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国色无双》全集[精校版] 作者:几字微言 年轻人失去希望,中年人失去生活,老年人失去生存。 将门世族秉政的华朝摇摇欲坠,危机四伏,天下将乱。 背负着父辈荣耀和年轻渴望的苏默来了,进入书院,平叛西南,以无可置疑的王者之姿窃了天下! 卷一:男儿弱冠名桑梓 第一章:大房的独苗 【微言开新书啦,求收藏啦。】 【你的支持,我的动力,嗯哼~】 “可怜的大房一个独苗,竟然一场病就败光了家业,连命都挽不回。” “就是挽回了又怎样?百无一用是书生,尤其是大房的书生。若不是大房,咱苏家怎么会败落得这样快?一个废物,病倒了才好!” “就是。要不是老宗主这么不负责任,指不定苏家是个怎样鼎盛的光景了,现在还留下个一无所长的无用少宗主,不是给大家添堵吗?走了走了,看一眼尽尽人情罢,省得晦气!” 良久,这些声音才从小宅之中慢慢消散。 躺在床榻之上,虚弱的感觉一阵阵来袭。少年挣扎着起身,却不料眼前一黑,竟然又是噗通一声落在床上,发出更大的响声。 听到厢房里间的声音,在外间照顾到疲倦入睡的小童顿时惊醒了起来。急忙进来,看到苏默睁开眼睛,尽管眼神迷惘盖过了那份灵动。但小童还是惊喜得高声大叫:“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啊。松伯,少爷他醒了!” 听着脚步声渐传渐远,床榻上的少年不由苦笑。原本压在喉间的问询便就此打住。 不一会,一个五十上下,神情急躁的老仆快步跑来。看着床上少年呼吸平稳,灵动的眉眼上下打量着房间。顿时心中被惊喜充斥,开怀大畅道:“少爷……你终于醒了!” 少年苦笑,身上的疲倦压着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只是含糊地点点头,便又是沉沉睡去。 临睡前,少年还听着什么苏家,少爷,大房六房的话语。最终又是沉沉睡去,了无知觉。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迷糊的意识之中,忽然感觉有好多别的东西钻了进来。许是太快了,竟是让痛感瞬息传来。 撕裂的疼痛绞着脑海一阵震荡,跌落到陌生空间的苏默无力反抗。只得苦苦承受,终于,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苏默已经感到了脖颈间的湿热,而枕间已经半是泽国。汗湿了整个身子的苏默终于舒了口气,病魔,显然是离开了。 “热水……我要洗澡!”这是苏默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这是湖广行省,长沙府外的一个小县。县名善化,因是临着官道湘水,故而也是湘中有名的富庶地方。 文明开化,士庶安居。 而苏默,也就是这具身体现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便是县里大族苏家大房惟一的嫡子,家族的继承人,理论上的未来家主。 一想起这个,苏默心里就有点荡漾:“几百号人的老大,有宗族规矩约束的强劲执行力。” 只不过想归想,但想完这些,苏默便不得不苦笑着看向自己眼下的居所。 完完全全的陋室,狭隘的空间,散发着霉味的横梁以及一个个陈旧的家什,窗外的吵闹以及小童老仆的憔悴都显示了这个大房嫡支的名不符实。 仔细回想一下这个时代的记忆,苏默的神色渐渐阴沉了起来。 太多的疑问让苏默心中发恨,普普通通的伤寒怎么会发展成致死的大病?为何苏家六房推荐的“名医”花了苏家大半家财,却反倒是把苏默治死了? 一个个疑问统统指向苏家六房,但无钱无势更无权的苏默只能暂且把这笔账记下! 苏默是善化大族的苏家未来家主不假,唯一的嫡长子也不假。但苏家当代家主,也就是苏默的父亲踪迹全无更是不假。 外间都传,苏默的父亲已经身故。至于苏默的母亲更是踪迹诡秘,除了在书院之中出现过一次后,便再无踪迹。 石鼓书院则是苏默另一个大团记忆的所在,这个太祖出身的书院地处衡山之上。作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师门,苏默能够侥幸进去,实属难得。 但以前的苏默却只顾着埋头苦读,一心想着科举登第之后能够找到父亲的线索。根本不知道书院里宝贵的除了一等一的教授外,还有极重要的人脉。 再加上父母无踪,生性敏感谨慎。以至于以前的苏默变成了一副木讷性子,除了埋头苦读,皓首穷经外,竟是一点变通经营的手段也无。 这样的苏默哪里能找到父亲的踪迹?根据苏默的直觉,这具身体的父亲恐怕已经死去了,而能够动用如此庞大能力抹消绝大多数痕迹的势力,绝不是一个区区学子可以轻易触碰的。 感受到幼时父亲的慈爱暖心,苏默便一阵阵抽搐。 这具身体的灵魂在告诉苏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苏默目光猛然一亮,看向外边天际。沉沉呼了口气,喊了一声,道:“云天,快过来,带我出去逛逛罢!” 在小仆云天的搀扶之下,苏默一步一步挪到了院门口。这是个典型的外店内宅的地方,经营着一家小书坊的松伯显然很是忙碌。 刚过年关,二月就要进行县试的善化学子们纷纷逛着书店,试图找到临考前的意外收获,或者是贫寒的学子来小店里寻一些不算太破的旧书,继续拼命苦读。 对这些,苏默视若无睹。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街景。 这,就是华朝啊! 苏默眯起眼睛,病愈后的身子骨实在太虚了。疲惫感袭来之后,只能靠在躺椅上,缓慢恢复精神。 他静静地消化着来自原来灵魂的记忆。 父仇一直以来都是小少年苏默心中的死结。为了复仇,为了寻找狠心母亲的踪迹。这些年来苏默的刻苦让新苏默每每回忆都是震惊难言。 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启兴元年的十月里,让苏默在偶然中偷听到院正和院副的对话,得知院副的族人,竟然在长沙府里透露出了关于苏默父亲以及苏默父亲仇敌的消息。 这是苏默唯一得到的消息,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苏默放弃了在书院过年的打算。连夜赶回湘中,却不料,瓢泼冬雨下,淋了湿透的苏默根本没有寻到踪迹,反而一病不起。 华朝启兴二年的正月。苏家大房的春节味道淡薄到了极点,未有寻到父母踪迹,反倒大病一场的前苏默自此沉沉归去。灵魂在即将寂灭的一刻,引来了后苏默这个穿越者。 第二章:新世界里的旧居 【求收藏啦求收藏啦,扑街打滚求收藏~年末考试气氛紧张,但微言绝不会耽误更新的。看过回秦的,应该知道微言是没有断更过的。三百七八十天,一天也无。】 【收藏,红票,路过打坐的客官们快快交出来吧~】 “巧到极点的名字,或许真是那冥冥之中的劫数吧!”苏默心中喃喃自语,感受到了那股复仇而不得的悲愤,看着这华朝,久久不言,最终伸手指天,握拳之后,缓缓伸出中指,微微一晃. “我是不会屈服的,一定!“ 又是一天过去,精神好了些的苏默缓缓翻开一本《国朝纪实》,前苏默的刻苦攻读,却对史料涉及不多。苏默需要切实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故事。 随着翻页声响起,日头从东边滑到西头。苏默也终于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世界,他的目光越发明亮起来。 这个世界十分陌生,华朝,历史上根本未有过的朝代让苏默充满新鲜感。带着看故事心态的苏默旋即便沉入了书本之中。 专心致志的苏默大约明白了这段历史,历史的故事还要从宋时说起。断送北疆半壁江山的南宋残喘江南,但这毕竟是中华的文明。是从黄帝纪元开始延续至此四千年的华夏文明,不是极北草原里带着蛮荒和凶残气息的蒙兀人可以比拟的。 “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以后无华夏!” 这句话是对中华文明十分切中的评价,汉人衣冠在崖山之后不再留存。左衽衣冠的世界实际上已经断绝了华夏文明的存续。 直至朱元璋于江左重启华夏文明,却又被野蛮的女真人摧垮,从文明世界滑落到满国只一人的奴隶世界。 而在新苏默所处的这个时空之中,崖山之战最终结局得以改写。少宋帝并未被陆秀夫背着跳海,骄傲却虚弱的汉文明在一个名作华元的汉人引领下,在中华大地上燃起了文明存续的烈火。 直至奋战十数年,无数华夏儿郎前仆后继。定鼎燕京的华朝终于让虚弱到极点的汉文明再次屹立于世。 至今,已有三百五十年。 这便是汉国华朝,而非胡人蛮族充斥的沦陷之土! 在这片土地之上,苏默满目可见原汁原味的汉家衣冠。疆域万里的帝国有足够的骄傲,他已将异族对花花中原世界的觊觎打断了三百五十余年。 自宋时惨烈后,华朝当之无愧地是这个世界文明的顶端。 看到这里,苏默也是一阵心潮澎湃。思绪似乎飘到了那个种族存续,国战无休的国初勇烈时空中。 久久深呼吸几口气,苏默这才平静了心绪。 “云天,今天该陪我去逛街了,怎么还不过来?”苏默有些纳闷。云天是他的书童,也是府上唯二的仆役。 不过木讷的前苏默还是个好~性子的,对这两个陪伴了差不多一生的仆役很是心善。自小缺少父爱的苏默心底里是将松伯视之如父的。而小童云天,也是当作小弟看待。 于是苏默举步过去,看到前面店景,苏默这才释然。 店里很忙,不是一般的忙。 苏家书坊是大房唯一有出产的地方,尽管苏家尚有田地千亩。可那些靠近河边的上好田地竟然是十分严重的盐碱地,根本无人愿意耕种。供给家中所有开销的,便是这书坊了。 “前些时日从江左苏州传来的《飞花咏》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一定要迅速印制起来。这等上佳的才子佳人文定能大卖,到时候,那些富家夫人小姐还不得为之疯狂?”松伯神色轻松之中带着一点郑重。 云天一边动手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两人忙碌着刻制雕版。松伯还自言自语道:“这一次若是卖好了,加上这半年的收入。少爷在书院的花销便有了,云天,加把劲,等少爷中了进士。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嗳!”云天应了一声,忽然一拍脑袋,道:“哎呀,松伯,刚才好像是少爷唤我,一时忙晕了!都没有顾上,我这就去看看!” 待云天匆忙跑回厢房,却见厢房里只余下一张小纸条。云天挠挠头,拿出来给松伯看。 只见松伯轻声念着:“外出散步,无忧,勿念。” “少爷长大了。记得少爷的兜囊里尚有回书院时备好的束脩,花销银钱是足够的。而且,以往少爷不喜外出。性子木讷不善交际,这样的少主哪里能担起宗族大任?此次少爷能够主动出去散散心,倒也不差!”松伯念叨了几句,转身便加紧制作雕版去了。 留了纸条,苏默揣着兜囊便出了小院。 说是浏览街景,可实际上,只是苏默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罢了。 骤然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苏默心底里有些不安。尽管记忆里的影像看着很真实,但没有接触过的事情苏默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苏默在门前的时候略微一顿,仰首看天,大步迈前。 华朝,我来了。 苏默走上街头,一路上看过去,很是津津有味。 完全迥异于后世的木质建筑看着很是悦目,苏默所处的地方是个商业区。自宋后坊市不分的而今,前店后院的场景很是常见。两旁楼阁交杂,商铺遍目,一路上,各家招牌高举。人来人往,声色喧闹。 这便是汉国华朝,繁华富裕的中土之国。文明鼎盛,远盖蛮夷之中国!当曾经强盛地跨欧亚的草原蒙兀人还在为黑灾白灾恐惧的时候,气候宜人的汉人则已经拥有了远超他们想象的文明,或大气或秀丽的建筑,美轮美奂的瓷器绸缎绢帛,繁衍至深的书法绘画,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刀剑。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苏默来到了一个世界顶端的国家,一个汉国最盛时的世界。 苏默稍稍收回思绪,走至更深处,便走过了商业区,到了东城的居民区。北城是官署、军营处所。东城则是大族官宦门第居住,入目处,高门深墙,奴仆奔走,门前石狮,牌坊门匾,一个个皆是显示着居所主人的威势。 其余梁坊彩画,飞檐微翘。无不是让苏默看着连连点头,走了许久,苏默忽然定神,远远看着一个五院三进的大宅,目光突然深沉了起来。 “苏府!”东城区的有苏默的老宅,却不是苏默在居住着。 第三章:骄傲的华夏 【因为某些原因,国色的状态一时间改不了了。不过,还是求点击,收藏,以及红票~】 【养书也好,先收藏下啦,求支持哦~】【微言很萌哒,表黑我。。。。】 这原本是苏默的居所,但那一场淋雨后的大病实在太凶险了。 从年末开始,前前后后熬了将近两月。别的没捞着,倒是家财散了干净。前些时日,被逼无奈的松伯不得不将这苏家老宅卖给了六房苏浚。 没办法,在六房的威逼下,别家根本不敢接大宅的生意。其余敢接的,又不愿意沾染这些麻烦。 最重要的是苏默实在病的太重了,刻苦攻读的虚弱身子便是不懂医理的人看了,也是明白难以活下来了。故而,谁也不愿意接手,最后只能叫松伯以一百两银子的超低价格卖给了六房苏浚。 结果花了大半银子,人参鹿茸灵芝各色珍贵药材都不吝惜,法子使便了还是没有挽回。若不是另一个强健的苏默灵魂过来,便是再有千万两银子,也救不回了! 一念及此,苏默看向老宅,目光之中已然幽沉得有些可怕。 良久,苏默缓过神来。那一场病,一场医,一场卖。桩桩恩仇他都不会忘,只不过当下要紧的,还是了解这个世界,尽快强大自己,才好有力气击倒别人。 走得久了,苏默也感觉到了有些疲倦。 在西城靠近城北的河边处找了一处空地,湘水分流途径善化,贯穿入城,也造就了西城北河边这处人少宁静的好去处。 苏默一眼找了这里,寻了一石凳倚靠便感觉有些倦了。 农历的二月初尽管寒色仍存,但走了许久,正午的大太阳也晒得让苏默有些乏困。 小憩一会,再醒来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老者。 老者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穿的厚实,布料却是寻常。一辆普通牛车在那安安稳稳停着,而老者休息了一会却觉得有些无聊了。 目光落在苏默身上,道:“那后生,可有空陪老人家下盘棋消遣一下时光?” 苏默愣了下,下意识地,竟是同意了:“固所愿也!” 于是老者便拿出一副象棋来,寻了一石桌,对坐下棋。 苏默是个沉得下心的人,这边应了人家下棋。便沉下心去仔细下,老者棋风攻击性很强,果断狠厉,经验也十分老辣。 而苏默后世练就的棋艺也很是根基深厚。饶是如此,这穿越过来,两世为人的苏默在开局之初,便连连皱眉。只是靠着后世那多了几百年的棋谱经验这才堪堪稳住。 两人各有所长,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及至最后,老者精力不济,被苏默揪住一个细微的偏差,突然暴起反击,兑掉一车,余车带着一马跃上,绝杀了断。 “哈哈,痛快,痛快!”老者显然棋品不错,丢下棋子,输了棋并未恼羞成怒。反而赞起了苏默那些新鲜的战术战略:“后生不错,这棋路新鲜精妙,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苏默抹了把汗,笑着回道:“老先生过誉了,您老棋风狠辣果决,若不是小生侥幸得了些技巧,恐怕早就全军覆灭了。” “不错。你小子不错,比起那些只会逛青楼酒肆的所谓才子看着顺眼多了!”老者赞了一句。 苏默尴尬一笑,回道:“老先生过誉了。我华夏男儿,能者层出不穷,盛世繁华,国富民足。小生会下棋算得什么。” 老者摇摇头:“能者层出不穷又如何,至于盛世……哼!上有圣君耽于美色,朝堂宰辅纲纪无存,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放任国事日颓。中有华族世家兼并土地,百官贪污腐败,欺下媚上。下有胥吏欺压百姓,士子自诩风流只知袖手空谈。这能叫是盛世?” 苏默十分认真地听着,等到最后一句,不由想起明末东林党之故事,笑道:“可是平时静坐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清流?” “好。说得好!”老者听闻,哈哈一笑,道:“你个后生,敢这么说那些清流,不错,不错,老夫喜欢。大华若是能多些你这样的后生,这国怕是还能多上几年!” 苏默心中震惊,他早就看出了这老者的不同。气势令人震慑,若不是苏默两世为人的灵魂气场也不弱。只怕顺畅说话都要难,哪能这般侃侃而谈下来? 故而,初到此世间的苏默也想从这有身份的老者口中得出一些高层些,更深处的东西。却不料,听到的竟是这般可怖。 抿了抿唇,苏默看了眼这楼阁屋舍,想到了昨晚读到的蒙兀人南侵灭宋时的文明灾难,以及太祖勇烈复国。心中忽然有些堵着,开口道:“但晚生却不赞同老先生其余所及,这国,这家!” “敢反驳老夫话的,可不多!”老者看向苏默,目光淡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势。 苏默轻轻微笑,默然化解。 “罢了,今日投缘。就听听你的说法!”说罢,老者正了正身子,定眼看向苏默,态度很是认真。 苏默见此,肃然应对。拱手一礼,深吸了口气,似乎是沉浸到了某种思绪之中。稍待,便口辞清晰地道:“小生苏默,算是孤儿。父母至今无踪,却有老仆待我若子。有师门教授扶助相帮,有同门兄妹情谊相厚。这岂非是仁?” “我记得去月,邻里的宋家叔婶愁眉不展,变卖了家财为宋家小哥儿求得良药。今日再见时,早已大喜开怀,因为宋家小哥儿在前日终于病好了。这岂非是爱?” “我今日起早读书功课,见松伯带着我家小童十分用心地刻制雕版,为的,则是小生今年的束脩。这岂非是忠信?” “我坚信,国家里的黑暗哪怕再如何侵蚀那些光明,但这个国家依旧有希望。不为所谓圣人,不为所谓君臣。仅是这些你所以为微不足道的,小民的善良和坚守。我坚信,那些人性心底的光明可以照亮这个国家!” “当我读史,知这片大地曾遭受的苦难时。我敬佩先祖为国家民族所付出的生命,勇气,敬佩太祖投笔从戎继起四千年华夏的勇烈!没有他们的勇气和付出,我辈已然衣冠左衽,中原的繁华绮丽也只能是给异族的输血。故而,当我穿上这汉家衣冠时,我便坚信这个文明有希望,有未来,让我们坚守一些东西,比如节气,比如大道仁义。” “世间何其广,星空下的生灵何其众。当元人还在草原外恐惧黑灾白灾,动辄死伤数十百万人口牲畜的时候!我汉家儿女却能在华夏土地上文明开化,安居乐业。不需茹毛饮血,有衣食可居,有外邦艳羡之繁华,这是何其幸事?” “我骄傲这个有铮铮铁骨的民族,我自豪一个传承四千年依旧有无数男儿坚守的文明!至于国家,有我辈男儿可倚靠,有何可惧?” 第四章:文明的惩罚 【求收藏啦,收藏在哪里呀,收藏在哪里~】 【快快红票拿来吧~如果足够。。。。今晚上加更一章】 苏默长长说罢,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经里三圈,外三圈聚集了好多人。 老者见苏默回过神来,示意几人离开些距离。苏默瞠目结舌,见所有人看向自己,依然一片肃穆。 这些人里,有衣七品八品官服的官员,有锦衣佩玉的年少男子,有衣着绫罗的富商,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提着鸡鸭的小市民,还有带着不服气或者带着深思的年轻学子。 形形色色,叫人入目应接不暇。竟是都带着复杂的目光看着苏默,神情肃穆。 及至此时,老者这才将带着深思的目光从苏默身上移开,很是感叹了一声,道:“底层百姓之善?寻常百姓撑起国家?少年锐气,一厢情愿,自以为理所当然!罢了,口舌之争无用。既然你这么想,我便带你去实际操作一番。若是你到时候还能说服我,我便予你一个允诺!” “不过学术之交罢了,在下并无所求!”苏默说完这些,又是朝着周围这围观人群深深一礼:“思虑学术,以致失礼了,还望恕罪!” “无碍无碍……” 众人连忙道,这一番围观,听苏默一言,所有人都是感到新鲜之余,似乎触动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故而,有一年轻人道:“还是请老先生说说,这如何实际操作吧!” “正是!”众人纷纷嚷嚷,苏默看向老者,目光恳切。 “去县衙!” “啪!” “威武……” 县令赖无寒惊堂木一拍,左右两列衙役顿时齐声提棍敲击着地面。 “开堂!”端坐上首的县令此刻有些稍微紧张,今日审理的,着实是件普通案子。可围观人群着实让赖无寒心里有些发毛。 “今日审理,越州男子夏老汉偷窃苏家醉仙楼一案。原告醉仙楼苏氏,被告夏老汉。可有异议?”一旁的文吏宣读完完毕,看向堂内以及堂外围观众,如是道。 “皆无异议!”代替原告出头的,是苏家仆人,苏民。也就是被窃醉仙楼的掌柜。 而被告,则是一个抱着少女,神色凄苦,衣服褴褛的六十老汉。只见老汉目光浑浊,身上隐隐有着伤口,怀中抱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苏默目光触及那少女茫然无助的眼神时,突然狠狠被刺痛了一下。 这就是老者要告诉他的所谓现实啊! 什么人性善良,此刻看到这个少女时,苏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那些所谓的清流。袖手谈心性,临事无一用! “啪,夏老汉,苏氏告你窃取醉仙楼。你可认罪?”赖无寒一拍惊堂木,直接开口提问。今天的围观众着实叫他有些发憷,还是早完结早好。 听得县令问话,夏老汉挣扎一下,神色凄苦道:“老汉身上无钱,可我那孙女已经饿了三天了,老汉拉琴不动,这才……这才……盗了醉仙楼的菜肴!” “你既然承认盗窃之事,那可服罪?”赖无寒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夏老汉能如何,只是颓丧地嗫嚅着含混道:“老汉……不服……也要服了!” 一边的醉仙楼掌柜苏民,得意洋洋,看着夏老汉的惨样,嫌弃地挪动了身子移开了点。但不过看向那十三四岁的少女时,则是显露出垂涎的目光。 定定看着,目光淫邪。这是苏家六房二少爷指定要的人,若不是这老汉着实太硬气,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想到能够让二少爷满意,到时候地位更加稳固。苏民的心里就是一阵欢喜,越发得意起来。 此刻,老者则是饶有趣味地看向频频皱眉的苏默。 果然,堂上的变化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方走去。苏默根本无法扭转,夏老汉已经服罪。唯一能做的,只有减轻处罚,可这有用吗? 苏默心中难受极了,夏老汉怀中的少女在所有人围观之下,那惊堂木的威吓下,显得十分恐惧,紧紧抓着爷爷的袖子,口中不断喊着:“爷爷”神情无助得令苏默揪心。 “本案事实清楚,现判决,夏老汉赔偿所盗菜肴双倍之价。若不然,便杖责五十!” 听完这些,场外围观之人,竟是都热闹了起来。有哗然不认同的,也有认为应当用重典明刑罚的,甚至不少纯粹就是看热闹,喜好围观的。 只有老者看向苏默,兴致十足。 “爷爷,不要打爷爷!是我偷得,要打就打我吧!”少女清脆的声音发出,却根本挽救不了被衙役拉走的夏老汉。 一声声惶恐急切的声音犹如打在苏默的心间之上,此刻,苏默心里混乱万千。 终于,目光落在苏民得意洋洋的目光上。苏默忽然眼睛一亮,分开人群,大喝道:“慢着!”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疑惑地将目光看向这个忽然出声的少年身上,也有喜欢热闹地围观观众更加欢喜了。 苏默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县令赖无寒作揖道:“石鼓书院学子,晚生苏默,请恕扰乱公堂之罪,有一言望告于县尊!” 原本神色带着不悦的赖无寒很是恼火这个捣乱的士子,可在听到石鼓书院四字的时候,心神一惊,顿时尽换和颜,道:“原来是石鼓书院的学子,罢了,既然如此,本县允许你发言!” “晚生苏默,忝为苏家少宗主。竟然不知苏家产业有如此无耻之徒,毫无廉耻之心,简直就是给苏氏门楣丢脸!”苏默恶狠狠地一脚踹向苏民。 忽然解开外衣,将外衣叠好,从兜囊中将全部银两取出,放在衣服之上,对堂内堂外众人道:“我为苏氏族人,未能心怀善心帮助孤寡老人和无助少女道歉。这是在下全部的家财,十两银子。愿意赔偿其给醉仙楼带来的损失!现在,我希望在场之人,每人拿出一钱银子,用以处罚我们的冷漠。作为我们生活的文明世界竟然需要少女盗窃才能奉养祖父的惩罚!” 说罢,苏默昂首挺胸,将叠好的外衣首先放到了老者面前,上面的十两银子赫然在目。 所有人,神色肃穆,掏衣兜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那个被踹倒满怀恨意的苏民此刻神色狰狞,伏在地上,带着阴冷的笑容,好似转眼之间生出了什么恶毒的主意。 第五章:献奴和噩耗 【不收藏的。。。都不是好孩子~新书期间,求鼎力支持啦~】 【多谢大家的红票!无敌贱客,明者几何,娜娜,洛水,云天,李承乾,颦颦,绞榕居士,恶猫,北斗,鬼谷春秋,还有好多好多昨天、前天投了红票的,留言支持的,还有各位作者老朋友,感动ING。拜谢!】 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此人只有憎恶,醉仙楼本来是善化县中一流的美食佳所。可自从原主人被迫撤出善化,转而苏家六房接手醉仙楼之后。这醉仙楼的声名就每况愈下,不仅菜肴口味大降,便是服务态度,也大不如前。 这口碑,自然就急剧恶化了下来。 此番夏氏老汉的事情一出来,恐怕日后醉仙楼就要门可罗雀了。 自然,谁也不会再去想可恶的事物。 此刻,所有人只是近乎虔诚地掏着衣兜。本只是每人一钱,最后苏默收入手中的,却没谁少于一两的。 便是县令,此刻也是肉疼地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让文吏拿着过去给了苏默。 那故作大方又舍不得的模样,叫苏默一阵捧腹。这年头,县令的月俸也不过十两银子。当然,这是阳光部分。 话头归正,在场所有人的善心感动了夏氏祖孙。 老汉满面红霞,精神头一下子昂扬到了高点。口中不停地说着道谢的话语,若不是苏默拦着,这三叩九拜地都给苏默了。 苏默只是连连扶起,到最后,将合计约莫将近百两的白银交给了夏老汉:“此次筹集善款,所为一便是身处文明世界的自责。二,则是为你有个好孙女。希望夏老汉能够借助这笔银两脱离贫困!” 说着,苏默将全部银两交给夏老汉。 夏老汉此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又看了看托着银两上衣服的补丁,将小孙女放下,恭恭敬敬一礼道:“老汉何德何能,受公子如此大恩。愿自入为奴以报公子救命大恩!” 一边的小女孩见了爷爷如此,也跟着大拜下来。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阿莲也愿意跟随公子!” 一旁的老者抚须而立,面含赞许,这对爷孙,倒也算良心可嘉。醉仙楼报上来失窃的东西足五十两银子,且不论这离谱的数目,可这一百大板子却不好说太重。 寻常壮汉一百大板挨下去,至多也不过疼痛难忍,修养三个月便无碍。 可夏老汉少说也有五十了,这一百板子挨下去,还不得呜呼哀哉? 故而,说苏默这是活命之恩,并不为过。 这一幕到此,已经博得满堂假彩。大家既对苏默这品行高洁为之称赞,也为苏默巧救夏氏祖孙的巧思叫绝。 眼下,知恩图报的夏老汉愿自入为仆,也赢得了大家的好感。故而赞誉之声,不吝相赐。 夏老汉却是有苦难言,这行走天下的,祖孙俩见过的凶险也不少了。可这次,却是怎么也绕不过了。 苏家显然是这县里的一霸,那苏留的手段可是公然嚣张不过。可谁敢去阻?到时候官司一了,苏默赢得满县嘉誉,日后升官发财都是他的好。 可苏家六房的盛怒下来,或许一时奈何不了大房嫡支。可要对付这么一对祖孙,老的老,小的小,还不是揉捏面团一样? 还不如顺势投过去为奴,指不定还能搏个主家的好感。 “何须如此!”苏默连连搀扶,哭笑不得:“我辈读书人,十几年圣贤之书下来。总不能见死不救罢,更何况,这正是我辈儒生使命。上济天下国家,下抚黎明百姓!所学现用,非为一纸奴身契约!” 苏默也看出了夏老汉眼中的苦涩和不愿,还以为这是人家舍不得清白身份,为人奴婢后世不耻。可实际上,苏默后世的观念根本不符这年头的想法。 清白身份算甚,一场大灾下来,几千上万的清白人家恨不得将儿女掷入豪家。为的,不过一苟活耳! 苏默想不到这些,后世尽管有各种黑暗。但终究是人人平等深入骨髓,这种奴仆观念,苏默是根本想不到的。 于是拒绝之中,并非虚假。扶起夏老汉,转念一想这赔偿事宜的时候,便看向原本原告醉仙楼的地方。 那处,已经空无一人。 苏默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此刻,老者身边匆匆奔来一人,在老者耳边轻语。老者闻之,徒然色变。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帖,让人交给苏默,便迅速离去。 苏默还在那琢磨,拿了银两的夏老汉想去赔偿,可原告已经没影了。本可以依靠的苏默却又大义拒绝,直叫夏老汉绝望。 于是夏老汉将所有银子都拿出,叩见县令赖无寒:“县令大老爷,这近百两银子。请赎罪责!” 神秘老者的离去让赖无寒重重松了口气,此刻对这凭空闹出一场风波的案件是了无兴趣。便是将近一百两银子在眼前,也没有心动,一想到苏家那边的麻烦。便是想都不想地拒绝了:“苦主不在,你将银两给我作甚?自己找苦主赔偿,此间便事了。来人,销案!” 县令大老爷匆匆离开,根本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一瞬间,夏老汉就呆了。 看着夏老汉的表情,苏默心中一股子难受。苏家的威名还是在的,那依旧让人畏惧。可惜,这些所谓荣耀却一分也不属于苏默。 这个名义上的苏家继承人甚至某种程度上,成了全城的笑柄。若不是此次在夏氏祖孙上的事件上让苏默这个从前的死宅书呆惊艳扬名,恐怕苏家大房就真的一点波澜都翻不起了。 而且,想起记忆之中书院严格的规矩,苏默不由一阵气苦。 “夏老汉。为奴之事,就别提了!”收敛心神,苏默扫了一眼夏老汉,又看向小莲,微微一笑:“苏家尚缺个厨娘伙夫,不知两位可愿应聘!” 是应聘,而非卖身为奴。 如同天上掉下一大块金子一般,夏老汉整个人都被惊喜充斥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一边的小丫头阿莲听着厨娘两字,顿时双目晶莹起来,弯成月牙,脆生生道:“大哥哥,那阿莲可以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吗?” 苏默听了小丫头这么说,看着阿莲单薄的身子。再配着那悦耳的声音,顿时让苏默心里软了下来,笑道:“当然可以!” 再定眼看向夏老汉,只见夏老汉大拜而下,认认真真道:“老奴,拜见老爷!” 苏默来不及反驳,忽而一小童急急冲了过来吸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小童身子单薄,头发散乱,脸上伤痕泪眼,不过十来岁模样,好不容易挤进来,一见苏默,顿时放声大哭道:“少爷,快去救救松伯吧!再不去,松伯就……就……” 第六章:书坊噩梦 【两千五,多了五百字的长章。写顺就多了,吼吼。求红票啦,明天冲榜哦。大家努力起来吧~】 【各种求~微言会暖床滴】 时间前推两个时辰, 群众愤怒下,苏民只能瞅了没人注意自己的机会,悄悄溜走。 一路上,苏民越想越是恼火糟心。他是醉仙楼掌柜,说起来也是县里的一号人物。 可此次,却被一个本来该死之人给搅得什么颜面都没了。这叫他怎么处?如何忍? 几十年做狗,好不容易有了个做人的机会。苏民的心思是越发狭隘了,锱铢必报,只要是地位不如他的,敢给他甩脸子,他是必然会斤斤计较的。 本来,苏默对于苏民而言。他还是有些忌惮的。但随着此次苏默大病,再加上隐约中的风声。作为六房的亲信,他是知道这苏默已经被六老爷盯上了。 谁都知道以六老爷的手段,苏默不过就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了。这个时候不去踩两脚,他还是苏民? 苏民心中恨意翻滚,一个阴毒的主意出来,转眼间,苏民便冷哼一笑。心中有了计较,顿时快步跑到醉仙楼里最上层一个包间去。 包间内,主座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左拥右抱,场内气氛旖旎。几个衣料差些的青年也是依红偎翠,彼此谈着闲话,吃着花酒。 那为首的华服男子,享受着左拥右抱的美娇~娘,神色陶醉。而左右几个男子,则是神情之中,偶有局促,看向为首华服男,面带谄媚。 这为首之人,便是苏家六房的二子:苏留。 不多时,鼻青脸肿,形貌糟糕的苏民便跌跌撞撞地进了房内。一见苏民这模样,顿时让苏留连连皱眉。 苏民凑过去在苏留耳边轻语几句,顿时,原本还满面春风的苏留神色冷了下来。脸色顿时铁青起来,恼怒无比,一掌拍在桌上,气急败坏:“贼子竟敢坏我好事!” 顿时,场面为之寂静。几人被苏民气氛的样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顿时满脸不解地看向苏留。 “夏老汉的孙女跑了……”一个消息灵通的顽主也从随从耳中听得了消息,悄悄说出,场面上的味道顿时就变了。 这话一出,苏留恨恨地咬牙,顿时感觉在这些小弟眼里丢了面子。恼怒地再看向苏民,却见苏民左顾右望,支支吾吾地不敢继续说了。 “你只管说,难道这善化县里有什么事小爷我兜不起来?”苏留恶狠狠地瞪了苏民一眼。 苏民作吓得屁滚尿流状:“不是小的隐瞒了什么……实在是大房那位说得太难听了……小的,不敢说……” “说!”苏留登时爆喝;“那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说了什么?” “七少爷说……醉仙楼里出现这样的事情,有辱苏氏门楣,是毫无廉耻的杂碎,他……要清理门户!”苏民说罢,顿时拜在地上,好似瑟瑟发抖一般。 整个房内,气息好似猛然粘稠了起来。一阵咯咯响声发出,竟是苏留已然恨得牙齿咬着,声音渗人。 苏留是苏家六房苏浚的二子,作为幼子,比起身负宗族重任的长子而言,约束更少一些。而父母的喜爱,也更多地偏向幼子一些。 作为自小便深受宠爱,百依百顺的六房二子。自然让苏留从小就养成了这么一个骄横跋扈的性子。 而以往,大房势弱,六房势强。苏默少有和其他族中兄弟交流,便是有吃亏了,也多是忍让。 这自然是更加助长了六房苏留的骄横之心。 一想到苏默捧着经史子集摇头晃脑,木讷怯懦的样子。苏留顿时脸色一阵涨红,若是被嫡亲兄长苏兰若抢了女人放了狠话那也便罢了。 可这是被一个之前看不起的所谓七哥欺负了! 以前对自己怯懦不敢言语的废物,此刻竟然敢把自己的女人抢了,不仅如此,还放言要清理门户。 这叫苏留怎么能忍?心中怒火顿时蹭蹭地往上涨,一瞬间便顶到了脑门上。 “大房的杂种竟敢如此!”女人被抢,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苏留恶向胆边生,眼中凶光大放。 “清理门户,那我便先拆了你的门户!” 南城苏宅。 手握刻刀,专注着雕版的松伯神情认真。直至将这块雕版上的最后一个字雕刻完毕,这才起身稍稍松了口气。 这些雕版都是苏氏书坊最为根底的东西,十几年来,没有其余收入的大房就是靠着苏氏书坊的收入支撑着苏默在外游学的高昂支出 这些雕版,以梨木、枣木或者红桦木做版。工序繁琐,首先要将将木板锯成一页书面大小,水浸月余,刨光阴干,再搽上豆油备用。其后,再刮平木板用木贼草磨光,反贴写样,待干透,用木贼草磨去写纸,使反写黑字紧贴板面上,如此,方可雕刻。 故而,一面面雕版,都是透着苏家主仆的心血。 休息了一会,松伯也感觉缓过劲来,呼了口气,看着屋子里层叠放好的雕版,最终目光落在右手方最后一枚尚未雕刻好的雕版上。 “只要这最后一面完成,此次《飞花咏》便能大功告捷,迅速印卖了!”一想到少爷在外求学问师的束脩可以解决。松伯便露出了开心欢喜的笑容,用心刻起了最后一块雕版。 松伯开始发刀,先用瓶口刀刻直栏线,随后开始刻字。首先将每个字的横笔都刻一刀,完了以后,再按撇、捺、点、竖,自左而右各刻1刀。发刀完毕,松伯便开始根据发刀所刻刀痕,逐字细刻,这叫挑刀。 挑刀完了,用铲凿逐字剔净字内余木,此名曰“剔脏”。至此,便面临最后一步:锯边。 这就是用月形弯口牙凿,以木槌仔细敲凿,除净无字处余木;最后,锯去版框栏线外多余的木板,刨修整齐。 “男女从来存大欲,况于才美复多情……”苏松此刻已经写到作者感言,只要将最后这些刻完,便是大功告捷。 这一刻,松伯的心情分外舒爽。 这些天加班加点的忙碌总算可以告一段落,这叫松伯欣喜万分。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最后几笔也是格外认真。 只是此刻,松伯未听到的门外。脚步声已经越来越重,层层叠叠,好似鼓点一般。数十人黑衣蒙面簇拥着一蒙头的锦衣华服男子走到了城南的苏氏书坊门前。 松伯依旧在刻着雕版,这种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容不得一丝差错,要是雕刻坏了雕版,这损失可是叫人很肉痛的。 不过高强度的工作也让上了年纪的松伯有些吃不消,停下刻刀,对身边打着下手的小童云天道;“云天,去帮我倒杯水来。等会,去将少爷找回来。这天色将暗,可别让少爷迷路了!” “嗳!”云天应下,麻利地去了后院倒水。 不过这么一打岔,想要继续进行精细的工作就要缓缓了。松伯拿着刻刀在雕版上比划了几下,却忽然觉得胸中有些不妙的感觉。 脚步声在书坊门前越来越响,终于引起了松伯的注意。 松伯迈步出去,所见,却是忽然双目血红。 “给我砸了!”门外年轻的锦衣男子声音愤恨无比:“全部砸了,给我拆了,谁敢阻拦,杀无赦!老东西,看什么看,打晕了给我带回去!” “嘭!”铁锤落下,满屋积存十数年的雕版被砸烂干净,发出的响声犹如撞击在心。 松伯的眼睛红了,发疯似地冲向了一群豪仆,如同棍棒打在身上的血一样。 “当……”云天手中的杯子掉了下来,踉跄几步,含泪奔了出去。 第七章:一饮一啄佳人来 【亲们,收藏红票有木有。。。好像都被下了分类红票榜了……】 【投票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苏默再次回到城南,相比屋舍严整华丽,却高墙垒叠的北城而言。南城庶民杂居的的屋舍就要混乱一些,但也要热闹许多。人来人往,车马来去。喧嚣声叫人感觉到了更多的生气,但此刻的苏默,却无暇去感受这个异时空的繁华。 反而心情沉闷得好似夏日大雨前的惊雷一般,随时都会爆发。 曾经破旧却不失温情的小宅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 大门歪歪扭扭,上面四个遒劲有力的“苏氏书坊”四字断裂成了两半,在地上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整个书坊内部,犹如经历了九级地震一般。书柜尽数倒在地上,书本散乱,纸张飞舞。 再往内处,各色家具倾倒,尘土飞扬。满目疮痍之下,最让苏默揪心的,赫然便是堂前一摊鲜血。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苏默转身怒喝。 街上稀稀落落的几个邻里见此,竟是不敢对视苏默的目光。此刻,夏老汉抱起小童云天,对苏默道:“少爷,云天醒了!” 云天在惊恐之下精神有些萎靡,极度紧张之下,只来得及在苏默眼前求救完毕,便晕倒下去。 夏老汉掐了几回人中,这才将云天唤醒。 “云天,是谁干的?”苏默压抑着愤怒,尽管在这里住下不过短短三四天时间。但主仆之间的感情却很深,尤其是今天听到的那番对话,更是让自小就缺乏父爱的苏默隐隐将松伯视之为父。 眼下,家园被砸烂,松伯不知所踪。顿时叫苏默愤怒满腔! 云天睁开眼,扫了一眼变成这般模样的苏宅,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听了苏默的问话,恨恨地吐出了两个字:“苏留!” “六房!”苏默看了看夏老汉祖孙,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再念及自己在族中的身份,没想到,六房的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一点都不顾及自己这个少宗主的颜面,公然将自己的宅第打砸!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苏默转身,又将目光落在云天,夏老汉,夏达三人身上。 最终看向夏老汉:“你现在奴契还未签订,算不得苏家人。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是走是留?” 夏老汉听此,却不做声,摸摸将衣裳褪去。只见上面血痕隐然,衣服褪去之后。竟是血肉模糊一片,至此,才道:“醉仙楼里的酒席我和莲儿根本没偷,是苏家少爷看上了夏达。借了卖唱钱的名义用饭菜抵押,最后反倒污蔑老汉偷了酒席,好逼我将莲儿卖给他,可这怎么行?老汉便是宁肯认了罪,也不能从了那善化无良子!此事,还请少爷做主!” 苏默眉头一皱,明白了夏老汉的意思。 此刻,苏默的邻居,卖杂货的宋家叔婶偷偷朝外瞅了一眼,见无人查看,溜进来对着苏默紧张道:“苏家伢子,这次打砸的一群人,都是黑衣蒙面,根本没有留下证据。还是不要追究寻那祸事了吧!” “宋家大叔!”苏默望去:“族人如此对我,我已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还望大叔告诉我,此番恩情,定铭记于心!” 宋家叔婶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正当苏默渐渐目光深沉的时候。忽而,宋家叔婶身后出来一个壮实少年:“苏家哥哥,我知道!” 这少年生得身子壮实,长臂高身,眉眼方大。此刻义愤填膺地说出此话。 宋家叔婶见独子坚决,也是叹了口气,道:“便是知道又如何?苏家六房财大势粗,而且此次全部黑衣蒙面,便是见苏留背影相似,可谁能指认?况且又无铁证!少爷,还是早些去书院,待考取了进士,再来报仇吧。” 苏默只是谢过宋家夫妇,知道是谁做的便好。找到了目标,苏默自当使出雷霆手段:“先去救松伯!” 说罢,苏默又看向正在整理屋舍的夏老汉,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云天,走,随我去县衙!” “好!少爷我们去报案苏留打砸吗?” “不,是击鼓告冤!” “等等,苏家哥哥,我也去!”忽而,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宋家独子跑到苏默身前,道:“苏家哥哥,这些年你不嫌弃我宋大壮,还为我从外面高人手里求来了方子救命。宋大壮欠你恩情,今天,一定要带上我!” “好!”苏默心中一阵感动,苏默少时在族中几乎没有伙伴。唯有这个在南城的邻居和苏默关系不错,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 “那我也不矫情了,大壮,我知道你街角巷里都熟。我便交代一件事给你!”说罢,苏默在院里翻箱倒柜,找出二十两碎银子,全部交给宋大壮:“大壮,附耳过来!” 苏默几番吩咐,宋大壮连连点头。拿着手中二十两银子,斟酌了一下,又取出一半银子递过去,对苏默道:“只要十两银子,保管将事情办好!” 苏默摇摇头:“亲兄弟明算账,我苏默不能亏待了自己兄弟!” 苏默没接,只是拍了拍宋大壮的肩头。转而看向一边的夏氏祖孙,忽而眼睛一亮。 原来,就是这么短短一个时辰。夏达便将自己打点得清清爽爽起来,洗去牢中弄的灰尘之后。不过十三四岁的面容,清爽隽秀,再加上那股子娇娇怯怯的模样。很是勾得人生出一股子保护的欲望。 苏默不得不感叹自己捡到宝了,但一想到由此引发的一场祸事,苏默又不得不感叹,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只是这时候还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 “少爷,都准备好了!”匆匆用完晚餐,苏默便带着夏氏祖孙向县衙出发,只不过夏老汉一看天色,不由疑问道:“少爷,天色将暗,这县衙恐怕已经闭门了啊!” 苏默脚步不停,此刻已经换上了全套的石鼓书院礼服。这是每个石鼓书院学子配发的袍服,紧身窄袖,看起来十分精神。而且质地上佳,是天下一等的苏绣制作。 而每套礼服袖领上都有紫边金冠印花,胸前表明科、级、姓名。比如苏默便是石鼓书院,法科,崇明三十二年级,苏默。这代表苏默是先帝崇明朝三十二年在位时入学石鼓书院的法科。 这一身学服被苏默郑重拿出,连带着原先对苏默不大报希望的宋家叔婶都改变了初衷。 而夏氏祖孙,以及云天,更是咬牙瞪眼的时候,抬头挺胸,气势昂扬。 第八章:石鼓学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心急了,一下子就想着能够怎样怎样。还友情找了很多很厉害的朋友,这才在大家的支持下,有了这么多红票。新书不易,以前就心慌慌地,唯恐自己写不好。 有时候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个自信的。有些小自卑,码字嘛,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能够坚韧地走下来。也许这是咱湘伢子骨子里的执拗,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一下。这章发完,就差不多两万字了。两万字,就可以登上新书榜了。 也就意味着新书之处,最为激烈的时候要来了。请大家红票,收藏,点击,评论。各种准备好,陪着微言……且杀他一场。】 【额……说点败兴的,最近稳定两更没问题。成绩好的时候多一更也OK。】 【嗯,再多点助兴的。下个月,我会多更新。具体不多说,绝不是两更就对了。】 石鼓书院,乃是太祖起兵之时的所在。书院八百书生,本该泯灭历史之中。却在太祖华元的带领之下,投笔从戎。其后阵亡伤残不计其数,整个国朝之初,大半阵亡沙场,但同样,国朝之后,帝国精粹大半出于石鼓。 再加上几百年来的底蕴,石鼓书院带来的影响力不问可知。 整个湖广行省,能够入籍石鼓书院的,每年不过双手之数。就这,还是沾了生源地的光。便是两京那等帝王所在,也不过是这个数。 苏默能进石鼓书院,比起后世的什么文理科状元那还要更加轰动。几乎可以说是半只脚踏入到了进士的门槛。 此番取出石鼓书院的学服,也等于是苏默拿出了最为倚重的手段。 既然族人已经不念恩情,那么他也没必要再顾念亲人名分,叫外人知了家丑,不怕闹不大! 苏默目光坚定,带着夏氏祖孙出去。而云天小童,则和宋大壮钻进了街角巷里,拿着那五两银子买了大把东西。 此刻,黄昏已入。天色将暗,尽管县城不大,可这弯弯绕绕地过去,县衙已经大门紧闭。 看着高墙深院,自带一股子威严气息的县衙。苏默重重呼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县衙已经在收拾要歇息了,一干胥吏已经离开大半。零零落落几个走出的,见读书人模样的苏默走来,没仔细看,但也不敢出言不逊,于是打起精神,道:“来者何人?县衙已经关闭,有何事,明日再说罢!” 说罢,就要赶人走。 苏默却不依,面对几个胥吏,高声道:“民得了冤屈,难道也分白天黑夜吗?” 被苏默这么一顶撞,那几个书吏顿时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面子。为首一名典史模样的黑脸首领官一下子拉长起脸来,道:“官家做事,难道还要你来吩咐吗?” 这回复显然有些高明,华朝沿袭宋例,皇帝也自称官家。但几百年下来,国人历来都喜欢尊称下移。于是全体上了品级的官宦家庭,也可以称作是官家。故而,这典史反过来责难苏默,不仅将自己摘了出来,还用皇权的帽子来吓苏默。 这也是这个时代公务人员惯用的手段,法典严密的时代,官府的帽子一拿出来,哪个小老百姓不是战战兢兢的? 黑脸典史的主意打得不错,却不知道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苏默根本没有皇权观念。后世那个时代,哪怕黑暗面再如何教人愤懑,但终究是个人人平等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 苏默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眉毛一挑,道:“太祖在时,重御史,以言者无罪。我朝这才得谏路通畅,士风正义。我辈儒者,习圣人之道。难道不能致君尧舜上?” 说罢,苏默又是近前几步。气势不停,陪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竟是让老于世故的的黑脸典史目光一跳。 因为,他赫然看到了那石鼓书院特有的紫边金冠,以及胸前上,那不容置疑的身份特征。 见此,一想到西边那处地方尽是一群文曲星活着。随便拉出一两个,都能碾压善化这小小地方几百回,顿时,脸上原本的恼怒尽去,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口吻道:“哈哈,我说善化左近,还能有谁这么好的口才。原来是苏家伢子没有回书院,反倒是来县衙里说起圣人大道了。” 黑脸典史服了个软,苏默乘势也就顺杆子上去,道:“不敢不敢。晚辈多读了几年书,言语冒犯,还望刘叔原谅则个。只是苏默刚刚大病得愈,竟是家人受难,此冤屈,我必须要寻个明白!” 说着,苏默又是一礼。 见苏默以石鼓学子身份,正儿八经地行礼。原本还有芥蒂的刘姓黑脸典史顿时不满尽去,感觉有了面子。这看向苏默的目光,也就缓和了许多,摆摆手,故作大放道:“不碍事。苏家伢子,这么晚过来县衙,这敲得是哪门子冤屈啊?这县尊可不在衙内,已经去了城探花巷赴宴了!” 见苏默知趣,黑脸典史也顺手给了个人情。县尊便是一县之长赖无寒,至于探花巷,那处地方能够请得动赖无寒的,也就只有以太常寺少卿致仕的苏家六房,苏浚了! 苏默听了,一阵默然,良久,拱手致歉道:“谢过典史教会,既然如此,只请典史接受苏默的诉状,苏默也不在傍晚叨扰县衙公务。明早,再申明冤屈!” 说着,苏默将诉状写好。交给典史,见苏默有礼有节,也以石鼓书院学子的身份给足了他这面子。黑脸刘典史也不好拒绝,毕竟,苏默不是小老百姓。 是半只脚踏进了簪花游街琼林宴的石鼓学子,是读书人。作为文官集团的基础,士大夫的预备役。国朝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对读书人的重视是极高的。 至少,苏默这做讼师的资格,是足够的。再者,苏默是为家奴伸冤来了。作为当事人,谁能拦得住他? 典史将诉状看了一眼,行文规规矩矩,将事情说得很清楚。也就是夏氏祖孙的问题,苏默认为夏氏祖孙根本没有犯罪,是被苏留觊觎夏达,这才设计陷害。苏默作为主家,看不过去,要讨要一份夏氏祖孙的清白。 黑脸典史隐约猜到了苏家内部的那些龌龊,按说,这应该算是结案了的。但苏默诉状里写得很清楚,苏留自己不接罚银,是苏留心虚这是诬陷。 故而,此案未了,哪里来的结案之说。而今苏默知道了内情,就更不能让多好一个孝顺姑娘去受此污蔑了。 全无问题,典史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便找了个书吏,郑重其事将这诉状接下,算是这本平静了大半的案子又起了波澜。 随后,刘典史客套了一两句,便带着手下离去了。 而此刻,夏老汉已经是背上大汗淋漓。和官员打交道,对于这群小老百姓而言,是心中天生带有畏惧的事情。 也就苏默,前世几十年历练下来,好歹不会怯场了。 “夏伯,这次就要难为你了!”苏默取下大氅,披在夏伯身上。盘膝坐在县衙门前,露出来的一身石鼓书院的学服耀目无比。 第九章:纷纷攘攘苏家子 【还差五十票上分类红票前十。。。求上榜。 求收藏红票支持微言哦~新书不容易呐。。。晚上还有一章。大家圣诞快乐哦】 另外一边,阿莲则担负着沟通消息的重任。将宋大壮和云天那边的情况源源不断告知给苏默,而最重要的,则是在县衙前,点爆了人们的视线的苏默。 国朝三百余年的稳固统治带来的改变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中华百年动荡,建国也不过才一个甲子多点。哪里能够想象得到一个国家,三百余年统治后的社会是什么模样? 别的暂且不说,至少在古代,三百多年的秩序下来,至少这文明繁衍,城市化进展那是极快的。 便是一个小县城,靠着湘水官道,论及繁华,也是不逊州府的所在。 这城市繁华,首论当然是人口多,住户增加。自然而然的,城内居民多起来,这城内相应的酒肆瓦勾栏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有那卖早点糕子铺的,有那做专做鞋帽铺子的,还有文房四宝之店,金银玉器之楼,各色商业活动。尽让善化这么一个湘中繁华所在得了人气,得了享受的地方。 人这一闲下来,心思不免就要望着其他地方去。 比如这享受,比如街角巷里的八卦闲谈。 人一多坐下来,各家当然不会枯坐着败坏兴致。而是纷纷拿出自家听闻的有趣事情八卦一番,说着那家得了好彩,关扑赢,了十两银子,又道是这家孩子娶了四里八乡有名的美娇~娘。 总之小县城的故事,少有不会流传出来的。 便是两京那等帝王所在,对于有心人而言也不过是个筛子。什么保密的消息,只要费了大劲,也能给他找出来。 更何况,县城里头,就那么几桩叫人竖起耳朵听的大事。 县里南城开着成衣铺子的刘东家此刻唾沫横飞,正说着自家得来,有趣儿的听闻:“却说,县里有名的败家儿苏家伢子,这一次真叫人刮目相看啊。那么严重的伤寒,精壮汉子也苦熬不住。百年老参吊着命了,竟然最后关头活了下来!” “那又如何?活下来还不是继续败家。三进五院的大宅子,一百两银子就给卖了。这般败家,活下去那就是祸害!”另一个不明就里的,用着以往的观点点评着。 果然,才一宿的时间。这些人还未得到最新消息,依旧延续着以往的印象纷纷八卦起来:“听说这苏家探花郎竟然是去做了武将,在北边投敌了!不然,那般大的官儿,怎么朝廷也没点动静分说明白。天下间都没了苏家家主的消息?” “不错。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老子,这苏默就是活下来。也是个二世祖的德行!” …… “错了!”那刘东家回复得斩钉截铁,道:“你们都错了!若是搁着前天,我也以为是如此了。可自从听了昨天在县衙的那场故事,我老刘羞人啊!” 那刘东家脸上这般说着,一副悔不该如此的表情。可那眼神看着众人,却是一副你们冤枉好人的模样。 这目光顿时激起了大家伙儿的兴致,纷纷都道:“这是怎么回事?” “昨个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老刘这么痛心疾首?” “难道那苏家伢子学了周处,斩了善化的恶蛟?” “刘家哥哥,这到底发生了何事,莫要藏着掖着了,说个痛快吧!” 众人叽叽喳喳,却是叫这刘东家越发得意起来。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刘东家开始说起昨晚河边柳前苏默的一番言谈,又将县衙里,苏默巧救夏氏祖孙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我希望在场之人,每人拿出一钱银子,用以处罚我们的冷漠。作为我们生活的文明世界竟然需要少女盗窃才能抚养一对祖孙的惩罚!” “多好的姑娘,多好的话。多么高明的话语,这么一招使出来,咱们这些住着城里头的大华子民,难道能吝惜了那一钱银子?”刘东家说完这些,一干人的目光的确都是变了。 四千年的文明传承,千年的文教兴旺,宋时那般文华气息的繁衍。这样下来的华朝子民,骨子里已经被渗入儒家的教化。 儒家的仁,显然在苏默身上得到了极大的体现。 那个无论是主动盗窃,还是自揽罪责的夏达,更是一番孝行令人感动。古典田园世界,尽管商业繁华,但儒家教化里几千年沉淀的气息让这世俗秩序之外,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令人感到温暖的人情味。 再后来,得苏默搭救,知恩图报的夏氏祖孙愿意以奴仆身份自入苏家侍奉苏默。这更被看做了忠,恩的典范。 而苏默将奴仆关系,改成雇佣关系。则让人瞧见了浓浓的人情味,对人的关怀。 华朝继承宋国大统,中间那些纠葛姑且不论。但宋时的衣冠传统,却是继承了大半。 比如华朝在蓄奴这块上。就继承了宋时《天圣令》规定的合同制,也就是说,大户人家想要雇佣小厮奴婢,是要签订合同的。合同到期,就要放还人家,不准禁锢不放。 当然,比起宋朝不同。华朝是允许终生制的奴仆的,只是但凡清白人家不是真到了绝境,谁愿意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故而,苏默这改奴为雇。着实引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而这一场惊艳表现下来,不少人便对苏默大为改观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苏家伢子这会总算能对得起他那个能干的老爹了!”有人改口掩饰刚才的大话满满,但更多的人却是都认同地点头。 “是啊。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人家苏家郎是真的能干咧,你们可知道,苏默是石鼓书院的学子!这是县堂之中,他亲口对县尊说的!”刘东家这话一出,顿时将刚才还沉浸在那番故事中的众人又一次点爆了。 “什么?你道是,那苏家伢子考了石鼓书院?可是当真?” “石鼓书院里头,那一个个都是文曲星转世啊。太祖出来打天下的地方,那苏家郎真的考进了?真的?” “难以置信!” “说不定是假的,那苏家郎若真是文曲星转世,这苏家大房怎么会败落成这样?” 这显然是嫉妒心发作了,果然,真是这石鼓书院的牌子太过吓人了。之前苏默县衙大出风头,一改原先败家子恶评还可以教人慢慢接受。 但突然地,苏默成了石鼓书院学子的消息就有些吓人了。以至于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 此刻,一名干练壮汉过来了,脚步沉稳,穿着皂衣挎着铁尺,稳步走来。一下子便镇住了大家伙,所有人莫不起起身行礼:“杨捕头好。” 原来是县里的捕头。 这捕头此刻慢慢走来,看着几人,悠悠道:“不用猜了,不错,那苏默正是石鼓学子。也正是这,我们善化恐怕要扬名湖广了。谁是刘汇?县尊传你传堂过证,走吧!” 第十章:惊爆眼球 【圣诞快乐~祝大家玩的开心~】 “石鼓学子苏默通宵静坐县衙,为民伸冤状告苏留胁迫民女,诬陷良人!”随着苏默的石鼓学子身份被搬出来,犹如一道飓风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善化县,朝着四周扩散。 只是一个早晨,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石鼓书院里出来的学生,对善化县里的湘人而言,真切实犹如文曲星一般。在石鼓书院里就学的,等若是半只脚踏进了进士的门槛里。只要肯认真学的,至不济也能中个举子。 这种地方出来的人,那能是差了? 苏默既然是石鼓书院的学子,那他要伸冤,众人能不好奇,能不惊讶,影响能不轰动吗? 如此消息传出来,几乎要点燃了整个善化人的视线一般。 几乎满城的眼睛,都投向了位于善化县,正北方向的县衙。 而我们的善化大青天,此刻清晨,还在搂着昨夜从苏家六房带回来的美娇~娘,美滋滋地上下其手。 一觉醒来,想起昨夜的一夜风流,想起这苏家从省城购来的一流名妓。柔软的腰肢,勾魂的眉眼,以及床上那一切叫人欢愉的风情。 赖无寒心中大是满足,这位出身贫寒的县尊显然是个意志不坚型的,没见过多少奢华旖旎,便在这苏家的温柔乡中被攻克了下来。 而且此次苏家不仅美人相送,还有千两白银作为酬劳。 至于缘由,赖无寒也是心中有些明白。苏家内部纠葛万分,大房和六房的争斗即将在六房的最后攻势中结束。 自然,作为一县之长,赖无寒这边的关节首先就要敲定。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苏默自小游学在外,最后竟然真的成了石鼓书院的学子。 故而,这才让六房不得不加大筹码。最后舍不得美人酥骨,赖县尊只好欲拒还迎地收下了这么一笔馋人的酬劳。 咚咚咚…… 只是咸猪手在美人身上游走的赖无寒并未舒逸多久,突兀的,一声声惊鼓将县尊从床上吵醒了下来。 这鼓声如同惊雷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城中,带着摄人心魄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悠远深长,穿透力惊人。好似能够一瞬间传遍全城一般。 “什么声音?”上任两年,赖无寒还未听闻过这般沉闷,带着震动心房的鼓声。 “只怕……全城都要听到了!”赖无寒突然想起了什么,牙齿咯咯咯地打着,转而惊怒变成了愤恨:“登闻鼓!” 《周礼?夏官?大仆》记载:“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而(大仆)掌其政,以待达穷者遽令,闻鼓声,则速逆御仆与御庶子。”这是关于登闻鼓最早的考据,而登闻鼓三字出处,最早在《魏书?刑罚志》记载:“世祖阙左悬登闻鼓,以达冤人!” 登闻鼓历史悠久,只是而今,这个为了平民伸冤无处而设立的制度,鲜少有人用到。 尽管本朝太祖为了平民能够直达冤屈在宫城设立登闻鼓,而各郡县也跟风设立。在国初,也的确有使民沉冤得雪的案例。 但随着世易时移,吏治败坏。在宣宗时,便有言官上书废止,只是宣宗以祖宗法度未有这才未准。可实际上,那时登闻鼓已经所用极少。 各县州法司的缩小版登闻鼓更是成了摆设,盖因百姓动辄击鼓,官吏不胜其烦。就算在国初,击鼓所为,也多有是寻找牛羊猪狗……或是判分家产之类并不重大的事情。 对于这样的登闻鼓,主管司法的官员们自然是不喜欢的。甚至暗地里将府县出现登闻鼓事件列为考绩的项目,越多,则考绩越不佳。因为这种案子,很难解决好。若是一个处理不当,舆论风潮就能把你挤压垮了。 这样一来各州县对敲击登闻鼓的限制就越发严厉起来,太祖那会可以有事就去击鼓。但到了近年,则早就是“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才能敲击登闻鼓,这样还不算,为了证明你有冤屈,这是要滚钉板的。而且,一开案,管你良善奸恶,首先这五十大板就少不了你的! 故而百姓对这样的规则只能是仰望之了。 这样下来,登闻鼓几乎只出现在稗官野史之中了。久而久之,几乎再无人记得这东西了。 毕竟,那玩意放在县衙偏僻角落。不是熟悉朝廷规章典籍的,谁记得那东西? 而今,这个本在尘封起来,被人遗忘的东西忽然响起。这登时便叫县尊肝胆欲裂起来,登闻鼓在世人眼里,那就代表着冤屈! 一经出来,那等若是代表你治下司法之上出了极其严重的公平问题。这简直就是朝着县尊大人的乌纱帽开炮啊! 赖无寒也顾不得床上的美娇~娘了,匆匆忙忙套上衣冠,便迅速前往大堂。 此刻,苏默静坐县衙堂前。而一个老汉则是领着鼓槌,在一个满是尘土的登闻鼓上敲击着。 一老一少,举动都是那么叫人瞩目。 苏默一身石鼓书院的学服叫人目光犹如长在了苏默身上一般,难以移开。而这登闻鼓悠远响亮的鼓声,则是更叫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一瞬间,那些传奇小说之中的桥段纷纷映入脑海之中。 市民阶级的迅速扩大带来的不仅是城市的飞速发展,还有娱乐精神的发散。每个人都快步跑向了县衙,登闻鼓和学子服,两件原本不相干的事情碰撞起来。顿时将影响力相乘,举城都将目光投注了下来。 而另外一边,苏家大宅。 坐在书房太师椅上的苏家六房之长苏浚闭目沉思,书房内,苏留老老实实跪在一边。要知道,在没有元朝的中国,跪是只有奴隶和罪犯才能用的姿势。 而另一边,六房长子苏兰若则站着轻声劝慰着苏浚,内容,则正是眼下这件飞一般,传遍整个善化的学子服登闻鼓事件。 “父亲大人,事已至此,就莫要责怪二弟了吧,此次二弟真是知道错处了。再者,不也是那大房先行挑衅吗?”苏兰若身负秀才功名,文思敏捷。乃是这一代苏家的希望之星,苏浚对其寄予厚望。 听了长子的劝慰,苏浚睁开眼睛,冷冷看着跪下来的苏留,难掩失望道:“原谅他是不难。难得是下次我还有力气给他去擦屁股吗?” “何必说的这么难听……”一旁的苏母刘氏也跟着劝说,为了惩罚苏留擅自行动,家法三十棍,一点都没有含糊。 苏浚一瞪眼睛:“这孽子哪次不是将事情做得这般难看?” “都蒙头蒙面了,谁认得出来?没有证据,最后谁能奈何得我们?”苏留有些不服气。 苏浚气得拿起拐杖要家法伺候:“生得你这么个猪脑子啊,难道你不知道为父筹谋这大事,一旦事成,莫说把城南那宅子打砸了,就是一把火烧了,也能做到。现在打草惊蛇,满善化人都知道老夫要去对付大房,这事还怎么处?” “反正又伤不到筋骨,左右是个待宰的猪样,还能反了他?”正是青春期的苏留脖子一犟,对苏默的不屑溢于言表。 “屁!他是石鼓学子!”苏浚放声怒喝,似乎在隐藏其中的恐惧。 第十一章:超规格讼师 【亲们,收藏在哪里,红票在哪里?】 一想起那封从石鼓书院传来的讯息,苏浚登时恨得牙痒痒,怎么说族里以前怎么着都找不到苏默这厮以前的过往踪迹,没想到,苏默竟然真的考上了石鼓书院! 对于太祖发家时的地方,历代天子都是倍加厚爱。以至于两京十三省之中,最是强悍的书院就是这里。 三百余年长盛不衰的书院,简直可以说是帝国精粹最为集中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哪怕他苏浚背后能够牵出多少大人物,也伸手不到那里去。 果然,石鼓书院四字爆出来。苏留嘴巴惊讶地长着,好似能吞进一个鸡蛋一般。 忽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醉仙楼掌柜苏民快步跑来,途中,竟是在台阶之上绊倒了,苏民也顾不得这些,只见他连滚带爬地过来。一见面,便急促道:“苏默那厮……” 苏浚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速问道:怎么?苏默做什么了?” 苏民喘了口气,回道:“他穿着石鼓书院的学子服,带着夏老汉敲了登闻鼓!” “登闻鼓!”苏浚也是进士出身,听了这三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分外熟悉。但等明白了,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唯恐闹不大啊! “大房郎……成了恶狼了!”苏留和苏兰若一开始也没有明白,但在苏民的解释之下,顿时明白,这事大发了。 苏默峥嵘一出,又是石鼓学子的光环加持下来。顿时让苏留有些害怕了,一边心中庆幸苏默不是揪着那打砸的事情,但嘴上一点都不饶:“苏默竟敢如此,定不能饶了他。向着外人告自家族人,族法不饶!” 苏兰若听着腻歪,这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幽幽一句:“那就二弟过去对付吧,登闻鼓都敲了,案子一大发,正主及时过去应对正好。” 苏留一瞪眼,连连讪笑,这会苏默来势汹汹,又是直指他陷害良善,图谋民女。这风口浪尖,他生怕苏默卷起舆论,被人给生撕了。 “够了!”苏浚狠狠地看了两人一眼:“能耐啊,外敌未至,便兄弟阋墙!” “孩儿知错了。”父亲大人一发飙,两人顿时低头认错。 苏浚目光凌厉道:“现在你们的敌人,是大房,要分家么,老子还没死!” 两人头越发低了下来,良久。苏浚缓声:“看来,这一次大病,还将大房小子给治好了软蛋的毛病,连胆子都大了起来。小小牛犊,倒是不怕老虎。接下来,你们要他明白,宗主族长之位,是属于龙虎,而非牛蛇之辈的!” 苏家老爹虎躯一震,让两个被登闻鼓惊倒的孩子振作了起来。只是苏兰若有些忌惮石鼓书院:“衡山那边,恐怕会有大麻烦!” 苏浚眼中深深的忌惮掩去,一想起某个大人物的消息,顿时轻松道:“是有麻烦,但这个麻烦绝不是属于我们的!有了石鼓书院的机会,还不知珍惜……总之,这里你们不必担心就是了!” 苏浚说得轻松,只是自己都觉得一股子醋味。 撇去这个,苏浚目光落在苏留身上,显然是要分配任务了。苏留这会正心虚这,壮了壮胆子也没敢直视。 好在直至莫若父,苏浚知道自己这个极喜欢的二子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于是最终目光落在长子苏兰若身上:“你随我去县衙,赖无寒那里不成问题。你只管出马,有什么问题,我全程支援!留儿,你在宅中留守,不得妄动” “是!” 苏浚一声令下,六房全员出动。整个苏家,大部分的资源都在六房手中。六房一动,苏浚便指挥着其余房的力量开始动员起来。 首要便是苏兰若带着宗族子弟,前往县衙。而其余各房,则在苏老太爷苏浚的命令下,开始影响舆论。 醉仙楼掌柜苏民迅速交代一干仆役为之背书,当初有见面的那些食客们,更是被苏家找到,许以重金,胁以家人,双管齐下,一副要堵死缺口的模样。 且不提这些阴私之处,苏默以石鼓学子的身份作讼师,为原告夏氏祖孙伸冤已经轰爆了人们的视线。 自然,苏家六房无论再如何遮掩,都要出来表示了。 十数骑奔驰而来,鲜衣怒马,豪奴成群。苏兰若领着一干骑士远远瞧着人群便遁避一旁,风采翩翩,还和几个被马蹄灰尘扬到的百姓道了个歉,便进去了县衙。 此刻,一干六房的人顿时发动了。 “如此有礼有节,这般风度翩翩。苏家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啊,怪不得能有苏默那样的君子。” 这是混淆视听来了,其他人不辩,还跟着道:“是啊,被马蹄的灰尘撒到了,还这般有礼的道歉。”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强抢民女的呢?莫不是苏默冤枉好人了罢!” “是啊是啊,这案子本来是结了的。当初苏默在堂上,不就是催着结案救下的那祖孙俩么?” “笨蛋!”一旁在人群之中的宋大壮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那是苏兰若,不是苏家二子苏留。” 好嘛,原来捧错臭脚了。一干人嘿嘿干笑,还要继续。却被宋大壮满脸嘲讽道:“再说案子,可是苏留自己硬拖着不肯结的,一桌没人要的酒席就要五十两银子。当食材都是金银做得?” 几人尴尬着,忽而旁人一起骚动了。这小小风波这才算是被压了下来,因为。县令赖无寒上堂了! “啪!”满肚子恼火的赖无寒冷冷看了一眼苏默,自从昨晚从苏浚口中得了真切消息之后。赖无寒对这苏默是怎一个腻味了得。 那场施恩,本该是作为亲民官的赖无寒去做的。如此一来,至少这一任的官声是得个上佳的表现了。 可事实上,非但没有让赖无寒在夏氏祖孙这场案子上得了一丝名誉。反倒是前前后后,叫赖无寒在司法公正之上出现了瑕疵。 苏默在县堂上大出风头,打击赖无寒存在感姑且不说。可苏默这回一纸诉状过来,声称夏老汉是被严讯逼供这才认罪,等若是指着赖无寒的鼻子要拆他官帽啊。 赖无寒这下岂能还有一点好颜色? “《大华律-斗讼》有云:“诸为人作辞蝶,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苏默,即便你是石鼓学子,但为人做讼师,也逃不了《大华律》的严惩。”赖无寒声色俱厉,直直盯着苏默,忽而又缓声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默没有回话,只是看了一眼堂外。 第十二章:太能装 【亲们,状态改了。求收藏和红票啦~微言的哪个封面大家更喜欢呢?】 再回首,苏默一笑:“苏默在石鼓时,便有师生倡议废止对讼师的歧视。固然讼师之中,有些为虎作伥,坑害百姓的。但多数,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让百姓面对强势官府,更多一些争取正当权益的机会和可能。苏默不才,正是要为夏氏祖孙,讨回一个清白和公平。至于律法之中的惩罚,我自然愿意身受!” “好!”这番话正是戳中了平民的心声,自古官门令人望而生畏,是个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官府的力量之大,是小民难以仰望的。 即便是小民有了冤屈,得了大户豪族的欺压,也往往不敢声张,更遑论反抗。即便是上了官衙,打起官司来,也足以让一个清白人家倾家荡产,乃至家破人亡。 什么开堂杀威棒,大华数千上万条条款款的律例,以及各种打点,这些都足以让小民离公平和正义越来越远。 便是寻常的官方事务,小民在衙役书吏面前,依旧是十足的弱势。对行政事务的一无所知让污吏们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可以说,讼师这些在权力与权利之间进行职业说理的群体,让小民在面对官府之中,至少有了一层安全的缓冲。 今日苏默以石鼓学子的身份,公然为讼师正名,顿时唤醒了百姓之中,对讼师的正面回忆。 一时间,苏默好似沐浴在伟大的光芒之中。 只见苏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气度沉稳,目光坚定,配上一副英武的面容。直立堂前,背负双手,平静对视县尊不落下风,教人恍惚间,一个对抗黑暗的光明面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罢,罢,罢!”赖无寒气得想要吐血,本意是给苏默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反倒是让苏默给反将了一军。搞的他这个县堂是藏污纳垢之处一般,而他赖无寒更是在苏默的反衬之下,成了第一号大反派。 赖无寒拿苏默没办法,只好将杀威棒祭出:“兀那夏岳。可是你敲得登闻鼓?” 县太爷将威势摆出,顿时让夏岳,也就是夏老汉吓得有些受不住。只不过在苏默温暖的目光鼓励下,夏岳挺直身子,道:“正是老汉。” “来人呐!”县太爷眼露凶光,厉声道:“杀威棒八十,给我用心了打!” “喏!”左右衙役齐齐出列,正要拿了夏岳祭旗。 苏默听了赖无寒最后几字,顿时明白这县尊显然是对他不满至极。要朝夏老汉下死手了,苏默怎么能袖手旁观? 顿时,只见苏默声音清朗,拦在衙役之前,直视县太爷。感谢这个没有元朝的中国,跪礼除了用于十分隆重的祭祀礼节,只有罪犯和奴隶,才会动辄跪拜,软了膝盖。 在华夏正统的华朝,四千年承袭下来的骨气依旧。这才教苏默在县堂的时候,不需给赖无寒下跪。可以平视之,而坚信无罪的夏老汉也挺直了脊梁,用代表清白身份的作揖礼节,代替了有罪之人的下跪礼节。 这样,在堂外数百上千,乃至更多的百姓眼中。就好似苏默在艰苦顽强地抵抗着不公和黑暗,定要还百姓一个清白一般。 平视带给别人的心理转变苏默不清楚,但此刻,集中了全部心神的苏默脸上一片平静,道:“夏老汉已经年届五十,不当受此大刑。讼师有代理当事人之职,自然,这板子也当由我来代替。” “苏公子好样的!” “苏家大郎,仁义!” …… “肃静!”赖无寒脸色一黑,惊堂木拍下来。顿时寂静一片,看着苏默,欢喜刚刚涌上来,刚要应下。 苏默却好似先知一般,将赖无寒的话噎在嗓子里:“但大华石鼓书院学子,有见官不拜,免徭役丁税之权。故而,这杀威棒,还请免了吧!非重罪,仗着学子,还请先文书书院再论!” “罢,罢,罢!”又是一连三个罢,这才让赖无寒口中那口气顺了下来。差点没噎死的赖无寒脸色铁青,直至身边师爷快步跑来,听闻苏家六房大子苏兰若进来,这才颜色稍缓,再次开堂审案:“开堂,带被告!” 锦衣佩玉,仪姿有礼的苏家六房二郎——苏兰若一上场便博得了众人不菲的印象分。 “七弟,一晃六年不见。却不想再见之时,却是在这个时候!”磁性的声音带着关怀的暖意袭来,谁都没有想到。六房大子一进来,面对状告自己亲弟的苏默竟是这么一副淳淳兄长之风。 苏默这一代,各家兄弟都是合在一起排名的。其余庶子且不提,苏兰若第三,苏默第七,苏留第九。 故而,苏默便是苏七郎。这个堂兄弟乃是实打实,做不得虚的。 面对这么个堂兄关怀,第一带给苏默的不是久违的亲情。而是一股子悚然的冷意。这会两个灵魂重叠下的苏默,心底里的直觉。 但苏默没有勃然变色,反而变作苦涩,苦笑道:“这自然不是小七愿意见到的事情,三哥这般关心,着实令小七感动。只是不知松伯哪里招惹了三哥,竟然一夜之间,苏氏书坊,尽化瓦砾!” 巴拉巴拉…… 苏默前面声音洪亮,到了后面,却改作了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 如是,这么一桩案子的开场白就成了堂兄弟之间的叙亲情。苏默十万个腻歪,却在宗族团结、礼法约束的大帽子下,只能生生忍受。 而苏兰若仗着兄长的身份,屡屡“提点”苏默,好似真将苏默当做了关怀的堂弟一般。 两人演着兄友弟恭的戏份,谁都不落下。 苏默深深看了一眼,打起了全部的精神。这是一个特能装的人,看似温和可亲。但这做戏的功夫却叫苏默腻歪得想吐,但效果显然是不错的。 这兄友弟恭的模样,大大冲淡了此次六房的负面影响。 而苏兰若对这个弟弟显然也是用了全力,他感受到了来自石鼓学子的强力挑战。不过苏兰若对此信心满满,松伯就在手中,只要从松伯口中抠出苏默不法的口供,哪怕是诬陷。他苏默最后都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然,苏默不会用整个夏氏祖孙之案的平息来换取松伯的回归。 苏兰若心中冷笑,以为区区一桩所谓盗窃案就能威胁到六房吗?苏默,你太可笑了! “原告夏岳,状告醉仙楼东家,苏留克扣卖艺银钱,陷害夏氏祖孙。现在开堂,闲杂人等,不得喧哗!” 审案开始,两人收敛心神,互相收回带着莫名光芒目光,令两人都歪腻的表演这才结束。 第十三章:庭辩 【亲们,快考试了。最近流量有点差啊,好多同学都去复习没投票了。。。】 【嗯,大家先好好考试完,好好复习,你们都是过儿。元旦微言爆发,求支持啦。】 “被告何在?”赖无寒明知故问问。 苏兰若拱手回复:“回禀父台,舍弟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家父委托兰若全权代理,为舍弟洗脱冤屈。” “原告何在?”县令再问。 苏默笑容温润,带着强烈的亲和力:“好教县尊得知,原告夏老汉,因是年迈无力,故而由苏默代为诉讼。只是,夏老汉所告之人,乃是苏留,而非苏兰若。如此代理,恐怕不妥吧!” “并无不妥,本县准了!”说罢,赖无寒不再看向苏默连继续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又问向苏兰若,道:“夏岳告你弟苏留,克扣卖艺银钱,陷害夏氏祖孙。你可认罪?” “子虚乌有!”苏兰若一脸愤慨:“这怎么能是舍弟做的呢?舍弟虽然算不算品性高洁,但也是温良守法的大华臣民。此事,定然是有人诬陷!” “原告,被告否认。现在,本官允许你二人对质!”赖无寒再问向苏默。 苏默皱眉:“敢问苏留大华启兴二年二月六日,苏留身在何方?” 苏默说的时间是夏氏祖孙在醉仙楼,被诬陷的时候。 苏兰若对答如流:“舍弟正在后花园侍奉家母,温习功课。一天都未有出门。此事,六房阖家上下百口,皆可为证!” 苏默摇头:“亲亲相隐,一家之内,亲人主仆,怎可为证?” “请县尊释义!”苏兰若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赖无寒。 赖无寒面色严肃,尽量做出一副公正公平的姿态,道:“此事,系情况紧急特殊。亲亲相隐不可用!”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但面对县官如此公然拉偏架的行为还是深深刺痛了苏默。 什么情况危急,这根本就是给苏家六房大开方便之门啊。华夏文明,吏治败坏,初到另一个中华时空的苏默胸中激情已经渐渐消退。 冷酷的现实和六房的霸道让苏默理智回归,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想当然的美好。华夏的文明依旧存在,但败坏的东西和数百年沉冗下来的各种毛病也已经深入了这个朝廷的骨髓。 这种挠痒痒级别的徇私枉法不过只是寻常,一盆冷水下来,苏默已然了悟。 而堂外,在苏默沉浸到感悟思绪的时候。已经吵成了一片,亲亲相隐四字,一下子便被热烈讨论了下来。 “何为亲亲相隐?即为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反之要论罪。意思说,亲属之间的举证,告发,都是不允许的,这是违法行为。即便是所谓事出紧急,也不是紧急在一个盗窃案上吧?”明白亲亲相隐的人不少,当先便有人指出赖无寒的错漏。 “这是徇私枉法啊!” “这不公平!家人之间作证,谁知道这不是伪证?” “正是如此!” “啪!”眼看堂外闹哄哄一片,赖无寒也是老脸一红。惊堂木一拍下来,强硬道:“亲亲相隐,自然是对的。但苏默身为族中嫡子,却依旧为讼师控告堂弟。这本身已经违反了亲亲相隐,既然如此,苏兰若以族人举证,有何不可?” 惊堂木的震慑和县令的辩驳,让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但这足以叫苏兰若反应过来,一个眼神看向场外几个闲汉。 “就是就是,你做的初一,我做的十五。这苏默自己先行破坏了亲亲相隐的规矩,既然如此,苏家族人自然也能作证。更何况,那些奴仆又不是亲属,也是能作证的吧!” “对啊。苏默带头违反,大家怎么不说他去?” “苏默这是在狡辩啊!” “还是县尊英明!” “不错不错!苏兰若公子,我们支持你!” 宋大壮冷眼看着,恨不得把这些说一句换个地方的舌头都拔出来说个清楚。但看堂前,却是苏默做了一个只有他们明白的手势,示意稍安勿躁! 宋大壮见苏默气定神闲,也是心里安然。但忽而,身边衣角一阵扯动。宋大壮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交好的兄弟挤着眼睛。 昨日,拿了二十两银子。约莫后世六万块钱的宋大壮很快便组织起了巷左邻里的一帮子穷苦孩子。 宋大壮本来就是个豪爽性子,南城一带,是个名副其实的顽主。讲义气,有本事。身壮力强很是揍过几个东城来的纨绔,一来二去,这打架的本事见长不说,人面也是极熟。 这次苏默接连提供了几批一共五十两的银子给宋大壮,顿时便让宋大壮在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中立起了威信,不敢说跟着杀人放火,但指哪打哪是没问题的。 于是这市井街角的流言顿时就多了起来,同样,苏默的耳目也就灵光了不少。 两人附耳,宋大壮忽然脸色一白,正要闯入,却见几个壮汉狞笑几声,盯住了人群之中的宋大壮。 苏默不知道宋大壮那边的变故,但此时舆论已经被压制住,再纠缠于此都已经无用。尽管他知道对方是在偷换概念,讼师只是代理人,提供法律和对政务的了解等专业服务,这样并不代表苏默就真成了夏老汉了。控诉苏留的不是苏默,是夏老汉。 但这又如何? 即便苏默戳破也无用,围观众哪里明白这么仔细。自然当你是先破坏规则的人! “既然如此,那请举证吧!”苏默深吸一口气,显得有些紧张,毕竟,他此刻落了下风:“若是我找到证人证明,当时苏留陷害行凶的证据,当如何?” “自然是绳之以法。苏某,也一并受国法之惩!”苏兰若斩钉截铁:“可若是尔等诬陷呢?”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L`A 苏默神色不变,气度自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留种下的恶,就当自食其果。何来诬陷?” 苏兰若徒然神色凌厉,眼睛微眯看向苏默,似要噬人:“可若是人证物证,全部证明是夏老汉所指控具是子虚乌有,那是否当惩尔等诬告构陷之罪?至那时,又当如何?” “国法之刑,必束手就缚!”苏默长身而立,毫不示弱! 第十四章:孤注一掷【三千字】 【今天五千字,小爆发。求收藏啦,今天也是考试。快快祝愿我吧~】 【还有明天考试~大家都快来祝福吧~微言也祝愿你们能够考好哦~】 【收藏,红票求~】 苏兰若忽而嘴角一勾,笑道:“苏兰若无话可说,还请县尊开始陈列证人证物!” “原告可有异议?”赖无寒看向苏默。 “无异议!请传刘汇”苏默拱手回复。 赖无寒作庄严色:“传证人,城南刘家成衣铺刘汇。带证物:醉仙楼账册!” 不多久,一名身量中等,圆脸带笑的汉子进来。而几个书吏也捧着一大堆账册入内。 苏默看向刘汇,这熟悉的面容却忽然让苏默感觉有些不妙。此人,前些时日苏默解救夏氏祖孙时,曾言醉仙楼拖欠夏氏祖孙的银钱意欲胁迫夏老汉交出孙女,最后一番交谈,还答应为苏默作证。 抛去杂念,苏默沉声问向刘汇:“大华启兴二年二月六日,你可在醉仙楼?” “是!”刘汇头低低的,很是恭谨,却不抬头看向苏默。 “那日醉仙楼上下客人,你确认都熟知明了?夏氏祖孙卖艺醉仙楼,可是事实?” “小人认得!夏氏祖孙,确在醉仙楼卖艺”刘汇头更低了。 “苏留可在?是否见了夏达美色,故而以卖艺银钱之故,行巧取豪夺之事?” 苏默凝神屏息,静静等着刘汇的回答。刘汇却只是不抬头,全场目光投注于此。 场内场外,莫不如是。一干百姓看着刘汇,等着刘汇的回答。他们明白,这关系着夏老汉的清白。而夏老汉,也是定定看着。只有赖无寒一副庄严模样,故作威严。另外一边的苏兰若静默不语,目光看向刘汇,很是平和。 “不在!”刘汇吐出两字,却恍若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未曾听闻其他!” 群情哗然,苏默心中一颤,目光极其严厉地看向苏兰若。 苏兰若只是轻飘飘地微微一笑:“可还要算账册?” 苏默缓缓闭眼,不想看苏兰若这藏起来带着阴柔的得意。此刻,哗然在扩散。场外诸人纷纷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场内诸人,而宋大壮,已经不见踪迹。 “苏留不在,那陷害的莫不是下面的人,比如那一脸猥琐样的苏民?可刘汇说了,那夏氏祖孙的银钱没有克扣,何来巧取豪夺民女之事?” “什么陷害,本来就是这苏默为了扬名,这才诬陷六房二子!” “是啊。人家都说苏留不在了,怎么可能会碰到这夏氏祖孙,更遑论去陷害夏氏祖孙了!想不到啊,苏默人模狗样,竟然诬陷他人!” “不可能!苏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者,就算苏留不再,难道就不能暗中指使吗?” “死鸭子嘴硬……” 场外吵成一团,苏默却岿然不动。 眼下,他的情况极其被动。百姓已经有了不信任的端倪。 而苏默自己举出的关键证人突然翻供。更是使得苏默缺乏对苏留的有力指控,若是苏默再没有王牌打出,只怕接下来的场面,只能是自取羞辱。 县令的眼底里的愤恨,来自六房苏兰若的嘲讽。以及百姓的失望和不信任,舆论的压力。 冒着前程倾覆的危险来敲登闻鼓,冒着夏氏祖孙的生命危险,身边松伯云天的安危。 如此之重的赌注让苏默在重压之下,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账册!”此刻的苏默脸色有些苍白,好似将全部希望放在了那一堆账册上一般。 苏兰若笑容依旧温和,只是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戏谑:“十数本账册,七弟是要一页页翻过去寻找九弟的罪证吗?” “是又如何?”苏默昂扬抬头:“石鼓教出来的学子,算术之上,胜尔百倍!” “咯吱……”苏兰若背负双手,紧紧握拳,一阵关节响动。良久平息情绪,道:“好,虽说不久后,宗族会议将会革去你少宗主之位,但你终究是苏家人。这醉仙楼的账册,便许你看吧。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 “好!”苏默脸色一阵绯红,苏兰若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但苏默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应下。 只有一举翻案,才能狠狠在六房的脸上打一巴掌。口舌之利,只是无用。 忽而,苏默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那你的证人证物在哪里?” 仈 澪 電 孖 書 ω w w . Τ Χ Τ 捌 0. ξ A 苏兰若抬首,用近似俯视的目光看着苏默:“家父家母,西席齐先生,以及内院奴役。都会前来作证,当然,还有那日家中齐先生给苏留布置下的功课,上有齐先生的评语。人证物证,具有!到时候,谁是陷害良善,谁是构陷亲人,一目了然!” 苏默喘着粗气:“好!” 说罢,县令一拍惊堂木,道:“案情有变,明日人证物证齐聚再审!” 黑脸典史将账册整理好,满满半人高一叠。莫说苏默这么个从未算账过的书呆子,就是浸淫此道十数年的老账房,不来十个八个,用七日时间专心清理。这怎么能整理出来? 苏默信誓旦旦这里能找出醉仙楼克扣夏氏祖孙银两的证据,看起来着实叫人有些不信,反倒是暗中又是有人起哄:苏默这莫不是在拖延时间,乃至逃亡? 石鼓学子啊…… 苏默看着胸章上的文字,神色有些痛苦。见到这一幕,苏兰若最后一丝提防也没了。石鼓书院的确厉害,教学水准,比起国子监都要强悍。但这又如何?算术再厉害,难道能一以当百,用不过一日的时间将这账册整理出来? 须知,这账册是经过六房几个可靠账房多重删改的。这意味着,除非苏兰若将几个账房全部聚集起来。不然,谁也别想看到里面的真实情况。 即便是苏默用重金乃至别的办法找到了这几个账房,但苏默你就真以为,这账册全部都是真的吗? 明暗帐呐!苏兰若想起这几个字,再看向面带痛苦的苏默。一阵畅然的快意,自上代起的恩怨,终于要在我手中大获全胜了! 而场外的普通百姓们,也尽是看着苏默,有难以置信的,有鄙夷厌恶的,有那不断嚷嚷要苏默解释的,也有那大声斥责苏默沽名钓誉的。 更有那直性子,公堂之上就要揍苏默的。 这案子一结束,县堂之上便差点上演了全武行。 苏默只是不言,他理解百姓们的感受。两次县堂,截然不同的表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带来的强烈反差让人们有些难以置信。 前一日,苏默以崭新的言论,带着强烈感染力的思想,给所有人一种庄严的感觉,心中的热血好像随着苏默这么一说,就给勾动得难以平静下来。 而其后,苏默在县堂之上解救夏氏祖孙的手段。更是让人惊奇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冷漠羞愧,最终爱心云集,那一幕,至今让人觉得心灵好似被洗涤了一般,变得更加纯粹了。 那时的苏默,顿时从原先的败家书呆子一下子成了意见领袖,成了百姓眼中,知识渊博,道德高尚的名士。 不错,苏默这样的表现,不是那些传说中的名士是什么? 更何况,苏默是石鼓书院的学子啊! 而今,苏默更是为民伸冤,甘愿担任夏老汉的讼师,承担败诉后的双倍处罚。须知,盗窃罪,说不得也要一百大板了。双倍,那就是两百。 以县衙那般厌恶,说不得两百大板就能给打死了! 到时候,石鼓书院也说不了什么,毕竟是苏默自己答应的。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默在人们的心中形象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这样一位肯为民伸冤,肯解救无辜百姓,且品德高尚知识渊博之人。日后做了官,定是个包拯那般的大青天啊。 一下子,博得了这么大的声望。所有人都忘记了之前苏默的败家,忘记了之前对苏默的各种贬低。 然则乐极生悲。 今日刘汇的矢口否认让大家对苏默所言的信任发生了动摇,六房苏兰若积极的形象公关则冲淡了之前的不良影响,更加加剧了这一怀疑。 直至苏默最后这些举动,孤注一掷般地投在了账册之上。对所有质疑的沉默更是显得心虚,犹如倒数第二根稻草一般。 苏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受到了动摇,所有人看向苏默的目光已经不同。 直至这一场全武行,感觉受到戏弄的百姓强烈要求苏默解释。 场面濒临失控,一场混乱一触即发。 苏默只是举起手,轻轻往下压,声音不大却有如实质:“真相不会因为蒙上灰尘而改变,正义,终将获得胜利!请相信我,以苏某人的人品!” 用着全部名誉压上,稳住了一触即发的局势,苏默这才得以回到家中。但苏默却不再提及这些,恪守寝不言食不语的苏默破天荒地在饭桌之上说起了闲话,用以调和气氛。 “真的是孤注一掷了!”回到家,苏默看到了灰头土脸的宋大壮和云天两人,还有一个神色好奇,却面容坚毅的少年,也在房内。 几个半大小子在苏默的这个宅子里,尽情享受着夏达做出来的美食。 苏默这一天不仅将整个善化县搅动得天翻地覆,也将自家的钱柜给翻遍了。 想来,一开始苏默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第十五章:缺席的县衙决战 【感谢聆风听雨luo、饭团,血染,紫薇,小亚,老醉,北风,白娘子,苏月夕,近动,梁少,恶猫,流年,小伯,凌凡,天堂,玉魂,小米。多谢各位的捧场哦。】 【拜谢啦,求收藏~红票。也诸各位考试顺利~】 只不过,大房的家底给苏默翻出来后。反而叫苏默得了些意外收获,比如夏达这小妮子,炒菜的手段竟然很是厉害。 似乎有超人一等的天赋一般,各色食材进了厨房,出来的就是色香味都不错的美味佳肴。 反倒是满足了苏默这个吃货,连带着还养成了云天、宋大壮这两个小吃货。 再加上这新来的小伙子,看来苏默别的不说。吃货养成都是极好,苏默摇摇头,将这些玩笑的念头抛出去。 看向两几人,笑道:“酒足饭饱,这酒是没有了。饭足够,菜你们也看到了。怎么样,咱们家小妮子手艺如何?” 夏老汉很是认真地吃着饭,一点都不浪费。说起自家孙女,自然是一个劲地夸耀:“咱闺女的手艺,差不了你们!” 云天一边可劲地扒饭吃菜,听到这顿时眼睛眯起,伸出大拇指,笑道:“莲姐姐的手艺,是这个的!” 一边的宋大壮也是开展着扫盘子的幸福任务,回道:“呜呜,太好吃了。大壮这么多年,可是吃到的最好吃的饭菜了。以后要是吃不到,那可怎么办啊!” 最后还有一个,显得有些拘谨的少年。此刻在苏默温和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扫向了一个鱼香肉丝的盘子,和另一个盘子里的鸡腿。 苏默只是笑容温和,拿起筷子将一个鸡腿夹过去,又夹了几筷子。看着吃得欢快的几人,心里一阵温暖。 初来这个世界,苏默吃饭都是一个人吃的,松伯关心苏默的身子,总是各种吃食摆上,却不肯同桌而食。说什么主仆之分不可逾越,以至于每次吃饭总是沉默讷言的,很是无趣。 而今看着热闹的餐桌,苏默便感受到了以往松伯的关怀。 只是而今的热闹温情,却没有松伯的参与了。想到松伯的生死未卜,苏默心中一阵刀绞一般地疼! 直至最后,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吃了干净。几人打着饱嗝,苏默这才从思绪之中回归。 一干人目光都是看着苏默,神色严肃,好似即将就义一般。 苏默拉着小莲坐下来,将自己眼前没动的那几碟菜推过去,笑道:“是不是看着我给小莲留下的菜,馋嘴了?要不然,怎么一个个跟吃断头饭似地,好生严肃?” 说罢,被苏默拉手调戏得脸红的夏达首先破颜微笑。也是极其仔细认真地开动吃饭了,夏老汉,宋大壮,以及那坚毅少年听了,纷纷都是不要意思地笑了起来。 紧张的气氛顿时尽数去了,苏默这才将目光落在那坚毅少年身上:“听大壮说,你也姓苏,家里不容易。” 那坚毅少年听苏默提起他,腾一下地,便站了起来,道:“七房苏克容,见过少宗主。回少宗主的话,七房还熬得过去!” “尽扯犊子!”苏默起身,将苏克容按下坐着,从一个钱盒之中取出一半,道:“我虽然是个什么劳什子的少宗主,可认这名头的,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跟我做事。我怎么只能一顿饭就打发你?” 苏克容欲言又止。 苏默只是摆手:“这几个人,不是我的家人,就是我的兄弟。说钱,只是叫人觉得像买卖,是侮辱。可你不一样,不是苏默信不过你。只是跟着我做事的,我不能少了恩义。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万一明天事不顺,丢了性命伤了身子。这便是你们几个兄弟的安家费用。我若是还能全身退下的,日后少不得再有体恤,断不得让你们少了后顾之忧!” “拜托了!”苏默重重一礼。 苏克容眼角一湿,郑重应下! 苏默这边众人沉沉睡去,补足精神为了明日。 翌日一早,苏默这边起了个大早。目标,则是另外一个青砖红瓦,高墙美宅的地方。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苏家大宅内的春意也渐渐复苏,生机盎然。 只是这样一片应是祥和的宅院里,气氛却是一片严肃,甚至带着那么一丝肃杀的味道。 六房家主苏浚,带着正妻刘氏立在堂下。其余一干立于堂下左侧的,是随同苏浚出发的苏兰若,西席齐轨齐先生,以及一应随同作证的仆役。 立于右侧的,则是留守家中的苏留以及其余仆役。还有其余几房的旁支别系! 苏浚神色严厉地训诫着诸人,弄得族人们都是神色肃穆,噤声肃立:“苏家每况愈下,缘由何在?大家不用想也明白,就是大房窃据宗主之位,却一无所用。反而阻挠宗族发展,实乃宗族罪人。此次更是与族人对簿公堂,其罪可杀。苏氏族人,胆敢为罪人鼓舞者,定惩不饶!” 发完了威风,苏浚又是一番安抚:“当然了。今日苏浚还要证明苏家族人苏留的清白。同时还宗族一个宁静和未来。宗族之患一旦除去,苏浚将择选此次有功者,给与嫡房待遇!” “家主威武!” “家主英明!” “定不负家主厚望!” …… 苏浚一番训诫完毕,自觉恩威并施十分满意。于是便领着一干证人,前往县衙。至于留守的任务,苏留坚持认为,既然装病,就要一装到底,不然于声名有碍。最终在苏留的坚持之下,让苏留给担任了起来。 县堂。 今日的县堂分外注目,原本冷清的县衙一下子在这几日间成了热点。 夏氏祖孙之案的争论至此,已经成了苏家内部决斗的关键点。苏默坚称苏留垂涎夏氏女夏达,故而陷害夏达,要胁迫夏达卖身入苏家。故而,他定要恢复夏氏祖孙清白! 而苏家六房的苏兰若,也同样通过形象公关和证人证物,认为苏默这是为了邀名,刷声望,报复族兄弟,这才污蔑构陷苏留。一切指控,都是子虚乌有。坚持苏留是清白! 两方的争端已经吸引了全县人的目光,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到底谁是谁非,到底谁才是真的清白无辜,而谁,又是那个不堪可恶,愚弄众人的混蛋! “被告代理人苏兰若,证人苏浚,苏刘氏,齐轨。证物《十三经注》功课本,俱在!”县令赖无寒惊堂木一拍,全场目光注视于此。 “原告何在?”赖无寒带着戏谑的目光看过去:“夏岳夏达,祖孙二人俱在。不过,本官倒要问你。你的讼师苏默呢?” 苏默,竟然不在场! 全场哗然,而此刻,一神情惊恐的男子奔向县衙,口中念念有词:“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 看相貌,竟是苏留! 第十六章:王牌牌位 【亲们,求收藏啦。收藏红票啦~】 【另说,多谢大叔,冷夜,默默一生,葵葵,颦颦,火神。多谢几位过来支持哦~】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东城探花巷,这巷子以往并不叫探花巷。那会名字已经无人记得,只是四十年前善化苏家郎高中二甲,成了光荣的士大夫一员。 至此,原本的苏家老宅的这巷子便被人称作了探花巷。 这不仅成了苏家的骄傲,同样,也成了善化县的骄傲。久而久之,这探花巷的名字就代替了原先以前的名字。 探花巷的老宅里,正是春暖花开洋溢着春时生机的时候,苏家这三进五院的宅子静立此处,却迎来了一行十数人。 为首一人,一袭袍服,紫边金冠印花,紧身窄袖。面目英朗,长身而立。怀中紧抱一个长方体模样的物件,远处看不清,但神色肃穆,叫人不敢侵犯。 此子,竟是失踪了的苏默! 又一人,身子壮实略带紧张,却神情坚毅,护卫左侧。这便是宋大壮! 而在苏默右边的,则是苏克容,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苏家族人,抬首挺胸,气势昂扬。 其后几人,也如三人一般,穿上了最是隆重的衣服,一起冲了上来! 如此装束,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家门子,此刻还纳闷着。见几人越走越近,连忙出言阻止,道:“兀那小子,此乃太常寺少卿之府,闲杂人等,还不速速让开!” “放肆!”苏克容一脸肃穆,道:“少宗主前来,混账东西胆敢阻拦!” “让开!”宋大壮和苏克容两人齐步向前,顿时化作前锋,一人收拾一个,将门子全部放倒下来. 其余人,护在苏默左右。推开苏家大门,大步入内。 那门子见此都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其后的护院还以为进来了贼人,连忙历喝:“来盗匪了,全部集合,莫要让贼人得逞!” 被这么一呼喝,族中所有男子壮丁顿时齐齐围了上来。 此刻,苏默这才带着十几个少年突入到中院。一地哀嚎的护院,苏氏男丁并未让苏家退却,反倒是激起了众人的愤慨:“苏默,你个宗族罪人。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敢来苏家大宅里!” “不错,你诬陷族人,还如此大刺刺地闯入苏家大宅,我定要报官治罪于你!” 苏克容厉声反驳道:“忘恩负义,你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宗主给的恩德吗?苏浚不过给了你们一些小恩小惠,却连谁是少宗主都不忘了?” 此刻,一个青年劲装男子进来。此人负责族中武力护卫,正是苏家庶房之中三房的长子。 “什么宗主?”苏峙冷笑一声:“一走十数年不闻音讯的宗主,值得我们尊敬吗?不仅如此,还窃据宗主之位,破坏宗族团结。以至于宗族败落,你苏默,有什么资格再走进祖宅?” 苏克容和宋大壮正待说什么,苏默却只是进一步,直面众人,用近似怜悯的目光看向苏峙:“被洗脑的孩子真是可怜,难道你以为,苏浚这假道学对你们表现出来的慈祥宽容,公正无私是真的?难道他对大房假惺惺地关怀是真的?以求医为名,下毒为实是假的?乃至,豪夺大房祖屋,逼迫族人破产,百姓遭殃。其余苏留欺男霸女,为祸乡邻。就是假的?” “睁开你的眼睛,独立看一看六房的虚伪面孔吧!好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看清楚真相的机会!”苏默凝视苏峙的眼睛,好似能头看透心灵一般:“但是现在,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让开!” “苏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求!不去县衙受辱,但到是闯入祖宅里耍少宗主的威风了!”苏留带着一群豪奴过来,惬意地看着苏默,一顿奚落之后,徒然声色俱厉道:“来人,给我把这大房杂种擒了,送去县衙。敢构陷与我,定教你生死两难!” “你敢!” “住手!”苏克容和苏峙竟是异口同声地阻止下来,宋大壮则护在苏默身边,警惕望着所有人。 苏留一瞪眼,指着苏峙道:“你个狗东西,竟敢凶我?” “你让我如何相信你?”苏峙不理,只是看向苏默。 苏默将怀中物件上的布揭开,道:“我不须让你相信!” 苏峙闻言一冷。 苏默将怀中的东西展示出来,竟是一块牌位! “苏氏先祖昆吾之牌位在此,苏默,以苏氏当代继承人之身份。清理门户,彻查苏浚陷害族侄,豪夺祖产等十六条罪状之事!谁敢挡我?”苏默昂扬大步,顿时,所有人被苏默这般震慑得不敢动作。 每个人看着苏默头顶之上高高举起的牌位,震惊得呐呐无言。这是始祖的牌位啊,苏家以昆吾为先祖。 族谱问根溯源,是以昆吾为始祖的。原本,这牌位放在家祠里头。是谁都不敢动的,除了族长,谁敢动这玩意? 而今,苏默竟然胆大包天地拿出了昆吾的牌位。顿时让所有人不敢吱声,这是族长的权力,而今族长长期不在,自然是继承人苏默履行权力。 局势被逆转,所有人定定看着这块在祭祀之上每每都能看见的牌位,是一个都不敢动了。 局势在苏默亮出牌位的这一刻被徒然逆转,苏默的霸道和强势让所有人都自觉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苏默的这般果决霸气,甚至让带头撤退的苏峙隐隐之中,有些心折。苏峙是听闻过苏默的境况的,那般艰难,甚至连自家相伴十几年的老仆都被掳走,如此令人愤怒几欲崩溃的情况之下,依旧能如此冷静的出招。 光是于此,就是苏峙所不及的。 苏峙默默后退,心中想着,许是苏默所言并不假呢。更何况,族规在前,谁敢对先祖不敬? 护院队一退,便将苏留给留在了苏默眼前。 也怪苏浚将全部嫡系族人全部带走,这样一来,族中只余下一干庶支偏房,本身对苏默并无多少排斥。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苏留。 面对苏默的如此强势,苏留心中顿时有些发虚。看向身边十数豪奴,他似乎找到了勇气的来源:“给我上,只要将先祖牌位给我抢过来,每人百两银子,打死打伤不论!苏默,是你要找死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两银子,对付一群半大小子。顿时让一干奴仆勇气大涨,怪叫一声,纷纷冲了上去。 而苏留,趁着一干豪奴冲上去遮蔽出了苏默的视线。竟是不知何时腰间多了一把做工细致的长刀,趁着苏默在一干人左支右绌的时候,提刀冲去,目标赫然便是苏默。 第十七章:风水轮流转今天来抄家 【下周要冲榜。。亲们,求动员准备票票~】 【多谢冷夜,修岚,叨叨,小田,心冷几位过来捧场留言支持哟】 见这刀光闪烁,苏默心中一凛,却根本无惧。清喝一声,将昆吾牌位放在怀中,快步便冲向后院。 其余人纷纷跟上,而五六个豪仆也纷纷难掩贪色,冲了过来。 苏默将牌位塞入怀中,勒好要带,身子一错,一个肘击打在最近一个豪仆的背上。抓住一臂,双手一错,咔嚓一声,便听那豪奴痛嚎一声,肩膀耷拉在那,没了力气。 此刻,左右七八个豪奴对视一眼。纷纷高声叫着一起扑了上来,苏默屹然不惧。大步踏出,一声怒喝,一拳轰出,正击来敌胸口,砰一声顿时倒飞,无力躺在地上。 但此刻,趁此时机,周遭七名豪奴已然冲上围攻。 苏默连忙身形一拧,冲入人群之后,却是身形灵动迅疾,根本不叫几个豪奴沾身。反而是当苏默进去人影之中的时候,便是嘭嘭嘭地响声不断发出。 而伴随着这些拳拳到肉的声音,便是一个个飞出去的豪仆。 “苏默,受死!” 正当宋大壮和苏克容要为苏默喝彩的时候,忽而一道带着癫狂的冰冷目光愤怒地投射到苏默身上,阳光反射之下,长刀身上的光芒显得极是冰冷,犹如数九寒冬下的坚冰一般。 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愕,宋大壮和苏克容,甚至苏峙都是冲过去历喝:“苏留,你敢!” “住手!” …… 啪……叮当…… 钢刀落地,不知何时,苏默已经握住了苏留的手腕,一指摁住手筋。苏留手上这柄明显不是凡物的长刀便应声落地。 又是一脚将苏留踹到在地,两手反剪绑住,顿时全场再无一人胆敢反抗。 “大壮,接着!”苏默又是一脚将刀勾起,凌空踢了一脚,长刀顿时便飞向宋大壮。 “松伯在哪里?你最好快点给我说出来!” 苏留的骨头之软,出乎预料。只不过一顿打,苏留便将关押苏松的地方交代了出来。 待苏默从地下密牢之中找到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松伯时,刚才还铁血钢拳的苏默竟是眼角一湿。 见到苏默,松伯更是激动。连连到:“少爷,老奴没说。什么都没说,任他们怎么打,老奴一个不利于少爷的字都没说!” 扶着松伯,苏默抿着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良久这才握住松伯的双手,一个劲道:“松伯,不要说了,我信!是我不好,连你们都保护不了!” 松伯也是感动地眼角湿润,老泪纵横,连连道:“少爷,不怪你。不怪你。你能来救老奴一把,我这一辈子,便活得值了。你放心,就是老奴死了,也定不会让苏浚那个伪君子得逞!” 苏默重重点头,转身,脸上已经布满狠厉:“苏浚的书房在哪里?把那给我抄了!” 此刻,见苏默竟然从大房宅中找出一个地牢,而且还将苏家大房的老奴松伯给囚禁了起来。 其余庶房旁支的人都是心底发寒,大房和六房本来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可如此,苏浚竟然趁着人家父母不在,一个小孩子当家都无亲情照顾之心。反而将松伯给囚禁起来,如此狠辣鞭打,动用私刑,其对大房的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如此毫无恩德,其余庶房旁支岂不感觉心冷? 连嫡亲兄弟的孩子都如此对待,若是以后自己故去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得被欺负到死啊? 故而,当苏默在大宅之中要搜查苏浚书房的时候,竟是没有一人阻拦。 看见松伯这个活证据,那性子耿直的苏峙更是出离愤怒了。 如此,当苏默领着宋大壮和苏克容一帮子人冲入苏浚书房的时候,哪怕一派地动山摇的翻箱倒柜。 也无一人站出来再有阻拦。 整个书房,所有地方能够藏东西的全被仔仔细细翻了出来。 忽而,苏克容惊喜地大叫一声,道:“少宗主,少宗主。找到证据了,醉仙楼的暗本账册,里面正有那些卖艺之人在醉仙楼的收支条目!” 苏默顿时心中放下了一半,将账册翻开,顿时便看到了夏岳夏达在大华二年二月六日醉仙楼应付三两银子的一页。 而那一天的醉仙楼根本没有所谓失窃的记载,如此暗本账册,顿时让之前苏兰若的所有说辞变得难堪起来。 “还有……少爷,我也找到了。有证据,关于那刘汇的证据!”另外,在一旁被苏克容先找到证据刺激起来的宋大壮也找到了一份重要证物。 苏默只是扫了一眼,便大喜过望:“好,好,好!苏浚如此托大,这是自取死亡啊!” 这里头,赫然便是苏浚派人,威逼利诱刘汇翻供的收据,以及记录文书! “想不到,六叔的书房竟然是招贼了!此次多亏是七弟来了,不然,咱们苏家的基业,就要毁在小人手中了……”此刻,一个幽怨带着愤懑的声音传来。只见苏峙立在书房门口,一拱手朝着苏默一笑,目光之中,带着别样的意味。 “什么招贼?”一旁的宋大壮一个劲地挠头,心中却是道这里不是咱自己翻得吗? 只是苏默却秒懂了苏峙的意思,将几人招来附耳几句,顿时众人纷纷点头。 齐声道:“正是如此,苏浚书房遭了强人洗劫,少宗主受九叔爷求援,特来救援。半途之中,发现了这些……” 苏默悄然之中,将一本绝密账册收好。这是苏默自己独自发现的,论起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没有人能够超过苏默,这本是苏默以前的住宅。却因为一场急病被六房夺取了,可在以前,那是苏默父亲的书房。幼时游玩大半在此,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苏默自己门清。 自然,一瞬间便找到了这本六房的绝密暗本。 正当苏家大宅一派地动山摇的时候,县衙这里,也已经哗然一片。 今日的县衙升堂有些晚,为了方便苏浚一大家子容易出庭,赖无寒特地押后两个时辰。 没想到,六房整顿齐备,一齐都到了。而夏老汉这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老一少两个。 之前出尽风头的苏默竟然不在,原本被所有人当做平民救星的苏默,这一刻竟然缺席了! 风言风语之声顿时传遍县堂,所有人看向原告石处孤零零的两人,纷纷涌上了可怜的目光。 第十八章:一言以逆转 【求收藏,红票~】 “可怜夏氏祖孙,就这么被人抛弃了。临阵脱逃,那苏默,为人真实令人不齿啊!” “不错,苏默未战先逃,令人太失望。那夏达的确水灵漂亮,说那欺男霸女成性的苏留看上夏达,完全行得通。可惜,一老一少,竟然托付在了苏默这沽名钓誉之辈身上!” “苏氏满门清誉,就要败坏在苏家大房手中喽!” 一干人叽叽喳喳,戏谑的目光更是让夏达愤懑不已。不过夏老汉却是镇定得很,拉着孙女的手,根本不理这些风言风语。 见苏默缺席,苏浚嘲讽戏谑之余,也对这夏氏祖孙没了兴趣。未战便胜让苏浚有些举世无敌的感慨,看向赖无寒,道:“县尊,既然那苏默已经逃亡,便宣判吧!” “不可能!”夏老汉抬头挺胸,坚定道:“公子是不会逃跑的,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你们凭什么此刻就宣判?” “凭什么?就凭人证物证俱在此处,不仅可以证明醉仙楼根本没有拖欠你们的银钱,也证明我儿根本不会陷害你家孙女。更可笑的是,我儿风流倜傥,家世清华。难道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如草似萍的卖唱女?”苏浚一番反驳出来,顿时教所有人有深信了一层。 见全部胜券已经在握,苏浚站起来,悠悠地一拱手,朝着场内场外数百人道:“是非曲折,想必诸位已经能够看个明白。今日,却是苏浚有些话想要和乡里乡亲说道说道,有赖县尊和诸位见证,也叫那苏氏孽子无话可说!” “自兄长北去三千里,杳无音讯后。苏家日渐败落,难复当年苏探花之盛名。便是善化文教,也备受打击,难以兴盛。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此次,苏家之中,竟是出了如此败坏风俗,罪大恶极之徒。就教我不得不让大家伙看个明白,道个清楚。最后,将此孽子逐出宗族,以儆效尤!” “苏氏大房苏默,身为儒家门徒,不习圣人教诲,反倒诬告族弟,构陷亲人。如此人品心性,实乃苏氏之耻辱……故……” 嘭……一道人影踉跄地冲入县堂之上,只见那人神色惶恐,连滚带爬进来,口中念念有词:“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 “不错,本宗主特命,正想要驱逐苏留此等恶徒,以儆效尤!” 突兀的,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将兴奋看着热闹的人都吸引了过去。只见县堂之内,一人穿着紧身窄袖的袍服,袖领上紫边金冠印花赫然入目。 胸章之上,石鼓书院四字称着来人昂扬的姿态之中,凛然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 来人,正是被当做逃兵的苏默。 此次,苏默稳步而来,脚步并不快,却带着一股子沉稳的姿态,好似信心万千一般。 打断苏浚的谈话,苏默只是以一众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这位久违的叔父。 作为苏家的两个顶梁柱之一,自从苏默的父亲不知所踪后,苏浚便成了苏家唯一的进士,尽管最后止步于太常寺少卿致仕,但依旧是这苏浚撑起了苏家的门楣。 只不过,这位苏浚竟是通过极其隐蔽的手段,将大房的资产一步步谋夺了过来。 尽管明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但暗地里,苏默受到的闲气可从未少过。到了近日,更是丧心病狂地直接将祖宅夺了过去! “苏默,你竟然还敢过来!”苏浚眼中露出一丝惊奇,随即又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人证物证俱在。你是自缚双手,还是要我来动手啊?” 苏默只是不理,缓缓拿出一本账册,道:“大华二年二月六日,入猪三头,羊十只,柴禾三百捆,计银钱给付十三两七钱二分。酒楼收账,计有酒席七桌,外卖果酒三捅,又夏岳夏达月供卖艺之钱,共计九两八分。其中,夏岳这般的卖艺之人还有几个,具是压低虚付,中饱私囊。” “哦,还有一条。醉仙楼大华二年二月七日,支银两一千二。”苏默眯着眼睛,笑着看向苏浚身后的苏民,道:“一千两百银子,一个中人之家一辈子的衣食花销也不过如此了,倒要问问苏民掌柜,这不清不楚的一千两百银子去了何处?” 苏浚皱眉,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苏兰若惊愕得张大着嘴不敢说话,惊疑地看向身后的西席齐轨,眼中满是质疑。 苏民面对苏默如此逼问,强自硬撑道:“什么一千两百银子,你这根本就不是昨日那批账册。更何况,醉仙楼中机密条款,怎么能给你这外人说?” “哦……外人!”苏默拖长了声音,脚步却是徒然一块一巴掌拍了上去:“我乃堂堂苏家大房嫡支,什么时候,你一个签了死契的家奴也敢非议主家的家务事?好,你既然不说,我便念给诸位乡里听听。看看六房是怎么将宗族败光,看看尔等,怎么披着光明正大的外衣坐着苟且阴私的事情!” “刘汇,昨日苏民受人指使,拿着你家人威胁。又许你五十两银子的好处,可有此事?”苏默厉喝一声,将一张收据拿出来,似笑非笑道:“如此蔑视国法的腌臜事,竟然还要收条。铁证如山,你道是,还是不是?” “是……”刘汇如同软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苏默又将目光落在地上露出惊惧目光的苏留,冷哼一声道:“还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不知刑房书吏刘广何在?账册在此,一笔一划,铁证如山。你认不认?” 又是噗通一声,在苏默如此威势和所有人愤怒的目光之下。苏浚身后一个青袍男子瘫软在地。正是县衙刑房书吏刘广。 苏默环视全场,目光之中坚毅无比,又是扫视一眼赖无寒,轻笑一声。最后一千两却是不再说了,见此赖无寒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而,苏默继续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浚,道:“我手中尚有其余数十条记录未有念出,更有松伯刚刚被救出。我亲爱的叔父……不知谁败坏了苏家清誉,又不知是谁将宗族败落到了如此境地,又不知是谁让我苏家嫡庶不明,长幼不分。亲睦无依,人品败坏?看来,这将族中败类开革出族谱的宗族会议,的确是要提前召开了!” 第十九章:判流徙 【记得点击收藏按钮~求红票啦】 苏默这番长长的话一说完,整个场面为之一顿。 所有人都有些来不及消化这么丰富的消息,如此巨大的信息量让众人都是有些昏呼呼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有一个,却是毋庸置疑的。 苏默,这位刚才还被大家视作逃兵,沽名钓誉的无耻败类。此刻,不仅再次出现在了县堂之上。 而且,还一番真凭实据,完全击败了原本侃侃而谈的苏浚。 铁证如山,完全做不得假。 而对应刘汇,刑房书吏的反应。更是可以确认无疑,苏默所言无误。 而根据苏默的口气,似乎还有更加重量级的证据和消息。只是苏默不说,大家也管不了那么多。 而之前逆转了苏默优势的刘汇,竟然是作伪证的。还有县衙之中,刑房书吏收了苏浚一百五十两银子,将夏老汉屈打成招。 一场逆转由此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原来,素有威望,看上去道学高尚的苏浚竟然是个作伪证,极力洗白自己去陷害侄子的无耻之徒! 真相浮出水面,至少,一部分真相展现了出来。 ⒏ 澪 電 吇 書 W W W . T X T 8 0 . L A 苏默从未有变过,之前所有的指责和议论都成了对苏默的污蔑。无私的奔走奉献和高尚的人品经历了这次污蔑之后,更加显得难得和令人尊敬。 “苏默!” “苏默!” “苏默!” …… 至此,所有人看向苏默,目光依然不同。之前误解了苏默的人羞愧难当,想要对付苏默的人只能将愤恨暗藏,一直信任着苏默的人则抬头挺胸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其余观望的人此刻则在这接连的变幻之中投入到了苏默支持者的阵营。 所有人欢呼着,喊着苏默的名字。 夏老汉更是两行清泪留下,重得清白,恢复名誉。这对于一介平民而言,莫过于此刻最令人激动的事情。 得此欢呼,苏默不敢得意忘形。 反而是一拱手,朝着众人道;“谢过诸位公心,但公堂之中,不得喧哗。还望诸位莫要害我。” 说罢,众人都是纷纷点头。一双双闪亮的眼睛看向公堂之上的赖无寒! 这其中带来的压力,顿时叫赖无寒感觉空气之中有些凝滞。都道是湘人霸蛮,执拗坚韧。不是靠着一身官服就可以将百姓吓得服服帖帖,就如而今,苏默一番巧言令色,便让这些愚夫愚妇跟着鼓噪起来。 若是此事处理处理不好,只怕瞬息之间就会传到分巡道耳中,新上任的分巡道可是一门心思瞅着要烧火立威。七品县令,又是正牌子进士出身。正好用来树立威望,又牵扯不到什么大人物。 再加上这石鼓学子打不得骂不得,更是不能轻易碰得。兼则,还有那苏浚行贿的一千两银子。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关联到百姓鼓噪官衙之事上,只怕顿时就会和“民变“两字牵扯上去。以华朝上上下下对民变的敏感,只怕第一时间赖无寒的仕途就要止步于此了。若是情况恶化,指不定一个刺配边疆都有了! 赖无寒心中一个劲琢磨着这些,思量着厉害。目光看向苏默,隐隐已经带了一些畏惧。 毕竟,人家手中捏着这把柄啊 一念及此,赖无寒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看向苏默:“不错,为民请命。你苏默做得极好,罢了,话归正题。这些证据,苏少卿可认得?” 苏浚闭眼沉思,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其余一干六房中人以及亲信都是神色难堪,苏兰若强自镇定。而苏留则是直接破罐子破摔,愤恨地看向刘汇和那个刑房书吏,眼中怨恨万千! 被苏浚以及六房中人直接无视让赖无寒有些脸色难堪,不过既然受制于那些把柄。赖无寒也顾不得和苏浚的裂痕了,直接作公正无私地样子:“既然苏少卿没有异议,那证据并未确实。苏留陷害夏氏祖孙确有其事。” “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再收押监牢,拟判流徙云南,报府城复议。”赖无寒惊堂木一拍,审判由此落下。 流放云南,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高了。苏默当然不可能指望着将苏留给杀了,流放的惩罚已经是罪有应得。 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苏默一礼朝着赖无寒。 见此,赖无寒心中一阵轻松。又是晓谕百姓应当友睦相邻,用心生产。而非在此鼓噪云云,一顿废话之后,自觉找到一点存在感和自信的赖无寒这才宣布结案。 而苏家六房中人,已经全部是脸色漆黑如墨。硬邦邦地不成样子,只有苏浚闭目养神,不知想着什么。 至此,这场一波三折引起全城百姓热议的诉讼在对苏默的欢呼声中落下帷幕。 所有人将带着崇敬,尊崇的目光看向苏默。 更有人唧唧咋咋地迫不及待地希望苏默帮助自己主持公义:“苏公子,还请为我主持公道啊。我家那婆娘,实在太凶悍了。一看看,这是昨夜给我打的……哎呦呦……” 那汉子刚一说完,旁边便有一个身段妖娆的少妇拧着汉子耳朵笑骂开来:“你这死汉子,没得为人家苏公子找麻烦。你要再敢和路寡妇眉来眼去,看我不拧掉你耳朵!” “哈哈,甭理这古家夫妇,一天没个吵几回我们都听着耳朵痒痒。苏公子好样的,不愧是咱湘中好男儿!” “苏公子敢为民请命,老朽几个做东,为此公义一祝,还望一定赏光!” “苏公子……” …… 巴拉巴拉一大堆,在众人的热情之下。苏默脸都笑麻了,心中却欢喜得紧。一个劲地回众人的话,只是眼见着人越来越多,直至将苏默挤得都快出不去了。 终于,一队救兵赶来。 苏家辈分最高的一位九叔公苏岚,也就是苏默的叔爷爷,苏默父亲的叔叔。此刻带着一帮子旁支别系过来,老人家朝着一干人一拱手,笑着说道:“有劳乡邻如此款待了,只是清白已分。咱们苏家还有点家务事要处理,诸位体谅则个,让一步吧!” 说罢,九叔公目光瞥向黑得如锅底一般的苏浚等人,肃然道:“家中几个老家伙因为这事都已经赶到了,就差六房和大房了。宗族会议诸事已备,明日就要开始。这第一桩要议论的,便是祖屋的归属问题。诸位,跟我走吧!” 苏兰若此刻简直要被气爆了,恨恨地看向苏默,忽而冷笑道:“连功名都无,还想要继续恬不知耻地住在祖屋里?倒要问问,连免税功名都无,你拿什么庇护宗族?” 听如此冷笑,一旁的宋大壮不好吱声。可苏克容就没那顾忌了,当场反驳道:“怎么没有功名,石鼓学子。朝廷明令位比秀才,怎么不可庇护宗族了?” “就凭一个即将被开革的石鼓学子吗?”苏兰若冷意更甚,带着赤裸裸的嘲讽。 第二十章:小波澜和大惊喜 【亲们,明天微言要冲榜了。票票准备好了么,求支持呀】 “被开革?开什么玩笑?”宋大壮被这消息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旋即鼓噪着反驳:“输不起便诋毁咱们苏大哥,算什么人品?你苏兰若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这点胸怀都无?” “正是正是,看这苏兰若人模狗样的,怎么是这副德行?”众人都是不信。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苏兰若好歹也是秀才公,或许说的是真的呢?”一人倒是信了几分苏兰若所言,只是刚说罢,便迎来了大祸。 “你敢污蔑苏公子?颠倒是非,好贼子,看拳!” “揍他,这厮敢污蔑苏公子,定然是个歹人,待擒了问个明白,看看是不是那苏兰若的同伙!” 苏兰若脸色一白,登时连连退步不敢吱声了。 法不责众,尤其是激起群众愤怒和民变挂钩的事情,地方官府是一百个心思都在维稳之下,唯恐上司知道治下出了如此严重问题而乌纱帽废掉。到时候,即便是六房还有些根底,也只能是打了白打。 苏浚心中恼怒,却沉住气一直没有出声。身为致仕的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这心思城府都是不浅。 比如刚才局势急转直下的县堂上,根本就是个多说多错的时候。 致命的把柄握在了苏默手中,苏浚只能死守下去,而不敢多说。他知道,凭着那层正四品的皮,县堂之上若是苏默过分,赖无寒怎么也不会让老臣最后被羞辱定罪。 无论最后风潮怎么变,只要苏浚安然无恙,最终六房都不至于一瞬间被打落原地。 所以,苏浚只是不说。 毕竟,他终究是苏默的长辈。就凭着这身份,苏默只能朝着苏兰若和苏留动刀子,而六房的顶梁柱,终究是他苏浚! 一念及此,苏浚只是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态。 却不料,最终让苏兰若这么一莽撞,将手中的底牌提前掀开了。而且还是在这样不利于己方的环境下掀开,结果叫一群愚夫愚妇吓得没了精气神。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苏兰若,苏浚扫了一眼宋大壮以及一干起哄的百姓,不愧是在官场上修养了几十年的人物。登时便镇住了场子:“是非曲直,族中自然有些说法。这些家务事,还望诸位乡邻就不要纠缠了。不然,我苏家也不是任由尔等揉捏的!” 被苏浚这么一看,宋大壮登时就有些头皮发炸。善化尽管繁华,但这些年出的大人物也不多。活着的,这苏浚更是仅存的三位之一。 便是有些知府,也不过从四品。还差了人家一级哩,哪里是一干小市民可以抵挡的。 值此,九叔公苏岚不得不清咳一声来缓缓场面气氛:“诸位乡邻的好意,苏某身受了。只是族中的确有要务要办,毕竟,已经还了夏氏祖孙的清白,有些事情,还是自家处理得好!” 苏默也是一拱手,开口道:“多谢众位相邻,这番好意苏默心领了。三日后,苏默亲自做东。谢过诸位施以援手,还望莫要推辞!” “好说好说……” “苏公子的请,定然要去!” 软硬兼施一下来,人群渐渐散了下来。苏默只是朝着九叔公行了一礼,便施施然退下,直接无视了脸色锅底一般的六房。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难道还要顾他们颜面? 苏克容和宋大壮一帮子人跟在苏默左右。气势昂扬,宋大壮满脸欢欣:“苏大哥,可是要去吃一顿好的?庆贺庆贺?” “急躁甚么,宗族大会就在眼前。等这会过去了,让小莲将醉仙楼的食材搬空了,给你们吃个够!” “好!苏大哥英明!” “谢苏大哥!” …… 于大房的精神饱满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六房的颓丧。 二少爷苏留被苏默翻云覆雨的手段直接投入大牢,而大少爷苏兰若更是先胜后败被人挫了气势,这如何让一干人提起精神? 而九叔公今日这表态,显然就是心向大房了。宗族大会被逼迅速开启,其间气息锋锐,分明是直接对着六房而来啊! 一干人心中惴惴,苏浚开在眼里,冷哼一声,故作潇洒跟上苏默:“宗族大会我已准备了数月之久,族中事务更是打理了十多年。哪里有他一小儿可以发话的地方?走,看他黔驴技穷!” 苏浚说罢,一干人纷纷提起精神,迅速跟上。只是神情之中,难掩忧虑。 三进五院的苏家老宅此刻已经聚集了整个苏家所有的核心人物,各房之中的主事人纷纷齐聚门前,老远看见苏默等人走来,登时齐齐上前迎接,神色之中纷纷带着讨好的笑容。 苏默一一接过,一点也不因为县堂一战大胜而有所骄傲。 反而更加虚心地接受起了一干长辈的“爱护”。你腻味来我腻味去客套了许久,苏默便在留守老宅的旁支别系的簇拥之下直入正厅。 而匆匆追到苏默脚灰的六房等人则神色不愉地继续跟上,此刻,恰巧看见一干人簇拥着苏默的背影。 六房中人,以及平日亲近着六房的其余族人纷纷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只有苏浚气色如旧,让六房中人心中稳定了下来。 及至正厅,几个须发皆白的人在各自族人的搀扶之下静立等候。此刻的苏家辈分最高的,也就九叔公几人了。 为首一人,年岁约莫七十许,便是这些族老之中年纪最大的二叔公苏里。其身边年轻些的,便是四房的四叔公苏涣。 几人立在台阶之下,静静等候着苏默。 苏浚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了,这些人,就算是以前,也没给过他苏浚这么大面子。 身为叔叔辈的各庶房旁系不顾长幼,去府前迎接。身为族中辈分最高的几个老人,竟是静立门前迎接。 整个宗族之中,能够无视长幼之分的,除了族长还有谁? 苏浚心中一阵发急,难道,把持了十几年的族权要在今日被这竖子抢去吗? 苏默此刻心中的欢喜已经难以掩饰,苏留之案和松伯事件的暴露完全让六房的声势被打落到了极点。 而今,在苏默的主导之下。一场族权洗牌,即将迎来! 苏默快步上前,在少宗主和晚辈的身份之中恰到好处地拿捏着态度。既让几个族老感受到了尊重,又不失少宗主应有的气度。 见苏默如此老练,苏浚脸色渐渐堆上凝重,是时候拿出那些底牌了! 第二十一章:炮打枪口出头鸟【冲榜第一更】 【冲上榜了我就加更。求收藏,红票~这句话是之前昨晚上加的。。。刚才看了看还这上榜了。既然如此,那就更新吧。今天三更,如果前五,五更。没有点击就来红票吧!收藏嗨起来!】 一行人走到宗祠,列祖列宗牌位之下,一张带着古朴沧桑气息的椅子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随后,纷纷落在了苏默身上。 苏默目光微微一定,看向这张椅子,眼中似乎回想起了记忆之中,历次宗族会议的难堪。 族长不在,族权自然应当由苏默接受。不过那会族中危急爆发,正值盛年的苏浚却以苏默年幼,不能理事,继承族长为由,强行让这族长之位空缺了下来。 此后,这张太师椅前面便多加了一张椅子。苏浚堂而皇之地代理了族长之权,让大房处境艰难到需要靠着老奴苏松每日辛苦刻书方能度日! 而今,这一切终于成为了过去。 苏默再次步入宗祠之中,即将主导此次的族权洗牌! 一干人跟随者苏默步入宗祠,初始的散乱在步入宗祠之后,一瞬间泾渭分明起来。 苏家是善化大族,出自己姓,为周代昆吾之后,以封国名为氏。先祖迁入湘中之后,定居此处已经有千年之久。 但之前的苏家,却没有这么辉煌过。 四十年前的苏家,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家境不算糟糕的小家庭。那会苏默的祖爷爷带着祖母靠着勤耕家中八十亩中田以及二十亩桑田养活着苏默的父亲苏护,以及苏默的二叔苏浚。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家中情况渐变,苏护和苏浚争强好胜,什么都要分出个胜负先后。 幼年时尚且算得上旗鼓相当,但自从进了礼部试,苏护便一飞冲天,不仅考中探花骑马夸街入琼林宴,进翰林院。更是最终做出了一桩桩大事,被朝中大佬力荐,成为整个善化的骄傲。 同样,也成了苏家崛起的根基。根基浅薄的苏护为了培植力量,宗族中人自然是十分值得考虑的对象。 于是苏护出人出力出钱,重修族谱,将方圆五百里的苏氏族人重新召集到一起。集资出力,以善化为核心,将分散的苏氏族人合起来并成了一个有向心力的家族。 于是探花郎成了族长,娶妻生子后有了大房,其余族人分为贰房一直到九房。百余族人在九房的划分之中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功勋卓著又实力强劲的苏护自然理所应当地成了苏家宗主。各个分支旁系紧密团结在苏护身边,只有苏浚的六房依旧和苏护闹着别扭,不肯出力。 原来,苏浚礼部试时因为一场意外身子出了毛病,隐疾折磨。以至于科举败仗,一共考了三次这才得以名列三甲。 只是那时的苏护已经在朝堂声名远播,将那场意外归咎于苏护身上的苏浚不愿在苏护影子下苦苦勘磨,于是闲归乡里,最终还是靠着苏护以太常寺少卿的职位致仕。 闲归乡里的苏浚并非想要养老,尽管苏护的至那时起已经音讯全无。但苏浚却要让自己的儿子比起苏护的儿子更加优秀百倍。 而那时候的苏家情势正面临极其严峻的考验。 当代族长因为那件惊天的大事音讯全无,自此再无踪迹。连带着,跟随苏护北上打拼的一帮子族中精粹子弟也消失在了这场黑幕之中。 好似一瞬间,这些人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般。 失去了这些顶梁柱,苏家就如抽调了房梁的高楼一般。 偏生,这座高楼在崛起的时候没少抽调人家平房大院的木料。积年旧恨眼看就要爆发,似乎只要一个仇敌们振臂一呼冲撞过来,苏家就要面临强推众倒的境地。 族人们惶恐不安,来不及体会失去亲人的痛楚就要面临家族败落的现实威胁。 而那时的苏默,不过三岁,便是从北疆狼狈回来的松伯,也只能是每日腰中藏剑保护住苏默的安全便再无其他力气。 至于苏浚的六房一系,因为没有跟随苏护北上,故而得以保存,最终将这些原先大房一系的人纷纷扫落下来,彻底霸占了族权。 随后,在六房主导族权的这些年下,各个分支旁系自然不得不仰苏浚之鼻息。 故而,当苏默走入宗祠之后。 二房苏水繁,三房苏水友,五房苏水良,八房苏水学以及六房苏浚本身的人纷纷跟在了苏浚身后。 其余看着自成一系四房苏水西,九房苏水禾并肩而走。 只有七房的一个中年大汉带着苏克容,眼眶带红地看着苏默,神情肃穆。正事七房的话事人苏水华! 苏默忽而转身看向这泾渭分明地场景,心中万千滋味涌上。几乎整个湖南的苏氏族人都被聚集在了这里了,也就是说,苏默的那位父亲大人,不知是处于什么目的。是拿着整个整个苏家的气运在赌博,可惜最后结果他输了。 于是原本郡望声威传遍江南的苏家一族只能龟缩在善化内耀武扬威,第三代的弟子更是连对付一个民女都要畏首畏尾,格局浅薄。说是二代都侮辱了善化人的智商啊! “一切都将改变了!”苏默心中喃喃自语,看向声势浩大逐渐恢复了信心的六房一系,以及迎面走来要去坐族长下首那张椅子的苏浚,忽而轻笑一声。目光看向原本属于苏浚的那张椅子,眼中光芒涌动。 随后,苏默看向苏浚,笑容依旧那般显得很是温和,却透着谁都无法怀疑的坚定:“叔父辛苦这么多年为宗族奔走,使宗族在善化能有如此成就。善化苏氏第三代继承人苏默谢过了!” 在善化有这成就……难道是说苏家的败落都是他苏浚造的孽吗?苏浚心中在咆哮,但他却不能明面之上无礼。 只好脸上抽搐一下,然后点点头,算是应下。 苏默于是又道:“好罢,既然是过去了。苏水华,将这椅子撤去!” 被称作苏水华的正是那苏克容的父亲,刚才那红眼大汉,此刻高声应下:“喏!” “谁敢……”苏水繁登时厉声看向苏默,这位隐忍许久的六房一系核心再也忍不住了,这椅子可是苏浚的座位,若是连座位都被撤去了,这对六房的声望将造成多大的打击? 故而,一想和六房牵扯最深的二房再也忍不住了。 苏默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看向二叔公苏里,道:“二房的人,就是这么没礼貌的吗?族中几十年的奉养,就是要你在宗祠之下咆哮的吗?” 须发皆白的二叔公一阵纠结,族权的转移已经成了必然,在苏默前所未有的强势之下,二叔公看向苏浚,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支持。 但苏浚却是闭目养神,根本不作反应。 二叔公只好退让一步,对苏水繁呵斥:“放肆,少宗主训令,就这么不懂规矩乱讲话吗?还不快道歉?” 苏水繁咬着牙,显然是下定了万般决心这才决定开口:“水繁……知错了!” 只不过,苏默却是目光凌厉,不复温和:“既然知错了,那就给我出去!” 屹立先祖牌位之下,苏默此刻话语铿锵有力,终于教所有人明白。大房大势已成,谁也阻拦不了了! 第二十二章:雷霆手段收人心【冲榜第二更】 【亲们,冲上榜单了。那么,凌晨一章算是加更。早晚一章,算是原定应有之更。】 【如果能进前五,那就五更。红票,收藏,点击,来吧。】 “请吧!”苏水华木然地看着锦衣华服的苏水繁,一点都不客气。 苏水繁的脸色由是再三变化,眼中带着乞求地看向苏浚。却不知道,此刻苏浚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根本不予回应。 苏水繁脸色顿时苍白一片,挣扎了许久,这才步履艰难地走出宗祠。他知道,在宗祠之中落得如此下场,日后,就别想在族人面前抬起头了。 他这一生,等于因此废了一大半! 苏水繁心中乱糟糟地堆成了一片,既是又恨又惧苏默的铁血无情,又是恼恨怨念六房苏浚的冷血寡恩。 苏默那边,好歹是他招惹在先,苏默雷霆手段施展,他抵挡不住也并无怨念。可苏浚呢,他二房每次族中为苏浚摇旗呐喊,出力何其多,辛苦何其巨。最终需要搭救一把了,却是如此无情地抛弃,连一点情义都没有。 这如何不叫苏水繁心中怨念憎恶? 此次大房和六房的冲突,苏浚竟然如此无情地直接拿苏水繁当了弃子和人肉盾牌! 苏水繁步履蹒跚地走出宗祠,每个人看着这场景,都是心中涟漪渐起。苏默的果决狠辣和苏浚的冷酷无情都让所有人心神一凛,气氛也由此渐渐诡异了起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悄然改变,渐渐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色,掩盖住了所有内心的波动。 苏水繁下场如此凄凉,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 同是一族人,为何竟是如此残酷令人心冷?四叔公苏涣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站了许久,众人还没落座,开场竟是如此冷冽了起来。 看着苏水繁好似苍老了十几岁的背影,苏默敏锐地感受到了族中那股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诡异气氛。 心中不忍,宗族的发展毕竟离不开团结。苏默本心也并非要将二房抹杀,若是此例一开,日后宗族的未来就要困顿于内斗,最后分崩离析了! 苏默心思百转,忽而开口:“苏水繁,你去将其余各房的庶子,统统喊来在门外旁听吧。注意维持秩序!” 苏默说罢,便转身走到那张代表族权的椅子上。 十分轻松写意地坐了下来,此刻,苏默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立在椅子前面,神色肃穆,静立不言。 苏默笑了笑,拍拍扶手环视一圈,显然大家还在消化刚才苏默给苏水繁的指令:“都坐吧!” 哗啦哗啦……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而此刻,苏里看向苏默的目光,已然有些不同。列坐之人,谁都知道,苏默刚才那道指令,等若是将抛出了一根绳子,将跌落深渊的二房苏水繁给拯救了下来啊! 转眼之间,让六房的亲信二房身受重创。 又翻手之时,将六房的人心收拢稳定。苏默这孩子,究竟在外学到了什么? “族中九房,族老,各房话事人。可都来了?”苏默扫视全场,众人纷纷应是。 点点头,苏默朝着身后祖宗牌位一拱手,道:“先祖庇佑,故而苏家凝聚百家之力,聚居于此成一族。议事于此,秉持公正之心,怀怜悯之意。以图宗族之崛起,百家之安居。今日苏默主持族议,所为议题有三。一:醉仙楼苏留之案;二族长之选;三;族人功过之赏罚。如此三个议题,诸位可有意见?增补删改,尽可畅言!” 站立门庭外,领着一干庶子旁支旁听的苏水繁心情复杂。 宗祠门庭大开,众人立在庭中,数十先赶到的庶子显然第一次参加这种高级别的会议,一个个肃立门庭前,不敢吱声,都是竖起耳朵聆听苏默的讲话。 其后渐渐赶到的竖子旁支也是都将脚步声放轻,静悄悄地过来。感受着苏默轻松写意主持宗族会意的风采。 而苏水繁,也渐渐收敛了心绪。能够在从悬崖的边缘之上被苏默拉回来,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发生了剧变。 同样,也因为苏默对二房的手下留情。让其余各房的族人看到了苏默果决之余,那份带着暖意的人情味。 这位族长,软硬兼施,张弛有度,或许他来领导苏家,并不是个坏事。 众人心中百般滋味变幻,最终斟酌良久,都无异议。 于是接连道:“并无异议,请少宗主继续!” “好。”苏默颔首:“第一个议题。醉仙楼苏留之案,此事,诸位可有知晓?” 苏默说罢,场内有些人一副了然的神色。而更多人,却是神情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默明白,这就是古代的信息不畅。尽管街角八卦遍地乱传,但能够从这些经过百人口,早就失真的消息中辨别出真相,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本事的。 同样,苏家九房的话事人,也并非都是日日夜夜泡在茶楼酒肆里。对于最新消息的了解,总有一个时间段。 于是,这才造成了大家对消息接收的延迟。 而更多的,在城外,城内偏僻处的族人,对近日六房和大房爆发的大战根本了解不多。 “身为当事人,我自当避嫌。此事因果,还是让九叔公来讲解吧!”苏默推手给了苏岚,让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座前的苏岚身上。 九叔公苏岚,也是族中旁支别系中人。向来被公正严明,又因是留守城内故而能够反应最快,被留守苏家祖屋的族人请到。 苏默让九叔公讲述,众人都无异议。 而漩涡之中的另一人苏浚,则依旧闭目养神,看起来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醉仙楼苏留之案,已经在县堂审判过了。苏留挪用醉仙楼钱款,买通县曹刑房书吏,将夏氏祖孙下狱,意图逼迫夏氏祖孙就范。而今,下狱县牢!”苏岚没有废话,直接将事情说出。 虽说苏岚没有刻意提苏默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以六房的能耐,最终还是被苏默查出真相翻盘,这份本事,令人侧目。 “九叔公公允!那么,对此事,列坐诸位可有异议?”苏默扫视全场,最终目光落在苏浚身上。 此刻,四房苏水西出言疑问,他前日在府城经营铺子。刚刚收到族中急信快马赶回,并不了解此事:“苏留侄儿竟如此?若是馋了女子,买下便是。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许是下人胡作非为罢?” 第二十三章:阴谋【冲榜第三更】 【既然进了前十。。。那说不得也要有四更了。前五就五更吧……要是能爆掉成为状元,嗯,明天接着爆发。】 【亲们,说好的红票和收藏呢?只要有爱,再大的困难都不重要吧。】 【将近三千字的章,今天差不多是万更了】 苏默微微皱眉,四房因为有个辈分足够高,还担任过应天府同知的苏涣。故而一向有足够的实力游离大房和六房之中。 此刻出言,想来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苏默深深看了一眼苏浚,怪不得这位叔父如此淡定。 深吸一口气,苏默望向苏水西:“四叔是怀疑苏留没有做此事的动机?” 苏水西一愣,对苏默的新鲜用词消化了一阵。接着,这才肯定道:“正是!” 苏默神色沉重:“原本,我是不信留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 苏浚脸皮一抽,只听苏默继续说:“只是……罢了,眼见为实。随我去一趟我的居所吧!” 一个时辰后。 从苏默家中返回的众人纷纷神色阴沉,便是苏水西,也不得不连连摇头。看向苏默,忽而想到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去往苏默旧宅的时候,苏默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让人看,九房话事人,三位族老。加上苏浚和苏默,只是看着,看着一片片被苏留打砸过后的断壁残桓。 看着一个个倾倒的书架,一张张断裂的雕版,一页页飞洒的纸张。 这些,犹如一个个结实有力的巴掌一般,将六房的人望打落到了低估。苏默没有说这是苏留做的,甚至别人问起,苏默也只是默然。 苏默的确没有证据说这是苏留做的,当然,大家都清楚谁是谁非。 故而,苏默只是不言。大家都知道其中缘由,对比一下时间就看得出来了。当时刚刚病愈不久的苏默还是给人以软弱可欺,迂腐无用的印象。 而这样的苏默,偏生还敢捋“苏留的虎须”。 面对苏默这样“小人物”的挑衅,依着苏留那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在印证南城苏默居所发生的事情。 谁是谁非,再清楚不过。 于是苏默只是默然,静静地带着众人给老管家松伯带来了水果以及滋补的礼品,好生慰问之后,苏默这次带着众人返回苏家老宅。 一路上,苏浚的脸色越发阴沉。苏水西看向苏浚那种不信任的目光好像在昭示着什么一般。 连带着,原本百依百顺的三房苏水友,五房苏水良,八房苏水学都是目光怪异,悄然时间苏浚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子生疏。 苏浚深切感受到了苏默这一招无声胜有声的凌厉,恨不得直接冲到县牢之中将那个不成器的孽子苏留狠狠打骂一顿,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这叫怎一个坑爹了得啊! 苏浚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琢磨着从苏松口中抠出苏默的不利证据! “或许……”苏浚目光一阵暗陈:“先隐忍罢!” 众人回到宗祠之中,一阵沉默。 连带着,让门庭外旁听的一干庶子旁支也纷纷都是被吓得不敢吱声,落针可闻了。 于是几个胆子大些的庶子问向领头的苏水繁,这些人还不知道苏水繁是被逐出来的,还以为苏水繁是被故意派来看管他们的。 这样的情况也是苏默手段的高明之处,苏默说得很少,但信息量很大。苏水繁的确是被逐出宗祠了,这是很严厉的惩罚,几乎只差一点就被推下悬崖了。 于是苏水繁那一刻心思异常低落起来,最终苏默这一手将他拉回来。等若是重新给了一条生命,偏生外面人还不知道苏水繁是被逐出来的,颜面之上,也得以保全。 如此境地,苏水繁只要不是石人,如何能不对苏默感激涕零? 于是苏水繁顿时将刚才从苏默旧宅中的场景说了出来,又隐隐约约将苏留几次拿出来鞭笞提点。 一瞬间,一帮子庶子们既是感慨苏默的对族人的宽厚仁爱,又为苏默被苏留这大反派欺辱而义愤填膺。 自然,六房的威望再次遭到沉重打击。 场内,沉默许久。还是一直很少说话的四叔公苏涣开口了:“醉仙楼苏留一案,的确六房过错不浅。对苏家的声名,有极大的影响。而南城的旧宅,少宗主恐怕是不能住了,还是搬回祖屋为好,这毕竟也方便处理族中事务。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思虑,的确,苏默受到这么大损伤。依旧未有怨言,表现出了极大的风度。就是等宗族会议上说个明白,要是这会还为六房说好话,说不得又要重复苏水繁的悲剧了。 毕竟,哪里还有那么多庶子让你去喊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应是。 “二房无异议!”苏水繁门外旁听,二房的主事人便成了二叔公苏里。 “三房无异议!”苏水友举手应是。 “四房无异议!”苏水西当然不会拆自己老子的台。 …… …… “九房无异议!”至此,除去六房。其余苏水良,苏水学,苏水华,苏水禾各房话事人纷纷应是。 一瞬间,声势浩大。似乎在表示对苏默的歉意一般,只是这歉意之中,却少了点味道。 因为,占据着祖屋,成了恶徒的六房苏浚没有答话! 直至此刻,当众人将目光落在苏浚身上的时候。这位不及五十的前任族权大佬似乎一瞬间苍老了一些,反倒是勾起了一些人的歉意。 苏浚声音有些嘶哑,沉痛眼睛半闭半睁:“当年留儿出生时,正是族中大乱的时候,便是大乱刚刚平定。族中事务,千头万绪,也着实让人挠头。好不容易宗族稳定了下来,却想不到,疏于管教的留儿竟是做下了这么糊涂的事情!” “以至于竟是……不学无术,嬉戏街头,千百错事于一身,最终身陷囹圄!此父母教导无力,我苏浚,责无旁贷!” “因此!”苏浚再次睁开眼睛,似乎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我决定祖屋归还,而醉仙楼的产权也从六房划归到大房,用以补偿苏默侄儿受到的伤害。至于那孽子……” 苏浚眼中痛苦闪现:“便随苏默侄儿处置!任打任杀!” 苏默一阵瞠目,心中一个劲地称赞:“好一招以进为退啊!” 苏浚回忆式的自责似乎将众人带到了当年苏护失踪时的混乱中,的确是苏浚以太常寺少卿之职致仕归家,这才稳定住了苏家的败落和风崩离析。 此刻苏浚将疏于管教的原因和挽救宗族的事情牵扯起来,等于说是人家苏浚之所以有这么一个跋扈不懂事,打砸苏默书坊的儿子——那都是因为人家苏浚爱家爱宗族,是因为宗族公事,这才耽误了教育儿子! 好生讽刺,却成功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果然,苏浚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纷纷神情缓和,将心中那点对六房的憎恶都渐渐收敛了起来,是啊……人家是"功臣"呢。 “见好就收吧!”苏默心中嘀咕,出声继续下一个话题:“既然如此,便议一议这族长之选吧!今日天色已晚,苏默给大家一天的时间。明日继续!” 深夜,县牢之中忽而钻入一道黑影。随后,一名狱卒点头哈腰地走到苏留所在的囚牢之中。依着六房的背景,县牢里头与其说是关进了一个人犯,还不如说是进来了一位大爷。 此刻受到美酒好菜,苏留高兴地还夸奖了几句。随即便兴冲冲地喝酒吃菜起来,随后,许是酒足饭饱,很快便美美睡去。 翌日一早的族议就要轻松许多,苏默开场白说完。众人便纷纷开口,齐声看向苏默:“族长之选,我等以为自然是嫡支长房的大房继承族长,默郎是大房嫡长子。应当继承族长大位!” 苏默神情一片舒爽。 忽而,六房一人急匆匆在苏浚耳边耳语一阵。苏浚竟是老眼一瞪,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三房苏水友,五房苏水良,八房苏水学。三人掐人中,按胸口,扶住身子。鼓捣一阵,这才教苏浚悠悠转型。 苏默急忙过去查看情况,却不料苏浚指着苏默,神情悲愤:“苏默,你好手段!” 苏默心神一震,浓重的阴谋感笼罩了全身。 果然,苏克容接到了宋大壮的消息:“苏留牢中重病不起,恐将不治!” 第二十四章:族权波折【贺旦更】 【今个儿三更,第一更来了。祝贺大家元旦开了,收藏红票什么的最有爱了是吧,么么哒。】 尽管苏默当机立断便中断了宗族会议,迅速赶到县牢去查看情况. 但当一帮子人全速赶到县衙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体温渐去,面容痛苦的苏留,一瞬间便让苏浚苍老了二十岁一般。 原本就看起来疲惫困倦的苏浚颤颤巍巍地掀开白布,抚着苏留带着痛苦的面孔,一瞬间腰便弯了下来,噗通地趴在地上,头低低地掩下,十分不争气地失声痛哭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残忍莫过于此。 苏默眼睛一酸,万千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强忍住失态,平复心绪。最终只是沉默一鞠躬,结果却换来了六房,三房、五房、八房的族人怒视相对。 尽管各自长辈约束,但所有人看向苏默,纷纷都是带上了严重的怀疑和愤怒。县堂之中的气氛一瞬间便冰冷了起来,所有人看向苏默,好似在看着穷凶恶极毫无底线的凶徒一般。 仈`0` 電` 孖` 書 W W W . T``χ``T ` ⑧`0` . L`A 苏默明白了他们的目光,就如前世他在看那些罪犯、叛徒时的目光一般。 显然,所有人将凶手的嫌疑锁定在了苏默身上。 这个心性坚决,手段狠辣凌厉的未来族长拥有的能量和魄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旧印象。成为石鼓学子,苏默整个人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光芒一般。 支持苏默敬畏苏默的人认为苏默几乎无所不能,连原本看似强大无匹的六房四品高官都能打落下来,抢回族权。 而厌恶,憎恨苏默的人则认为苏默手段绝情狠厉。似乎可以用一切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苏留的死被堂而皇之地冠在了苏默名头之上。 苏留尽管跋扈,欺男霸女。但能够将手伸到县衙去,而且还如此不着痕迹的,整个善化县似乎除了县令赖无寒外,就只有苏默了。至于其它几个勉强够得上格的则和苏浚没有利益冲突,根本没必要冒着苏浚暴走的危险去做一个毫无好处的事情。 好像是这样了,苏默退出县堂,正巧看到了满头大汗赶过来的县令赖无寒。苏默用充满审视和怜悯的目光看向这位才能平庸的县令,换来的却是赖无寒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赖无寒的确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才惹上了一连串的泼天麻烦。 苏默那桩子事且不说牵扯到了那位大人物,单说石鼓学子的身份,就不是赖无寒可以轻易拿捏的。 好不容易抗过了苏默的一连串组合拳,刚刚消停不过两天,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死囚这种事情。 若是寻常人家那也到罢了,报一个病亡谁敢叽歪? 可这是官宦之家的嫡子啊!苏家这种世家大族,往前二十年那可是声威显赫江南的强盛世家,苏浚致仕于正四品太常寺少卿,那可是正儿八经地副部级干部。更别说苏浚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和长沙府知府孙嘉艺乃是同年好友,私交甚好。之前赖无寒之所以加了一条报府城复议,就是给苏浚疏通关节去了。 到时候一来一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苏留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赖无寒根本就没有丝毫动机,只是苏浚儿子死在了县衙之中,任凭赖无寒如何落下颜面好言抚慰,都改变不了悲催的结局了。 苏默无暇再去想赖无寒的结局,他只是觉得一瞬间心中有些疲倦。 更感觉到了一重浓重地黑幕好像层层涌来,对手强大得让他有些恐惧,如此了无痕迹地一招让苏默措不及防,更是沉重地打击了苏默刚刚建立起来不多久的声望。 苏默立于县堂之外,并未离去,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清白。对于族长的动作,苏家人的动作表现得有些诡异,六房一系的族人纷纷围在苏浚面前,表示着哀痛。 而其余的苏家人彼此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纷纷随同苏默走了出来。大房,二房,四房,七房,九房的族人们坚定地走了过来。 苏水繁想说什么,却被苏默止住:“一族之人的内斗,何至于此如此惨烈?我苏默公心于此,无惧别人的脏水!” 说罢,苏默的心一下子坚硬了起来。 此刻的苏默,一瞬间想到了当初自己莫名其妙的重病。刚刚考入书院的苏默本来是无权长假归乡的,也就是说,苏默眼下是违反学校规定在外滞留! 更何况,苏默这样盯着石鼓学子名头窜来窜去的行为是极其让书院不喜欢的。 书院那个地方,既是帝国精粹云集的地方。也是怪脾气怪老头云聚的地方,同样,某些规定也分外严苛。 说来,苏默能够进入书院,并不容易。在他印象之中只出现过一次的母亲倔强地对抗了书院的全体领导层,最后,还是得蒙一位德高望重地老前辈出面,这才让苏默进了他家的私学,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学习。日后作为推荐生去考试,这样至少比起如海如潮地普考更加多了一分几率。 而那时的苏默,至多只能算是预科生。若不是凭借着苏默勤奋刻苦,只怕最终考试,即便是有预科生的便利,也不能进。 而以一个初入书院不过旬月的小学弟,只不过帮前辈送点东西,竟然能够一路直驰偷听到院正院副的对话,这当书院是无人区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以前的书呆子苏默想不到这些,但眼下的苏默,每每想起都感觉到了诡异。 还有,莫名其妙的重病,以及此时苏留诡异莫名的死亡。都让苏默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一种直觉让苏默感觉到了一些隐隐之中,自己忽略的东西。 到底忽略了什么? 苏默来不及细想,从悲痛之中挣扎起来的苏浚再次站了起来,面对正好将疑惑目光偷过来的苏默。 两人对视,却让一旁的赖无寒头皮发麻。 这两尊大神要是闹起来,这县衙还不得给拆了? 好在,苏默目光毫无敌意,甚至带着宗主应有的风度和仪姿,为苏留的去世表达歉意。 而苏浚,也表现了大华高级官员应有的气度,或者说城府。 强自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好似冰封初破。强忍住丧子的悲痛,苏浚而今的状态艰难得好似呼吸都成了奢侈一般。 苏默一把过去扶住,尽管面容上的微笑很是形式化。 苏浚也感受到了宗族的割裂,心中苦涩,原本一些猜想越发浓厚起来。两人表演着苏家的团结,赖无寒却是送瘟神一般将两人送了出去。 “宗族会议,继续吧,默郎做族长,我是赞成的!”苏浚表情生硬,却徒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不同意!” “附议!” “附议!” 第二十五章:族长定 【本章约莫三千字。阅读之时,莫要完了点击“收藏”“红票”按钮】 【多谢AaronKu的捧场,多谢诸位的红票啦】 【本章修改一下,从今月开始,每天更新五千字以上。两千字一更的话,大约是三更。有些章节写超了,就改改。】 苏水友,苏水学,苏水良。一下子多出三个反对意见,顿时让重启的宗族会议再起波澜。 作为曾经苏护时期的大房一系死忠,七房的苏水华是第一时间投向苏默的话事人。三人一开口,顿时便惹起苏水华的强烈反弹:“宗族会议如此肃穆之场合,怎么能出尔反尔?” 苏水友面无表情:“既然这个议题尚未结束,我便可以推翻之前的结论。更何况,某些人,的确叫人寒心了!” 苏水友如此直接的话,登时叫其余几房都是不满。 最初为苏默作证的苏岚便感觉到被误伤,见此,苏水禾皱眉不悦道:“什么叫人寒心?难道我们之前都有逼迫你吗?昨夜几十号人住在宗祠,你见谁可随意出房走动了?” 苏水禾如此一提点,其余二房、四房等打算支持苏默的也都是恍然。的确啊,苏默若真要朝着苏留下死手报复,却怎么没见苏默出去?若是假托于他人之手,可这等大事,苏默身边哪个像是死士刺客之流的? 二房话事人苏水繁只能在外旁听,族老苏里人老成精,也不愿意趟这浑水,保持了沉默。 见苏水友闹得如此僵硬,苏水学开口缓和气氛:“这也并不是说谁是谁非,着实是默郎还太过年轻,正是求学问道,科考入仕的时候。怎么能陷入族中琐事?总不能因为大家伙的私利,而让默郎放弃仕途吧?” 苏水学这么一说,顿时让场内有些沉静。苏水华张张口,被苏水学这么一招打得有些不知从何反驳。 总不能说苏默无私到只为宗族奉献吧,到时候,就算强行过了,只怕也只能是个架空的名义。 毕竟,比起族权,仕途才是宗族复兴的基底。 苏默轻笑一声,声音柔和,带着强烈的亲和力。配合着苏默之前的手腕,一瞬间便让众人注目过来:“苏默的确年幼,也有学业在石鼓不可废。之前兄长兰若也有说了,若是再拖晚些,滞留在外着实太长了,说不好,真要被开革出去。” 提到这里,苏水良精神一震。他可是提前从苏兰若手中得了足够的火力,就是为了提及石鼓的时候一击致命,而今苏默主动揭破,虽说显得高风亮节,但正好给了他一个开火的名义。 也是苏水良故作关怀:“不错,石鼓乃是太祖所在。规矩严厉,学期将开,滞留在外不仅耽误学业,而且院规严禁。默郎啊,要珍惜书院的机会啊!” 六房一系尽皆上场,苏默看上去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正当苏兰若在后窃笑着,苏默却点点头,好像很赞同一般:“不错,劳五叔挂念了。所以,苏默这才第一时间便提交了书信寄予恩师,请代为请假。想来,将会有大约一个月的假期!” 苏水良惊愕,失声道:“怎么可能?书院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你的假条?两京那些贵公子为了请假,什么事情没干过,你怎么可能只是一封文书就让书院信了?” 听得苏水良失声惊叫,众人也都是有些愕然。苏水良曾经报考石鼓书院,却名落孙山,但对石鼓书院却极其向往,典章规矩都是了然。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的确是事出有因。 苏默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至于书院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学子,这就不劳五叔费心了。苏默既然有信心交上去请假文书,便有信心能够获得批准。若是不信,自然会有石鼓书院的红皮书送到!” 石鼓书院的红皮书,也就是书院对学子的惩罚通知单,但有惩罚,书院都会直接明文发到学子家属手中。 其中经过多道手续,学子的家长还没收到,全县人都知道了其中内容。 可以说,书院的红皮书,是人人畏之如虎的东西。苏默既然提出了这个,苏水良再说,就显得有些逼迫了。 苏水良闷闷不言,苏浚则是惊异地看了一眼苏默,随即又是闭目养神过去。 苏默心中叹息,好事多磨。原本的苏家尽管大房多有磨难,可至少对外还是统一团结的。 可而今苏留一死,内里对立顿时就分外严重了起来。想到这里,苏默脑海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此刻不容他多想,族长的位置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这不单纯是为了报复六房,也不是因为一点声名,而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 哪怕是失踪至此,几乎百分百的可能已经死了。但苏家的族长之位依旧没人敢去动,哪怕老奸巨猾如苏浚,也只是多加了一张椅子代理族权,而不敢强行窃据。 因为,这可能是父亲留给苏默唯一的东西了! 作为男儿,暂时不能报父仇也就罢了。若是连这点东西都保全不了,苏默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苏默沉声缓缓开口:“苏默此来,并非贪权夺利。族中每况愈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残喘善化。如此景象,如何不让人痛惜?故而,苏默可以再次明誓,族中公产公权,决不为任何一人私利所动。至于六叔赠我的醉仙楼私产,我决定将其产权转为公产。醉仙楼之收益,尽为族中所有适龄少儿上学所需之经费。敢有侵贪者……” 说罢,苏默眼睛所有若无地瞟向六房一系几人,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定不吝一开革族谱之布告!” “水友,水学,水良!”苏默如此一手,很是超出苏浚所料。本以为苏默还有什么猛料的底牌,故而苏浚一直隐忍不发,其实就是想最后关头将苏默的全部反抗狙击下去。 让这个杀子仇人收一番血一样的教训! 没想到,苏默竟是如此举重若轻。反手便将以前苏浚丢出来的醉仙楼转成了族中公产,如此风骨手段,着实让苏浚打出预料。 醉仙楼是县中第一美食所在,只是苏民手下只知道谄媚苏留,不去用心经营。以至于利润大降。但其价值,却可能不下数千上万两,甚至更高。 所以苏浚将醉仙楼送给苏默补偿,其余人哪怕还未苏默鸣不平,也不好意思继续追究了。 而今,苏默又是反手将这个捐献成了族中公产。其手段就隐隐更加高明了一筹,同样不过是转移产权,苏默却是惠及了全体族人,而且还狠狠刷了一把声望。用的,还不是自己的本钱,而是苏浚给的本钱。 一念及此,苏浚脸皮一抽。目光深深地看向苏默,似乎要看出其中苏默的私心私利出来。 只可惜,苏默目光清澈,毫不退缩。苏浚再次闭眼,心中质问,一个以前不敢想的滔天念头蠢蠢欲动起来,再看向苏默心道……难道,真不是他? 苏浚良久这才开口:“大家不要闹了,嫡长子为我兄苏护,而今兄长不在,自当有嫡长孙继承族长之位,只望默郎不要耽误了学业罢!” “我们同意……”苏浚一开口,苏水友,苏水学,苏水良纷纷不再坚持。 此刻,二叔公苏里看向苏默,和蔼道:“全票通过,苏默,为善化苏氏第二代宗主。望苏默克己奉公,莫要忘了先祖之志!” “定不敢忘!”苏默终于松了一口气,族长,终于到手了! 族权的移交并不繁琐,事实上,因为此次宗族会议。整个苏家数百族人大多聚集到了城内,除去那些的确在外难以赶到的。在苏家祖屋里聚集的便有三四百人了,人齐了,仪式开张便快了许多,至少不需要再去传信集合。 同样,如此之多的族人便是苏家的底蕴所在! 尽管因为苏默父亲的失踪让苏家深受打击,但光是凭借着这些移居至此的苏氏族人,在善化境内,苏家绝不是可以轻辱的对象! “维……大华启兴二年二月十七日。苏氏子孙聚宗祠之下,本公正之心,为苏氏百代计……共推苏默为苏氏族长。” 在族中长辈苏里的主持之下,全体苏氏族人祭祀先祖,苏默对列祖列宗宣誓。至此,苏默正式成为苏氏族长。 对于仅仅只有十来岁便成为族长,掌握族权,外界褒贬不一。 在善化县内,多数市民倒是觉得苏默这样才是理所应当。身为嫡支大房,竟然要依靠老仆每日辛勤雕刻刻本这才能过活,这六房,简直是太过分了。 再加上苏默对辩神秘老者的那番言论,也着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和支持。及至苏默毅然插手夏氏祖孙的冤屈时,更是叫一干小市民心中的青天情节爆发,苏默这个仗义执言,恢复夏氏祖孙清白的书生,自然就成了名士风范,未来的青天种子。 【修改了一下章节,为了方便微言更新。将本章扩充之三千字左右】 第二十六章:大宴 【亲们,收藏有木有,红票有木有?投票寿春的孩子最有爱了是吧。】 【多谢小手很温暖的秀才,好有爱,么么哒。】 最后,更是将善化大害苏留的罪行解开,证据摆出。大义灭亲的一举更是让众人对苏默大肆欢呼,如此苏家子,那才能对得住探花巷那名字啊! 至于苏家族内,倒是反对声不少。 苏浚尽管丢了掌控族权的名义,连宗族会议的位置都被苏默撤去,不得不沦为一个普通的六房话事人。这自然让不少得了苏浚恩惠的族人为之鸣不平。 而最重要的,还是苏默的年纪。 实在是太小了,哪怕苏默在外做了那么多义举,博得了漫天的掌声。但这对苏家族人的影响并不大。 实实在在的年龄差距着实让大部分族人心中十分不忿,族权毕竟是依靠辈分加威望来维系的。 苏默这一代小字辈就要掌握致使一干叔叔辈的乃至爷爷辈的族人,这着实让人心底别扭。 当然,族内也并非没有支持者。相反,还为数不少。 二房的倒戈,七房的回归,以及其余四房九房两个中立派的最后支持。让族内对苏默表示支持的,也不在少数。 而苏默对着列祖列宗宣誓绝不为了私利而侵吞公利的宣言,更是让人振奋。其后醉仙楼产权当场移交成为族产,则让众人对苏默更多了信任。 醉仙楼不是寻常小酒家,尽管在苏留的折腾之下每况愈下。但底子毕竟在那里,要是卖了,六七千两银子是没问题的。 苏默如此慷慨,众人如何又不领情。 而且,苏默还宣称,醉仙楼的收入所用。不在族内奢华用物购置,不在健仆美婢之手。而在族人办学,周济,医疗,用急等处。 故而,等若是所有族人都可以享受到苏默这一慷慨的好处。 至于善化其他几个大户名门,则心态复杂得多。有鄙夷黄口小儿便登族长位的,也有赞赏苏家魄力十足的,更有酸溜溜说苏氏多了一石鼓学子不思进取的,还有那心中腹诽面上寒暄敬而远之的。 苏默就在这样一派喧嚣的气氛之中,将苏氏的烫金请帖发了出去。 上至致仕显宦,下至街坊邻里,贩夫走卒。尽在邀请之中。 善化县,金池巷陶家。 陶家嫡孙陶凌峰将近日苏家的事情一一道出,听得陶家当代家主陶然眼神数变。哪怕是陶然这历经数十年风雨的善化大佬,此刻也是感叹不已。 苏护生出一个好儿子啊! 及至最后陶凌峰拿出一封请柬,眉目不悦道:“苏默遍邀全城士庶,我们陶家第三个接到这封请柬。” “哦?”陶然很是好奇地将请柬结果,看着上面笔走龙蛇的一手漂亮书法,频频点头:“不愧是石鼓书院出来的学子,这一手书法就足以让你们这一辈人为之羞煞了。” 陶凌峰听出了陶然口中的谴责之意,赧然地低下头,良久,这才问:“祖父,那我们陶家是去还是不去?苏默可是连贩夫走卒都有请了!” 陶然闭目养神,最后忽而昂然声扬:“去,怎么不去。孙儿呀,苏家有些底蕴,不是你可以想象到的。不要还存着那些世家的观念,魏晋隋唐过去,都不止千年了!” 陶凌峰连声称是,但眼底藏着的东西,却是没有瞒过陶然。 陶然摇摇头,想起以前那些隐秘故事,心道……当今善化首族苏氏,难道也是千年传承下来的? 陶家接到请帖的时候,另外一个善化大族尹家也收到了苏家的请帖,而且还是第一个收到。 河柳巷,尹府。 收到苏家递来的请帖,尹家家主尹泓智满脸不在乎,尹家是善化的老牌大族。不说进士,历代的举子是没有断过的。承袭百年,是善化当之无愧的一霸。 若不是尹泓智的次子早就被放到省城求学,只怕论起欺男霸女横行无法,苏留还不够尹家提鞋的。 当然,这样的百年之家也不是惯会欺男霸女。毕竟世家家教森严,世家子修养性情一般都是上佳。能出几个叛逆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故而,一般的世家子要说可恶之处,或许也就是这眼底看人了。华朝继宋,虽说大半国土沦陷。 但好歹没有被蒙兀人占了天下,故而艰难求存,几个承袭宋时百年千年的大族,还是留存了下来。 再加上国朝三百五十年的延续,这出几个百年世家千年华族,也并不意外了。 故而,有这份底蕴传承在。多数豪门,看向庶人都是面带不屑的。那种世家的骄傲甚至傲慢,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在善化的尹家,也是一号百年华族。先祖也曾是石鼓学子,跟随太祖打江山时葬身疆场,其后烈士家属得国朝厚待,良田家宅生养善化,百年下来,虽说越发没得长进。但尹泓智也是曾以工部侍郎衔致仕的,虽说是六部中的中下流,可从三品的高官。那可是连苏浚都不敢小觑的。 此刻尹泓智看了一眼这份请帖,神情慵懒:“不过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然也成了族长。也罢,看在他那父亲的面上,就过去教教这孩子。” 苏默一共亲自写了三张请帖,用以表示郑重。第一张给了尹家,第三张给了陶家。这第二家,自然就是给了县令赖无寒。 尽管赖无寒因为苏留之死基本上失职被贬是肯定的了,但苏默要是不请,指不定还以为藐视官府了。 这便是而今善化的大体情况,国朝不禁兼并,大族强悍,皇权不下乡。对县一层的掌控更多局限于城市,乡镇。 一个县令,无论什么在哪里。想要管理好本县,都需要极富技巧性地和本地士绅相处。没有这些人的支持,是难以管理好一县之政务的。当然,那种手腕本事都上佳的人不在列。 国朝大部分官员,都必须尊重和承认士绅豪族对乡土的控制。因为有些时候,这些士绅就是官员之中的一大群体. 若是拒绝了这群人,实际上就有些拒绝官员这一群体的意思。换句话说,等若是自绝于群众和人民。 就整体而言,善化的权力中心在县衙。而县衙的掌控者除了县令等官员外,还有站在一干胥吏背后的士绅豪族。 第二十七章:常务执事 【亲们,和你们实话实说,我是一点都不想做第二。首页进不来前五?分类要屈居第二?我真的不想一点都不。 今天三更,凌晨一更已经发布。中午一更现在发,晚上还要一更。你们给力起来不?爆掉我上面那位,我要进分类第一,我要进首页前五!点击,收藏,红票,来吧!】 【更新错误之处已经删去。】 翌日,苏家老宅热闹非凡。 仆妇们忙碌地准备着这一次的宴请,而苏氏族人们也拿出了最好的衣服,装点起来,迎接士绅名流,街坊邻里。 而接到了苏默邀请的普通百姓们,也纷纷拿出家底购置衣饰。 比如宋大壮的父亲宋庄,穿上了儿子孝敬好的一身簇新苏绣长袍。却感觉浑身有些不得劲,左扭扭右扭扭,倒是惹得宋家婶子张氏埋怨了:“穷日子过惯了,连好衣服都穿不得了?” 听了张氏的话,宋庄摸了摸身上这丝滑的绸缎,感慨道:“想不到苏默以前那么老实的孩子,眼下就这么厉害了。今日的福气,大半是大壮跟对了人啊。” 宋家叔婶说着闲话,忽而宋大壮的声音在外响起:“爹娘,时辰将至,出发了!” “连说话都这么新派!”宋庄带着得意地感叹,很快便上了一辆牛车,驶向了探花巷。 车马如龙,锦衣簇簇。方到苏家门前,宋家叔婶便被这苏家的气派给惊得有些手脚不知该哪里放。 反倒是已经跟了苏默几天的宋大壮不那么局促,一路上悄悄地还给二老讲着这善化县的大人物们。 “那位是县衙的刘县丞,还有那,那位穿着七品官服的,乃是县中的赖无寒,赖县尊。 “那个衣锦穿绸的,乃是县里第一大商户,经营着七家手工场的孙煌孙场主。 “这是陶家的家主陶舒亭先生,先帝在位时的进士。”宋大壮指向被苏水华引路一名和儒衫老者,这老者约莫五十左右,却精气神极好,一边和苏水华谈着以往的趣事。 陶然此刻正和苏水华一起说着话,他和苏水华本来是同窗好友。只是时运不济,苏水华因为苏护失踪的关系而前途艰难,命运多舛。最终只得躬耕乡里,避世远遁。 反倒是陶然,虽说和苏家交好,但那会陶家可够不到苏护的那个层次。因此交集不多,只是和苏水华逢年过节有过书信往来。故而躲开了苏家大敌的打击,但同样,因为亲眼目睹苏家盛极转衰的陶然便早早致仕归家,反倒是在文学之上,博得了天下声名。曾讲学石鼓,别号舒亭。是湖广有名的大儒!。 两人许久,陶然看到宋大壮带着父母走来,小心翼翼维护着二老“初进大观园”的自尊。见到陶然看过来,赶紧行礼:“宋大壮,见过舒亭先生。” 陶然对宋大壮的孝行也颇为满意,慰勉一句道:“孝心可嘉,宋家子,有空,要多读书。” 见此,苏水华不由多看了宋大壮一眼。朝着身后两老一礼,这可都是苏默请来的客人:“欢迎二老前来赴宴,教的如此佳儿。” “不敢当先生大礼!”宋庄和张氏紧张得有些哆嗦,连忙回礼,脸上却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待陶然和苏水华远去,宋庄这才小心地松了口气,心道苏默果然是文曲星转世。满满一屋子,都是清贵文华的读书人。由此,自己儿子能够跟随苏默,果然是太正确了。 撇去中间这么一段小插曲,陶然对苏默竟是大宴士庶的做法还是蛮感兴趣的。 这证明苏默对所谓门阀士庶之分很不感冒,而陶然讲学布道,秉持圣人“有教无类”之原则。自然对那些大族心中固守的门阀观念十分不喜。 而且,对于苏默近日发生的事情,陶然也很有兴趣。于是欣然赴约,一路上,苏家也的确带给了陶然一种新的感觉。 以往那些贪小便宜的小市民此刻进了苏府,一个个竟是很有礼貌规矩地欣赏着苏家老宅的古韵风味。而苏家也很大方地将各种珍贵物品摆出来让众人观赏,至于酒席之上的全套银制餐具,瓜果茶点,都是精心制作,十分大方。 尤其是苏默初掌族权不过旬日,这么一场邀请宾客达到三百人的巨型宴会,竟是井井有条。族中权力大变的苏家,上下族人仆妇一个个竟然也都是朝气蓬勃,做起事情来,很是用心。 这样的境况,便是治家最是严谨的陶家也有些不如。一想到这一点,陶然心中对苏默的好奇就更加浓烈起来了。 一边的苏水华见陶然四处打量着所露出的惊奇目光,心中既是自豪的同时,也惊异于苏默那么多奇思妙想,以及的确切实有效的管理新策。 不错,苏默想办此次盛宴。为的就是展示苏家的力量和团结,当然,还有苏默掌权后的新气象。 而作为苏家的新舵手,首先也要见一见善化的金字塔塔尖。 对内,苏默施行放权。不再强调九房合一,也不再坚持宗族集体统一行动。而是将各自权力松绑,各个房的族人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力。对于此次大宴,苏默则开始抽调各房之中拿手的人才,以额外津贴的名义激励众人。 而同样,苏默放风将建立宗族常务会议,选取日常管理宗族的族人。又将宴席的各项事务交给其余八名话事人,更是暗示最为出色的一房,将获得更为丰厚的家族待遇,比如月例增加三成,获得更多宗族资源的支持。甚至,最为优秀的子弟,苏默可以将其推荐到石鼓书院的老前辈处教授,得到入学石鼓的可能。 还比如常务执事,在苏默不在的时候,负责族中繁芜的事务。 至于那些对此次宴席无功有过的,更是来年的宗族会议只能站在门外,不得入内发言。其族人的月例削减三成,年节定例更是全部取消 如此赏罚下来,又以宗族会议常务执事为诱。顿时整个族中的人心都是思变了起来,如此赏罚立下。原本暮气沉沉的宗族顿时变得气氛昂扬起来,得到更大放权的其余八房话事人纷纷开动起来。 就连原本耿耿于怀的六房,也对这常务执事上了心。若是能够真的以最为优秀的表现让人无话可说地得到常务执事,等苏默入学回来,到时候只怕族权又是回到六房手中了。 第二十八章:见大儒 【亲们好有爱啊,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把我上面那位超过了。呼,分类第一。首页第五,这是你们的荣耀哟。俺用心码字去,不过最近要复习,也要占用很多时间了。今天也要多谢古道西风瘦五马的单章,大封期间的单章的确很威武。 还有那些给微言章推的,我这里拜谢了。不点名,免得被人说炫耀或者其他,总之,非常感谢】 至于其它几房,也是满意苏默的大魄力。族权下放,这是其他百年豪族,千年世家,哪怕苏护那会也没做的事情。 当时为了凝聚整个宗族的力量,苏家讲究的是同进同退,团结一心,集体行动。这样,整个苏家顿时以迅猛的速度发展了起来。店铺,手工场,田地等等,都以惊人的速度壮大起来。 及至失去了苏护等宗族精粹,苏家声势大衰,元气大伤。以至于仅仅只能苦守善化,而原先的高度集权也让个体的族人即便有重整雄风的能力和渴望,也在层层拘束之下难以突破! 而今,症结所在被苏默一举击破。随着苏默的入主,一股清新的,带着昂扬向上的积极斗志犹如二月春风一般,注入了这个略显陈腐的老宅。 气氛正高,在苏默的鞭策下,集体化身绅士展现最优良风度的族人们迎接着宾客,安排着宴席。 醉仙楼的大厨们尽情地展示着手艺,在苏默重金的激励下。这些大厨竭力发挥自己最好的水平,只是当苏默来到厨房,看到的却是膀大腰圆的厨师们被指挥的团团转。 一个声音脆脆,容貌秀美,眸光清澈的少女指使着这些大汉,但每个人,无一敢还嘴。因为小丫头即便是指导着这些大块头,手头炒制的菜肴依旧是又好又快地出来。 一帮子大汉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比了下去,这如何不让这些大汉为之气闷,只好任由指使。 苏默看着好笑,心道自己这个老饕从后世带来的烹饪水平,难道会比不上数百年前的今日? “天下江湖,准备得如何了?”苏默走进厨房,“天下江湖”也就是苏默此次宴席,即将推出的,用来打响苏家招牌的宴席王牌。 身边换了一身黑衣,满脸自信却又面带紧张的夏岳搓了搓手,想拦又不敢,焦急不已:“公子,君子远庖厨,您身为苏家族长,怎么能进……进这厨房之中,沾染血腥呢?” 《君子远庖厨》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 上下全句是 孟子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梁惠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是孟子和梁惠王的会谈之中所提及的,即便是文言文不大好的人,也能感觉到其中和君子不做菜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翻译起来,也就是说。 孟子说:“大王也不要责怪老百姓认为您吝啬。他们只看到您用小的羊去代替大的牛,哪里知道其中的深意呢?何况,大王如果可怜它毫无罪过却被宰杀,那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宣王笑者说:“是啊,这一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了。我的确不是吝啬钱财才用羊去代替牛的,不过,老百姓这样认为,的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啊。” 孟子说:“没有关系。大王这种不忍心正是仁慈的表现,只因为您当时亲眼见到了牛而没有见到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区;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归纳起来,实际上就是说。君子心怀仁慈,见到生命遭到杀害,便心中不忍。故而,这才不进厨房。 久而久之,前面的意思竞相被人遗忘。简单粗暴地表示,要当君子,就不能进厨房。 “所以,君子并非不能入厨房。只要心怀仁慈,那便是了!”苏默浅显易懂地将这番道理讲出,夏岳顿时恍然大悟,挠挠头,道:“公子真是博学渊识。” “话归正题吧,菜肴都准备得如何?”苏默说罢,便嗅了嗅。 此刻,笑语盈盈地夏莲移步而来,颦颦一福,笑容带着自信。 夜色将尽,盛宴也逐渐拉开序幕。 苏默招待完了外院那日邀请的普通百姓,便迅速到了中院,见到了善化这个金字塔的塔尖。 为了避免苏默照顾不及,此次大宴,微妙地设置了时间差。 此刻,苏水华的儿子苏克容迅速赶来,在苏默耳边耳语一声,原来是陶家家主陶然,舒亭先生来了。 听此,苏默不敢怠慢。连连赶到门口,善化三大家。苏、尹、陶。各有所长,各家家主自然是地位相待。但实际论起个人辈分,则尹家为首,陶家其次,苏默这个小字辈,更是不能怠慢。 赶到门前,恰好是陶然和宋大壮插了几句话,故而,当苏默匆匆赶来迎接的时候,这才不算赶到失礼。 心中暗道好悬,苏默便仔细地打量起了陶然,这位名满湖广的大儒。只见陶然虽是五十有余,却目光深邃清澈,也是带着审视打量着苏默。而气势凝然,身上既有一股子让苏默赶到敬重的书卷气,也有一股子睿智老者的亲近味道。 苏默一见之下,心中大呼名不虚传。连忙态度端正,深深一礼:“小子苏默,见过舒亭先生,远迎来迟,还望海涵!” 见苏默年轻得势,却不骄不躁,举止很是得体。陶然心中多了一份赞许,脸上的笑容也温和了起来:“苏家主如此,倒是让我这个空手而来的老头子羞煞了。快快起来,今日见苏家气象万象,你父若在,只怕当是欢欣至极了。” 提及苏护,苏默神色一黯,不过旋即便将这些消极情绪悄然敛起,转而拐弯抹角地开始套着陶然的话。 苏默执掌族权以来,多次询问过族人,却没有得到父亲的一点消息。即便是苏水华,也只是尴尬地表示当年因为畏寒,不敢北上,以至于根本不知道父亲的确切消息。 而今听得陶然提起苏护,苏默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是陶然很快就感觉到了自己失言,神色看起来欲言又止,最终被苏默逼急了,只好望向苏浚一眼,很快收回,神色关切道:“我唯一能嘱咐你的,便是好生在石鼓读书,温师乃是天下大儒,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无人敢在石鼓学院内动手动脚,能够入学石鼓是你的幸事,切记不要再多问了。” ノ╲ ○ 電 囝 書 w w w . τ Χ Τ ㈧ ○. ι Α 苏默明锐捕捉到了陶然看向苏浚的目光,安静地听完陶然的嘱咐,心中阴影更加深重。 苏默微微失神,忽而,门前一派喧嚣。满门宾客,竟是半数致礼,齐向门前来人。一旁负责迎宾的四房苏水西的人神色难堪,在苏默身边耳语一阵。 苏默只能歉意朝着陶然一礼,转而神色严峻起来,原来……是尹泓智到了! 第二十九章:打的就是脸 要说论起宴会主家最厌恶的事情,未必是客人捣蛋,也未必是熊孩子闹翻天,而是客人喧宾夺主! 客人胡闹或许还能增加气氛,也在主人的控制范围内。但若是客人喧宾夺主了,那事情就有些操蛋了,因为一旦面临这样的情况,就说明在主人的地盘内,情况可能失去主人的控制。 比如眼前的情况,看着大半宾客过去和尹家家主尹泓智寒暄,苏家族人纷纷面带不忿。其余各方话事人更是神色难堪,苏家影响力地衰退,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若是苏护在,哪怕是当朝宰执来了,也不敢如此。一个六部中区区中下流的工部侍郎,岂敢如此? 苏默按住胸中这口气,凌厉地扫视一干族人。 众人不忿,苏默却不能先行失礼。 一个人抢先上去迎接,其余族人见此,胸中被掩盖了几十年的傲气忽然在这一刻尘封。八房话事人,包括临时代理六房事物的苏兰若,此刻也一一跟上。 忽而,苏默止步,定定立在庭中。 而此刻,一干宾客还在门前上和尹泓智谈着天,说着话。 “原来是少司空,许久不见,近日修养得可舒心?听说少司空近日拿了一房美妾,可喜可贺啊!”一名县南的张姓乡绅一见尹泓智,便是面露精光,带头便过去逢迎了起来。其目光灼灼,透着的谄媚劲儿叫其余腿慢了一步的人大呼可恨。 “同喜同喜!”尹泓智虽是心中不耐,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气度雍容地笑着回应:“张员外这身子,可有些发福了啊。” 只是尹泓智那一身痴肥的皮囊凭空让他这原本热情的举动,显得有些呆滞,好似一头白猪在蠕动一般。 当然,其余人是自动将这个外形省略的。 身为尹家家主,又是曾经从三品的高官。儿子又在中枢为一流清贵的御史言官,这让善化上下,谁敢小觑? “有空,近日齐某举办一个诗会,就在小樊楼内,还请少司空指点一二。”又是一锦衣人上前面带讨好之色。 尹泓智举动自若:“好说好说!” 如此含糊,那锦衣人却好似得了天大受用一般,竟是欢天喜地起来。 众人显然都看出了尹泓智今日心情不错,纷纷圆滑巧言地和尹泓智搭着话。但有得了应允,莫不是欣喜发狂。 只有尹泓智渐渐烦了,又是一挥手,众人这才散开。 才发现,原来苏默脚步一停,立在庭中,负手而立,与尹泓智隔空而立。看着尹泓智那肥胖的身躯却也学着昂首挺胸,停出大肚子,虽说积威之下威严颇重。 但在苏默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眼中,却活像个装模作样的孕妇。 苏默忍住笑,远远隔着,待众人纷纷散去,这才立于门阶之上。直立身子拱手致礼:“尹叔父别来无恙,今日这身量,可又是增了不少。侄儿在石鼓,也略知养生之道。还望叔父勤动,少饭,踏青郊游也妙。不过,还是不要嗜睡床榻,拒宾客门外罢!” 最先献媚,粗鄙少识的张员外原本对苏默很是蔑视,这位久居乡下的老财主原本是尹家的家奴,是靠着抱尹家大腿迅速积财成了暴发户。 家中蓄养着几个凶徒,别家倒也不敢惹他,于是眼皮子朝天,认为苏默这年轻伢子也没甚本事。 而今听了苏默道出石鼓的牌子,却顿时神色一变,虽说对苏默不屑依旧。可这话里话外,倒是信了。 于是张员外眼睛一亮,献媚一般地示意几人一起讨好尹泓智:“正是正是,少司空可要勤动才是。几个老人,可都尝念叨着少司空的好,要来拜访呢。” 却见,尹泓智脸色翻滚。尽管已经修养了几十年的火候,但此时听到苏默“面含关切”的淳淳好意,依旧让尹泓智心中阴云翻滚,就如十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一般。 当然,尹泓智是不敢翻脸的。 这着实是桩被骂都没法还口的事情,苏默看似温顺,却绵里藏针,这一番话语,更是直接骂人不带脏字啊。 偏生,他尹泓智一时间还无法还口! 此话何解? 之前就有说了,苏默迎接陶然,那是全力以赴,一点儿时间也不敢耽误,生怕误了在门前迎接的礼节。 中华五千年文明古国,既然是文明的,那体现在何处? 礼仪就是一种体现,就比如迎来往送的礼仪。迎接,自然是距离你家门越远,表示客人越发尊贵。 比如巡抚大人要来巡视县里,那县令有风骨点,城外长亭相迎就是了。可若是谄媚点,出城十五里,三十里,甚至在县界迎接的,那都是可以的。礼多人不怪嘛。 扯远了,若是换做级别差不多的。比如县令和县令之间,那基本上在县衙门口等着也就走了,关系好点,城门前迎接也可以。 可你若是在自己县堂门前站着,那客人就要脸黑了,再大刺刺点在堂内站着,指不定那客人就要骂娘了。 苏默就是如此,论辈分,苏默差着人家一辈。论起身份,苏家也要差人家尹家那么一点。 按照尹泓智想来,苏默不说巷前候着,就是门前等着他驾临,那也是应该的。 可谁想到,苏默这小子,竟是直接在门阶之上站着等了。这叫什么回事,等人群散了,尹泓智的脸就直接黑了。 好罢,尹泓智本着百年世家子的风度,且容忍小字辈胡闹一下。毕竟人家也要照顾一下喧宾夺主后,苏家族人的情绪。 可接下来,苏默这一开口,登时就叫尹泓智高血压要犯了。 嗜睡,痴肥,拒不见宾客。 这可是与“三旨相公”齐名的“三觉相公”赵叔问啊! 史载“赵叔问为天官侍郎,肥而喜睡,又厌宾客。在省、还家,常挂“歇息牌”于门首,人呼为“三觉侍郎”:谓朝回、饭后、归第也。” 这等若是指着鼻子骂尹泓智这个工部侍郎,如同宋末赵叔问这“三觉侍郎”一样,不学无术,酒囊饭袋! 偏生,赵叔问的特征,他尹泓智是一个也没落下! 而且,苏默可不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他可是县里的大名士。这话一传出去,只怕第二天,尹泓智脑门上就要刻上一个华朝版“三觉侍郎”了。 别人是打人不打脸,苏默到好,打人专揭短,偏生,还让你无法辩驳! 登时,尹泓智脸上就如开了染色坊一般,由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痴肥的身体抖动起来,最后突然一巴掌将那张员外拍飞:“滚,混账东西,休得胡言乱语!” 【大神们纷纷开新书了,微言表示亚历山大。蟑螂大神,霸道老哥。后者这位还是湖南老乡哩,前者直接压在第一了。亲们……给力收藏有木有。前五来之不易啊~依旧三更,第一更送达】 第三十章:年轻人说话要负责 【今天点击蛮多的,是不是百度贴吧也来读者了?求注册账号收藏啊】 苏家的宴席,就在张员外的惨叫连连之下拉开帷幕。 被激起凶性的尹泓智没有退步,反而在恢复平静之后,凑近几步。面带狰狞地笑对苏默:“倒要看看,苏护生下的种,有几分本事!从今往后,苏家出产的生丝不要想着卖了。湖广之内,不会有任何一人敢来接你的货。倒要看看,你苏家数百口人,去吃什么!” “但愿你能如愿!”八房苏家话事人瞬时勃然变色,苏默却只是对视着尹泓智绿豆般透着凶光的眼珠,清澈依旧,透着昂扬的自信。 “请吧!”苏默侧身一让,主人风度尽显无疑。 说罢,苏默先进门,从右侧门入。而一干宾客,则从左侧门入。经历了刚才苏默那番话,众人纷纷明白了。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个个不再献媚尹家,也不敢靠近苏家。谁都知道,尹泓智是江湖越老,心眼越小。眼下尹泓智不好过,日后苏家也别想太平。 这时候掺和进去,纯粹寿星佬上吊,嫌命长。 众人入宴厅,分向位之仪。 向指的是人和物之所向,即向东还是向西;位指人和物所在位置。 这位置分配的讲究,并非是刻板地面南而尊。古时的向位,不是随便安排的,它的根据就是阴阳。东、南、左为阳;西、北、右为阴。人以阳为贵,神鬼以阴为上。行礼时候堂上设席,神以西为上,人以东为上。 如果坐席是东向或西向的话,神应该以南为贵,人则以北为贵。站的位置也是这样,如果是东西向,北边为上;如果南北向,东边为上。吉事尚阳位,凶事尚阴位。男女同处时,男人在左,女人在右,也是用阴阳来分别的。现在算命看手相,还是男左女右,可见这种传统渊源之久。用于国政,则文事尚左,武事尚右。 苏家的老宅都是堂室结构,成语有“登堂入室”,而老宅的房屋结构也是前堂后室,欲入室必先登堂。 堂是坐北朝南的,在堂上聚会就以朝南为尊。室之门开在东边的,在后室中聚会,就以坐西朝东为最尊。 众人登堂入室,也就是说,入堂之后,向右转进入宴厅之室。 此刻,宴厅就是东向。 也就是说,坐西朝东为最尊贵之所。 于是苏默入内,坐西朝东。堂而皇之地坐了主席,随后,这座次就有讲究了。谁先谁后,谁尊谁卑,就看这左右之分了。 于是,当苏默入内之后。陶然和尹泓智谁左谁右,顿时成了焦点。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苏默,显然,这方面,主家有最大的发言权。即便是凶戾如尹泓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 苏家八房话事人都是陪坐的,完全不受这问题的影响,坐哪都好。而其余宾客,在这问题之上,却不敢说话。毕竟,这隐隐有些涉及站队的问题了。 苏默心中隐隐有了方案,刚要开口,一边的一直乖乖默然坐在坐下首的苏兰若忽然起身,竟是恭敬朝着陶然一礼:“学生苏兰若,见过舒亭先生。兰若有幸得闻先生讲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先生入座!” 苏默瞳孔猛然一缩,愤怒地看向苏兰若,苏兰若却视之如常。神情丝毫没有一点焦灼。 一瞬间,尹泓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只不过转瞬后,便恢复如常。竟是笑呵呵地朝着陶然一礼:“如此,舒亭老弟就莫要推辞了。快快坐下吧!” 陶然看向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的苏默,却见苏默笑容依旧,似乎刚才显露出的族内裂痕根本不存在一般。 苏默只是歉意地对一边恍若被无视的赖无寒道:“如此,只能委屈大令了。” “不妨事。”因是即将贬官,赖无寒此刻也洒脱了许多,和苏默谈天说地,间隙全无。 见此,陶然施施然坐在左下首,一旁的苏兰若持弟子礼侍奉,态度恭谨,言语风雅,两人妙语连珠,很快,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而另外右下首的尹泓智却好似换了一个心性一般,尽是沉默。 于是气氛顿时有些冰火两重天起来。 及至百十息后,众人纷纷落座。美姬上前,轻歌曼舞,气氛,更是显得欢快起来。 尹泓智也是眯起双眼,似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身段曼妙,舞姿妖娆的美姬身上。 即便是苏默,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略微放松了一些心情,开始欣赏起了歌舞。前世的苏默不缺交际技巧,又生在资讯大爆炸的那个年代。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风土人情。大到治国施政,小到文学辞赋。苏默都能配合着宾客们说得尽心,同时也好似叫人忘记了那稚嫩的脸庞。 凭着苏默三寸不烂之舌,捧哏恰当。场面之欢畅,让人根本想不到之前的激烈冲突。 等气氛差不多了,苏默便开始朝着场内的夏岳示意了一个眼神。夏岳见此了然,轻布下去,不多时,一道道精致的冷食高点,奇瓜异果纷纷端上。 众人在见识到了苏府的积蓄之后,心中暗自点头,光是这份上菜的速度和质量,的确不愧为善化三大家了。 但光是如此,够吗? 一干人便是说话再如何风趣,这也该上些菜肴了吧? 忽而,一个个姿容秀丽,莲步轻移,姿态规范齐整的侍女们开始上菜了。在场的人不少,分席而坐的传统宴席更是挑战主家的接待能力。 赖无寒这不是第一次来苏家,却是第一次见识苏默掌控下的新苏家。 只见一个个放着毛巾,装着净水的银盆被秀丽的侍女端来。温言款语的请赖无寒净手,赖无寒虽是贫寒出身,但也经历过不少阵仗。 光是这伺候人的手段,苏家二十年底蕴,比起一些百年之家,竟是不弱。而且比起以往,这些侍女又有了不同。 物件还是那些,白毛巾,小银盆。只是在这些侍女的温柔款款,轻舒浅笑之下。却让赖无寒感觉到了新的东西,比如这精神气。 好像整个苏家又重新年轻起来了一般,活力十足,侍女们目光不再呆滞,眼神不再僵硬。而是透着一股子对未来生活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则是在主席上那个与自己款款而谈的苏默带来的。 赖无寒收回思绪,说出了众人的期待:“苏小友,这苏家美味,我可是期待已久啊!” 众人纷纷希冀地看向苏默。 却不料,忽而一名尹家子弟在尹泓智耳边轻语几句,完毕,尹泓智神色快然,带着戏谑地看向苏默:“家中有事,今日之宴,我就不继续了。只希望,往后这苏家还提议能力办这宴会。年轻人,说话要负责!” 第三十一章:不值一哂 【亲们,据说收藏《国色无双》的孩子不会挂科,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至于不收藏的孩子……嘿嘿】 所有苏家人都莫不是神色难堪,尹泓智如此,当众甩脸子给苏家看。这不仅是无礼,也是无视苏家的一种表现。 如此轻视,如何不叫族人愤慨。 但转而,众人忽而有些沉寂起来。眼前的一幕,无不再一次教育了所有苏家族人。他们已经不能在沉溺在曾经的荣耀里了,以前,苏浚当政时,尚且有一层官面的皮罩着。 尹泓智自然不敢如此,可而今,只是区区一介学子的苏默当家,尹泓智岂会在乎? 苏家再也没有往日的荣光了,就连苏家官面上唯一的倚仗,苏浚,也因为族权动荡而人心分离。 故而,苏默刚才已经计较好了,并不打算激化矛盾,而是直接以年龄长幼划分左右,分先后。 如此,恰好尹泓智是左上首,陶然居右下首。一番激烈争斗便能在苏默一手斗转星移之下没了烟火争斗的气氛。 可苏兰若那是什么意思? 执弟子礼请陶然坐下,表面上,似乎是在附和苏默刚才对抗尹泓智。但如此关键场景,哪里是他可以发话的? 这分明就是要激化矛盾,而最后职责,全落在苏默身上! 同样,目光老练的尹泓智也是看出了苏家内部的分裂,对苏家衰弱的事实一清二楚! 他明白,即便是对苏默大动干戈,苏浚也绝不会出手。甚至,可能在最后关头,充当和事老后,将族权重新收归! 苏浚,绝对会这么干! 失去了最大倚仗的苏家,还敢如此嚣张!尹泓智心中冷笑连连,更是连最后一丝忌惮也无,转眼间便下了决断! 消息传的极快,再加上尹泓智根本不担心苏家得了消息能抵御得住。于是当下撂下狠话。 果然,所有人都从尹泓智的离去之中读懂了什么。 不多时,当苏默送完尹泓智离开苏宅的时候。整个宴席之上的所有人纷纷都听见,苏家……被封杀了! 从经济之上,全面封杀! 苏家而今的经济收入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粮田的收入。还有一部分,则是生丝出产,以及生丝等附带的商铺经营。 以苏默后世人的目光来看,这自然是很低水平的经济结构。 但失去了苏护一系族中精粹之后,以往苏家掌控的手工场,大商铺,乃至高级酒楼等都纷纷被迫放弃。 失去了专业人才,又惨遭打击围剿。能够在善化保存住最后的元气已经实为不易。 故而,最终苏家二十年来慢慢经营。便以农田,桑植出售这等稳妥收入为要。而在当时多数人心中,买田传于后人依旧是正得再也不能正的法子了。 当然,更高级的那些世家华族还有些手段,就暂时不是苏默能触及的了。 这农田,自然就是庄户抽租子。但毕竟苏家良田不多,积蓄尚浅。至于族中田产,也不丰厚,多半是支撑族中公益事业的费用! 比如族学,比如接济族中贫寒孤寡之人,总之,这笔稳定又不庞大的款子是苏默动不了的。 接下来,其余负担宗族日常费用,乃至此次规模浩大,费用极高的宴席的支出,就是在第二项了。 桑植出售,就是说族中养的桑蚕,出售生丝,或者经过简单加工的制衣原料,丝绸。 苏家几乎掌控住了整个善化县的生丝供应,靠着这种上游控制,尽管下游生丝收购掌握在尹家手中,但苏家依旧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利润。 而今,尹泓智在苏家吃瘪,丢了大脸,更是厉色撂了狠话。 这岂不意味着,下一季度,苏家的生丝就别想卖出去了?一旦解决不了如此严峻的经济危机,苏默别说扩大家族公共福利,就是想坐稳位置,也难了! 众人纷纷心里紧张了起来,苏默却只是不语。→文¤人·$·书·¤·屋← 反而和赖无寒提及了这经济之道, 现代含义上的经济是传自希腊人,意思为,管理一个家庭的人。后来扩散引申为一个国家的国民经济。指社会物质生产、流通、交换等活动! 而在《晋书》上,则意为经世济民之法。在后世清人袁可立的书中,则进一步指的是治国的才干。 及至往后,这含义才发展成了而今后世人眼中的这个意思。 苏默提出经济的时候,赖无寒这个正牌子进士很快便想到。《晋书?殷浩传》:“足下沉识淹长,思综通练,起而明之,足以经济。” 而赖无寒此人,谈及经济之道,竟然也侃侃而谈,让苏默颇有些刮目相待的感觉。 “论治者类欲禁奢,以为财节则~民可与富也。先正有言,天地生财,止有此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赖无寒忽而提出一段,看向苏默:“此一言,不知小友以为如何?” 苏默目光露出惊奇,在勤俭持家为主流的中国,赖无寒竟然能有如此超前的经济思想,尽管只是关于消费的。但光是如此,也足以让苏默高看一眼。 当然,赖无寒心中那点小小的考校之意,苏默可就没放在心里了,毫无沉吟直接回答:“陆思豫此言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但实则精辟。以小观之,节俭对于个人对于家庭而言,都是有益的。但宽而泛之,当厉行节俭发展到社会上,则未必善。比如,发展到一个县的时候,情况会如何?假如人人节衣缩食,那米贱伤农,衣工不振。如此,岂不是伤于农工二者?当然,万物不当以极端对立。珍惜粮食,禁恶浪费,这些都是值得提倡的!” “苏公子如此……”赖无寒想不到苏默博文广知,竟是如此明白,不由叹服。 苏默谦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了这经济之道,气氛之热烈,连一旁的陶然也不由仔细倾听起来。 及至最后,也不知是那个宾客提及了善化的纺织,自然,也就离不开苏家的生丝出产,以及尹家的丝绸贸易! 场面有那么微微一丝停滞,宾客们有的目光定定看着桌面上精致的糕点,也有和身边苏家族人故作和谐地谈天说地,更有那闭眼品茶,一个劲嗅着,仔细品茗的。 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苏默神色轻松:“亏得当年尹公那般勇烈英武,百年来,子孙却只学了这么一点手段。不值一哂!” 第三十二章:故作高明 【亲们,欢迎风小三和小米斯基两位妹子成为国色的斑竹哟,还有仇天,欢迎~】【多谢小三妹子捧场哟~】 【据说收藏投票《国色无双》可以逢考必过,嗯,你们都是过儿~那,收藏呢,红票呢~】 苏默神色自若的时候,回到府中的尹泓智是再也忍不住这滔天的怒火了。 当下,便在书房内发了大火。滔天的怒火让整个尹家上下千数族人纷纷震惊不敢言,所有下人噤声默言,唯恐惹怒了尹泓智。 而书房之内,乒乒乓乓的瓷器破碎声不绝于耳。哗啦啦的,好似整个书房在遭遇地龙翻身一般,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是尹家主宰,曾经的工部侍郎暴怒无比了。 只要一生气,尹泓智便会在书房内乱砸一通。 什么汝窑的粉青釉圆洗,什么天青釉三足樽承盘,乃至定窑白釉兽耳罐。管他多珍贵无价,只要火气一来,在后世收藏家眼中堪比国宝的这些瓷器最终只有一个下场:打碎一地。 最后,心疼得尹泓智正妻犹如滴血,最终书房再无一点值钱物件,只教最后书房如成平民寒户一般,反而给尹泓智博了一个乐得清寒的美名。 暴怒之中宣泄着怒气的尹泓智没有想到自己这暴躁的行为,反而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一些好名声。反正,他也从未将这些银钱当做一回事过。 能够延绵百年而不断绝衰亡的大族,自然有其因果道理。尹泓智家中积蓄之豪富,是苏家怎么也比不得的。 书房内乒乒乓乓的气氛越发弱了,门外的尹立这才悄悄走进来,带着几个仆妇手脚利落地将残局收拾好,便平静开口:“回禀宗主,命令已经尽数发给了各个铺子的掌柜,城内各家铺子,也都愿意服从差遣。省内纺织各家,也答应同声同气,予以声援!” “好!”尹泓智听了,怒气稍平,大笑:“此次,务必将苏家的桑田给吞下来!” 尹立心中平静,却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原来宗主不是为了那苏默之气?” 尹泓智听了尹立的话,心中一阵得意。这个尹立,并非是尹家族人,但其天资卓绝,令尹泓智心底极为赞赏,只是早年犯了错,身上背了案底也就没法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最后得了尹泓智解救,便索性成了尹家客卿。乃是尹泓智最为倚重的智囊,只是这个智囊有时候有些看不透事务,每每都需要尹泓智亲自点拨。 每到此时,看着尹立那钦佩的目光,尹泓智就如同被挠到了痒处,极为欢畅。 比如此刻,尹泓智便开怀大笑:“你当我这几十年的修身养性是白予的?一个区区小儿,不过得了其父几分遗泽,便以为自己天资卓绝,笑话!苏家眼下四分五裂,他不思凝聚,反而更是放权自散人心,你看苏浚今日可有出面?苏兰若对他可有半点恭敬之心?眼下苏家,虽说办的诺大宴席,可着实就是个四面来风的纱窗,人心不聚。正是我辈图谋的好时机啊!” “而善化县中有纱坊数十,我尹家独占大半。所产丝绢,畅销天下。可唯独生丝之购进,俱在苏家一念之间。”尹家目光幽幽,而尹立也频繁点头称是,捧哏之间,让尹泓智很是惬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次,就逼得苏家定要将这桑田给我吐出来大半!” 尹立略一犹疑:“宗主英明,只是,苏家尚有苏浚在。苏浚和朝中老大人关系密切,若是追究起来,宗族恐怕得不偿失!” 尹泓智更是得意了:“难道我之前的话,白说了?” 之前,尹泓智便重点点出了苏家内部不和之情形。尽管苏默成了族长,宗族之主。名义上族权也尽数归于苏默,而苏默一系列手段之下也的确不同凡响。可饶是如此,苏家或者隐性,或者显性,依旧有部分权力在苏浚的掌握之中。 没了苏浚正四品官身的身份在,苏家许多地方根本打不开场面。 就说这正四品高官可以托庇近百顷良田免税,就不是苏默可以插手的。而族中商铺,也多是挂在苏浚的名下。若是苏浚和苏默离心,苏家自己等若就是少了半壁江山。 故而,尹立再次装作了然。大为佩服地赞叹起了尹泓智选的时机:“东主果然英明。如此时机,正是苏家最为虚弱的时候。一旦东主发起对苏家的围剿进攻,苏浚定然会袖手旁观。待苏默不堪承受之后,苏浚再故做好人,收拾残局。到时候,苏家族权易手。而东主也能收获苏家桑田,如此,高明啊!只是,既然东主智珠在握,为何还要大发脾气?” 尹泓智此刻,却只是大笑,离开书房,任由尹立在一旁猜测。 看着尹泓智的背影,尹立眯着眼,心中不由斟酌起了今夕发往南都的月笺。尹家中人谁都知道,尹立酷爱长沙府城的一名当红舞姬。却无人知道,这名舞姬每月都要派人往返一次长沙到金陵,所为,据说是名贵的香料胭脂。 “苏家虽老树新芽,但内乱已成,无需心忧。尹泓智老奸巨猾,围困苏家绰绰有余!”一想到尹泓智故作高明地在书房发火,尹立就不屑地想笑。 尹泓智在苏家宴会上所作所为,尽管藏得很深,但不就是为了要坐看苏家内斗吗?不就是想要确认一下大房和六房的分裂事实吗?宴会之下挑拨两房的刀光剑影,真当苏默不知道? 难道以为,在书房里装疯卖傻一回,就能瞒过苏家人吗? 尹立摇摇头,不由回想起了整个善化的三角攻守。 善化三大家,陶然专心于治学传家,虽田产丰厚,却从来心思不在于此。这个典型的书香门第对尹家并无威胁,故而,尹家向来对陶家亲厚有加。但苏家,这个曾经几乎将尹家大半家业吞噬干净的苏家,却是尹泓智的心腹大敌。 故而,历来遏制苏家。尹家都是不遗余力,而这些年来,能够力压上风,也多亏了尹立这个智谋百出的强悍智囊在。故而,在尹立眼中,尹泓智故作高明地大发脾气,打算以此掩盖居心转移仇恨,实则显得有些装逼成猪。 “查到什么了吗?咳咳……”入夜,苏家别院的一间密室内,苏浚痛苦地眼神不断闪现:“不要当我是傻子,十五年前那件事后,别以为还能瞒我!” 第三十三章:封杀令 【亲们,据说收藏《国色无双》有工资加成的光环,收藏红票来吧!微言下午要去考试了,求祝福,我们都是过儿啊!】 尹泓智将要封杀苏默的消息一经传出,宴会上各家宾客顿时人心浮动起来,即便是以往姿态昂扬的苏氏族人们,此刻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见此,苏默轻叹一声,没有再强求。告罪一声,退入内堂。眼中却毫无怯懦担忧之色,苏默胆敢群邀众人,岂能没有准备手段? 苏默的再次离席让整个宴席上的宾客们再次陷入了议论之中,其余八房的话事人们也纷纷对视着目光,捕捉着各自眼神之中的微妙。 唯一和苏默同辈的苏兰若镇定自若,和一相貌堂堂,淡蓝锦袍的大商户谈着生丝出售的时候极是沉稳:“此次,无论怎么乱,都不会影响到玉景商行的生意!” “六公子为何如此自信?”行商天下的这些大商户,自家背后都是有士绅撑腰的。故而,一身淡蓝锦袍的叶似锦面对苏兰若这衙内,也并不畏惧。 苏兰若目光之中带着欣喜,深深藏住,低低笑道:“玉景商行的生丝订单,历来都是长期的。不像某些人,初掌大权便想着能够百行皆通!自掘坟墓,也怨不得他人!” 叶似锦轻笑一声,自从苏护失踪后。苏氏商行便分崩离析没了一统,最后十来年休养下来,六房收拢败兵,建了个玉景商行,倒是风生水起,有些模样。 反倒是为整个苏家服务的,属于族产的苏氏商行建立稍晚。但饶是如此,苏家的数万亩桑田下的生丝,也由此走上了正轨。随后迅速壮大,为宗族的元气恢复提供了足够的资金支持。 此次苏默初掌大权,便命苏水华接管了苏氏商行。但苏默不过让各掌柜整理各家营业状况,打算整理账册,因此便停了进出合同,却不料,随之而来的,便是商行内部的矛盾重重。 商行内的中间管理层抵~制重重,无奈,大宴在前,苏默也不得不暂且搁置。 而尹家刚做了打压决定,便第一时间利用了这个漏洞。直接将断了收购合同,而属于六房私产的玉景商行,则依旧无恙。 随后两人谈笑风生,叶似锦看着苏家内部各房神色不同。神色淡淡地品着酒,心中并无感叹,这便是世家。 即便是家族内,也未必是和风细雨。没有过硬手段,哪怕是至亲,谁放心得你掌握那些庞大资源? 当苏默再次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疲倦:“今日事出匆忙,宴饮不得不推迟数日,之后再聚。” 说罢拿出一封烫金硬纸单册:“这是本来并不公布的菜单。算作小子的赔礼!” 场内众人神色各异,并未出现那种漫谈哗然的难堪场面。苏家毕竟是曾经跨州并郡的顶级世家,即便是落寞了。也不是随意可欺的,众人没有将不满写在脸上,反而一个个应允了到时后定会赴宴品酒会。 只是少有人再将心思放在这份菜单之上,对于列坐之人而言,多是富人阶层。什么飞禽走兽,山珍海鲜没吃过?难道还能吃出个什么新鲜来? 于是胡乱点了几样眼熟的,至于最后几页,便不大照看了。 倒是叶似锦心思缜密,翻开几页之后,只见上面养眼的行楷:佛跳墙…灯影牛肉……龙井虾仁…蓝袍人眼睛一亮,随后,越越看越是馋虫骚动,犹如百爪挠心。 翌日一早,晨光拂晓。一道惊爆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将整个善化商界震动起来。 “即日起,所有苏家所属货物,各商铺不再接手。即,苏家之物,不对其购买,不对其出售!尹氏旗下各手工场,不再采买苏家之生丝,以及所有货物!” 来自尹家的霸道消息震撼了全城各路商家, 刘汇听着手下长随得来的消息,顿时心中纠结了起来。夏氏祖孙案过去后,刘汇极是幸运地没有受到多大打击。 尽管也被人指指点点难受了那么几回,但县太爷因为夏氏祖孙案已经劳心劳力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于是罚了点银子,便没刘汇什么事了。 得逃此大劫,刘汇还道是苏默的功劳。于是一直以来对苏默既是歉疚,又是感激。 迅速命长随将消息告诉苏家,刘汇心中焦急,迅速跑回家,刚刚联络了几个相熟的商户到了家里。却一并叫尹家的一员管事给堵在了家里:“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原来是全都跑到这里来了!刘汇是谁?” “正是在下!”刘汇挺直腰杆,尽管心底有些打颤,但一想到苏默给的恩德,心道绝不能这般忘恩负义。 尹家管事眯着眼睛,嗤笑一声,道:“罢了,你若螳臂当车,也没得费那劲去拦你。我家宗主说了,因是从衡州府得了质量更好,价格更宜的生丝。故而,成本得以下降。供应尔等的丝帛,也一应降低。只是,希望各位能与尹氏商行协同合作,不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不智之事!” 听得尹家竟是主动降价,让利于诸人。这让一干商户们纷纷眼睛一亮,小商户抗拒风险的能力本就不大。若是能够降低成本,增加抵抗风险的能力。那自然是极是欢喜的,故而,一听,纷纷道谢。 那员管事许是见多了,也不大在意。只是阴测测,带着不屑地看了刘汇一眼。刘汇被这眼神逼得恼火,硬顶了一句:“若是不然,又当如何?” 那管事眯着眼睛,幽幽道:“对于尹家的仇人,想必城外那乱葬岗的坟头更是清楚。” 气氛有些冷,几个商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僵硬气氛弄得有些喘不过气。但都是些伶俐人,自然纷纷劝解起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我们都是本分商人,养家糊口才是正理。” 又是一员商户拉了拉刘汇的衣角,对尹家管事陪笑道:“正是正是。尹家乃是善化首善之家,无冤无仇,何来仇人之说?” 那尹家管事见此,低低笑了几句,对几人的服软很是惬意:“不错。商户就要有商户的自觉,话止于此,诸位自个儿掂量吧!” 刘汇铁青着脸,挤出一丝笑容和几位相厚的商家送别。良久,无奈道:“此次苏家的恩情,怕真是没法还了!” 旋即又想,尹家和苏家这两个庞然大物相碰撞。到时候,只怕苏默连他刘汇是何人都记不起来了,他自个儿,又值得在意那么许多吗?? 刘汇想的怔了,忽而一员干干净净,清秀带着自信的小童跑来。看着院中呆坐的刘汇,云天温言有礼:“可是刘掌柜?少爷邀请刘掌柜七日后赴宴天下江湖品酒会,还望莫要推迟了!” 第三十四章:见阎王 【今天一大堆的糟心事就不说出来坏你们心情了,懒散散地求个红票吧。看着新书榜几个一周两千三千多红票的,艳羡无比】 【亲们,贴吧来的读者,记得要注册账号收藏哟】 宴席被迫延期,对于苏家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 尽管之前的表现一直以来都十分华丽,也显示了一个即将新兴家族的气象。但无疑,这些都遭到了老派大族尹家的阻击。而内部暴露出来的分裂更是让苏默神色沉重,以至于近日来,苏默早已没有再去温习课业,不得不加紧将头脑里那些后世可以运用的东西写出来。 而近日,宋大壮和苏克容的动作也更加隐秘起来。大额金钱给了两人,为苏默搜集各种信息。其中,宋大壮偏重苏家以外的消息。而苏克容,则帮助苏默整理家族内部的事情。 各种事务千头万绪,顿时让苏默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以至于六房的关注都有些疏忽,最终反倒是让尹泓智轻易便看出了苏家内部的裂痕。 为了重振家族,苏默不得不放下学业。开始思虑如何破局,如何化解而今善化权力格局之中,苏家的弱势。 因为县令赖无寒受到苏留之死案的影响,使得县衙的影响力降入冰点。赖无寒已经上书湖广三司自请处罚,想来不日,按察使了解情况后赖无寒就将面临贬职的处罚。 而同样,善化县的权力便由此回归到了尹、陶、苏三家手中。 没有政府掌控的时代无疑是一个好的时代,抓住时机的苏默可以乘势而上,而不会纠缠于诸多制肘之中。但同样,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因为政府的缺席给了其余两家阻击的机会,行事之中,再无忌惮。 此次宴席之上,尹泓智的悍然离席,乃至其后借势声称苏默无礼发动围剿。都是县衙权力真空之中,强悍狙击的表现。 一幕幕场景在苏默脑海之中涌动,各家的反应,情势的发展,让苏默的思维逐渐的清晰起来。似乎看破了一张张面孔下的真实意味,于是,苏默派出了云天,去邀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成衣铺掌柜。 “经济封锁?”苏默眯起眼睛,脑海之中后世的各种商业竞争案例不断闪过:“就真以为,离了你苏家纺织,就卖不动我苏家生丝?” 收回思绪,面对这个“三觉侍郎”的凌厉反击,苏默没有丝毫大意。及至云天回来复命,苏默在房中认真地整理起了衣服,随后,接过云天递来的那张宝红名帖。 院门口,看着苏默郑重其事,甚至略带紧张的模样。休养多日的老管家松伯很是诧异,自那日大病得愈后。他可没见有什么事情能让苏默如此严正以待过:“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苏默也发觉自己着实有点紧张了,于是赧然一笑:“去见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 善化距离府城不远,快马疾驰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 尤其是长沙府内官道纵横,道路条件很是不错。于是当苏默赶到府城的时候,城门还未有落锁。和着几个劲装马弁一起在城南找了一个客栈,随后,便从马上背囊之中拿出了一个热腾腾的食盒。 又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苏默便步行往北,到了一处宏大庄严的建筑群门前。 提刑按察使司。 法司所在,自然是气派不凡。与承宣布政使司门前摆着的石狮子不同,这处在长沙的提刑按察使司门前摆着的,则是两个獬豸。獬豸,也称解廌或解豸,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它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它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称,它是勇猛、公正的象征,是皇帝、“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征。 据说,这还是臬台赢忠亲自吩咐,他省所没有的东西。 要说这位与众不同的臬台,还真是大华官场上的另类。 但偏生,还是朝中大佬们不敢随意动弹的。无他,这位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乃是石鼓书院出身,是前任院正的嫡亲弟子。 于是尽管官场之上磕磕绊绊,但还是在知天命的年纪上任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若不是老先生对朝中陈暮之气大加抨击惹了众怒,只怕此刻,九卿之职少不了他一份。 便是出了帝京,任职湖广按察使。也常有众人侧目之举,比如一上任,便嫌弃武昌省城三司集聚,巡抚驻地太过制肘。不利于法司监察!于是上书中央迁移按察使驻地。朝中大佬不知怎的,竟是直接批了。 于是湖广南北渐分,长沙府知府孙嘉艺头疼地活动了数月时光,还是不得不热烈欢迎提刑按察使司迁驻此处。 而赢忠迁任之后,便加了这獬豸之兽立于府前。再加上老先生的确不愧是石鼓出身,治政之术,远非那些庸官俗吏可比。两把火过后,便将司内事务整顿得“吏治为之一肃”“盖奸邪莫不战栗,忠直终得扬眉”。 而苏默,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之中,到了提刑按察使司。 只见苏默锦衣罗袖,粉面俊美。举动之间,自信昂扬。绝非日日庸碌于衣食的寻常之辈,也不是终日玩乐的纨绔可比。这番打扮,在锻炼了几十年火候的法司门子眼前,自然档次一调再调。 虽如此,但越是这般浑身不带烟火气的文华清贵。门子就越不敢放行,无他,这几日为防请托行贿。赢忠这个大老爷可是使了狠手段的。 而且,苏默还是这般光明正大地拿着一盒物什的时候,就更加不行了。 一看门子带着几个腰粗膀圆的军汉出来,门外闲汉们纷纷好似猜到了结果。见此,纷纷大笑起哄。这几日,可着实让他们见着了臬台的雷厉风行和铁面无私。以往靠着官家疏通打点的掮客们纷纷叫苦不迭,而今又见苏默这似乎是新入行的掮客也不知死活地上去,众人纷纷坐看好戏。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要见赢阎王的小子!” 第三十五章:掮客、学长 【名次掉下来了,难受半天。求一下红票,规则改了以后。红票影响大很多了】 天下百行,各有其道。这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就比如按察使司移驻长沙,让府衙上下平白多了一个顶头上司老大不高兴。但有一伙人,是极是欢欣鼓舞的。 这伙人,便是那些掮客。而且这些人还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他们的机构,称之为牙行。从事着这交接往来,中介托请之类的事情。故而,按察使司来了长沙之后。长沙的牙行牙人们顿时就欢欣鼓舞起来。 按察使司管得什么?自然是刑名诉讼,可犯了法,要关大牢,要杖刑,鞭刑,流徙,杀头甚至大牢里头各种腌臜。那些犯人亲友就不急? 急了,那又能咋办。 难不成,依着而今这吏治败坏。能中大奖地碰上一个大青天?自然是不能这般天真的。说不得,托人请人,银子流水一般使出去。早些将人从大牢之中捞出来才是! 但要是有那能量,早就在进大牢之前被人恭恭敬敬带出去了。那些平民富户,哪里认得那些高官权贵? 到了此刻,这些服务周到,价格“适中”的牙人们就出来了。这些人,不仅能为你介绍工作,租卖房屋,甚至奴隶买卖。还能给你牵绳搭线,急你心中所急,想你心中所想。 别误会,牙行的人可不是要去抢媒婆的生意。虽然媒婆大抵也属于牙行中人! 牙行掮客们的路子,比起媒婆可要强大许多。他们上结公卿,下知黎民。只要你拿得出那明晃晃的银子,他们便能帮你打通一个个关节,到时候大牢之中如何乾坤挪移,那就不需你再多费心了! 如此,当按察使司来了以后。跃跃欲试想着打通这个关节的掮客们,自然纷纷雀跃。 当然,牙人掮客也是分等级的。有混的差的只能勾搭低级文吏,衙中差役。混的好点的,才能去请书吏们上那青楼楚馆销魂牵线。再有,就是那些锦衣罗袖,气派不凡,谈吐不俗的高级掮客。 这些人口才绝佳,气度文雅。一言一行,莫不对着士大夫们的口味。论起和人打交道的手段,一个个是娴熟无比。便是讨价还价,也是毫无烟火气息。 按察使司移驻长沙之后,牙行红利之中,最大的蛋糕自然是属于那些顶级掮客的。 因为,这些掮客对阵的,都是高级官员。比如各道佥事,乃至正副按察使! 这样一场涉及权力和金钱的盛宴,自然是可以让整个牙人掮客们欢呼雀跃的。而纷至沓来的掮客们也显得很是兴致昂扬,他们纷纷锦衣罗袖,体面而清雅。以文人雅士的身份开始向按察使司发起了进攻! 最后…… 全军覆灭。 执政按察使司的赢忠在第一把火移驻长沙,第二把火立獬豸门前后。第三把火,终于烧在了这群托请贿赂的掮客头上。 这些文人雅士纷纷被赢忠翻出了老底,所有的腌臜事一股脑被公布出来。将整个长沙府震了三震,一时间,吏治为之一肃。 此刻,苏默举止文雅。言谈不俗,一身锦衣用料不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掮客做派。嗯,一个高级掮客。似乎又不怕死地来了! 苏默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纷扰,只是一看门吏带了这么多军汉过来,便意思到了不妙。 门吏神色严肃:“你是何人,到按察使司来,所谓何事?” 苏默镇定一下心神,心道这休沐之日,自己前来拜访并没不妥吧。苏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做了拉皮~条的掮客,于是老老实实道:“学生所来,是拜访臬台的。” 门吏一听,顿时苏默在自己眼中就成了灰色。更加严肃,指着那盒子道:“此盒中之物,又是什么?” 苏默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心道这难道是防刺客的? 摸不准,苏默也不敢说实话了,于是袖中一抖,一块银闪闪约有十两重的元宝在宽大的长袖之中,朝着老门吏递过去。 老门吏一见此,本来要厉声驳斥。却不料这十两银子手笔委实大的可以,心中顿时踟蹰起来。打量着苏默,心道这小伙子以前怎么没见过。若是眼熟的,指不定也能得臬台接见,十两银子那就值得了!可若是这小子真是个新丁惹恼了臬台,自己这差事可就砸了。 正当老门子纠结的时候,忽而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粗眉大眼的大汉稳步走来,一身劲装,肌肉鼓鼓。竟是个练家子,苏默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洋溢着刚健气息的男子,忽而觉得十分眼熟。 这大汉扫了一眼门外纷扰,却是略一皱眉:“按察司衙前重地,何故如此喧哗?” 大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却好似击在了门吏心坎之中,顿时那十两银子好似烫手一般。正要退回苏默身上,却不料苏默大笑一声,快步过去,竟是理也不理其余几人:“皓然兄,想不到你竟是在此处!” “言维贤弟!”大汉转身一看,也是大为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在按察使司?哦,对了,你是湘南大族。打听到我在此处,也并不奇怪了。只是,你初到书院,何故又告假出来了?” 两相执手见礼,苏默连连摇头:“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 那皓然兄听了,也明白了过来。这门头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见此,憨厚地挠头,道:“还是你心细,走,好久不见,今夜我与你同榻夜谈!” 苏默哪有不允,携手入内。惊得那老门吏一地儿和门外掮客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老门吏一个劲地拿着那十两银子捂着胸口心道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过了,一个个地扮猪吃老虎,还是早些回家养老吧! 步入中堂,进了偏院。苏默总算来得及和这皓然兄好生说到了:“本以为师兄明年才会去九边历练,却想不到竟然入职了文途。” 苏默所言师兄,自然是这浓眉大眼的大汉,纪皓然!两人并非一脉,却是苏默院中难得几个至交好友。其人性格豪爽,古道热肠。苏默初到书院几次遭到麻烦,都是多亏其帮忙。 故而一来二往,两人便成了至交。 今日故友重逢,自然是几多欢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将彼此的情况了解清楚。 第三十六章:臬台 【说一下近日的更新节奏,明日起早上八点一章,中午十二点左右一章,晚上八点左右一章。大概如此,有变动另说。】 苏默的自然休提,一番经历,好似传奇话本一般,教纪皓然感慨不已。而在纪皓然的叙述之中,苏默也了解到。这位品格耿直,古道热肠的师兄在前往北疆历练的时候,发现了有一员游击将军贪污喝兵血,不忿之下,告状到了兵部。 对于书院中人,中枢自然没有轻易忽视。最终甚至惊动了圣上,彻查之下,边镇的主官倒下一片,游击将军被判斩立决,家眷发卖教坊司。而边镇文武主官撤职的撤职,下狱的下狱。 整个北疆,一片震荡。 而始作俑者,这位浓眉大眼的愣头学生自然没法再去北疆历练。被几个军方大佬恨透的纪皓然最终竟然落得无处可去的下场,最终还是赢忠这位老前辈收了下来,在湖广按察使司兵备道任职。 苏默心中略一思索,这位师兄哥哥可是历来喜好武事。书院至今日,已经少有好武事的学子了。一般历练,不是江南州府,就是京师六部。哪里又跑去边镇吹风吃沙的? 结果这位老哥可好,眼里进不得沙子,揪出了一镇的腐败问题。若不是有书院罩着,这种冲锋马弁,只怕早就在各方神仙的冲撞之中死得粉身碎骨了。 再换做寻常人,只怕这样打击之下,早就消沉萎靡了,但这位却不然。一看气色,似乎对这兵备道很是斗志昂扬。 一念及此,苏默忽而眉毛一挑:“西南诸夷可是不稳?” 纪皓然腾地一下起身,左顾右看,一见无人,这才松口气。转而惊愕地看着苏默:“莫不是颜师说的?” 苏默摇头,纪皓然口中的颜师。便是书院之中收苏默入门墙的那位老前辈,在书院之中地位极高。自然知晓许多机密:“近日看朝中邸报,还有湖广两广传来的一些消息。我自己瞎猜的!” 纪皓然连道不可思议,最后这才苦笑道:“你一句瞎猜,却让我差点以为计划泄密了。你既是同门中人,我也不瞒你。朝中的确有动议用兵,而以我所观。西南之局势,即便是朝廷不想打,也迟早会开仗了。” 苏默默然,一旦战事开启。不说沙场刀兵死伤,就说民夫征发,兵勇云集,都会让华南之地背上沉重的包袱。再念及那位老者迁移驻地,苏默的目光一下子有些幽沉下来了。 但转而,苏默便将这些抛开。 纪皓然见苏默一直紧着那个盒子,心下好奇:“方才,我还在纳闷。以为你到按察司是知道我在此处,现在看来,却不是我想的。怎么,要为哪家大人物兼职一份掮客?不瞒你说,老大人荡清吏治,又是书院当年那一辈中有名的坚韧。这托请之事,还是莫要开口了!” 苏默哭笑不得:“我道是那门子怎么视我如同仇寇一般,原来我就长了一副掮客的脸?” 两人相视大笑,苏默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帖:“在师兄面前我不敢隐瞒。过几日,师弟有个大麻烦。虽说有把握能压得住对手,可思量左右,却想不到个镇场子的真神。前些时日,见了这名帖的主人。料想那番气度,甚么鬼魅也不敢放肆。那日,又听这位老先生是川人。这不,师弟家中有个极擅庖丁之艺的厨娘。便为老先生备了些正宗川中菜肴。” 苏默巴拉巴拉地说着,揭开食盒展示给纪皓然看。纪皓然却良久没有反应过来。正纳闷着,却见纪皓然这位向来大气的人此刻肃穆端正,竟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尴尬朝着苏默挤着眼睛,那神情,直好似见鬼了一般:“臬台……” “什么台?川中没这道菜啊?”苏默一头雾水。 却见一个清瘦的老者威严尽散地抢走食盒,嗅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满是陶醉:“三年不知肉味,今日,终于得尝乡食矣!” 看着这白眉善目的老者手脚干净利落地从自己手中抢过食盒,苏默顿时大急,刚要抢过去,忽而反应过来:“是山石老人?” 说罢,苏默拿出那封名帖,又转而想到刚才纪皓然所言。这般一联想,顿时明白了过来:“臬台?” “什么捏啊什么台,今日休沐,小后生好不容易来一次。莫要再张口闭口官职了,老夫就是一个又臭又硬的老家伙!”说着,似乎感觉到自己刚才有些急色很是丢脸。于是老者找了个小桌,将食盒放在上面,看了一眼苏默感叹:“川蜀潇湘虽同是喜好食辣,可这家乡的风味,却让我这老家伙想了好久了。小后生,你用心了!” “学生近日所得,大抵追溯,多有赖那日前辈所助。心中一直想着能够报答前辈,再加上近日有得一精于厨艺的厨娘,于是,这才动身前来。”苏默肃手而立,惊闻这个普通老者竟然就是湖广三司之一的正三品按察使,苏默的小心肝顿时便跳动得有些快了。 这放在后世,那就是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啊。而论及真实权力更是多有超出,再加上书院的背景,这位老人的力量,可是很恐怖的。之所以苏默之前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山石老人,盖因山石老人是初到长沙,登岳麓时这才取的别号。知道的,除了亲近之人,就只有至交老友,关系稍远能知晓的,也就苏默一人了。 故而,苏默完全想不到。这位看似普普通通,却气度不凡的老者竟是湖广之中,最有权势的四人之一! 收敛心神,苏默旋即又镇静了下来。 听了苏默所言,赢忠捕捉到了苏默称呼之上的不同:“前辈?你也是书院的学子?是了,若是不然,皓然也不会领你进别院。只是,这谢之一字,倒是让老夫有些摸不着头脑” 赢忠是休沐之日,也闲不住的人。时局紧迫,赢忠敏锐感觉西南异动已经面临一个临界点,是以,便是休沐之日,也打算找纪皓然来讨论一下局势。 却不料,刚好撞见了苏默这个年轻小后生。 第三十七章:大佬按察使 【最近几天成绩起伏得很厉害,许是我太过着相了。且用心复习着,静静心。】 【欢迎寂灭同学的秀才哟,鼓掌~多谢寂灭同学啦。】 对于这个小后生,赢忠是有好感的。这样热血又有志气的青年,虽说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可终归是帝国的好男儿。自然,赢忠也不吝发一份名帖,日后也许能帮其解除一番麻烦。 当然,苏默若真是提了要求。只要不是恶事,赢忠也并不介意顺手施为解了他的麻烦。 但如此,哪怕苏默的礼物再是贵重。只怕赢忠最终也不会再理会这个小后生了,毕竟,那样一番机缘,最终只是叫苏默成了一个掮客般的存在。赢忠对其心性,只怕是再难认同了。 但偏生,苏默的举动却不如赢忠所想那般。苏默的确拿了一个盒子,但却是个保温效果不错的食盒。 几个时辰加急送来,菜肴竟是未有伤损了多少风味。细细品尝,几份家常小菜虽说刀工,品相都略显不足。但其中火候,入味都让赢忠尝到了川中原味。这其中,足见苏默用心。 礼物不值几个钱,却是很用心又挠到了赢忠的痒处。这顿时让赢忠有些为难起来,待会苏默若是提出了要求,赢忠这是不是要应允,以后又要不要继续见他? 却不料,苏默的反应再次给出了新意。 苏默,这是来道谢了。 听了赢忠的回话,苏默显得有些腼腆。也是,半大小子,在一省臬台这样的高官面前。要真是镇静自若毫无异色,那才叫怪了。于是苏默带着害羞和一些紧张将他借助夏氏祖孙之案,夺回祖屋,重归宗族的事情说出。 末了,苏默这才提出,在三日后苏默在家中举办品酒赏花会。到时候,苏默拿出全部手艺来,将天下美食都搬出来。让赢忠这个老饕尽口福! 以此,来感谢赢忠的恩德。 赢忠听完,有些怔怔。深深看了一眼苏默,转而神色淡淡了许多,眼底深处,忽而多了许多莫名的东西。 “竟是苏家!”赢忠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伟岸男子的意气风发,那般挥斥方遒。神州巨变,最终迎来的却是慷慨悲歌。北国千里外,沙场扬龙旗。最终的结局,却是让赢忠至今想来,都是既觉得羞愧耻辱,又觉得怅然无奈。 即便身居高位如他,心性坚毅如斯,也一瞬间起了远离这个小后生的想法。这个小后生,竟是那个伟岸男子的独子,而且不过在书院学了不过半期,便有了如此手段心计。 要知道,苏浚其人。赢忠也是晓得的,若不是某些不能说出的原因。只怕苏浚还能登上更加高的位置,而其本身的能力,是绝对不缺的。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拦路虎的狙击下,苏默只是通过一个小小的夏氏祖孙案,又借助赢忠的势,腾挪转和,硬生生扳回了劣势。其中艰险困阻,环顾周遭,能够如苏默这般轻松解决的,赢忠竟是再也找不出一个! 苏默没有感受到瞬息时间,这位老者的心理剧变。而是很质朴地,等待着这位传奇般前辈的回应。也许在赢忠眼中,苏默那些手段心计都是很逆天的。 但“灯下黑”的情况下,苏默自己却对此有些懵懵懂懂。他毕竟是后世大叔的成熟心智,即便是身体,不过十五六岁,也是生得相貌堂堂,健康强壮,更有一副成熟稳重的气质。再加上苏默着实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很多时候还真不拿自己当个小孩子看待。 再加上周遭都是些大叔大爷,每日不说勾心斗角,但费心费力下来。哪里是个小孩子的环境? 自然而然,没谁提醒。苏默还真不觉得自己妖孽了! 似乎是打量完了,赢忠这才“哦”了一声算作回复。眼中的神采再次涌动起来,却是为刚才的念头在愧疚。 是啊,当年自己退了。于是悔恨之下,再也不打算对这天地间的腌臜事再有忍让。现在虽说不能道出当年旧事以免害了苏默,可都找到自己门上了,难道自己能拒绝了? 赢忠将食盒上的一个个家常小炒拿出来,看向纪皓然,酣畅大笑:“如此美味,岂能无酒。皓然,你将我窖藏美酒拿出来。今日若这菜过得去,三日后,酒菜齐备善化。” “吃个痛快!” 两刻钟后。 当苏默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踉跄地被几个膀圆腰粗的衙役赶出按察使司后。按察使司门前的一处茶楼之上,一名头上簪花的俊公子的笑容是越发肆意了。 此人自然是在府学就读的尹家幼子,尹冉。一大早便接到消息让尹冉注意苏家来人的尹冉老大不爽利,尹冉近日中意了一名府城花魁,连月来攻势连连,这才有了即将攻克的模样。正想着今日再去加把劲好生把美人推倒,却不料老父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过来。尹冉不得不带上身边好手,大肆寻找,最后得了消息在按察使司看到了苏家人的踪迹。 听了几个牙人的讨论,再加上尹冉也知道赢忠这个惯是公正严明的按察使极是厉害。故而刚坐了不多久,便没了耐心。心中直将老父腹诽了便,又暗自狠狠地诅咒了苏默一番。末了,这才冷笑:“想不到苏家人手脚倒要伶俐。这般早就赶到了府城。还找到了按察使司门前!只是进了新地方也不打听打听,就这般大刺刺地告状去。当国朝府衙是他苏家开的?” 几个伴当纷纷起哄,连声称赞尹冉见识高明,运筹帷幄。 尹冉娇矜地拿起一柄扇子,春寒正峭。却自许风流地装模作样扇了起来! 再见苏家锦衣人被赶了出来,尹冉自然是大肆嘲弄了一番。正得意着,却不料清音小筑的美婢翩翩而言,道是尹家公子失约叫小筑主人好生伤心,以后,就莫要过去了。 说罢,又是一纸短笺上,灵秀的文笔很是写了一番绝情的话语。 “直娘贼的好掮客,该你被打杀出来!”自诩风雅的尹家二公子见此,顿时暴走。一阵爆粗,连忙跑向清音小筑,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着严大家。 却说,当尹冉的消息传回善化县的时候。 尹泓智随即便放下心来:“苏家小子,真以为书院的名头真就那般好使?” 第三十八章:文家女 【忽然发现本书一个缺憾……女主出场有点晚,老读者是知道的。微言新书出来得晚了许多,因为两个开头都毙了。故而,这女主折腾来折腾去,出场也就晚了。】 【再弱弱的说一句,我被顶下去……三天连跌三个名次,大家要坐视么?且温酒,请红票收藏!】 对书院,尹泓智自然是只能仰望了。但尹泓智也并非没有后台,长沙府知府便是尹泓智的至交好友,其中更深入的联系更是斩不断的干系。哪怕是按察使司要来查,他尹泓智也可以对阵几招,故而,尹泓智这才有那底气干在善化大动干戈。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基本盘! 一念及此,尹泓智便自动忽略了文中苏默一路上突然带上的美酒,以及一些只有府城才有出售的珍稀食材作料。 正当苏默带着这些人赶着马车朝着善化回归的时候,一艘官船在经历了数天从金陵往西的赶路后,也终于在善化湘江畔的码头上停了下来。 首先从船上下来的,便是十数容貌平平,却劲装鼓鼓的壮汉。这些壮汉虽是大半衣着普通,容貌也多不出众。但有心人一眼望去,便能看得出这些劲装男子迥异于寻常人的精气神。 这些男子虽说并不见提刀拿剑,可一个个透出的危险气息,霎时间便让码头上一些从事着黑色事业的泼皮们收敛了起来,不敢妄动。为首一人,却是气息平淡,眼神平静。最叫人注目的,便是此人半边脸上带着铁面,一身墨衣,说不出的诡异。只是粗略扫视一眼,被注视之人却莫不凛然有种叫人心底的腌臜事全被看透一般。 这些劲装男子上来后,迅速便开始干着各自的事情,并未聚集在一起。有的搬着船上的东西下来,有的去购买补给,还有纯粹闲聊的。但所有人,似乎隐隐之中,都是在护卫着码头上留出一条道路出来。 随后下来的三女却好似一瞬间让整个善化提前迎来了春色。 为首的女子,端庄典雅。淡紫色的袄裙上绣着繁复精美的图案,宝钗素颜,虽是蒙面而行。却依旧能看出这份雍容姿态下,那份贵妇的闲适静美。 青丝挽起,盘在脑后,一个南都最是流行的随云髻,端庄雍容的柳如君牵着幼女处处显露着成熟美妇的致命杀伤力。即便是为首的劲装男子也是一阵呼吸急促,随后便移开目光,不敢多看亵渎。 其身侧的幼女文暮雪八九岁的模样。瓷娃娃一般,粉红袄子,手中品着糖果。奶声奶气喊着姐姐姆妈,简直可爱到了极点。 神态韵味十足的贵妇人和双平髻的小丫头相映成趣。大熟女和小萝莉散发出来的魅力叫文思卿作为女人也是一阵怦然心动。 文思卿十四五岁。正是少女长成的时候,剪裁得体的宝蓝襦裙,配着精致的花钿。甚是秀美可人。其间秋水双眸,更是灵动无比。这般转着,好似整个春天的气息都洋溢了起来。而举止文雅,不愧是东南文家教出来的一等一的大家闺秀。 此一行人,好似让整个码头一瞬间都时空停滞了一般。 挑着重担的苦力看着这一行美色充斥,好似身上的酸乏全无。操纵着大船小筏的船家看着三美展姿,似乎时空之中只余下这般丽色,竟是水波之中,砰砰撞击之声响起。船家只顾美人,却连操船都忘了。 岸上各色行人,更是驻足不前,往来尽止。所有人好似都没了魂魄一般,怔怔了许久看着这般绝色倾城。都忘了时间的流逝行走一般! 而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一瞬间,二月春风都带了心灵清爽的味道。 直至数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使来,三女和一干劲装男子上了马车高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而马车厢内,经历过被围观的三女显然对此已经有了经验。 美艳贵妇柳如君此刻神色淡淡,能够在不过二十许年纪续弦给当朝正二品大佬。更是迅速得了二品诰命,将夫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份本事,自然让柳如君对这些凡尘俗物提不上兴致。 若不是此次听闻那个老家伙竟是不知何故到了善化,柳如君才不愿在这偏僻小城暂留。而是直接去衡州石鼓,而不是抛头露面,虽说众人惊艳的目光的确让柳如君心中微微自傲。 虽如此,但柳如君还是兴致不低,仔细打量着这座小县城。而另一边,刻意和柳如君保持距离的文思卿则有些百无聊赖了。手中一本刚刚看了开头便觉得索然无味的《金凤露》放在那里,却是再无一点兴趣。 也是,看遍了那些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文。文思卿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这善化,可有什么新鲜事?”最终,文思卿问向了马车外的朱大哥。也正是此行的文家护卫队队长朱叶伟。 朱叶伟显然没有预料到大娘子会对这么个偏僻小城感兴趣,稍待,马车夫便笑道:“听说是有的。这本县名流苏氏族长,遍邀满城士绅,赏花品酒,正是明日!” “倒也有些格局!”柳如君抱着已经睡下去的小丫头,微微颔首点头:“还有呢?” 马车夫略一皱眉:“只是城内着实有些风波。苏氏之商行已经被尹氏击溃,只怕苏家并无余力付诸这般巨力,只为一些风雅之事了。” “苏家?却不想败落成了这般模样!”柳如君也曾听闻过当年那个如传奇一般的男子,其一手将微末小族发展成了江南巨擘。随后,苏家更是能人干吏辈出,撑起了诺大的一片天下。 而今再来此处,却不想已经式微如此。而那些大佬,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要违背当年约定,赶尽杀绝! 没有意识到柳如君神情的变化,文思卿却是好奇地追问了下来。 朱叶伟自然是将前因后果纷纷道出:“这苏家子倒也称得上是才干颇佳,只是少年心性。些许才干,得志便如此猖狂。不徐徐图之,内修仁和,外且忍让。反而一力挑衅,尹家百年世族,底蕴深厚。岂是苏家子可以挑衅的?不知斤两,可悲可叹!” 文思卿闻言,歪着头称是对于朱大哥的判断,他还是蛮信任的。不自觉,苏默便成了个花脸小丑。 柳如君则是静静地看了朱叶伟一眼,却顿时让朱叶伟心下一沉,胡乱说了几句善化风俗,便不再吱声。 柳如君自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心中念叨着,苏默好像是石鼓学子。而此刻,正是学期之内,苏默即便是家族有要事可以请假。可最长也不过只有一月的假期,要真缓缓图之,苏默还要不要进学了? 想罢,柳如君目光落在文思卿脸上,心道这两个小家伙或许还会同窗呢。 第三十九章:苏氏难 【二更来晚了,抱歉,晚上还有一更】 当刘汇收拾整齐前往苏家大宅的时候,路上正巧遇上了总揽苏氏商行的苏水华。 “苏掌柜!”刘汇作揖行礼。 苏水华却有些发怔,慢了一拍才回礼:“原来是刘掌柜。” “苏掌柜近日辛苦了!”刘汇看着苏水华脸上的黑眼圈,由衷感叹。 苏水华摆摆手,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脸上的疲惫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互相理解。走罢!” 刘汇心中感慨,对于苏家近日的艰难。他也是有所耳闻,此刻的苏家,似乎有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尹家的强势进攻虽然让整个善化的经济秩序陷入了极大的停滞,但对于苏家的打击。却是绝对致命的。 苏家因为崛起方才不过二十余年,底蕴并不深厚,故而田产积蓄,也并不丰足。家中积蓄,根本比不得尹家这等百年大族。 再加上粮食之根本,每日数百口族人的花销就在那了。根本不能动用田产所得! 而其余宗族想要运行的支出,便要落在这桑田生丝,城中店铺上面。 每月族人月例,奴仆俸禄,年节礼物,各种日常花销。都赖于这些开支上面,一个大宗族,想要正常维持起来。其中需要的金钱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就比如苏家,光是族人奴仆的月例,所需所用便不止千两。其余开支花销,更是没有几千两银子没法打住。 当然,相应的。苏家的收入也是不菲的,这个不菲,主要集中在生丝出售上面。 一般而言,一亩桑田可以产生丝在八斤到十斤之中。更普遍的,则是八斤。毕竟不是每个桑农都有照看得那么好。 而苏家的桑田大约有四万三千亩亩。也就是说,苏家掌握的生丝产量达到了344000斤。 而在大明内部,正常的生丝价位大概在:一百斤十五两银子。 经过加工后,丝锦的价格则在一百斤四十两银子上。 当然,若是再想远点。出售到海外,比如日本。价格能翻十倍,也就是说,生丝一百斤一百五十两银子。你若是再聪明点,根据日本银贱,再转手一下汇率差价。还能翻个三倍,也就是说,达到三十倍的利润! 当然,涉及对外贸易。这就远不是苏家这个内陆小城小族可以插手的了! 但饶是如此,一百斤十五两银子的价格。依旧可以让苏家年收入达到五万一千六百两银子。 这样的年收入,应付家族日常开销。再扣除桑农工资,其余商业成本。所余下的利润,依旧是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而积年累月下来,苏家的底蕴也将越发深厚下来。 但可惜的是,族权移交的时候。苏家的银库却并不在苏默的掌控之中,以往积存的银子,只有苏浚一人知晓。 等若是,苏默除了先行账册上的银两。根本没有多余可以调动,好在二月时光,生丝出售不多久,账面上的银子还足够苏默维持。 但苏默这徒然地大张旗鼓举办盛宴,一下子,苏家族中原先的存银便耗掉了大半。 而唯一能够再有收入的苏氏商行,却陷入混乱之中。苏水华尽管勉力维持,但商行内各家掌柜的阳奉阴违却让苏水华一时间根本不能让商行正常运转。 等若是商行已经陷入瘫痪,而原先力主苏水华总揽商行事物的苏默,却对此不再发声。 而是一心一意地搞起了什么赏花品酒会。 这些,都是刘汇居于苏氏外围后得知的情况。至于苏水华,更是心中藏不住地疑惑和愠怒。 作为当年苏默父亲仅存下来的族中亲信,和苏默仅存几个的铁杆支持者。苏水华对苏默的支持,可谓是不遗余力。 赴任千难万难的苏氏商行,便是明证。 而自从尹家围攻苏家之后,更是苏水华竭力声明支持苏默,力主强硬反击,决不妥协。 倒是六房一系,全面失声,根本不予动作。而沉默,等若是最好的软弱以对。 至于其它的苏水西,苏水禾,也是态度暧昧。反倒是二房的苏水繁,为苏默前后奔走,无论是大宴会,还是赏花品酒会,都是十分用心。 可族内的反对浪潮,那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最大的一个死结,更是一旦披露出来。整个苏家都会崩溃下来。 那便是,下个月……苏家就要断粮了! 苏水华忧心忡忡,却强自打起精神。刚刚进了大宅,却再也不见族人们的兴致昂扬。便是那些奴仆,竟是悄悄嚼舌根子。 “听说了没,新上任的族长胡吃海喝,弄得一团糟的。” “噤声,这种话,你也敢乱说?” “怕个什么,下个月族长连月俸都发不出了。到时候一拍两散!” “何至于此?” 苏水华耳尖听了这话,勃然作色:“来人,给我将此刁仆拿下!” 护院队正苏峙听了这响声,顿时快步急来,几个呼哨。数名精壮护院便将两名奴仆押住,苏峙神情疑惑,却动作一点都不拖延。 苏水华冷着脸:“胆敢非议主家,要此刁仆有何用。杖责八十,革除契约。再去县衙,告他个窃罪入牢!” 苏峙凛然应是,这几个奴仆,正是往日苏留的亲信。以往手脚不干净,告一个窃罪,更是一拿一个准。 其余奴婢见此,纷纷惊惧不敢多言。 苏水华赞赏地对苏峙一笑,这个二房的旁支,倒也可用:“宗主在何处?” 苏峙神色一僵,不敢隐瞒:“后院……厨房内!” 果然,苏水华神色一沉。转眼摇头恢复平静:“今晚便是赏花品酒会,族内可莫要出了岔子。” 苏峙应是,苏水华快步走向内院。心中更见沉重起来,苏浚历来不好酒,故而以往苏家也未有什么佳酿。 而今仓促开甚么品酒会,难道拿寻常货色来忽悠人吗? 苏水华心中一紧,上次大宴会毕竟场面上是无缺不丢面子的。可若是这一次再糟了,那苏家的脸皮就要被扒干净了! 而且,堂堂宗族之主,去厨房里算什么事? “对对,你这刀工,这才像回事。” “什么,你以为这就是主菜了?这点开胃小菜,哪里撑得起苏氏排场?看好喽!” “不说满汉全席,看接下来这苏家的场面,湖广内,谁摆得出来?” 第四十章:如园赏花宴 【嘿嘿,这一章,我特地放早一点给大家发出来。】 苏氏老宅地方广大,三进五院的宅子为了维持宅子的日常生活,雇佣的仆妇便不下百人。 再加上主家各人的丫鬟壮仆老妈子,这要用的人手,那就更多了。 同样,苏家也是养了一伙园丁。 苏护在时,极好园艺。在汴梁就任地方官的时候,便十分喜爱宋徽宗亲自设计寿山艮岳。 寿山艮岳,其初名万岁山,后改名艮岳、寿岳,或连称寿山艮岳 只不过,宋徽宗亲自设计建造的这座万岁山在被金兵攻破开封之后,毁于一旦。其后太祖兵锋至此的时候,曾在此重修,只不过碍于艮岳遗石早已散归天下,故而最后只是略略建了一个行宫,便当做军事行衙。 其后年岁,更是成了地方官署的所在。 故而,苏护这才能够得以游览此等皇家林园。及至苏护卸任汴梁官职,便带回来诸多园林匠人,在老宅右侧购地修了一处园林。 苏护将此处命名为如园,而此次苏默之所以取名为赏花品酒会,便是倚仗着如园百花渐开,争奇斗艳,此处正是苏家可以彰显底蕴的一处佳所。 不错,苏家并非没有底蕴。而是这些底蕴,并不在钱财,粮帛金银上。而是在族人教育,文华气息之上。 穿廊过院,及至来到一郁郁葱葱之处,轻嗅便闻百花芬芳时。刘汇便第一次看到了善化第一美景。 整个如园四周并无围墙,而是以一颗颗葱郁的梧桐环抱。 再入内,青石陈铺。茶花含苞,杏花已绽。刘汇只不过初入望眼,见这绿意盎然。便油然生气一股子出尘忘忧之感,及至更深入后,又见别有洞天之感。 只见奇石堆彻,假山之上,流水叮咚。拾阶而上,又闻山花浪漫。 刘汇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左看右看,好似什么都看不够,什么新鲜都看不足。一处处美景,一处处奇趣和谐,都让刘汇真个做了刘姥爷。 一边的苏水华似乎觉得身边的同伴有些丢份,清咳一声,再上十数步至假山顶处。 此刻,一亭名曰揽月立在此处。亭周四处,奇石散立,又有报春花亭亭而立。两人在此略一休息,刘汇也总算得以稳定一下心神,不再为这如园之奇景所惊摄心神,不知所措。 此刻,刘汇之前的所有担心忽而都没了。他终于想起了苏家二十余年前,那个逐渐不再有消息的惊艳男子。整个善化的荣耀,崛起一代世族的基石。 而今,他的儿子再度跟随他的脚步。又亲自在如园内赏花品酒,期间意味难道还不明了吗? 而且,整个善化,不,乃至整个长沙府。又有谁,能得如此奇趣美妙之园林?如此之底蕴,实则在彰显苏氏族人的综合素质。 苏默,非是那等蝇营狗苟为银钱权位钻营之人。而是一个真正世族的世家子,而非尹家那等,再如何势大,终究不过只是一乡中老农罢了! 刘汇一瞬间感慨了许多,休息稍待,便跟随苏水华继续前进。再入回廊,刘汇这才得见整个如园的精髓所在。 如园的核心占地颇广,楼阁亭台分立四处。假山曲池谐趣,曲水萦绕,花香芬芳。 而最令刘汇惊奇的,则是满满地园内,尽是桃花浪漫。粉色层叠的视觉冲击一时间让刘汇有些忘物,好似一瞬间,整个心底里的所有负面气息都被扫空了一般。 而夜色渐浓,华灯初上。一朵朵小灯在桃花枝桠上放着,在梧桐深处点着,在廊顶回侧挂着,在流水曲池上燃着。 星星点点,渐浓渐上,整个苏家,其气质,至上至善矣。 这是一种极富积极正面的气息,充斥的浪漫雅致让刘汇终于摸到了这个国家,上层世界的一角。 而今,两人落座后不久,最后一名贵宾到来。 陶家家主陶然,带着嫡孙陶凌峰落座右上首,左上首空缺,左列第二,却是一名浓眉大眼,身壮魁梧的大汉所坐。 六房苏浚苏兰若空缺,似乎对此全无兴趣。其余几房,神情诡异,而苏水繁,却隐隐约约陷入了一种怪异的亢奋之中。 无人在意苏水繁的亢奋,因为苏默在此刻,正式宣布了此次赏花品酒会开始。 山花浪漫,如园谐趣。 刘汇对这些美景心中连连赞赏,但这些,却抵不住腹中馋虫造反。 不仅是时辰入夜都走累了,更是席上的小吃甜品不仅造型可爱精致,更是香味四溢,馋虫勾动之后,手痒难耐,苏默等文人雅客的话语全然不在心中,只听可以动了,便迅速提起筷子,草草地银盆净水洗手,又是清茶漱口完毕。 便开动起来。 刘汇首先瞄准的,正是一道小吃。名曰麻腐! 在刘汇的印象之中,这似乎应当是白白地嫩豆腐。却不料,苏家的白瓷小蝶上,却是黑色的,而且还是黑的五彩斑斓。 麻腐之中有鸡皮,又有海参作伴。夹起入口,鲜美进唇,吞咽之后,滑~嫩可口。刘汇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 几下筷子下来,小蝶上的麻腐海参便了无踪迹。正纳闷着,却见苏水华见怪不怪:“留着胃口,这点开胃之物就草草填了五脏府,到时候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刘汇见陶然和那浓眉大汉都是如此,瞬间恍然。 “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一道道冷菜果品上来,加上之前的。皆是梅红匣儿盛贮,顿时满了一小桌。刘汇见了,这些冷菜虽是小处,却足见苏氏大族之富贵气。 稍稍品了一些冷菜果品,刘汇不敢继续放开肚子吃了,唯恐后面还有什么错过。果然,当苏默和几个文士聊了些词林佳话后。正菜的前~戏来了! “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果术翅羹、盐豉汤、血羹、粉羹、瓠羹、豉羹、石肚羹。”琳琅满目自是不能全部选取了,刘汇挠头听着侍女报名,只好跟着苏水华点了几样看起来更喜欢的。 至此,刘汇终于对上层世界有了一点直观的理解。 世家何为世家?不是高宅深院,良田美眷便可让你称之为世家的。这是数代之下,积蓄起来的传统。不仅在外在让你为之艳羡,更是细节深处,小节吃穿,举止气度,让你明了这世家子的骄傲,以及那份骄傲背后的真材实料! “酒,赏花品酒。这桃花浪漫我等的确看到了,却不知,有甚么美酒,能入得苏公子法眼!”一个儒衫翩翩的文士笑言,眼中的戏谑虽然藏得极深。 但苏默却察觉得清楚,再看周遭诸人,苏水华毫不掩饰地担心起来。苏家,的确无陈年佳酿啊! 苏默却是丝毫无异色:“尚有十年佳酿蜜酒。” 文士眼中异色一闪,面容轻佻:“许能入口。” 第四十一章:苏家的场面【战榜一更】 【要冲榜了,你们怎么看?想我被虐么?红票,收藏,嗨起来!】【多谢娇娇的捧场支持哦】 刘汇被这文士的胃口惊得筷子一颤,却是更加不敢说话了。连大气,都有些不敢出。 若是他眼光再广博些,便能知晓,这正是湖广名士裘文博。得中进士,却最喜游山玩水,美酒佳肴。词林诗场都有令名,是个苏默怎么都得小心对待的存在。 若是有心人细查,更能知晓,此人尤善交际。曾与苏浚诗歌相和,更是尹泓智的同年好友。 怪不得此人对十年酿的蜜酒不以为意了,这酒对于普通家庭或许真是琼浆玉露。可对于富贵人家,却并不难。 再者,这蜜酒虽是不错,名气却只是在川中流行,盖因苏东坡曾有《蜜酒歌-序》,故而这才能声名传出。 但声名传出,却也只是在全国内略微有点名气。真正知名,只是在川蜀,更确切地说,在绵竹罢了。 故而,裘文博虽是神情轻佻,语气不屑。所言却不差。 若苏家真只拿这东西出来,所谓赏花品酒会,还真有些名不副实。 于是苏默又道:“又有,十年酿荔枝绿。” “黄鲁直所言戎州第一,倒也知味!”裘文博略微收敛,却还是神情淡淡。黄鲁直就是黄庭坚,戎州,便是后世的四川宜宾。所谓戎州第一,自然还是暗讽苏默拿出一个地方名酒,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这荔枝绿却是拥簇不少,裘文博也不好肆意贬斥,只好将明嘲变成暗讽。 苏默依旧未有怒色,又命人继续上酒:“却有,二十年酿鹅黄酒!” 裘文博脸色乍变,恼恨地瞪了一眼苏默。心中忽然略微不安起来,好像感觉到了某种不妙。 随即,字若吐钉一般吐出两字:“不错!” 着实不是裘文博突然结巴了,而是这鹅黄酒那可是地地道道,蜀中名酒了。主产于汉州。《方舆胜揽》载:“鹅黄乃汉州酒名,蜀中无能及者。”南宋诗人陆游也有“叹息风流今未泯,两川名酝避鹅黄”的诗句。 如此,可见这鹅黄酒不再是州府一级的地方名酒。而是盛名川蜀的名酒,等若是高了一个等级。是天下闻名的名酒,更何况,还是二十年佳酿! 每多一年,这能购得的难度那可是蹭蹭地上涨! 百年佳酿且不说,那玩意更多的时候是一个身份档次的显摆,要真吃,指不定一口就成了什么样。 这二十年佳酿,那可就真正算得上是极有场面的了。 便是看热闹的非专业人士,也是明白,这酒拿出来,是绝对上档次的。尤其是鹅黄酒这种天下驰名的川中名酒,那自然是不可能让苏家丢份的。 若是裘文博继续倚老卖老横加斥责,指不定苏默一个硬顶下来,裘文博便再难下台了。 人家苏默能拿出鹅黄酒,就证明苏默并非无备而来。 一边的苏水华重重地松了口气,惊愕地想要问问苏默,却被苏默摆手打算,苏默还以为苏水华想要穷追猛打,是以,想都没想便否了。 此刻,还不到那个时候。 苏默和那文士无声之中唇枪舌剑,其余人自然不敢插话。至于刘汇,更是心肝儿都在发颤,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压抑起来。 及至苏默略胜一筹,连二十年商品的鹅黄酒都拿出来了,刘汇见着叫那挑衅之人无言以对,顿时心下欢喜。 今日之宴,以花为媒,无酒难欢。自然,也不能苏默和裘文博“论酒”后,就这么三种酒可以选。 汃_ 澪_電_孒_書_ω_ ω_ W_.T_Χ_t_8_○. ξ_Α 于是,那些并非陈年佳酿的美酒纷纷出炉了。 作为苏默展示苏家实力的赏花品酒会,自然是各地各家名酒,尽有供应。 有北都御库之蔷薇露,浙西产之皇华堂,浙东产之爰咨堂,扬州琼花露,湖州六客堂,苏州产之齐云清露以及双瑞,又有江东产之筹思堂。秀州产之清若空,越州产之蓬莱春。 镇江产之锦波春、浮玉春。南都金陵秦淮春、银光。温州产之清心堂、丰和春、蒙泉。严州产之萧洒泉。常州产之金斗泉。衢州产之思政堂以及龟,婺州产之错认水,兰溪产之谷溪春。 从秀丽侍女中接过酒录,刘汇并未有甚心理准备,但及至翻开这些,却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 就连其余原本自视甚高的宾客,此刻也不由惊异起来。 如此名目众多,天下佳酿。在刘汇眼前闪来闪去,让刘汇一瞬间,有那么一些眩晕的感觉。 似乎,整个天下的名酒,尽在这薄薄的纸张之中。 而且,刘汇并不知道的是。这些名酒,并非表面上看那么简单。酒家出产酒水,并非是一视同仁,同一种酒,也并非所有都是价格一致。 这同一种酒,也有上中下之分。有那酿的好的,分为上品,专为贵人富人所售。故而,为了方便别人识别。各家售酒,自然也是分商号,分品牌的。 而这纸单上面所列堂号,自然是那些上品佳酿,绝非劣质欺瞒! 刘汇看到这里,对于纸单后面所列之酒,震惊就稍稍得以削减了。湖广酒:金莲堂、白玉泉、法酒、琨光、香桂。 川酒:剑南春,泸州老窖,太白酒,文君酒……自是不必细表。 身边的夏达为苏默倒了一杯鹅黄酒,随后苏默敬了陶然一杯。完了,一拍手,这会是要上菜了。 没错,就是上菜。宴席到了现在,可以赏花了,也可以品酒了,但就是没有上菜。 当然,第一个要上的,自然是下酒菜。 有酒无菜,岂可下肚? 陶然品了自己喜欢的荔枝绿后,便开始吃菜了。这首先上的,便是红丝水晶脍,这名字好听,菜品更是极佳。切得极细,好似水晶透明的肉皮冻,而红丝,便是红姜。只见陶然用筷子连带红姜夹起一片肉皮冻,蘸蘸醋入口。 这几多滋味入口,端得是酸爽入味,正是下酒的好美味。 随后,又有软羊(煨软了的羊肉)、旋炙猪皮肉(切块烧烤起来的猪皮肉,蘸大蒜末,白醋,梅子酱。尤其香脆)、鲊脯(将小鸟放在扁平的瓦罐内,铺上酒糟、醋、盐、香料,再铺上箬叶封严实,数日后可食)等下酒菜上桌。 第四十二章:美食名品惊杀招【战榜二更】 【亲们,求收藏了。红票,嗨起来吧~】 排场讲足了,苏默接下来却并没有继续争斗。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并不为苏默意志为转移。 只见裘文博吃了口酒,斗志昂扬。 “听说苏公子至今未有归院,难道就不怕惹了教授非议?” “有劳裘先生挂念,不错,为人学生,不能一日忘了恩师。苏默定然会带一份苏氏特色美食过去。” “美食便可化解苏公子的大难?” “民以食为天嘛,还有什么,能大得过天的?” “……” “听说苏氏商行难以为继,苏公子可有想出售桑田的打算,某到时候可有为公子牵线搭桥。若是不然,过了时候,再想售卖……” “桑田?唔,苏氏每年出产桑葚甚是美味。来,裘先生,尝一尝这紫桑葚!” …… 整个宴会的气氛便在这样怪异的对话之中越发怪异起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裘文博对苏默咄咄相逼。 但苏默的应对,却是叫人大出意料。 哪怕是裘文博再如何挑衅,苏默的应对,却是拐来拐去,总是能回到吃的话题上面。 及至最后,所有人的想象之中,苏默,难道真的就成了一枚吃货吗? 这不仅叫人感觉有些可笑起来,苏家,难道真的衰落到了只知道吃的没落世家吗? 苏默,在展示荣华显贵,世家风华的时候。又到底意欲何为? 裘文博在揣度着,莫名的那种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其余各房苏水繁神色亢奋,带着对苏默狂热的信心。而其余苏水友,苏水良,苏水学,苏水西,苏水禾也纷纷不敢轻易动弹,苏默的奇诡计谋以及如渊城府都在上次族权之争上显露得淋漓尽致。 此刻,在局势还未明朗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多做发声。 终于,一名纺织场主忍不住这般沉默,问向苏默:“苏公子,关于生丝出售之事,不知可否降价,小场力弱财薄,实在……不堪重负。” 苏默心中冷哼,这个纺织场主孙煌。乃是本县最大的纺织场,每年纯利,不止数千两。可谓是一等一的大财主,而今,倒是到自己这里来哭穷了。 但苏默知道,这时候,不仅正菜该上了。此次尹家最后逼宫的正菜,也该上了。 苏默双眉微皱,如此愁容。寂静的气氛下,更衬得苏默孤立无援。如此悲情,再加上那般俊美容貌,翩翩风度。不知惹了多少侍女美姬心醉心碎。 苏默的沉思许久,声音平淡,叫人猜不透心绪,问:“降价多少?” 孙煌咧嘴大笑,两手食指相交,露出两个大黄门牙,惹得宾客纷纷扭头。 “削减十一?”苏默眉头更皱,一边的夏达心疼得直是怒视孙煌。 孙煌摇摇头:“一百斤生丝,五两银子。减去十两!” 苏默只是大笑一声,拍拍手,正菜上场。 “听闻孙煌场主乃是山东人?”苏默发问。 孙煌还道是苏默要挑动地域矛盾了,这招在这年月可极是管用的,顿时警惕:“具是中华儿女,却不知苏公子为何这般注意孙某山东之籍!当然,孙某正是山东登州人!” 苏默没有管孙煌话中的刺:“来人,上酒白云楼,品菜:油爆大哈、红烧海螺、糖酥鲤鱼,梅菜扣肉,溜黄菜,血花肉丸子,猪肋条肉!再名品五菜奉上!” 说罢,苏默抿了口茶,看向孙煌:“苏氏迁居此处,先孙场主百年。也算得是本地地主,自然不能教来客吃得不爽利。这些鲁菜,孙场主静品。有些菜,是自己适合吃的。有些金玉,可不是能啃下作菜吃的!” 孙煌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鲁菜。他这会,震惊得再也不敢乱说了。 尤其是听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额上冷汗,登时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的确,虽说国朝对商业压制并不厉害。但关键一条,工商子不可科举,那便掐断了这个阶层对社会关键权力的影响力。 他孙煌白手起家,能够到而今家业。靠的,可不是好勇斗狠参与世家之间的争斗。若是参合进去,苏默垮台了便也罢了,可苏默一旦挺过去,哪怕是僵持住不垮。第一个要倒霉滚蛋的,绝对是他孙煌! 孙煌顿时高满一杯酒,起身,恭敬地一饮而尽。 苏默只是微微颔首,提起酒杯抿了一口。可见苏默这动作,孙煌却如蒙大赦,感激地朝着苏默看去。 至此,裘文博猛然之间,好似明了了什么一般。 那些鲁菜,除了有几味特别有名,悠久流传的外。其余所谓鲁菜,竟是一个个的,明明带着胶东风味,可偏生,他这个吃尽东南西北的老饕,竟是闻所未闻! 再看孙煌那幅陶醉惊异,吃下之后,极是欢畅的模样。尽管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苏默使出来的杀手锏,可裘文博还是老饕本性发作,恨不得抢了孙煌的席面,大快朵颐! 陶然那边,正宗对味的湘菜开始上了。 “红煨鱼翅、冰糖湘莲、东安子鸡、醋味合蒸、红椒腊牛肉、发丝牛百叶、红宫殿臭豆腐、吉首酸鱼、换心蛋、血浆鸭……”一溜烟地菜名报了出来,整个赏花品酒会上,所有的宾客都是傻了。 点心果子,小吃名酒。这些,大多都是外面的,大家还感受不到其中珍贵,在接连的视觉冲击之下,大家虽然觉得苏家的确这世族底蕴上,的确是极厉害极厉害了。 但究竟有多厉害,这些东西又珍贵到如何,大家还是难以理解。毕竟,外面的东西,大家了解不多,也难以仔细分辨。 但而今,这些湘中名菜出来,众人顿时了然了什么。 小小善化,最厉害的厨师,就都在醉仙楼里。其余再论,也就陶家的厨师算得上佳。至于尹家,县衙的厨师。那水平比起醉仙楼,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尹泓智痴肥好食,却对吃食的水平分辨不出。 整个善化,在美食上水准最高的,莫过是陶然了。 只见陶然开始动筷子了,首先选的,自然是最为熟悉的红煨鱼翅。只见鱼香飘动之下,陶然夹起一块红辣辣的鱼翅,入口丝滑,鱼翅的鲜美,湘菜传统的酸辣。交相入味,顿时让陶然露出欢喜的神色。 吧唧…… 最好美食,尤喜辛辣的裘文博此刻竟是嗅着那菜味,“唇齿生津”起来。也就是说……裘文博馋得流口水了…… 裘文博赶紧收敛这狼狈姿态,猛然一惊醒,若是苏家转行酒楼客栈,将会如何? 瞳孔猛然一缩,裘文博终于感觉到自己在担心什么了! 第四十三章:醉仙楼之绝杀 【收藏红票有木有?每每只差一点就能进去一名,或者说莫名其妙就被人超过了。那种憋屈,烦躁,有木有?给力支持啊有木有啊?】 衣食住行,不仅讲的是日常生活。换个角度来说,也是这个社会的基础行业。 排头的衣,可以说是桑蚕养殖业,纺织业,印染业,成衣业。而苏家,便在桑蚕养殖业上占了大头,是苏氏商行的关键性核心产业。 其二的食呢,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不必细表了。 光是饮食业这开酒楼,那也是一个大头。醉仙楼往年最盛之时,利润也是有数千两银子的。 若不是在六房苏留手中被折腾得没了生气,手艺大降。只怕这醉仙楼,还能更加红火。故而,一旦苏家选择硬抗,转而以醉仙楼为突破口破局,尹家就要坐蜡了。 尹泓智本以为苏家内乱已成,没有苏浚官面上的依靠,再加上六房掌握住以往苏家银库。苏默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撑,这样的情况之下,背负巨大财政压力,内忧外患的苏默,应该是没有反击能力的。 而且,如此骄~吟自傲的小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强自硬撑,第一次宴会过后,还办什么赏花品酒会。 这宴会什么的,其他不论,主办方花出去的银子,那是流水一般。 依着苏默而今的兜囊,这赏花品酒会办完了,那银子也差不多该花光了。如此强撑脸面,岂不是自己找抽? 到时候,苏家连给族人丫鬟仆役发月例的银子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之下,苏默还能拿什么跟尹家硬抗? 积存的生丝卖不出去,苏默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没有银钱,苏默拿什么跟尹家硬抗?连自己仆妇的月俸都支付不了,连族人的月例都发不出。 尹家只需坐看,苏家自己就要乱成一团。 到时候,为了平息尹泓智的愤怒。要么,是苏默妥协,出卖苏家的桑田。要么,便是苏默在族人们的愤怒之下,黯然离开族长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都非常美妙,裘文博一开始看向苏默的表情,便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在尹泓智这样的攻势之下,苏默又能死扛到多久? 却不料,苏默根本没有死扛。而是一开始便吸引了全城的富贵人家,借着办赏花品酒会,一举扭转了劣势。 不错,整个赏花品酒会就是苏默发出反击的平台。 如园的景致,夜色中的桃花浪漫。这些美妙的景色都让人明白,苏家的实力,远不止他们想象地那般可以小觑。 这样一来,自然是稳固住了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商户。毕竟,尹泓智虽说是苏氏商行最主要的生丝客户,但每年来善化找苏氏商行购买生丝的中小商家,也不在少数。 也许尹泓智可以利用权势的影响这些小商户暂时不敢购买苏家的生丝,但只要稳固住了客户们对苏家的信心,尹泓智的影响力又有多大威力呢? 故而,裘文博可以清晰地发现,场内一些贵宾,此刻看向苏默的目光已经不同。而这些商户,正是苏家的次一级的生丝客户。 上次宴会可以说是苏默在展示苏家的新形象,那么,这一次赏花品酒会,针对尹家的火药味就更甚了。 而且,最最关键的一条。 醉仙楼! 民以食为天,对于一个和平了三百多年的王朝社会而言。市民阶层的扩大,以及百姓购买力的增加,那都是不能小觑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城镇内饮食业的爆火,那就毋庸置疑了。 依着以往醉仙楼的厨艺,便能摘得善化之冠。士绅名流莫不喜好醉仙楼的美食,若不是苏留那个败家子将醉仙楼搞的乌烟瘴气,更是惹出夏氏祖孙案的污点。 只怕,醉仙楼更是能成为善化排前的吸金大户。 可而今,醉仙楼转手来转手去,已经不在六房的掌握之中了。 为了补偿苏默房屋被砸烂的损失,六房不得不忍痛将醉仙楼这样资产近万两的酒楼移交给苏默。 而苏默,更是极其老练地将醉仙楼的产权挂在了族产之上。 也就是说,醉仙楼而今是苏氏全体族人的公产。这样一来,不仅六房中人对苏默无法非议,就是全体族人,对苏默剩下的,自然是好感连连。 族中福利有了增加,作为始作俑者,苏默自然收获的是族人们的感激。 如此情况之下,谁会与苏默争夺醉仙楼的主导权? 故而,当夏老汉夏岳成了醉仙楼新任管事,而夏莲成为厨房教习的时候。谁,还能有一丝的阻拦? 以至于苏默在厨房之中费心费力鼓捣出那些后世名菜,那就更不是裘文博可以知晓的了。 醉仙楼鸟枪换炮,原本就是名冠善化的美食之所,而今,在苏默这个变态级的外挂加持下。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将是何其巨大? 不说立马扭转苏氏的财政状况,就是和尹家硬拼,也有了一战之力。再者,无论怎么说,尹家惹起是非,主动进攻苏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只不过是借着县衙权力真空,没谁能管他。一旦新任县尊来了,尹家还能如此肆意妄为吗? 毕竟,无论尹家给县令多少好处。一县之长官,都不会容忍自己治下,经济混乱,农桑凋敝! 到时候,尹家的情况,将何其不妙? 一旦苏家挺过这一关,通过醉仙楼吸金来弥补资金缺口。到时候,真的拒绝出售生丝给尹家。 尹家规模庞大的纺织场,印染场就要坐蜡了。毕竟,从衡阳等处购买生丝,其成本增加,将极大挤压尹家的利润。 如此此消彼长,善化之天下,三分之地可有尹家之位。那就不好说了! 裘文博越想越是冷汗连连,看向苏默,已然是怪胎一片。 “红煨鱼翅,想来是将鸡肉、五花肉与鱼翅同煨。此菜颜色淡黄、汁明油亮、软糯柔滑、鲜咸味美、醇香适口!”一口气说出菜肴的组成和点评,陶然神色之中,赞赏无疑:“如此美味,却只今日方得品尝,明日何处可食?如此憾事,如此幸事。苏家伢子,来,我与你饮一杯!” 说罢,陶然那副纠结的表情,看得在场之人,都是心思急转。 而苏默,却是微笑着,和陶然对饮,随后,轻笑宽慰陶然:“舒亭先生何必着急,苏家之厨,可是与醉仙楼一体的。只不过这些珍品美味,需要准备十数日。故而,他日要去,只需早些预约。便可约期品尝了,再者,既然是舒亭先生中意,少不得为先生预备一二!只是小生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应允!” “说罢!”陶然兴致盎然。 苏默连忙拿出笔墨纸砚:“醉仙楼,还望先生新题!” “罢了,吃人嘴短。这题字,允了!”陶然慷慨应下,运笔题字,场内苏默的笑声连连,而裘文博的颜色,却是一变再变,最后彻底阴沉起来。 第四十四章:尹氏密谋 【前三没拼上……好吧,继续勉力。求收藏和红票支持一下微言,最近状态不得劲。我得努力调整,不能连累得复习都不成。】 【多谢封禅子、最近好吗的捧场】 裘文博的书童悄然离场,场内无人关注。 就连苏默,在看到陶然给醉仙楼题字后,也终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醉仙楼这个突破口,是苏默思来想去,唯一能够突破尹家堵截的一个地方。 这本来是六房苏浚的地盘,且不论以往苏留在苏浚撑腰下,为了得到醉仙楼花了多大代价,使了如何的腌臜手段。 总之,在以往苏浚的威势下。善化是没有其他大酒楼的,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餐饮业,是一个可以任由苏默迅速攻占的空白地带。 一旦醉仙楼重新开业,有了陶然的捧场和题字,其中释放出来的信息量,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尹家再也不会有余力去围堵醉仙楼,而有了餐饮业这么一个突破口。苏默便可以以此为基石,获得资金和尹家打擂台。 而尹家尽管财大势雄,但没了苏家生丝供应,无论是从衡阳购买还是和六房小额购买,都不可能恢复往日的盛况。 到时候,等若是尹家自断一臂。将自己最大的利润来源给挤压蒸发了一大半! 怀揣着如此紧急情报,裘文博的小厮迅速跑到河柳巷。 也就是尹家的府邸,迅速面见了尹泓智。 尹泓智此刻还在怡然自得,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如此致命一击,苏默是怎么都难以抵御的。 故而,悠然自得的尹泓智闭门休客,正在床榻之上,搂着新纳的一房小妾,上下其手享受着温软,沉沉地在梦中,肆意想象着得了苏家桑田之后,尹家财势的飞跃。 如此痴肥,嗜睡,不喜客。倒真是学了三绝侍郎的个中真味。 故而,当尹立啪啪啪叫门将尹泓智从美梦中惊喜的时候。尽管尹泓智理智上明白尹立绝对有重要事情,但饶是如此,尹泓智还是恼火至极,恶狠狠地盯着尹立。及至看到是裘文博的随身书童后,这才冷哼一声,对这个面容俊秀乃至娘化的小书童点点头:“文博让你来,可是大事已成了?” 想到此处,尹泓智方才那些不满,都顿时没了踪影。若尹立此番是来报喜的,还真就是叫人欢喜了。 故而,尹泓智圆胖胖脸上,顿时化出笑容。 却不料,尹立神色冷峻。用极其严肃沉重的口吻,将苏默赏花品酒会的情况一一道出。 当尹立说到苏家排场的时候,尹泓智眼神为之一凝。 再当尹立将那些一个个菜肴念出,尤其不少明明色香味俱全,却尹泓智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时候。尹泓智眉头为之一锁。 及至尹立将陶然为醉仙楼题字,如园全场欢快的时候。尹泓智终于露出了震惊的颜色,什么笑容都没了,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一般:“你是说……苏家要转行醉仙楼?如你所言,如园赏花会一出,此等手段,只怕醉仙楼要为之天下闻名了!到时候……” 不用尹立分析,尹泓智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怪不得苏默如此胆大包天,怪不得苏默根本不过问苏氏商行的节节败退,更怪不得,苏默还一心一意地办这如园的赏花品酒会。更是隐隐听闻,苏默经常出入厨房,惹得善化士子,群起哄笑。 而今,原来一步步地杀招,都是落在此处啊! 一旦让苏默打破了尹泓智的围剿,以醉仙楼为突破口解决财政危机。到时候,那真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血战了。 尹家即便是财大势雄不惧苏默,可局势发展到哪一步,就完全不是尹泓智能控制的了! 一旦如此,两家死拼的,就是根本元气。哪怕尹家血~拼能够胜利,其根本元气,也定然要为之一损。 更何况,六房苏浚那个老小子还没有出手。 忽而,尹泓智心里一动……难道真要两家全面开打,然后策动苏浚对苏默背后以一击? 那老小子可是有一个儿子的性命,就是折在苏默手中啊! 一念及此,尹泓智心下越发嘭嘭跳了起来。随即,喊来尹立:“要战便战,此次彻底和苏家相斗……到关键时刻,策动苏浚朝苏默背后一刀……你去说服苏浚,须知,苏留之命案,苏默可是大有嫌疑的!” 尹立眼中精光不断涌动,一种迫不及待地欢喜好似爆炸一般要宣泄出来。十数年隐忍……机会,终于等到了! 尹立忙不迭应下,似乎是为了表忠心一般,又赶忙出谋划策:“东主,尹立有一计。此次苏默在如园之中,大展庖丁之艺。想来不日之后,就将人尽皆知。一旦醉仙楼最后声势展开,那苏家得利,将十分之巨。故而,尹立有一计,可为东主解忧!” 尹泓智也在头疼着如何对付醉仙楼,却不料尹立转眼间有了办法,欣喜不已:“计将安出?” “听闻赵推官今日正好在善化即将梳理善化之时,而东主又于府尹交好……巴拉巴拉……”尹立说罢,眯着眼睛,阴险之策,顿时接连而出。 而尹泓智听了,痴肥的脸上,绿豆大的眼睛眯起,更是说不出地令人憎恶。 若是苏默见了,定然大呼,如此奸邪之脸,简直是给反派的角儿量身定做啊! 正当尹泓智被从美梦中惊醒的时候,苏默这边,正是和那左数第二浓眉大眼之大汉说话。 此子,昂扬坐下,挺胸昂扬。身板硬朗,眉目正气。如此模样,不是提刑按察使司的纪皓然又是谁? 此刻,苏默正是和纪皓然介绍着川东菜:“皓然兄是渝州人【重庆的古称,川菜是分为成都和重庆两个派系的】,故而,小弟这里为皓然兄准备了川东菜。还有些,则是小弟不才,揣摩出来的。来人,上菜:回锅肉、毛血旺、辣子鸡、清炖牛尾汤、樟茶鸭子、陈皮兔丁、鸡豆花、家常海参、口袋豆腐、渝味鹿筋、鱼香大虾、干烧江团!” 只见秀美的侍女纷纷端起美味佳肴,一个个瓷碟上来,美味惹得纪皓然馋虫直跳。 只是,纪皓然却打住这些,并未动筷,而是对苏默道:“前辈明早,只怕就要来了。却不知,苏贤弟你要上的,又是些什么菜?” 第四十五章:趋之若鹜风潮起 【求收藏君拥抱求收藏君拥抱求收藏君拥抱】 【求红票军热吻求红票军热吻求红票军热吻】 “前辈乃是益州人,喜辣好麻,无辣不欢!”说着,纪皓然尤其提示了一句。 苏默赶紧点头。根据苏默从后世了解所得,川菜分为以川西成都乐山为中心的上河帮、川东重庆为中心的下河帮、川南自贡为核心的小河帮。 既然赢忠是成都人,其喜欢的,自然就是上河帮的菜系。 上河帮也就是以成都和乐山为核心的蓉派菜系,其特点以亲民平和,调味丰富,口味相对清淡,多传统菜品。蓉派川菜讲求用料精细准确,严格以传统经典菜谱为准,其味温和,绵香悠长,同时集中了川菜中的宫廷菜、公馆菜之类的高档菜,通常颇具典故。精致细腻,多为流传久远的传统川菜! 苏默既然利用后世得来的优势,当然不会放过川菜。而实际上,苏默这个老饕,也正是擅长川菜。 而此次为了让赢忠吃到最正宗的上河帮荣派菜,苏默可为是亲自出手。 “咦……”忽而,纪皓然指着餐桌上几味菜惊疑了。 这些,正是苏默方才所言的:“五菜名品。” “正是我苏氏所创,五大特色菜,将来传扬天下,便靠它们啦!”苏默说到创的时候,略微脸色一红,但谁也没有注意,而是将目光放在这五道菜上。 而实际上,这些,正是后世清代的五大宫廷名菜! 其一,一颗颗犹若樱桃的五花肉,正是樱桃肉。其色泽樱红,形态圆小,光亮悦目,酥烂肥美。皮软味甜咸,油脂丰富。 众人目光落向各自小席上面的樱桃肉,纷纷胃口大开。此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闻着,便极有胃口了。 见众人纷纷目光大亮,苏默神色微傲。这樱桃肉的做法,可不简单。首先,要选用1斤上好的猪外脊肉,剔掉白筋,切成棋子般大小的肉丁,用沸水焯透捞出,漂净血沫杂质。然后,将1斤新鲜樱桃冼净,放入一个耐温小瓷罐里,加入3斤清水,置旺火上,水沸时加入用沸水焯过的肉丁,同时加入3两白糖和适量的精盐。水再次沸时,盖上罐盖,用小火慢煨3小时后,用小勺撇去汤中的浮沫。这样,肉丁、樱桃酥烂,汤液金红的樱桃肉做好,方才是,大功告成。 苏默自然不会这般孟浪地将办法说出,而是开始讲解第二道菜:“此乃清炖肥鸭……” “百鸟朝凤……” “此为砂锅居……” “荷包里脊……” 苏默将五道名菜一一讲解,众人不仅胃口大开的时候。也纷纷为苏氏手段所折服,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些都是苏默一个人创出来的。 而是在想,苏家的手段果然强悍的。就是这樱桃肉,明显是江苏的口味。也就是说,苏家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江苏去。 这般手段,这般能量。哪里能对付不了一个区区的尹家? 苏默请他们来,着实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啊,自己以后要还是不明白,那可是瞎了眼。 而且,最关键的…… “呜呜……这么好吃的菜,是我辈子里,吃过最好的了。以后……要是吃不到该怎么办啊!”刘汇呜咽地品着樱桃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被刘汇这么一清剿,顿时风卷残云,其余菜碟,更是干干净净,好似在扫盘子一般。 刘汇这般说出,顿时引起了诸人的目光。 苏水华更是定定看着刘汇,惹得刘汇头皮发麻,看着那裘文博,孙煌还有各家宾客都是望来。 刘汇一阵头大,正想要说话,却不料所有人纷纷点头:“是啊,这可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了。” “以后……只怕就吃不到了!”孙煌连连点头:“这般正宗,新奇,又美味的上品菜肴。怕是只有两都樊楼,才能有幸品尝了!” 至于去过樊楼不知几回的裘文博,也是心下戚戚,要是把苏家给斗垮了,这般美味的菜,就是练两都樊楼也找不到啊! 或许论及水准,樊楼可以超越,但要说这些新菜品,那是绝对没有的。 故而,就连裘文博,也是纠结了起来。心中想着,是不是要负了尹泓智和苏浚的嘱托,干脆……让苏默别垮了。 且不论裘文博的纠结。就说其他宾客,也纷纷是被馋虫勾引得欲仙欲死。 既是欢喜这般美味,自己能够有幸吃到。又是哀叹,这么多美味,只怕是苏家自己专属的了,以后,能去哪里寻这般好吃的啊? 众人纷纷这般感叹:“这糖醋鲤鱼色泽红亮,口感酥焦,酸甜味浓。更难得是,上了桌还是头昂尾翘,造型生动,如此精致,以后吃不到,可怎生是好?” “河鲜有甚好的,身为湘人辣不怕。这辣子鸡丁才叫够味!如此鸡丁,鲜嫩香脆,不仅辣得够劲。更有微甜入味,如此美味,莫不是要去川东寻原味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纠结起来。更有那性急地,缠着各房的苏氏族人开始敲边鼓了。 各个宾客,纷纷找着身边的苏氏族人开始敲边鼓,希望能够得到什么意外惊喜。 而面对如此阵仗,其余苏氏族人,却是纷纷有了受宠若惊之感。的确,自从尹家宣布对苏家围剿之后,苏氏族人就仿佛成了瘟神一般。 迫于尹家威势,往日车马喧嚣的苏家一瞬间冷清了下来。而内部纷纷扰扰的分裂之象,更是惹得苏家人心力交瘁。 而今,骤然之间得了这些人的热捧,自然,让苏氏族人有了受宠若惊的惶恐感! 此刻,苏水繁忽而拿出一份菜单:“这是明日醉仙楼重新开业,限量出售的菜单,以及限量之数!” “诸位,名菜上品制作不易。故而,这才有限量之数。而每日厨师辛劳,为了保证菜品质量,故而,预定晚了,或者晚去了。这珍品可就难得了!”苏水繁悠悠地说着,看向场内众人,却一瞬间,都是眼睛大亮。 “今日,为贺舒亭先生为醉仙楼题名。故而,提前一晚上接受预约。每人可领醉仙楼之贵宾牌,预约之后,明日便可在此品尝到这菜单之上的珍馐美味了!”苏水繁说罢,众人纷纷开始拥挤过来,找苏水繁预约。 至此,苏默赏花品酒会也进入了自由阶段。毕竟,说是赏花品酒,不能光是吃。 当然,这些都是苏默明面上的意思,实则,接下来几日,苏默可得小心伺候另外一位大爷。 至于连夜赶制长沙府衙的尹泓智和长沙府知府孙嘉艺以及府衙推官花明又有了怎的阴私,那就不是苏默可以晓得的了。 第四十六章:如园佳人 【亲们,热烈欢迎寂灭同学的举人捧场啦。多谢哟。觉得这个封面不好的,就去留言吧。】【感谢桃花的慷慨贡士~求收藏君和红票君暖床有木有】 三日后,苏府。 “川菜以麻、辣、鲜、香为特色,以“一菜一味,百菜百味”闻名天下!”翌日,在如园内的一个小楼上,苏默陪着素衣老者和魁梧大汉,在窗边,凭栏远眺。即是欣赏美景,却也可以极目远望,看到醉仙楼的场景。 处在假山上的小楼地利颇佳,在楼上望去,入目青葱,微风徐徐。这般舒爽,很是对了文人雅士们的胃口。 自然,用来招待赢忠,便很是合适。 “而此次寒家的大厨,便是上河帮荣派手法。请赢公稍待,上东坡墨鱼!”苏默说罢,不多久,热气腾腾,鱼香四溢的河鲜,便上了餐桌。 此次,苏默和赢忠、纪皓然三人并未再分席开宴。虽说在南方,正式宴席都分席而坐。但在北方,实际上同桌就食更为普遍。 如此,相比更加严肃正式的分席而坐。这同桌吃饭,就要更加随和,自如一些。 苏默当然不会那么木讷,自然是一开始,便在这小楼望台上面凭栏赏景,一边和两人谈天说地。 初始,纪皓然还有些拘束。不管怎么说,赢忠都是他的上官,前辈。以往在官署,虽说赢忠并不摆官架子,平素也亲近随和。 但在这样长幼尊卑的潜意识下,纪皓然对赢忠的拘束,是很大的。 至于苏默,则就全然不同了。 后世师生关系被社会上急功近利的躁动破坏了大半,学校成了批量化生产的工具。尊师重道也名存实亡,故而,尽管苏默心底里还是留着一份对师长的尊重。 可实际上,后世那种泛滥的平等观念,让苏默在赢忠面前,并不觉得拘束。侃侃而谈,天文地理百家杂谈,洒然无忌。 偏生,赢忠这个官场上的异数,对苏默的洒漫不仅没有抨击指责,反而隐隐有些赞赏。觉得苏默如此不拘刻板,令他感觉到了一股子清新之风。 这不仅是在苏默对他这个师长面前不卑不亢,更是苏默面对家中奴婢,面对卑位弱者,都秉持的那份尊重。 前者对赢忠不卑不亢,行事洒漫还可以说是为了迎合赢忠的胃口。但后者,那份骨子里的东西是难以伪装的。 “这嘉鱼分外难求,若不是使出了赢公的牌子。只怕长沙府中,也买不到了。”苏默指着桌上的这份美味:“嘉鱼芳鲜妙无匹,乃水中珍品,多产于西江德庆河段。据方志所载,嘉鱼“孟冬大雾始出,出必于湍溪高峡间。其性洁,不入浊流,常居石岩,食苔饮乳以自养。”堪称水中君子!” 听得苏默侃侃而谈,纪皓然却有些耐不住馋了:“既然是水中君子,那今日就成全了你我这般岸上君子罢!” 说罢,纪皓然便动筷子分食。只见色泽金黄的鱼肉入口,外酥内嫩,酸甜之中带着微辣,尤是风味浓郁,味道独佳。 看着纪皓然这般馋样,赢忠也是开怀大笑说起了一位关于东坡墨鱼的故事:“要说这东坡墨鱼,我便想起李时珍来。他在嘉州之时,我曾带他品尝过这一道美味。说是,墨鱼肉性味咸、平,有养血滋阴、益胃通气、去淤止痛的功效。近日通信,道是本草开篇,曾言:墨鱼可益气强志。如此美味,却不知老友何时再可相见同品!” 赢忠如此感叹,气氛一时间有些低沉。 苏默却是啊了一声,心中巨震。李时珍,就是《本草纲目》的那个李时珍?历史在这个时空之中已经分流,难道三百余年惯性之下,还是极其顽强地修复了过来吗? 只是,皇朝已经强大如斯,后金崛起东北之事,却不知是否还会重复? 苏默目光一时间有些怔了,纪皓然还道是苏默因为赢忠提起老友感叹伤怀,于是打趣:“既然赢公思念友人,不如,今日这二十年锦江春便送一坛去蕲州罢!” 苏默回过神来,也是一笑:“正好,李公编医书,乃是福泽百代的善事。今日借花献佛,赢公可不要吝啬了!” 赢忠被这两个小辈弄得哭笑不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只不过,今日好处都叫你得了,说罢,如何才能对得住我这好酒?” “题词一首,如此方才对得住这如园佳境!” “嘘……如园佳景……”苏默嘘声一下,纪皓然顺着目光望去,却见两女窈窕艳容,如此国色天香,竟是一下子,见了一大一小。 柳如君带着文思卿进了如园,一直紧跟左右的护卫队长朱叶伟,却是不见了踪迹。 柳如君一路游览,见这如园之景致,心中比较,这才发现天南地北自己所见过的游园,能够比得上此处的,竟也没有几个。 故而,柳如君就这般在院中慢慢走着,莲步轻移,姿态优雅,端得是个闲适美丽。 至于文思卿,却有些心不在焉。 许是从小呵护自己的护卫队长朱叶伟被柳如君打发去了醉仙楼,而一路行来,午时都够了,却连午餐都没有吃。 故而,没了可以说话聊天的人,又是腹中空空。 怎的,文思卿都提不起精神。病恹恹地走着,绣花鞋裹着小脚,虽未缠足却是精致可人。 大家闺秀的小女儿步伐之中,粉腿偶露。冰肌玉骨,白嫩惹怜。光是这番姿态,便不知羞煞了多少女儿家。 眉眼精致的文思卿最让人注目的,却是那双眼睛。丹凤无暇,灵动无比,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好似哪里,都能迅速多出几分灵秀一般,极是明媚动人。 只是眼下这位大家闺秀有些心情不好,整个目光之中,略微带了一份冷意。抗拒着后母的关怀,独自一人走着,在桃花之中,没了后母的束缚后,好似轻松了一番。 桃林粉色,置身其中的文思卿在这漫天醉人的气氛中,一瞬间脑海之中划过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 心中想着,却不知自己的如意郎君,将会怎样地走进自己的生命。 决不能如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一般,生养十数年,最后却只能在洞房之中等待自己的夫君挑起盖头! 文思卿轻轻舒了一口气,心中埋怨,可惜朱大哥武道一途,是文人士大夫看不上的。虽然健壮带着异性的气息有时候能让小女儿小鹿乱撞,可…… 文思卿又转眼思虑了这如园的美景,入了核心之处,曲池亭台,自是令人赏心悦目。 “听朱大哥言,这主家是个骄矜之人,内忧外患之下还耽于享乐。直可惜了这美景佳处,真不知道柳姨为何要来这里。”文思卿心中想着,心下忽而有些警惕,顿时抿着嘴,四顾环视,眼睛微瞪,很有些凶巴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第四十七章:谁似白霓裳 【要开始考试了,先把更新定时了。有事另加话,求收藏撒。】 朱叶伟满头大汗地在醉仙楼门前,看着四层楼高,楼阁层叠,院深屋广的这建筑群,心中忽而有些无力感。 他本是淮北豪族之子。自幼好武厌文,及冠之后更跟随家中长辈去漠北厮杀过。谁也不知道那十余年的岁月是怎么过来的。 但自从沙场归来,娇妻亡故之后,朱叶伟便彻底颓唐过一段时间。不顾家人,出外流浪,行走天下,快意昂然.直至偶然之中,在江南吴兴,遇上了文思卿。 极其偶然的环境下,朱叶伟被文思卿那股子温温柔柔的吴侬软语,以及无暇剔透的心灵瞬间治愈,不知怎的,最后应聘入府,成了文家的护卫队长。 故而,当柳如君带着文思卿要去找苏默家,找赢忠的时候。不知如何,几乎是第六感一般。 朱叶伟第一时间,便想着要搅黄了苏家之行。 他对那个未曾蒙面的苏家子,突然生出了极强的抵触感. 于是他将苏默的失败和窘境添油加醋说出,好让柳如君知难而退。 却不料,柳如君何等伶俐,一下子便看破了朱叶伟的打算。于是一转眼,便打发了朱叶伟去醉仙楼,盖因善化人尽相传,今日的醉仙楼,竟然可以吃到天南地北,八省口味! 自然,也可以吃到江南风味。 于是便点了: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叫花鸡、炒二冬、冬瓜蛊、蛋松、五味煎蟹、菊花鱼、斩鱼圆…… 等等一长串地江南名味,直接把胸脯拍得响响的朱叶伟惊得是瞠目结舌。最后只好焉巴巴地带着几个人,赶去了醉仙楼。 本以为这醉仙楼初次开业,自然是万般手段使出来,定然有买必应。 却不料,等到朱叶伟赶到醉仙楼的时候。这才发现,这醉仙楼,竟是火热爆满,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好在,显然店家也料想到了这种情况。故而,醉仙楼隔壁新辟十数个窗口,一溜烟,都是所谓“预约窗口”。 而且,一名店家子弟,唤作苏峙的大汉领着人在那维持秩序,缉拿盗匪。敢有插队谩骂各种腌臜的,直接打折了狗腿猪手,然后丢在一边,于是这方秩序,倒也并未乱起来。 而关键的,还是里头出来的那些宾客。 竟是极少极少,听着里头人说,若不是实在吃饱了没处继续吃喝。怎么肯舍得舍弃此等人间美味啊。 听了这番话,直教朱叶伟那个头大如斗。 更是直观感受到了醉仙楼地爆满,好不容易从那位仁兄口中问明白了这醉仙楼的所谓“预约之法”. 着实是这醉仙楼太过热火,满座之下,几乎是前一桌刚刚走了,后一桌的人就纷纷上来了。 店家纷纷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能把人掰开了当两个使。自然,为了分流管理,便出了这么一个预约之法. 估摸着能招待多少客人,便放出去多少个木牌子,银牌子,乃至传说中的金牌子.一一都有预约贵宾。 见着店家如此努力,众人自然不好苛责,再加上这醉仙楼的菜肴的确美味非常。不必远走,便能尝到天下美味。更有苏氏五味珍品作为镇店之宝,这让一干老饕,如何不为之激动不已。 一个个陶醉的模样,看的朱叶伟是越发心急了。 而醉仙楼的菜肴价格,也显得分档明确。 有那些平民小食,大众便餐、也有民间小吃、家常风味。若是客官觉得不够档次,不够身份。那也有宫廷盛宴,顶级料理。 总之,醉仙楼好似一瞬间,便焕发了生机。 源源不断的宾客,以及叫好不断的声音让整个醉仙楼成了一个吸金巨窟。当然,眼下的朱叶伟是感受不到这些的。 他只觉得醉仙楼的店家果然是厉害非常,一个个菜品,竟是博得了绝大多数食客的厚爱和赞赏,一个个喜欢得非常趋之若慕之下,更有那实在预约不到牌子的食客,纷纷扼腕叹息。 却并未多少人撒泼大骂,而是想着怎么从刚刚出来的食客中买到牌子。 更有因应而生的黄牛二道贩子,这,却又是醉仙楼所料未及的了。 于是终于在陈黯之中看到一丝光亮的朱叶伟顿时不吝银两,花了大价钱,终于得入醉仙楼,将这些江南风味给买了个齐全,所幸苏浙之人在善化没几个,浙江风味虽然可以吃个新鲜,但也并不对湘人的胃口。 故此,这次让朱叶伟没有弄得个卖空买光的地步。 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装了食盒,朱叶伟不由为之松了一口气。再想到能够尝到家乡风味,小娘子当是怎生高兴的时候,朱叶伟的眼睛亮亮的,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久,朱叶伟便赶到了如园。 朱叶伟自然是识货的,进了如园,见这般景致,心下也是赞叹,却并未动容,一路走过,便在如园圆心湖找到了柳如君几人,但左右一看,却是没有文思卿的身影。 见朱叶伟这表情,柳如君顿时神色一沉。看向苏水繁以及苏松,脸色冷冷:“你们苏家,就是这般待客之道?” 也是,人家过来做客找赢忠叙话。只不过在这如园里一逛,结果现在,却是赢忠没见着,连苏默这个主人家,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见礼。 尽管柳如君没有报出身份,但一举一动,岂是寻常身份。而且,能是按察使的朋友,其身份难道能低了? 就是这般,赢忠不出来倒也罢了,可苏默竟然也不出来。这可真是失礼了! “嘘……“苏默在小楼之上凭栏向下看。 纪皓然也跟着过去,顿时便发现了这楼下桃林处的这美腻美腻的小娘子:“好眼力!” 纪皓然难得开一回玩笑:“还不快诗词送来!” 文思卿警惕地看向四周,忽而抬头一晚,媚眼轻皱,及至发现苏默和纪皓然指指点点的时候,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杏眼圆瞪,银牙暗咬,尤其那眼儿,明媚地瞪着,惹人怜爱至极。好似跟着,也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恍若福临心至。苏默轻吟起来…… 眼儿媚?咏梅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登徒子!”正当柳如君急切着,忽而文思卿带着几个神色尴尬的人出来。惊煞了众人! 第四十八章:第一次亲密接触 【求收藏君和红票君约会。。】 湖心亭上,众人绕着石桌坐下,坐在上首主座的赢忠老脸扭捏,清咳几声,却怎么也没法缓和这尴尬的地方。 至于纪皓然这个老实人,面对这般窘境,更是了连手都没地方放去了。 至于苏默,今日的始作俑者,反倒是神色正常,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容。笑呵呵地,举止自如,全然没有一丝影响一般。 只是场内的气氛,却着实怪异得很。 苏默只是一个劲地给诸人添茶,眼中带着歉意,但对于苏默的歉意,文思卿却根本不领情。 昂起的小脑袋犹如骄傲的天鹅一般,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真真是冰肌玉骨一般。明媚的眼睛里好似燃着怒火一般,恶狠狠地盯着苏默,只是良好的涵养让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妮子怎么也撒泼不起来,没能带给苏默多少威胁,反倒是平添多了一份美感。 忽而,文思卿白嫩的小手紧紧握拳,示威一般地朝着苏默挥了挥。 可爱得让苏默拼命忍着笑。 而一边的朱叶伟心中对苏默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排斥,已经越发盛了。 不知添了几次茶,赢忠也觉得这么沉默下去不是回事。于是发声给诸位介绍:“这便是苏家宗主,苏默,也是这一期,石鼓书院的学子。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文夫人就原谅了这孟浪的小后生吧!” 苏默老老实实起身:“小子孟浪,那番小词,并非小子本意。还请夫人恕罪,女公子海涵!” 柳如君虽说已然和赢忠一个辈分,但容貌端庄俏丽。肤色白嫩无暇,若是寻常人看了。还道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故而,苏默还小小地调戏了一下,那怪异的眼神传递过去,柳如君愕然一下,随后咯咯笑了起来。 笑的众人整个房间之中,那原本千斤重压的气氛一下子没了。 而所有人,也纷纷思索着为何柳如君发笑。 小丫头文思卿没想明白,歪着脑袋思索,朱叶伟木讷不发一言。倒是赢忠,最快想了明白,瞪了苏默一眼。 直弄得苏默红脸低头,柳如君笑止:“好个有趣的小子,我与你赢前辈同一辈分。你莫夫人夫人地喊了,就和思卿一起,唤我柳姨吧。” “谢柳姨!”苏默被柳如君这般促狭弄了个大红脸,这才反应过来,后世这种玩笑随意可开。但今世,礼法虽说并不如明时那般森严,但苏默这玩笑要是传出去,那名声绝对是毁了! 故而,对于柳姨这台阶,苏默眼中很是感谢。及至苏默余光瞥向文思卿,却心中暗自记了:原来伊人芳名是,思卿。听赢忠道柳毅是文氏女,想来,她的名字就在文思卿吧。 苏默的目光被文思卿敏锐地捕捉了下来,文思卿站起来埋怨地看向柳如君。 柳如君只是温婉地拉着文思卿的手,示意文思卿不要莽撞:“到底是什么小词,能惹得我们家的小凤凰这么生气?” “是首咏梅的小词……” “给柳姨念念。” “啊……”背着人家家长偷偷调戏妹子,苏默这胆子还是有的。但在家长面前调戏人家女儿,苏默就有些抓狂了。 只不过人家面对这个年轻美妇,苏默却是感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力。只好老老实实再念一遍。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这词的本意,咏的是梅花,道的是梅花冰肌玉骨。意味,则是在说作者自足孤往的情怀。 兼则,还有些孤芳自赏,清凄自适的孤傲之情。 当然,这些若是苏默无人之处,随便写就的时候。那自然可以说,这些孤芳自赏,清凄自适的孤傲全都是说自己,说他苏默。 但看看眼下这什么情形? 苏默一个半大小子情窦初开的时候,带着一个大小子纪皓然,以及一个老头子赢忠,三人凭栏指点,喝着酒,吃着菜。 此刻,苏默将这词拿出来,那就不是装比说自己清冷孤傲了。 就好比后世中学校园里,哥几个在走廊之上,走过来一美女,忽而口哨响起:“这妞皮肤好白嫩啊(冰肌玉骨)” “眼睛尤其妩媚(眼儿媚)。” “嘿,不搭理我……(可怜遥夜,冷烟和月)” …… 这,就是白话版地《眼儿媚-咏梅》了。 于是,当苏默将《眼儿媚》念出来的时候,文思卿那羞愤,柳如君那惊诧。顿时让苏默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当着人家家长的面调戏人家闺女,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苏默!” 苏默同学和文思卿同学的初次相识以及初次亲密接触,就是在羞愤怒喝以及粉拳相送下,开始了。 见着思卿小妮子羞愤难当地狠揍苏默,众人惊愕,朱叶伟却是猛然一霎间,杀意盎然。 隐秘地噬人目光盯在苏默身上,一瞬间让苏默好似堕入冰窟之中,但恍然再去看却根本寻不到踪迹。 好似梦幻一般,苏默告饶几句,在赢忠和柳如君的劝慰之下,两人重新尴尬落座。 不知赢忠和柳如君是有意还是无疑,两人却是再次面对面坐了下来。 苏默因为调戏不成反被调戏,故而安静地跟个鹌鹑似地。 而刚才爆发凶猛战斗力的文思卿,也明白自己刚才的确太彪悍了,着实有失淑女形象,于是目光游离,双手绞着好似能变出花一般。 “你好……苏默同学。”似乎觉得刚才的确过分了,文思卿打破沉默。水润明媚的眼睛看着苏默,目光里头的倔强,好似在对抗大恶魔一般。 “你好,文思卿同学!”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着这漂亮的不像话的小丫头.透过眼镜,苏默看到的,是一刻无暇剔透的心灵,以及外表坚硬下的那份怯怯。苏默笑容渐浓:“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了。” “没有……也没事啦。”文思卿悄声应下,苏默这般坦诚,倒让他心中那份抵触稍减。只是扭头不去看苏默怪怪的目光:“听说……你昨夜办了赏花品酒会?” “是的。”苏默略带惋惜:“可惜没能邀请你来。” “我们可不熟!”小丫头心中腹诽,不过没有说出来,而是疑问:“可是,你庄园内的生丝不是卖不出去了吗?还有余力办酒会?” 苏默凝眉,笑容轻松写意:“应该说是,掌握着善化百分之九十生死产量的苏氏,将不再出售给尹家一根生丝!” 朱叶伟嗤笑:“然后,在破产之前大吃大喝一顿?直可惜了这如园美景!” 第四十九章:墨衣铁面人 【说好的红票呢】 朱叶伟这么一说,文思卿的目光也有些变了。 苏默凝眉,看向朱叶伟,心中打量着这个面罩男子,心中老大不爽。我这是抢了你女人还是杀了你老爹啊? 只是一想到刚才那股子杀气,再及内心处负着的杀父之仇。苏默按捺住,此刻,不是苏家可以再草率立敌的时候。 挑战尹家,因为这是崛起善化不可绕开的敌人。 但能和湖广按察使司平起平坐,老友相谈的美妇,却不是苏默可以冒然得罪的。更何况,这男子那股子侵骨的寒意,绝对是百战老卒才有的气势! 但苏默的沉默却让朱叶伟感受到了软弱可欺,朱叶伟神情轻蔑:“我怎么听说,却是尹家先动的手?拒绝购买苏氏生丝?” 苏默无奈,正色道:“不错,的确如此。但做人做事总要有信心,对未来保持好的希望。苏氏虽不及尹氏财雄势大,但对于不公正地苛待,却不会软弱服从。苏氏的正当利益,绝不容侵犯。狼有利爪,我有刀剑恒心!” “牙尖嘴利!”苏默的回答有些出朱叶伟意料,心中暗骂。但转而,他却抓住了几个漏洞:“只是,据我所知,却是苏公子盛气凌人,尹先生作为宾客来访,公子却立庭中相迎。更是以‘三绝侍郎’讥讽。如此举动,恐非待客之道吧!” 苏默眯起眼睛,心中怒火万分。好似十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一般,心道你怎么不说那尹泓智在门前大大咧咧,好似他尹家客房一般? 一大帮子宾客,竟然在我苏家门前献媚似地讨好尹泓智。而尹泓智,更是大大咧咧,好似全然部将苏家看在眼里。 而且,尹氏吞并苏氏之心,油然已早。若不是苏家出了逆天强人苏护,只怕苏家在合族迁居至此时,就早被尹氏吞噬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可以说,苏尹两家,本来就是世仇。再加上尹泓智无理在先,苏默小小惩戒一下。有何不可? 真当苏氏沉沦已久,就可以随意揉捏吗? 苏默心中怒吼中烧,却强自忍住。这铁面人如此放肆,可文柳氏却并未阻止,其中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容不得苏默不三思。 如此作态,要么,是铁面人的举动是文柳氏默认的,甚至就是文柳氏的本意。 要么,就是铁面人也有不小的后台! 不然,文柳氏怎么会默许铁面人侍立文思卿身边?想到佳人之畔,却有如此强敌。苏默苦笑起来!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苏默而言,都不会是好消息。 “却不知,当日这位兄台也在场内。的确是失礼了!”苏默软中带刺,硬生生给顶了回去。虽说是服软,可话里话外,就是说既然你不在场,那你说个毛线? 铁面人勃然大怒,这些年,他可是许久没碰到胆敢忤逆自己的了!比起赢忠的宽容大度而言,以武犯禁的铁面人显然没有那般器量。 铁面人朱叶伟神情刻薄,他找到了一处致命硬伤:“大言不惭!听闻你在善化也是急智闻名,早早成名乡里,更有救济弱小之美名。得族人认同,共推家族之宗主。只是年轻人应当量力而为,戒骄戒躁!而非有了一点点成绩,便倨傲如斯。连尊卑长幼之序都忘了!” 苏默目光冷冷,一言不发。 但铁面人就更是兴起了,因为他看到,随着他这番话说出。其他人的表情都是变了! 毕竟,这里没谁和苏默有多熟。纪皓然对苏默的印象只停留在书院之时,而赢忠虽然对夏氏祖孙之案有所了解,但对于苏默其他的事情,却并未听闻。 至于文氏母女,更是听都没听过。 在柳如君眼里,朱叶伟虽说暴戾,心思诡异。但对于文氏的忠心是可以确定的。故而,也是信了朱叶伟的话。 再加上苏默一言不发,似乎是认同了这些。这就更让在场之人心思万变了! 一番话语有了作用,周边的目光看向苏默已经有些质疑。 故此,朱叶伟兴致高昂,再度发起进攻:“再者,买卖贸易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情。苏氏生丝拒绝出售给尹氏,虽说尹氏的纺织场,印染作坊都会遭受原料短缺的危机。但没了生丝出售所得的银两,却不知苏氏欲置近千桑农生计于何处?白白奉养?若是如此,倒也无碍。只是苏氏而今却是花天酒地,接连两场盛宴。耗资巨大,听闻排场之奢靡,远近少有。却不知,苏公子既然有心酒肉口腹之欲,却为何连生丝之事,毫无动容!” “我自有妙法!”苏默冷冷回应,在不回复,就真要被当做软蛋了! 朱叶伟紧跟其上:“什么办法?” “商业机密,恕不透露!”苏默想也没想就给拒绝了。 朱叶伟轻笑一声,但那其中意味,谁都看出了其中的嘲弄。苏默眼下的强硬,在众人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苏默却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午时降至,池亭冬暖夏凉,也正是个小憩的佳所。苏默备了些酒菜,这就让人端来!” 朱叶伟冷哼一声,也使人将从醉仙楼买的饭菜带来。他们本来只是在这里见一面就走的,故而,还带了饭菜。 “开水白菜、麻婆豆腐、回锅肉、宫保鸡丁、盐烧白、川式粉蒸肉、青城山白果炖鸡、夫妻肺片、蚂蚁上树、蒜泥白肉、芙蓉鸡片、锅巴肉片、白油豆腐……”不一会,十三道成都菜便迅速上席。 赢忠怡然自得,抄起筷子便大动起来。 只是朱叶伟却连连皱眉,指着碟中的回锅肉:“这黑乎乎地一坨,是肉?” 苏默纳闷,心道回锅肉难道不就是这样颜色深重吗?吃了一口:“肥而不腻,得其味七分。不错啊!” 朱叶伟冷哼一声,又指着夫妻肺片道:“夫妻肺片本当:片片大而薄,粑糯入味,麻辣鲜香,细嫩化渣。可这些,都是些什么?” 赢忠神色不愉:“那什么菜,才算得上入口?” 朱叶伟一溜烟地将醉仙楼的菜肴端了上来:“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叫花鸡、炒二冬、冬瓜蛊、蛋松、五味煎蟹、菊花鱼、斩鱼圆……” 第五十章:玉牌羞煞人 【说好的收藏呢?亲,纵横中文网首发哦】【多谢七季稻的举人捧场哟,好有爱。】 “这些不知老先生以为如何?”朱叶伟神色收敛,最后温柔地对文思卿道:“能在家乡之外吃到家乡风味,着实不易。” 说罢,朱叶伟将自己在醉仙楼的见闻一一道出:“醉仙楼管理之有序,理念之新颖有效。具是让人佩服不已的,光说这限量购买,放牌出售,便是挠中了别人的痒处!” “哦?”文思卿顿时好奇起来,众人也纷纷放下筷子。显然,朱叶伟的这番见闻很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只是苏默却没有管,自顾自地吃起了那一半桌子的成都菜。 浪费粮食什么的,在苏默眼中,可是极大的罪恶。纪皓然这老实人忽而嘿嘿笑了起来,和苏默对了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他可是知道,这些成都菜都是赢忠自个儿动手做的。被贬斥成这样,要不是涵养好,只怕早就爆发了。 “自古商户,都是担心自家物产卖不出去的。从来未有过,限量出售之观念!故而,今日醉仙楼之感悟,着实让人佩服!”朱叶伟侃侃而谈:“而不似某人,连一根生丝都卖不出去。连这菜肴,都难以下咽!” 柳如君微微皱眉,文思卿亮晶晶地眼睛盯着苏默,苏默却只是微笑以对,根本看不出什么。 “别家商户,自古吸引客人。都是以降价,放量购买为要!”朱叶伟神色自如,看上去似乎尽在掌握:“而醉仙楼经营销售之理念,却着实称得上高明。天下各省美味,其中差别错处,何止万里。如此高明之手艺,自然不可能放量,如此,方能保证质量,稳住口碑。再加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最好的,永远是那难以得到的!” “故而,醉仙楼完全不必顾惜眼前的毛头小利。一旦有了口碑,有了高质量精品菜肴的口碑。完全可以吸引天下食客趋之若鹜,而那种限量得到的诱惑,更是能激起醉仙楼对别人的吸引!那种坐待门中,空谈自论,哪里能得顾客之口碑?” 苏默绝倒,敢情这家伙拿我当垫脚石要去泡妹子啊!这枪中的…… 说着,朱叶伟看向苏默,那股子不屑毫不掩饰。直让纪皓然好笑得想当场告诉他谜底,只是苏默按捺住,摇头不让。 “至于这放牌入场,更是妙招!”朱叶伟一副赞叹的模样:“如此奇才,竟能在小小善化之中遇到,真乃善化之大幸。某恨不得现在便能亲身相近,而非和某个大言不惭之人同桌而食……” 苏默目光已然带上了怜悯。 只不过无人注意苏默低下头的目光,大家听着朱叶伟对醉仙楼的论述。也纷纷为之侧目,这武夫,倒是很有眼力劲。 而且,醉仙楼的营销理念,的确是新颖,其中效果,更是令人赞叹。 故而,得了大家的赞许。朱叶伟的神情就更加得瑟欢喜了:“限量购买,毕竟会流失不少食客。故而,有此木牌在手,便等若是将数百上千块宣传之利器扩展了出去!并且,稳住了那些未能当日便品尝美味的顾客!再者,醉仙楼菜肴尽管售价高于周边。但各省菜肴,有贵有贱,有高有低。若是贵贱得以在一堂就餐,则未免太过荒唐。贵者觉得低了档次,贫者觉得惶恐不安!故而,当这些牌子成为永制之时,自然可以将这些贵贱区分开来。同时,让醉仙楼成为上品名流之所!不像某些人,顾客一人都无……” “噗嗤……”文思卿抿嘴一笑,此刻,她也感受出了朱叶伟是在针对苏默。为的,就是讨她的喜欢,只是这些未免让苏默有些无辜了点。 文思卿看向苏默的目光柔化了下来,带些歉意。 但对视苏默的目光,却见苏默含着笑,和文思卿对视颔首,目光之中,丝毫没有被冷嘲热讽的恼怒。 反倒是成足在胸的自信,文思卿心中一动,觉得这个脾气蛮好的纨绔,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朱叶伟见文思卿一展笑颜,顿时觉得心都快化了,拿出一块银牌:“大娘子,你就学石鼓,恐怕是再也不能吃到家乡之风味了。这醉仙楼美味,也有独到之处。这块银牌子,大娘子且拿好。用此物,可不必提前预约,直入醉仙楼贵宾之处,购买到家乡之美味!” 纪皓然实在忍不住笑了:“哈哈!” “有眼不识金镶玉,可笑可叹……”纪皓然放肆一说,众人齐齐惊愕。 苏默一脸无奈的表情。的确,此刻他的形象真真是灰暗到了极点! 在朱叶伟前面一番说辞的打底下,苏默空洞的强硬显得苍白无比,不仅没有挽回众人对其的信心,反而更加让人怀疑起来。 在朱叶伟一连串地话语下。苏默在众人的印象之中,早已大坏。 在朱叶伟地形容之中,苏默成了一个年少成名,却倨傲不驯的人。其后,更是耽于享乐,不敬尊长。一力挑战尹家之后,不仅毫无作为,反而继续开宴会享乐。朱叶伟“好心”提醒,苏默却只是夸夸其谈,油嘴滑舌却坐视桑农生计无着,宗族事业败落。 最后被朱叶伟戳破谎言后,更是还强自嘴硬,死撑无赖! 如此奸邪无赖的形象,自然硬生生扣到了苏默身上。 苏默本来无意纠缠这个问题,即便是之前朱叶伟再如何诋毁。在没有摸清楚贵妇人态度之前,苏默都不会妄动。 毕竟,所有布局已久展开。只要有双眼睛,就能看到谁是谁非。 只是这朱叶伟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连醉仙楼都提到了,等若是把脸凑了上来,苏默要是再不上打一巴掌,对得住他这番“拳拳美意”吗? 纪皓然的大笑引起了众人的怀疑,这一番“有眼不识金镶玉”更是惹起了议论。 而苏默无奈的一笑,更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赢忠若有所思,停止了和贵妇人的聊天,齐齐注视在苏默身上。柳如君也是好奇万分,水润的眼睛盯着苏默,说不出地韵味。 便是文思卿,也衬着小脑袋静静听着,可爱得很。 举动之间,只不过一声轻笑。 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苏默身上,好似无论哪里,他都是天然的主角一般! 见此,被纪皓然刺痛的朱叶伟恼怒无比,将所有愤怒注视到了苏默身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苏默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若是记得不差,醉仙楼的牌号等级。当是、木牌、银牌、金牌吧!”苏默笑容温和,举止温雅。 朱叶伟徒然之间升起了警惕,冷冷回复:“不错!” 忽而,脚步匆匆。宋大壮神色焦急对苏默耳语数声,苏默目光微动。颔首表示明白,拍拍宋大壮的肩膀,点点头。 原本焦急的宋大壮安静了下来,恶狠狠地看向朱叶伟。 注视文思卿,苏默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青玉无暇,上刻苏默赠三字,小纂古朴,显然非是凡品。 “这是一块玉牌,便赠与文娘子!”苏默将玉牌赠去。 轻轻一击,却在众人心中掀起轰然波涛。 “唔,玉牌不对外。只东主才有权力授予!可直入顶楼,享受最好的服务!” “轰……” 波澜起。 第五十一章:云卷云舒去留意 【红票君和收藏君在哪里?求认识~】 玉牌子? 东主才能有权力授予? 看着苏默那般自如地将玉牌从怀中拿出,所有人惊愕了。那么说来,苏默就是这个东主? 也就是说,醉仙楼是苏默家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若苏默是醉仙楼的东主。那么…… “不可能,醉仙楼什么时候有的玉牌?”难以置信之后,几乎瞬间暴走的朱叶伟此刻脸色赤红。 苏默和纪皓然相视一颔首,朝着众人致歉。随后,便跟着宋大壮出去了。 朱叶伟见苏默无视,登时凶性一起便要去拦苏默。但脚步刚动,却被纪皓然按住肩膀。大力一来,纪皓然一身儒衫便服,竟是透出千斤之力一般,不防之下被按住不得动弹。 朱叶伟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腰间一扭,怒视纪皓然。 但此刻,苏默早就离开池心亭了。 纪皓然一甩手,噼里啪啦地,刚才那阵子两人初次交锋,显然了解不足之下,都吃了不小亏。 只是纪皓然吃定这厮不敢在两女面前动粗,笑眯眯地看着朱叶伟,跟随苏默不多久,显然就被带坏了:“怎的,朱老哥想练练?刚刚吃了人家的家乡风味,这便要将这池心亭拆了?” 一顿夹枪带棒,朱叶伟顿时词穷,捏住以前的话头不放:“哼,难道他说醉仙楼是他家的,便是他家的吗?醉仙楼壁章之上,根本只有‘木、金、玉’三种牌子之分。哪里来的什么玉牌?更何况,醉仙楼宾客数百近千,根本就没听说有什么玉牌子!” 朱叶伟这么一说,文思卿却觉得为难了起来。因为,这玉牌与其说是玉牌。还不如说是一块精工细琢,沁色瑰丽的饰品。而且,玉牌雕琢似荷包,显然就是醉仙楼的招牌菜:荷包里脊。 若苏默不是醉仙楼的东主,根本不会话这么心思去雕琢一个商家的菜。再者,苏氏虽是善化小族,却也是数十年清誉传家,根本不必要冒着被轻易戳穿的可能去撒谎。 文思卿顿时对刚才误会苏默赶到歉疚起来,想到那首小词,尽管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文都看腻味了。可心中想着,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能够温文尔雅,诗词精通。简单地说,特别能拿得出手就是了。 如苏默这般,相貌清秀俊美,人有脾气不错,还能写出这般隽永小词的。的确算得是人中龙凤了。 文思卿秀眉轻颦,觉得刚才那般大的误解和中伤对苏默太过分了些。由是,刚才对苏默的歉疚就更甚了。 “这玉牌上……是醉仙楼的招牌菜:荷包里脊。”文思卿开口了,却如一击重锤打在了朱叶伟的心上,顿时不闹腾了。 说罢,纪皓然接下话头:“刚才苏默便已经说了,这是东主方才可以赠人的牌子。等若是见了牌子便见了东家,你想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都能给你弄来。自然,为防止抄袭。这每一枚玉牌,可都是醉仙楼地招牌菜!” 说着,纪皓然是分为眼馋这牌子了。要知道,就连他也是刚刚才得了一块小小的金牌子。 想来,若不是苏默此次被逼狠了要打脸,只怕也舍不得将这玉牌放出来吧! 苏默是醉仙楼东主。 如同一块巨石,落入原本就有些沸腾的池水之中,掀起巨浪。 原本,在朱叶伟的描绘之中。一个人品差劲的败家二世祖形象朦朦胧胧,就这么被朱叶伟强加到了苏默身上。 只是苏默的反击有些无力,这才让大家半信半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觉得苏默是渣渣烂人。 显然,至此的朱叶伟还不满足。 他是要将苏默牢牢地钉在败家二世祖的耻辱柱上,于是便将醉仙楼的见闻说出,又卖弄起了盐商家庭对商业的见识。 于是将醉仙楼的经营理念和初始会员制度巴拉巴拉托出,狠狠地将醉仙楼那个高人给夸了一顿。 在这样两相反衬的时候,那个高人顿时便高大伟岸起来。 而苏默,在朱叶伟每每提及挖苦一句的时候,自然对比下来,就更加渣渣了。 但突然的……大家发现,苏默是醉仙楼的东主。 也就是说,朱叶伟口口声声,每每提及,十分仰慕的这个高人,就是苏默。就是他要拼命贬低的苏默! 也就是刚才大家一直都觉得是个败家二世祖的苏默! 这样的落差和惊愕顿时让众人脑子里有些当机! 这个“朱叶伟仰慕无比高人”“手段非凡的酒楼管理者”,用来反衬苏默败家渣渣的传说级人物…… 竟然是一个刚刚被朱叶伟亲自贬斥的败家子? 就是一个之前大家看来,被经济封锁,连一根生丝都无法出售,而且依旧在宴饮享受,似乎毫无本事的败家子。 其真相,竟然是如此地华丽。 难以想象,所有人在朱叶伟的误导之下,竟然如此误解了这么一个天才般的人物。 显然,醉仙楼新颖的管理理念是镇住了在场之人的。本朝并非历史上的明朝,自明太祖先天上地小觑商业,打压商业。 华太祖的商业政策,实际上是继承又改良了宋代的商业政策。虽说三百余年来已经七零八落变得不成样子,但大体上,本朝的商业情况并不弱于宋时,比起晚明,也要略强一筹。 故而,在本朝人心中。商业才华,虽说毕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但在各个世家眼中,商业才华依旧是比拟科举制业的大事。 在晋商等传统商帮的思维之中,更是有一流人才经商,二流人才务农,三流人才入仕的说法。 故而,这般商业才华展现出来。在众人眼里,那自然也是极厉害极高明的了。 而今,当众人愕然发现,原来此人就是苏默的时候。众人眼里,苏默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仅原先所有的负面印象全被扫除,更是隐隐之中,对苏默那般宠辱不惊的气度给折服长叹了。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赢忠又道:“松江眉公所言之心境,便是如此了吧。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心性。” 众人纷纷点头,赢忠心中思及却自己加了一句:还有这般妖孽地手段! “朱大哥,去了哪里?”忽而,文思卿声音脆脆地问。 正此时,庭外一声惊天怒吼:“贼子敢尔!” 第五十二章:图穷匕见 【求收藏君和红票君给我暖床去。。。】 苏默静立门前,束手独立,身旁只有宋大壮和小童云天侍立。与苏府门前,几乎将正条街道占满的差役捕快形成鲜明对比。 长沙府推官花明抚着山羊胡,尖尖的下巴,眯着三角眼,这位在府城以“司狱强干”著称刑名主管此刻恼怒非常。 身为正七品的长沙府推官,又受命府尹孙嘉艺的委托署理善化县政事。可以说,随着花明地到来,善化县短暂的权力混乱便由此终结。 随着县府的权力真空被填补,善化自然也不能再任由善化持续混乱起来。 只是,任谁也不知道。这位推官大人在正式上任之前,曾经秘密在尹府住过一天。 今日,花明接到“正直百姓”举报。在县衙击鼓,连呼有军国大事! 听闻此事,花明顿时神情一震,立马传唤了诸路人马。原本,在花明未有到来之时还是迟钝拖沓的县衙,此刻在花明的“英明”领导之下,顿时气势高昂,动作迅速。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诸事齐备,受理了这名正直百姓的举报。 正直百姓举报,善化县内出了图谋不轨的西南夷! 原来,这名百姓说发现有苗人趁着善化混乱之时,打算在境内购买生铁,武器,乃至军用盔甲弩具! 要知道,善化县内可是有一个百户所的。而今,军户糜烂,军器丢失。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于是,当下。花明便决定点齐本县衙役弓手,更在本县良善之家的帮助之下,浩浩荡荡杀向了苏家。 其后,更在查抄了苗人住所之后,发现了强弓硬弩以及生铁数百斤。 得了罪证,花明更是声势浩荡起来。尽点本县可用人马,还组织了百数良善之家的丁保,随后,杀向城东……探花巷。 于是,当宋大壮匆忙将消息传递给苏默的时候,苏默心中之震动,难以言喻。 及至苏默束手立于门前,看到尹泓智的时候。其中缘由,昭然若揭。 醉仙楼的火爆出人意料,期间美食风味,更是成了善化一大盛事。几乎,不过区区三两天的时间。整个善化,便都晓得了醉仙楼有美酒,有美食,其中苏氏五味珍品,更是天下从未有过的美味。 而且,各省菜肴,推陈出新。更是迅速俘获了人们的味蕾,一瞬间成了整个善化谈论的头等大事。 朱叶伟在醉仙楼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但醉仙楼的盛况,却随着口口相传,立马扩散向了整个长沙府。 甚至,有那老饕,快马加鞭想要尝一尝醉仙楼五味珍品。 由此,这滚滚财源入苏府,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原本干渴的财政迅速得到补充,而在苏默的支持下,苏水华也迅速拿掉了原先一干账房,轻点账册之后,将府内财政整顿一新。 其中贪墨追赃,人心清肃自然是不必多表。 苏氏的蒸蒸日上众人看在眼里,有了醉仙楼的收益,苏氏虽说不可能弥补得了苏家的在桑田生丝上的亏空。 但维持宗族日常开销,乃至依旧补贴桑农开支,却是不再艰难。 而且,醉仙楼的盛况对苏氏最大的好处并不在银钱之上,毕竟,哪怕苏默再如何手段非凡,醉仙楼也不可能达到年利润数万两银子,善化县虽说富庶,但市场极限在那里。 醉仙楼的盛况,带给苏氏最大的好处,在于一个信心! 一个苏氏开业战胜尹氏的信心! 有了醉仙楼,说明苏家不在只是单纯地依靠纺织原料出产。毕竟生丝贸易之生丝掌控在尹氏手中,又有六房从中作梗出售生丝给尹氏。 若是单纯硬抗,最先到底的绝对是苏默。 更何况,衡州府虽说路途稍远,生丝质量也不如苏氏所产生丝。但毕竟给了尹氏另一个原料产地,而苏氏商行想要出售生丝,却十分艰难。 其中缘由,便是尹氏的抵~制。 尹家的在长沙府,乃至湖广一处的纺织业内,都是颇有影响力的。行业内虽说内部竞争绝非温存,但对外之时,互通有无,彼此声援还是可以的。 而且,尹泓智好歹也是三品官身。一呼之下,小的纺织场不敢接,大的纺织场不愿意轻易陷入火坑,苏氏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封锁了起来。 当然,也并非无解。 苏默也是多了后世千年见识的人,前世摸爬滚打,商业竞争之中各家商户顾客的微妙心态,苏默也是烂熟于心。再对应这个世界的各色人物之中,也是想出了破解办法! 尹泓智眼下对苏氏经济封锁,要让苏家的桑田断粮破产,没有经济收入,无法维持宗族的庞大支出。 苏默当如何? 见招拆招罢了。 尹泓智既然要经济封锁,那我就打破了给他看! 如何打破?究其根底,是眼下苏氏孱弱无力,内部分裂,外部强敌。财政枯竭,人心混乱。 可以说,尹泓智就是欺负苏默年幼,苏氏孱弱。故而,这才敢于如此惹人纷争地对待苏氏。 换成已经近乎独立小团体地六房,他敢对玉景商行如此肆意吗? 而今苏氏看似困难重重,但苏默却找准了解决问题的核心之处。 那便是信心! 这个家族对未来的信心,各家商户客户对苏氏商行的信心,乃至外界,对苏默强大而非孱弱的信心! 还有什么,比起醉仙楼地突然崛起。苏氏美食风靡天下更能证明这些的? 再加上前面两次盛宴的铺垫,苏氏完全可以振作地外尹泓智地蛮横无礼说不! 于是,醉仙楼一开张,盛况空前之下。苏氏族人,再无犹疑。莫不是对苏默敬畏有加,苏水华,苏水繁等一干及早就靠拢了苏默的。 更是各个神情振奋,气势昂扬。 便是各家商户,在看透了醉仙楼带来的影响之后。哪里还会顾惜尹家什么呼好,原料产地固然要担心没人要。 可日益扩大的纺织市场,也急需要生丝原料供应,抢夺生丝产地啊! 连那些中小商家都看到了这些,老奸巨猾的尹泓智,哪里还能看不到? 再联想苏克容打听到的,尹泓智和孙嘉艺的良好关系。苏默笑了,很冷。 第五十三章:刀兵对峙 【早上好,求收藏君早安吻。】 “花推官,不知大张旗鼓,所谓何事,竟然连刀兵,都要动上了!”苏默屹然不惧,凝视不过十步外的花明。 花明阴测测一笑:“什么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看你是心中有鬼吧?” 花明最常用这一招,声色逼迫,配上身后数百人手,他相信,此次大局,已然在握! 苏默凝视:“心中无愧,自然无鬼。却不知花推官在说什么,又要意欲何为?” “哼!”花明冷哼一声:“你还装什么蒜,大胆苏默,还不交出西夷奸细,胆敢窝藏反贼,我看你是连苏氏门楣的清白都不要了!” 苏默勃然变色:“血口喷人,苏氏何曾窝藏罪犯?苏氏清誉,岂是你这风尘俗吏可辱?我要上书乌台,告你欺凌功臣之后!” 不错,苏默,可是功臣之后。虽说不知道老爹到底坐下了什么泼天的功劳,也不知惹了什么泼天的麻烦。 但苏默,却在老爹曾经的书房之内,发现过斗牛服,以及朝廷嘉奖的文书。说苏默是功臣之后,并无犹疑。 更何况,苏家可是一代有两个进士的书香门第。家世清华,进士牌匾不知就有两处,举子秀才更是不计数。 此等荣华,的确不是一个区区七品佐贰官可以比拟的。虽说花明为长沙府推官,乃是赖无寒的上级,但两人见礼,却是要花明向赖无寒行礼的。 无他,赖无寒乃是进士出身,文凭够硬。而花明,却是举人出身,乃是靠着知府孙嘉艺地抬举,这才能得了七品官身! 故而,苏默依着石鼓学子的气场,骂一句风尘俗吏还真算不得什么。再加上,国朝政治,骂架实在太过寻常,历代华帝颇有宋帝之风,经常性地要面对一大帮子御史言官来喷口水。 至于政~治斗~争之中地互相弹劾,那骂人不带脏字的高水平骂架就更不用说了。 花明神色一变,贡举不成,只得一举子入仕乃是他心底的疮疤。此刻被苏默揭开,可谓是让花明心中恨恨地滴血。 花明脸上的阴沉更甚了,一丝笑容都看不出,冷冷盯着苏默。好似要噬人的恶狼一般:“你先祖良善是不假,但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也说不定。” “你血口喷人!”苏默愤怒无比,心中却全然平静,甚至一股子欢快地笑意不住地溢出。 说着,苏默好像愤怒地压抑不住一般。矛头直指跟随一旁的尹家管事尹立:“尹家小贼,你竟敢栽赃于我!” 尹立好似受了极大侮辱一般:“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苏默,不要以为你假清高便能欺骗得了全天下人。你如此卖弄声名,还不就是为了给夷人买卖武器打幌子吗?” “荒唐!”苏默断然否认:“什么夷人,我苏默乃是血脉纯正之汉儿怎么可能会资敌叛匪?” “更何况,西南夷人难道就不是圣上子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同为一国之子民,花推官便断然指责其为叛贼。难道,是花推官想要逼反土人,用来掩盖什么罪责吗?” 苏默中气十足,声音清朗。透着无可侵犯地坚决!如此话语,顿时让周边跟随的人一阵骚动,毕竟,要去查抄一个积威数十年,曾经出过中枢大佬的世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花明这般底气十足的。 而且,汉夷之间。历来纠葛难分,汉人官员依靠朝廷威权作威作福,其下胥吏贪婪无度。这样治下的少数民族地区,想要治理好,无疑是痴人说梦。 再加上,世系土司有些非分之想。渴望摆脱汉官束缚,乃至裂土不轨的。更是让西南局势,复杂万变。 只是无论如何变,汉官大多贪~腐无度,激化矛盾这却是无疑的。 果然,见己方士气一落,花明脸色更沉了,阴测测冷笑一声。一挥手,叮叮当当地声音响起。 之间十余件带着铁锈的盔甲被丢了出来,更有数百斤生铁被拿出。 见着这些,花明似乎有了倚仗:“这些东西,难道还不能证明西南夷人意图不轨,想要谋反吗?” 苏默眉头一皱,心道纪皓然在准备的,就是那些西南土司? 忽而,苏默也想了起来。前些时日,苏默为了准备各省名菜。许多原味都是要出自深山老林里才有的东西。就比如吉首酸肉,有些材料在当下,只有通过当地土人才能买到。 故而,苏默府中还真有几个夷人! 想必花明就是吃准了苏默府中有西南夷人,故而,这才敢肆无忌惮。 见苏默势弱,花明怒喝之下,便要领人冲过去。 苏默岂会势弱,大家豪族对付官府,可不仅仅只是将人手渗透进去。而是大族往往都有自己的武力倚仗,再加上这年头匪患渐多,便是文家此次出行,不也是贴身护卫就有百数,隐秘跟字后头的,更不知道多少。 苏默一个举手示意,顿时身后便出来百数精壮汉子。这些人持刀拥剑,猎弓蓄势。竟是一点也不惧对抗官府! 苏默这么做,并非是要造反。而是这年代,着实和苏默想象之中的宋明不一样。当年华太祖拥天下的时候,有感唐之悍勇武烈,而宋人却多孱弱怯懦。 于是,便决意改变这种风潮。不仅在国初使得文武之位得到相对平衡,更是打破了武器禁令。 除了军用武器,比如强弓硬弩,制式盔甲等外。普通的刀剑,乃至精心制作的名品,都是在注册登记之后,便可以拥有的。 故而,华朝武力,虽说江南早已糜烂。但边军战力,依旧是朝廷可以信赖的。当然了,具体如何,苏默不得而知。 但民间拥有武器,却是朝廷不在严禁。而且,发展到而今。普通人家拥有刀剑自然需要严查,但对于苏家、尹家,陶家这等大族。私藏多一些的武器,却是无碍。只是甲胄,依旧难以获得。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打底。苏默还是有足够资本对抗的! 再加上,花明叫嚣得虽然厉害。但事情涉及到抄家,而苏默有没有谋反,忤逆等大罪。 在没有得到按察使司允许的情况下,花明再是叫嚣得厉害。难道他敢真敢抄家? 苏默揉揉手,似乎是春冻下的普通反应,但转而从身后接过宝剑时,却整个人,好似凌厉了一般。 苏默握住剑柄,开始拔剑,蹭蹭的声音在嘶鸣。 剑将出鞘,而苏默的气势,也越发凌厉起来。 及至最后,剑势凌人,苏默提步一迈,花明眼中诡谋闪烁,心中欢喜得快要炸开了。此刻,瞳孔一阵收缩,竟是心神震慑地一退。苏默待再进,忽而数声惨叫响起。 “啊,贼子,纳命来!” 第五十四章:闯宅冲击 【求收藏君和红票君的熊抱~】 突然地,远处若有若无地,嘶喊杀声迭起。 苏默惊容初展,花明却是震惊不已。还来不及要动作,却见六十余劲装鼓鼓地壮汉腾挪转和,人影叠叠,喊声激烈,却混乱得一时间看不清楚。 乍一看,好似是数十人在打群架一般,而地点,却是从苏家后院,一直打到了前院。 待众人临近了,这才发现。原来中间还有一名墨衣铁面男子,只不过手持一杆木棒,却让六十劲装男子近身不得。 与其说是这六十余人围攻,还不如说是在六十余人被这墨衣铁面男虐的欲仙欲死。 六十余大汉,皆是腰间挂着刀鞘剑鞘,显然并非是手无寸铁。 但此刻,在墨衣铁面男地闪身进击之下,在后院一直持续到前缘长街的时光中,一路上叮叮作响的声音全是武器掉落在地的。 六十余人,竟是武器越来越少。尽管越发凶悍,却是依旧无法阻挡。 看到这里,众人这才恍然。哪里是六十余人围攻这墨衣铁面男,分明就是这贴面男,将这六十余人赶着往前院在走啊! 而且,但凡有人要离开的。纷纷都是被这墨衣铁面男打折双腿,然后在地上呻吟。苏默看的眼放异彩,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武学忽而极其好奇了起来。 但这个时间点上,显然没有空给苏默感慨这些。他的目光,突然警惕起来,看向花明,凌厉无比。 花明一见这些壮汉被打成这番模样,顿时心下碎成一地。这些人,才是他此次算计苏默的秘密绝招啊! 要知道,苏默乃是本县豪族,是有声望的仕宦家族,这样的家族。官场之中是有一条铁定律的,祸不及妻小,灾不入门庭! 这个年代,文官集团强盛无比的时候。 哪怕是一个落难了的仕宦家族,也绝非是可以轻易欺辱的。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固然不错,但绝对只能套用在寒门小户之家上,至多,也只能是工商家庭。 这般明火执仗地想要对一个并无劣迹,并无罪责的仕宦豪族进行搜查,无论是明里上的律法,还是暗地下的潜规则。都是无法允许的,除非得到按察使司同意。不然,官府想要将权力肆意地在仕宦家族身上施行,要不是动手的人有张太岳那般泼天的权势和手段。 要么,就是疯子决定孤注一掷! 须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做的了初一,明天就做得了十五。道上的人都知道祸不及妻小,若是谁都跟花明这般强硬地摆出阵仗要来抄家灭族,只怕天下不说千年百年世家,只怕再盛也难有三代了。 再加上苏默那书院学子的身份,那更不是花明这小小推官可以担得起职责的了! 除非…… 让按察使司事后追认! 谁都知道每年十三道御史为了完成业绩考核,那都是要上弹劾奏章的。只要花明能够从苏家家中搜出夷人,尤其是湘西南的夷人。到时候,无论苏家是否清白。在这个关口被爆出刻意与夷人往来商贩,哪怕苏家是仕宦豪族。一样会被那些御史老爷给盯上,不死也要掉层皮。 到时候,迎接花明的,不再是什么潜规则的报复,而是办案有功地嘉奖升迁。 而且,光是尹家纺织场一成干股的分红,那就是每年数千两的收益了! 花明一想到这般名利双收的事情,心中顿时一阵热火。 当然了,花明也并非是傻子。不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带着人马过来齐聚,就能将苏默奈何。故而,花明也是汲取了苏默对付苏浚的招数。 浩浩荡荡领着数百人马,将整个探花巷前的长街占了个满满当当。一派嚣张无忌的表现,更是恶狠狠到了极点,仿佛真的要明火执仗强行将苏家抄没了一般。 而苏默的反应,也并未出了花明预料。 强硬无比,一点也没有丢了书院的面子。不仅强硬地拒绝了苏默的要求,更是倒打一耙,将花明和尹家都给兜了上去。 当然,苏默是未必清楚尹泓智和孙嘉艺的底细。 但光是这么一联想,县中百姓哪里还不明白? 将所有的脏水往尹泓智身上一泼,不仅洗脱了自己沟通西南夷谋反的罪责,更是可以以此反诉尹泓智栽赃陷害。 不过瞬息之间,花明便感受到了苏默的狠厉和果断。 在做出这样的反击之后,更是悍然调集了苏家的护院队,上百号刀枪齐立的架势似乎真的不惧和官府干仗! 须知,善化已经数十年未闻刀兵之音了。 往日小打小闹的捕盗缉匪根本不是这种人员数百上千的冲突可比的! 花明的算盘打得极好,几乎料准了苏默的所有准备。一副搜查抄家的架势果真将苏家的所有力量全部调动了起来,而花明…… 看到苏默强硬决然的态度时,几乎都笑岔气了。于是,静心准备的六十余精干人员在此刻,悄然从后门之中,朝着苏家突进。 花明根本就没想着能够闯入苏家的正门,只要将后院突破,将厨房之中一西南夷人抓住。甭管他们纯粹只是良善帮厨,一个西南匪寇按上,到时候将突然发觉从苏家院中找到大量生铁制式盔甲。 管保他苏家有口难辩,再无生机! 故而,在正门之上,花明极力要激怒苏默,更是将苏家全部力量都激发了起来,集合在门庭之上,好似两方真的要大打一场一般。 须知,长街门前的所有对峙都只是花明的虚晃一枪,这六十余号壮汉才是花明的杀手锏! 而今,这些被当做杀手锏的王牌被打成这般模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墨衣铁面男从后院打到前院,竟是全部缴械没一个缺漏。 好歹那些盔甲生铁尚未放置,不然…… 墨衣铁面男将数十人一路打到在地,趟满了一街的人将整个善化的视线几乎都吸引在了此处,墨衣铁面男却没有多看苏默一眼,只是一瞥,高声道:“乱匪入苏宅,尽毙!” 听此,花明一个激灵,他猛然发觉,此刻已经陷入两难。依着苏家的力量,只怕不需三日,弹劾花明指使贼人再无授权的情况下,悍然搜拿苏宅的奏章便会拜在按察使的桌案上! 难道要放弃,坐以待毙吗?花明脸色惨白起来,但转眼想到尹氏纺织场的分红以及升官的渴望,花明的眼神渐渐红了。 罢了……六十人都闯了,难道六百人就不行吗? 第五十五章:天外飞仙 【考完了,求收藏君和红票君暖床~】 “给我冲,今日,定要拿下苏家院中西南夷叛匪,胆敢阻拦,格杀勿论!”花明状若疯魔。尹泓智心神骇然,悄然一退,转而,一想到这事天赐良机,顿时也是发狂:“冲!抓到西南夷,一个一千两!” 两相鼓劲,数百人齐齐涌上来。 苏默却毫无畏惧,喝令苏峙:“所有苏氏男儿,各自回房守卫,莫要贼人伤了妻小。胆敢行凶者,格杀勿论!” 苏峙急红了眼:“宗主你怎么办?” “凉拌!”苏默疾声喝令,数倍的差距,强拦根本无用。苏默唯一担心的,是这场豪赌之中伤了族人妻小,各房女眷。 任何暴~动之中,老弱妇孺永远首当其冲的目标。 花明发狂了,尹泓智也发狂了。 苏默却要拼命理智起来,于是苏氏数百族人连忙坚守回廊要道,而苏默,却领着十数武艺精湛之护院断后。 “关门!”苏克容嘶喊,苏默却扯开高声呼喊:“来不及了,守中院,疏散族人,退守如园,相信我,撑到如园我们就是胜利!” 数百人齐齐涌入,从天上看,好似蝗虫一般冲入一派青葱的苏宅中。 无数衙役民壮冲入苏府带来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在狂热的情绪,高额的封赏下,这些人的眼珠子似乎都红了一般。 在加上尹泓智几乎是打定主意要毁灭苏家一般,于是满目之下,整个苏家几乎如同蝗虫过境,每一块板砖青砖都要被撬开一般。 不一会儿,苏家前院就宣告失陷。 前院一派杂乱,花草尽毁,前厅更是被砸烂无遗。仿佛桌椅之上,尽是西南夷人。 花明意气风发,领着衙门差役驱赶了民壮弓手,开始专业化地搜查。 但苏默动作很快,早就将苏氏族人迁移到了如园更加安全的地方。那里假山曲池,比起门庭无掩的宅院,更加来得安全。 苏水繁声嘶力竭:“不要乱,老人和孩子先进如园。所有人男人,都给我拿起武器!” 苏水西手中拿着一柄长枪,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面临如此危险地步,他终于明白了,往日苏氏的繁华和强盛早就成了过去。此刻,面对一个府城推官,竟是被逼到了如此绝境。 一个劲喃喃自语的苏水西带着两个儿子,看着年轻气盛的儿子身上那股子刚强的味道。苏水西稳了稳心神,指挥着自己的妻妾先行带人离开。 看着妻子黄氏还整理着银两,苏水西心肝儿都要裂了:“还拿什么钱啊,人都杀过来了,还在于银两什么。人要紧,快撤,快去如园。那里\¨\w\é\n\ \r\é\n\ \s\h\ū\ \w\ū\¨\有假山可以遮蔽,撑过去!人命要紧!” 数百苏氏族人,仆妇,在这样一派危急来临前。数百暴徒的袭击之中,每个人竭力发挥出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渴望度过这次泼天大的危急。 苏默手中长剑已经饮血,竭力护着数百苏氏族人的苏默就如天神。 暴~乱是如此突然,尽管苏默已经竭尽全力维护。但破坏依旧在持续,血泪在突如其来的瞬间爆发。 夏达扶着一位年幼的苏家老妪,快步朝着偏院的如园奔去。纷飞的木屑和尘土代表着外面暴徒的入侵,作为偏远旁系的一名庶出女子,连后人都无的老妪只能蜗居在最偏远的位置。 这同样也意味着,在暴~乱来临之时,两人连逃离都要困难许多 而此刻,夏达快步奔跑,突兀的,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来袭。 披头散发的宋祝不清楚这是自己混江湖地多少个年头了,他只知道了,这绝对是自己这一生中最为畅快的时候。 城市飞速发展的华朝不仅使得市民阶层地飞速发展壮大,同样,也让城市之中的青皮无赖迅速扩大。 黑帮和灰色地带的扩展让那些在城市之中寻找不到工作,亦或生性懒散好逸恶劳的余丁找到了生存之道。 就如宋祝,这位奸猾狡诈的小小混混头子在抱住花明这个大腿之后。终于迎来了一次发财的机会, 带着数十号混混成了“民壮”的宋祝找到了一次打先锋的机会,抄大户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光顾了宋祝。 此刻,宋祝心中惬意无比。苏家的穷苦也许只限于大房苏默,在暴~乱之中迅速搜刮到的财富这一刻瞬间让宋祝成了有钱人。 饱暖思淫~欲,在暴富之中,宋祝开始盯上了苏家的那些闺秀。 容貌秀丽,风采独佳的夏达顿时让宋祝眼前一亮。一把用油渍遍污的长袖抹过露出的口水,宋祝大笑一声,在身边数十小弟纷纷淫笑连连。 夏达猛然回头,恰好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心中悲愤,可老妪腿脚不方便,拖累之下。一次次奔跑,换来的却是身后的笑声越发肆意。 夏达猛然将头发上的簪子取下,长发披散,心中猛然浮现起了苏默的影子。 “无论如何,是怎么都不能污了清白!”夏达心中猛然一阵坚毅,快步将老妪推向西边竹林。她知道,这里正是通向如园的一条捷径。 夏达此刻却是再也跑不动了,这两天费心费力忙碌美食已经耗费了大量心神。此刻剧烈奔跑之下,夏达已经将体力耗尽得差不多了。 夏达瘫软地靠在一棵竹子上,远方宋祝狰狞淫笑的表情越发近了。夏达一紧手中簪子,冷眼看着宋祝越发走进。 宋祝不可抑制地想要欢呼了,虽说依旧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夷人,但此时,花明有足够的时间从苏家“搜查”出盔甲强弓。 举目四望,苏家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力量。尽管四处望去,全是奔逃的人,叫他一个都没有抓住想象中的大家闺秀。 但此刻,夏达这般清新秀美的荣耀,却是一瞬间让宋祝这个常年在半掩门子逛游的抠脚大汉犹见天仙。 如此佳人,便是宋祝再混几十年,也接触不到的人间上品啊! 光是看着这小娘子,就让宋祝好似吃了神仙果一般,浑身舒爽。及至近了,闻着那幽幽处子清香,好似吃了神仙果一般。 比着以往打砸劫掠财货更加叫人激动,叫人心底里舒服地发颤。 “美人儿……还不快到哥哥怀里来,莫怕,莫怕,哈哈!”宋祝畅然大笑看着夏达捏着簪子,肆意无比:“难道你以为,那苏家子还有回天之术吗?” 苏默举起硬弩,一举手,身后百数强弓林立:“杀!” 准星瞬间套在宋祝淫笑的狗头上,扳指一扣。 箭至,溅血。 苏默飘然而至,夏达美眸之中,犹如天外飞仙。 第五十六章:入我苏家门 【多谢寂灭解元捧场,鼓掌~】 一个时辰前。 “按察使司令,诛暴徒。敢有反抗,杀无赦!”赢忠立在山亭上,身后的纪皓然满目怒火。 “将此次带来的弩机都发给苏默吧!”赢忠对花明的肆无忌惮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看着满园内的苏氏族人,却又不得不感叹苏默的手笔和心机。 这是用整个宗族在做赌注啊,若是赢忠没有来此,苏默该如何出手? 只怕,整个局势已经超脱苏默的控制了吧。自从朱叶伟这个墨衣铁面男突兀将那些贼人打出的时候,整个局势就已经超脱了原先的预料。 “还有多少人没回来?”苏默看着满满当当的如园,心下稍稍放松。尽管局势突然地脱离掌控让苏默一段时间内极其被动,但终归在各房的努力之下,人员都得到了保全。 在苏默的执掌之下,尤其是醉仙楼开张后。 少部分族人跟随六房去了乡下,而大部分族人,则留在了城内。苏家也由此,明里暗里分裂成了两部分。 而在苏默分权之下,各房都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苏默没有那个能力掌握住一个族人数百的大家族,但各房长者,却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掌握住自己那房的数十人。 再加上毕竟是自己的主场,熟门熟路,于是在苏默带着护卫队断后之下,尽管财货大多已经被抢掠一空,但族人们却很幸运地躲过一劫。 整个撤退之中,苏默更是高喊着,人没事就好,财货再多,苏默日后都能给他要回十倍百倍来! 由此,除了少数奴仆跟在后头被打得重伤外。所有女眷和族人都得以保全,此刻,苏水繁正在联合其他各房中人清点人数。 而赢忠,则在柳如君和纪皓然的见证之下,宣布认定花明此次行动为暴徒暴~乱! 在按察使的眼前侵犯按察使司的职权,更是明目张胆地肆意妄为,这不是暴徒暴~乱是什么? “什么?夏达去了哪里?”苏默惊愕。 夏岳却是那惶急不已:“对了,我记起来了。小莲经常去东院苏老妪那里。这……” 夏达小名小莲,而东院,也就是此次撤退距离最远,最为麻烦的地方。 一念及此,想到那个在厨房里头忙里忙外为自己奔波劳累的女人。苏默心中一抽搐,提起一把强弩,便要走去。 纪皓然见此,急忙拉住:“你干什么,文夫人已经答应愿意动用文家护卫。只待文家护卫一到,强弩齐备,万事便全。为了一个婢女,你还要孤身返险吗?再者,此刻你冲出去,能济得甚事?” 苏默缓缓摇头,只是拿起一具硬弩。 “因为她是我苏家人!”苏默此言一出,苏里,苏岚,苏涣三个族中长老皆是神色动容。齐齐对视,都纷纷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崛起了苏家,整个帝国之中曾经耀目无比的伟男子。 而其余各房主事,苏水华,苏水繁,苏水西,苏水禾都是为苏默这话心神振奋。便是六房一系的苏水友,苏水良,苏水学也是神色复杂,并未掩饰其中的动容。 但纪皓然却没管苏家人的情绪:“只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说罢,从苏水繁手中拿过一本本子:“所有苏氏族人,都已经转移完毕了。你莫要色令智昏误了性命!” 不错,其余各方族人也纷纷劝谏起来。 苏默凝眉:“难道一定要有苏氏血脉,才可以为苏氏族人吗?为我苏家做事的人,就是我苏家人。至于血脉,却不是必要的。某些留着苏家坐着苏家贼的事情,我就不说了!” “入我苏家门,便为苏家人!”苏默神色郑重:“为我苏家做事了,难道我苏家还不能保他一个太平?单纯以血亲为必要条件,苏家的事业终究是做不长的。” 苏默心中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在他心中,经营苏家与其说是经营一个古代礼法森严的古典家族。还不如说是经营一个濒临破败,人心不齐的家族式企业。 以血亲为关键经营企业,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人才凋零,企业败落。 不能吸收外来营养的家族是不长久的,内向闭合的苏家也是无法壮大的。将苏氏家族的味道淡化,才能让苏家真正成为一个顶级的世家,而非单单只是一个豪族。 豪族可能三代就败落消亡,世家却是千古可以长久兴盛! “苏峙,愿为宗主效死!”苏默说罢,苏峙顿时只感觉热血沸腾。各房族人听此,纷纷都是高声大喝:“愿为宗主效死!” 纪皓然整了整衣冠:“弟慷慨而去,兄又怎会吝惜一死?” 苏默不再废话,北上弩机,身后浩荡男儿,长弓硬弩,齐聚。一举毙敌,于是当苏默飘然而至的时候。 夏达终于不再掩饰心中少女情怀,嘤咛一声扑在苏默怀中,悄声哭泣起来。 苏默一阵慌乱,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身边汉子纷纷大笑起来,便是纪皓然也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地朝着苏默作色。 这群地痞流氓根本不足为惧,在纪皓然齐整有序的指挥之下。在苏默击毙宋祝的时候,这群地痞流氓就慌了。 地痞流氓根本没有什么慷慨赴死的觉悟,绝大多数人,只是想跟着花明一顿打砸抢,得了浮财便好。 哪里想到,会有性命之忧? 可以说,在这箭雨侵袭之下,莫不是慌张而逃。 于是这才有了这番旖旎气氛,众人嘻嘻哈哈,都是有些成全苏默和这美腻小娘子的意思。 至于纪皓然,更是唯恐天下不乱。虽说刚刚见了一个美貌更甚一分的绝美小姑娘,但那小姑娘着实太过刺人,冷冰冰的,有些叫人不喜。 而今这个小丫头就大胆多了,尤其这生死关头中,好一番英雄美娇~娘的桥段啊! 只是这可苦了苏默和夏达,苏默倒还好,大大方方朝着众人作揖便是。可夏达刚才只是情绪激荡之下,骤然见了主心骨,这才有的放肆行为。 扑在苏默怀中,自然是千欢喜万安心。只是众人起哄来了,便叫夏达明白了处境。羞愤之下,顿时不知道怎么做了。只好埋在苏默怀里,做起了鸵鸟。 无人帮忙给台阶,苏默只好继续享受这温软。 只是一声惊喝,脆脆的声音带着掩饰起来的失望和愤怒,文思卿冷眼盯着苏默,:“大色狼!” 苏默无奈,在夏达耳边耳语几声,将人推向文思卿。 定神,苏默看向赢忠,以及墨衣铁面男身后的百余劲卒。 “杀吧!” 是日,满城血光。 【掉名次了,想不到考试完了却是这么个结果】 第五十七章:洒漫了去抄家 一百余青衣红帽的苏氏族人纷纷熟练地登上了苏家大宅的各个制高点,强弓硬弩带着复仇的箭支将一个个挑头的贼寇射杀,便是遇上衙役,也毫不留情。 与此同时,盖着按察使大印的告书在几个嗓门特大的年轻人手中高高举起。洪亮的声音传遍四周,甚至连着整个东城都能听到。 “兹长沙府推官、署理善化事花明,擅动刀兵,诬告功臣之后,所谓勾结西南夷叛乱,实属子虚乌有。本官湖广按察使司赢忠,即勒令花明停职。听候审查,各衙役民壮,立即放下武器。胆敢反抗者,视为叛匪!” 一个个字,犹如巨锤一般,击打在所有人的心间。 什么时候,湖广前三的大佬竟然来了苏家?而且,就在他们进攻苏家老宅之时!而且,还亲眼目睹了所有情况? 花明心乱如麻,但随着一路彪悍人马杀出,却伴随着这封布告将所有人的反抗之心彻底泯灭干净。 纪皓然果然不愧书院之盛名,不过两百余人,排兵布阵之下,已经有了名将之风。 只见一百文家武士提刀持剑悍然冲进人堆之中,虽说面对数倍之地,却夷然无惧。 其后,百余弓弩手纷纷在屋梁之上窜行往来,将一个个负隅顽抗的贼寇一一射杀。 如此以连击,顿时便将所有人反抗之人的抵抗之心击灭。 便有那凶悍抗拒的,也在地上房上合力围剿之中,统统见了阎罗。 见这一幕,花明如遭雷击。甚至身边连一个帮忙脱围的人都没有,所有衙役此刻再无犹疑。 按察使比起长沙府知府哪个大,无论是谁,也是一目了然的。 至于尹泓智,更是首先跑路,高呼着是被贼寇裹胁而来,急于洗脱责任的尹家几乎是一瞬间,便做出了将花明当做替罪羊的决定。 这个决定,自然是让花明更加心冷。 连逃跑的心气儿都没有便被苏默抓在了手里,看着这个形貌猥琐,修着一副山羊胡的七品府衙属官。 苏默并未罢休:“尹泓智才是此次的罪魁祸首,抓住了花明,只不过是处理了一个台前小鬼。小鬼身后的阎王要是打不掉,以后苏家的麻烦绝对消亡不了!” 纪皓然这次却不赞同了:“尹泓智固然是个老鬼,但决不至于是阎王那般。你想的实在太简单了,花明身后难道就没人吗?打掉花明,足以让苏氏重新成为善化第一大族。若是要动尹泓智,便离不开孙嘉艺。要知道,尹泓智和孙嘉艺关系极其密切。一旦牵连起来,那是整个湖广省上层的问题。收手吧!” “世家……”苏默喟然长叹。 赢忠缓缓出声:“大老虎打不掉,小鬼总是会冒出来的。知府了不起,就可以欺凌功臣之后吗?” 苏默眼眶一红,赢忠摆摆手,一拍肩膀:“放心,省级层面的争斗有我帮你兜着。想要欺负小辈,总要先和我们这些老人家说道说道。你洒漫了去做,天塌了都给你兜着!” “是!”苏默高声大喝。 “县衙典史何在?”苏默放生大喝,一个黑脸大汉一溜烟地快步跑来,弓着腰朝着苏默谄笑,正是那日给苏默备案的典史齐东强:“天可怜见,苏公子你问问,我可是一个子也没拿啊!咱的手下,可是最规矩不过,什么也没动!” “哼,敢动了,你也不会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了!”苏默神色冷然,让文家人近战,自家人强弓硬弩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文家护卫悍勇吗? 须知,此次不少县衙之中的老油子都没死。为何? 就是因为这些老油子不是尹家的人! 要么,就是平素哪儿也不靠,混的很惨的那种。要么,就是背靠陶家对苏家心善的人。 苏家也有人手,只是那些都是苏浚的。苏默看在同是苏家人的份上,便也饶了。 至于那些平素罪行民愤极大,或者是是跟着尹家混的。苏默可都是盯准了杀,一个也未放过。这黑脸典史齐东强便是县衙之中罕见的谁都不靠的人,不然,那日也不会稀里糊涂便帮苏默备了案子,引发了善化的一场大地震。 苏默既然记下了名字,今日再用他,也没了那么多担心。 此刻,齐东强听了苏默的骂,非但不是惶恐,反而一脸欣喜。 这混了几十年官场,哪里不明白上司的心态。这上司要是肯骂你,那未必是坏事。至少,人家还打算用你。不然骂你为何?还不是让你改正以后用得顺手些? 若真是和和气气几句温吞话过去,那只怕你的前途就危险喽。说明上司跟你打交道的心思都没有,自然,在这个关口,苏默肯骂他,那就是打算用他! 一念及此,齐东强欢喜满脸。更加用了心思侍奉苏默。 苏默清了清嗓子:“按察使司令,尹泓智扰乱市场,奸商市价。构陷忠良之后,诬告谋反。依《大华律》诬告者,以所诬之罪反坐。故尹家当以叛乱之罪诛杀之!此令,赢忠!” 齐东强惊愕满脸,胸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苏默神色冷然,喝问:“可听见了?” 齐东强连连应是,身子一震颤动:“此等大事……非吾等微末首领官可负责的啊!” 苏默眯着眼睛,笑呵呵地拍了拍齐东强的肩膀:“这是自然,赢臬台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小人物难做。首领管负责不了,难道正印官就不能负责吗?” 首领官就是那种管着几十个小胥吏的流外官,几乎是连品级都没有的官儿。更多是一种吏目头子的身份。 但正印官就不同了,正印官那就是主官。有主导权力的官员,比如县令,一县之中事物他基本上都说了算。 就说整个湖广省的正印官。就那些知府,知州,知县,臬台,抚台。 这些正印官几乎全都是硬牌子:进士出身。等若是这个统治者的核心成员:士大夫! 可以说,真正的大华,就是这些人在操纵。 故而,苏默说让正印官去负责,那是完全可行没问题的。 只是齐东强顿时就抓瞎了,这关口,善化还有正印官吗? 抓破头的齐东强根本想不明白,但不多久,见了新上司的齐东强顿时恍然大悟了。但转念一向,身为进士出身的赖无寒竟是匍匐在了苏氏门庭之下,便一阵莫名的激动。 心中一个劲地夸赞起了新老板的奇思妙想,又分外感慨起了苏默的手段。一个劲更加地卖力干活去了? 干啥活? 自然是在县令赖无寒的指挥之下,浩浩荡荡领着数百人马,齐齐杀向了尹府! 抄家! 第五十八章:鲸吞蚕食 几乎没有防备的尹家根本没想到苏家竟然敢直接就这么朝着尹家下手,当县衙衙役拿着按察使司的公文直接将整个殷家连锅端了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善化,变天了! 几乎是一天之中,整个善化便徒然剧烈变化了起来。 尹家子弟面对县衙的攻势,甚至只能颤颤巍巍地躲在门宅之中,根本无力反击。因为,所有的武力在今日进攻苏家的时候,被苏默的弓弩手杀了个干净,便是侥幸逃回来的,也再无余勇拼杀。 而先一步得了消息的尹泓智,甚至想都没想,便直接逃向了府城。那里,还有他的重要盟友长沙府知府孙嘉艺。 只要得了孙嘉艺的帮助,他不信不能翻盘。 至于还在家里的其他族人,尹泓智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卷起金银,甚至大部分都带不走,只是带走了一小部分,便仓皇而逃。 于是,当风水轮流转。苏默转眼之间便从被抄家的人变成了主持抄家的人,连他自己,都有些感慨这际遇变化。 想不了那么多,苏默赶忙开始指挥起来。 最主要的,还是维持纪律。 尹泓智要抄苏家,都要拖上官府的名义,遮遮掩掩不想叫别人知道。苏默此次亲自卷袖子上阵,自然更要注重名声。 好在,此次苏默托了一个更大的后台:按察使司。 须知,按察使司是有权力授权抄家的。既然有了授权,苏默自然不需要再遮遮掩掩,直接来个快意恩仇地抄家。 同时,也是宣告苏家绝不容侵犯。不然,若真是只拿一个花明结果作数,只怕日后找上苏家麻烦的将会越来越多,几乎没上升一次,都要面对别人的死命扑杀! 反正连抄家你都能忍让一步,便是欺负你了,又如何? 苏默就是要用这种酣畅淋漓地报复来告诉所有人,苏家的尊严,绝不容侵犯! 他要用一个尹家的败亡,来宣布苏家的崛起! 抄家进行得欢快非常,但苏默却控制得小心翼翼,带着苏峙领着的执法队进去,胆敢侵犯妇女,中饱私囊的,一律暴打一顿革职丢出。 便是苏家子弟,也一律革职!只不过不会挨打罢了! 而面对尹家的情况,苏默则是控制在只对尹家嫡系一脉进行打击,依着通匪叛乱处,却并未扩大对其余旁支进行处罚。 华朝不似明朝,株连九族毫不含糊。 华朝在面对株连的问题是,更倾向于宋朝。尤其是对于这种还有致仕高官的家族,哪怕是叛乱确凿了,也顶多是主犯处死,家眷发卖教坊司。 至于其它旁支别系,该干嘛干嘛去,顶多以后无法入仕,备受歧视罢了。 故而,苏默这种精细的控制之下,对尹家其余旁支别系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接下来的几刀,却让人明白了苏默的打算。 “尹氏纺织场拍卖?”当按察使司驻善化专员纪皓然受命处理尹家善后事宜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惊奇万分。 事实上,这些天来,善化的确是一日万变。 首先,更多的纺织场得到开办。这些手工作坊在没了尹氏的垄断经营之后,以往被挤压倒毙的小规模纺织场纷纷开办起来。 一切,都因为苏默的生丝开始放量销售,尽管价钱有了提高,但其中还是很有赚头的。 以前尹家垄断经营,固然带来了稳定的利润,但同样,也压低了原料的价格。而今苏默在了解了外界的行情后,自然毫无犹疑地提高了售价。 而醉仙楼也得到了扩展,再不必输血苏家之后,有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自身的升级之中,良好的循环使得醉仙楼已然成了善化的一道风景线。 每日往来善化的客旅首先便要来醉仙楼平常一下苏氏五味更成了一地之风尚! 而苏默,便开始消化对尹家的胜利果实。 首要的,自然是开始拍卖苏家经营的纺织场、各色商铺。 在的建议之下,按察使司决定实行拍卖,而不是简单地收归国有,最后不知道漂没到了某个权贵手中。 所谓拍卖,自然便是以公开竞价的方式,将特定的物品或财产权利转让给最高应价者的买卖方式。 苏默将这种崭新的办法说出来,一下子便得到了赢忠的亲睐。 于是纪皓然便被赢忠派出来负责整理整个尹氏诬告案的首尾,连带着,自然也有了这一系列的拍卖。 通过拍卖的方式,苏默用毫无悬念地结果将整个尹家的精华部分全部吞吃了下去。至于其它臃肿却数目众多的东西,比如某某客栈,某某胭脂铺,某某杂货铺,苏默统统放弃。 这样一来,苏默鲸吞尹家产业的举动便掩盖在了数目众多的其余交易之中,显得十分寻常。 完全消除了任何拉仇恨的可能。 这样毫无烟火气息地鲸吞蚕食,自然令知情者无不赞叹不已。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则是苏默开始整合整个善化的纺织产业! “不要以为尹家就没有好东西了!”在醉仙楼的顶楼上,坐着整个善化的大商人们。不仅有刘汇这个苏家扶持起来的刘氏成衣铺的东主,还有以前的老派大纺织场场主孙煌。乃至神色尴尬,好似便秘的玉景商行主事人,六房嫡系的苏水友。以及神色淡定,一派全然掌握的苏氏商行执事苏水华。 以及负责会场纪律记录的苏水繁。 众人听了苏默这么一句话,都是纷纷相视一笑,谁都知道,苏默这么说,是要继续朝着尹家割肉了。 “整个善化的产业情况,散乱无序,凌乱低效。在我看来,等若是暴殄天物。有这么好的资源,利润却不及江南苏松之地十一!”苏默神色带着感叹。 众人也是默然。 “江南之地,占据外贸之要隘。有天下一等之印染工坊,一等之纺织人工,一等之成衣裁缝。这些,都是我们所没有,也短时间无法赶上的!”苏默顿了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改变眼下的难堪处境!”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五十九章:尹氏落寞 “而最为重要的,在我看来,是捏成一股绳,将善化杂乱无序的纺织业,团结起来!” “我宣布,今日起,善化纺织商业协会成立。诸位可以在商业协会内商议购买,也可以组团去外面走走,齐声协力,不受讹诈。同时,苏氏旗下楚练绸庄也将开张,到时候,所有采买,都会优先协会。” “当然,加入协会也是有条件,要资格的,今日列坐之人,我特地批准你们入会。但其他没有得到批准的,也不是想加就加的!” “至于没有加入协会的那些纺织场、印染铺、成衣铺。自然也别想优先在善化内再购买到什么了!” 苏默一番话语,简直是和当日尹泓智的封锁打压别无二致。但实际上,仔细思量,就会发现。如果不是特地代入到那种对抗情绪之中,根本想不到苏默这些就是在打击尹家旁支别系的纺织场,印染铺,成衣铺。 似乎,苏默设立这个商业协会,真的只是为了善化的商人以后走出去更加自立团结一般! 但尹家那些商户,乃至善化本地的其他商户若也是这么想,那就图样图森破了。 不进协会? 可以,今后尹家那些成衣铺子就别想在善化买到价格正常的绸缎了,至于在外边买,那也没问题。只不过这成本激增之下,还能有多少利润就难说了。 苏默完全可以不用其他手段,便可以将尹家的成衣铺子挤兑得利润大减而经营惨淡。至于到时候如何鲸吞蚕食,就不需要苏默再继续操心了。 自有一干精干手下为苏默分担工作,苏默只需要在大方向之上点拨一二,同时在财务人事上面把好关便可。 顶楼会议的效应扩散苏默没有再多有注意,再过不久,他就要去书院了。 一个月的请假期限是怎么都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了,赢忠这位书院老学长固然在书院上层中有些薄面,可以为苏默特例请到假期。 但也仅仅止于此,不可能因为苏家在善化还有一系列动作要进行就为苏默特例再延长假期。 再者,苏默这两月内苦心争斗,几乎是你死我活的境地。根本就没有将心思用在课业之上,只不过两月时光,苏默便感觉经义有些生疏,便是书法,也磕磕盼盼退步了许多。 于是,来不及去想顶楼会议对于纺织行业造成的影响。 亦或者,苏默只是真的不将这些事情太过放在心上。 的确,对于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人来说,什么影响概念之类的文词儿,实在没必要注重。 只不过,商业协会的限购令以及限售令的影响,却并未随着苏默的不在意而缩小。 或者说,这些苏默不屑与去看的影响正在切切实实地改变善化这个大舞台。 比如大舞台内的小世界之一:尹家。 今日,尹光神色难看地回了尹家,面对人心散乱的尹家大院,以及几个低着头没了精气神的尹家子弟。他长长叹了一声气,便不再管院内人们那副懒散颓唐的模样。 若是在往日,他少不得也要多训斥几句。只是今日他却全然没了这样的兴致,从醉仙楼传出来的消息让尹家面临雪上加霜的境地。 作为昔日善化支柱产业:纺织业中的霸主。 主枝嫡系被苏默干掉的尹家声势一落千丈,但尹家毕竟也是出过不少人物的大族。尽管尹泓智被定罪,剥去官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诬告通匪叛国,反坐其诬告之罪乃是铁律。 而且,尹光还从可靠的消息渠道之中听闻。赢臬台似乎要拿这一件事来树立自己威望,执意要严办尹泓智。 湖广上层甚至大吵过一顿,作为善化的直属上官,尹泓智的至交好友。长沙府知府孙嘉艺不仅亲身上阵肉搏赢忠,更是去找了湖广民政系统最高长官湖广布政使蒲邢,最后蒲邢也朝着赢忠施压。 但赢忠不愧是书院出来的强悍精英,苏默这边刚刚将尹家抄家了。其后湖广按察使司上奏朝廷弹劾长沙府知府孙嘉艺的奏章便出来了。其中证据详实,文辞精妙,让所有人大感震动,赢忠,这是下了死力气要整孙嘉艺啊! 在赢忠的强硬坚持之下,蒲邢虽说对赢忠十分不满。却也只能撇过此事,而孙嘉艺面对地方监察系统最高长官的弹劾,不得不戴罪避职,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次是也在劫难逃了! 果不其然,随后,孙嘉艺窝藏尹泓智的事情被告发。司法正式进入,圣上命御史台调查。 整个长沙,一派血雨腥风。 湖广官场,为之肃然一震。 闲话少提,就说尹光将思绪从追忆之中收回。看着手上拿到的一封请柬:善化纺织商业协会? 这是一封请柬,不错,是苏默对尹家旁支别系主要人物发出的请柬。 尹光乃是举子出身,却不喜官场。落第之后,便索性自己建了一个纺织场,其初,织工不过十二人,织机也不过五张。 但而今,发展十数年。在尹家牌子和举子身份的照应下,再加上尹光自己的勤恳努力。其生产的尹氏湘绣,已经斐闻江南。 可以说,除去尹泓智的几个大纺织场外。独树一帜又吸金恐怖尹氏湘绣是尹家旁支之中的一个标杆,若是连尹光都倒了,只怕尹家真的走到末路再难崛起了。 而此次,尹泓智便真切感受到了这种味道。 一种衰败来临的味道。 善化纺织商业协会的请柬与其说是请柬,还不如说是一份战书。 通过会党这样一种制度,用孤立隔绝的手段在无声之中将尹家逼到角落里。这份手段和心机,让尹光真切感受到了苏家子的能耐。 “罢了……”尹光挣扎良久,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但他不想就这么认输,他渴望从族人们身上感受到尹家的精神,于是挥挥手招来长尹誉:“去将我七弟,四哥,大哥都召集过来吧!” 尹誉应是,快步跑出。 不多久,却是尹誉疾步跑来,连连喘气:“七叔,四伯,还有大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尹光神色一沉,长子这么沉不住气,让他有些不满。 尹誉哭丧着脸:“七叔直接将所有的织女遣散,织机发发卖。四伯还有大伯,将自家的绣坊入股了苏默开的新绸庄。都……都不肯过来!” 尹光如遭雷击,感觉胸口好似沉郁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这才缓了口气,摆摆手,拿起那份请柬:“便入股了吧!” 第六十章:陶家人 善化一等一繁华的十字大街上,一座辟地十数亩,高楼层叠,院深亭秀的建筑群上。红字飞舞,舞狮喧闹。 满县名流,尽皆过来捧场。便是陶家嫡长孙陶凌峰,也带着陶家几个兄弟过来。只是六房一系之人依旧称病不出,据说已经在收拾家业,要移居府城了。 而苏浚,也是深居简出,似乎并不打算再理会这凡尘俗物。 这是楚练绸庄今日开业的日子,苏默放手将绸庄交给苏水华搭理。而苏水繁,也因为此次忠心耿耿,用力办事,被评为宗族常务执事。负责一应族中俗物,而苏默则渐渐脱离视线,开始专心学习。 在醉仙楼顶楼会议之后,苏默更是直接找了陶然,大礼参拜,束脩备上。开始短暂地补习生涯,而曾经在书院开过讲座的陶然也的确厉害,经义熟稔,各种典章释义信手拈来。 至于此次陶凌峰在楚练绸庄里入股的两成股份,那就不多说了。 总之,这些时日苏默在陶然的私宅之中学习非常认真,而陶然也是倾力教授。对于苏默一些来自后世的观点,更是颇为赞赏。 而经过短时间的强化补习之后,两人便开始了比较轻松的讨论时间。大抵是苏默提出问题,两人讨论,气氛轻松。 这便是陶然教学的一个特点,他并不喜欢那种刻板严肃的师生关系。也不觉得刻板的权威观念会对经义释义有好的帮助。 “《论语?泰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今日是苏默即将完成补习的时候,两人的讨论氛围比较轻松,而苏默,便提出了一个后世比较著名的分歧:“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等等!”陶然凝眉:“你是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个分段倒是很有意思。” 陶然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分段改变以后带来的巨大变化。 苏默点点头:“不错,句读之不解。可谓是令天下人释义艰难之一大顽症!” “哦?”陶然看着一本正经的苏默,笑笑:“这件事情可不简单。只不过,小家伙恐怕不知道,先秦之时便有符号分隔段落了吧?《宋史?何基传》称赞何基:“凡所读书,无不加标点。义显自明,有不待论说而自见。”” “汉之许慎也把标点符号收入《说文解字》,收了‘、’号,解释:‘有所绝止、而识之也。’还收了‘()’号,解释:‘钩识也’。钩识者,用钩表识其处也。……今人读书有所钩勒,即此。” 陶然不愧是闻名湖广的大儒,史料文册信手拈来。这些典故,苏默很多只是听闻,连记忆都无。但陶然便很快一一道出。 苏默神情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原来在先秦之时起,便有了标点符号的产生。分段落的作用和意义古人并非不知道,甚至史料之中,都有记录。 苏默这个穿越客显然没想到自己祭出穿越利器竟然会遭遇如此挫败,有些颓然,苏默老实摇头:“学生的确不知,想不到先辈竟然这么早便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为何,天下之古文依旧没有句读之法?” 陶然轻叹一声,目光很是赞赏。苏默这性子他很喜欢,肯开动脑筋,十分聪慧。临走这次讨论,竟然还拿出了句读之法的议题。 而且,即便是被指出了错处,也没有恼羞成怒继续死守。这种诚恳的态度十分难度。 提及句读,陶然直指关键:“这千年传承,战乱频繁。文章句读之法,又不在主流关节之处,自然少人保护,难以传承。再者,古时便是书文字都艰难,若非蔡伦,只怕天下文章,万一都存不住。” 苏默连连称是,技术问题的确是文化传承一个难以逾越的关卡。而千年之变,战争纷乱。就更让这传承显得艰难起来! 但苏默转而便想到一个问题:“宋人都有知晓,可为何今人却不知?“ “敝扫自珍啊!”陶然轻叹一声:“各豪门巨室但凡掌握句读之法的,哪个愿意轻易教出来?这可是家族百年兴盛的不二法门,武家尚且知道武艺传承之机密,书香门第哪里能不明白这知识之关键?” “历来都道穷文富武,可实际上,所谓穷文,也绝非轻易之负担。你可知道寒门素户习文之艰难?一家少了一个壮劳力去耕织,要购置书籍,求学拜师,要买纸墨笔砚。哪个不要花钱的?豪门巨室不仅有先天之上的钱粮之便利,更有掌握了释义话语权的便利。自然,这句读之法当然是各家藏着。天下之句读,五花八门,难以统一。古今之混论,都需要儒者自己去辨析!”陶然看着苏默,目光烁烁:“你若是去做,将会惠及天下读书人。这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来自豪门巨室的压力绝非你可以轻易抵挡的。我朝不同宋时啊,慢慢做,切莫叫人知晓了。这是泽被天下的好事,也是招惹祸端的源头!” 苏默沉声应是,神情肃穆。 印象之中的明朝,可不是这般的啊。苏默轻叹一声,这个世界能开金手指的地方还真不多。 能用的,唯有自己的脑子了!苏默心中暗自记下,转而,便发觉陶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偏题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本当是两句话,但历代儒者,为了愚民之策。都不遗余力地践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话的意思!”苏默总结:“核心,便在历代执政者。无论是天子,还是儒生。都不喜欢百姓掌握住话语权,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老百姓只要服从便可,任何质疑乃是辩驳,都会被视作忤逆,反叛!” “很有新意!”陶然颔首:“但这并不符合《论语》中夫子所表达出思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实际上是夫子爱民之本意啊,同样可以解释为:官府驱使民力,百姓可以做到的,便由之,可以去做。超出百姓承受能力之外的,便要明白,不去做。这一解,才符合《论语》整体上所表达的思想。” “只不过,经义是古人所言。如何释义,自然应当有今人来述说!”陶然随即笑呵呵地看向苏默。 苏默深深了然,的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实际上便是历代天子为了江山稳固这才下的决断,但世易时移,百姓民智渐开,在这么做下去,显然是不行了。 若是苏默用圣人的名头来阐述自己的政治思想,这自然是一个极佳的办法。 苏默拜谢,这是陶然最后教给他最为深刻的一课。 却不料,如此肃穆的情况之下,陶然挤了挤眼睛:“文家娘子可就要走了,还不快去尹家作坊里挑些湘绣送去?” 苏默挠挠头,嘿嘿直笑起来。 第六十一章:笑靥如花 位于城郊尹家围子的楚练绣坊门面崭新,显然是最近换了东家才新作的牌匾。 只不过今日苏默带着文家大娘子过来,显然让这处地方多了一些意味。赢忠早就离开善化,要赴府城给苏默擦屁股。 连正四品的知府都要动了,身为此次事件的主导者。赢忠自然是要去府城坐衙指挥的,只不过赢忠虽说走了。 文家的人却没有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着实惹人眼球。 在目不暇接的变幻之中,苏家一举将尹家的所有压迫掀了个底朝天。 尹家意图围剿苏默,甚至进行了全面的经济封锁。 依靠生丝贸易为主要收入的苏家不仅面临了苏护失踪后最为严峻的危急,更是连自己的后院,都隐隐有火光闪烁。 在负责宗族事物的苏水繁叙述中,柳如君很清楚地了解到,当初那种整个宗族,九房离心,各家慌乱的心境。 所有人都好似在怪罪苏默,怪罪他离心了六房苏浚,没了官面上的倚仗更造成了最大的分裂。有人怪罪苏默自废武功,下放族权更助推了宗族的分裂。有人怪罪苏默为了意气之争招惹强敌,结果招惹来了苏家的大祸。 作为旁观者,再加上冰雪聪明,又是见惯了世情。柳如君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中,便明白了苏默的为难。 一个大家族,后继乏力的情况之下。未必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奋发向上的能力和渴望,而是这个宗族已经深陷于内部的牵扯和消耗。 在纷扰的人心之中,没有特别的手段和毅力,是难以解决这种困境的。 大多数宗族聚合在一起,希望能够得到最大的发展。但往往是在兴盛了一代之中,便面临内耗,面临内方向的牵扯和争斗。 而苏家,便是如此。 尤其是族权混乱,实力式微的情况下。 而苏默,果断出手下方族权。实则是解放苏家束缚的一种有效手段! 将权力下放,自然避免了内耗出现在族内高层。避免了争斗直接出现在最高一级,而作为族权的高层,自然也可以留有余地将内部的争斗化解为良性的竞争。 同时,族权下放也避免了宗族逐渐庞大之后的掌控无力,以及掌控迟缓,低效。 毕竟,苏默十分清楚一个庞大的集团未必是有效的。精悍有力的小集体集合成的集团或许能将力量尽情发挥起来。 而且,在苏默若是能够顺利解决尹家之祸,自然可以大涨威信,不必担忧被架空。若是不能解决,那更是其余休谈。 可以说,而今事后诸葛一下。柳如君也深深感到了苏默这副稚嫩面孔之下,那波澜惊涛的算计。 可以说,苏默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之下。 用了一招毫无硝烟气息的反击便将所有的困难化解全无,甚至,明明局势已经大变的情况之下。 在局中的大多数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原来,在苏默的这一招乾坤大挪移之下。苏家的局势已然逆转! 通过醉仙楼,这个最初被忽视的地方。 苏默一下子树立起了一块招牌,一块尹家,哪怕是府衙都无法压制的招牌! 美食! 在民以食为天的大背景之下,恐怕尹家的权势再如何滔天,也禁绝不了人家品尝美食的诱惑。 再加上前翻苏家和尹家的对立气息,更是助推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纷纷将目光注视在苏家身上,坐看苏家的过招。如此,又等若是被苏默拿去做了一次活广告! 再加上如园宴席上的每一个人都真切感受到了苏氏美食的真味,自然是无法拒绝这般强大诱惑的。 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有了这么多王牌的情况之下,醉仙楼之火爆当是如何炽热! 有了醉仙楼作倚靠,苏家和尹家之对峙自然便由此成功易手。 到时候,有了财源广进的醉仙楼之收益。苏默完全可以反过来对尹家施行包围,你断绝我下游产业的原料出售,那反过来,我也可以联合其他桑农来断绝对你的原料供应。 毕竟,在整体环境之下。纺织产业是一个生丝需求大过生丝供应的! 于是,须臾之间,情势大变。 只了解了前半段消息的墨衣铁面男朱叶伟被苏默狠狠打脸,原本误解了苏默的文家母女自然是对苏默刮目相待。 再加上柳如君也是知道一些当年内情的,自然不觉得屈居如园会有什么丢分的事情。 而且这苏氏美食,的确有过人之处,自然是让柳如君颇为欢喜。即便是赢忠走了,也依旧留了下来。 有了文家母女在苏家作客,似乎又带给了湖广上层一个信号。 于是,在赢忠的强硬之下。尹泓智被论罪发配,其在京任御史的长子被左迁工部去了甘肃做了治河大使。 便是当初一力硬挺尹泓智的长沙府知府,也被翻出案底,查办之下,被迫降级致仕,算是勉强全了体面。 这一番大胜之下,苏家在善化的声威由此大振。 便是六房,似乎也打定主意要躲避苏默的锋芒,竟是迁徙走了三成的族人,去了长沙府定居。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文家母女终于要走了。 而苏默,却在文家母女居住如园的这段时间之中,除了例行的问候拜访外,竟是再也没有顾文思卿了。 “难道还是在怨恨我当初错怪了他,惹了他难堪?“文思卿想到此处,竟是哀怨地立在揽月亭上,折了一束花。 忽而,这一束花在文思卿手上一轻。 一个磁性带着温雅气息的声音传来:“文家娘子这一束花,却不知是为谁所折?” “要你管!”文思卿狠狠地便要去抢,苏默闪身嬉闹起来。然后便是拱手求饶:“是苏默这些时日怠慢姑娘了,好不容易忙完了族中俗物,可又不能耽误课业。以至都不能带文姑娘看看善化山水,罪过罪过,还望娘子……原谅则个?” 苏默目光清澈,带着真诚。 文思卿扭过头,却是声音柔了下来:“便绕过你这呆子吧。” 说罢,文思卿似乎又想到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亲昵了,俏脸红晕绽放,娇花美艳。 【这一更后,我估计凌晨能下车了。然后一天波折,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空上去更新。12号晚上火车,14号凌晨下车。这样】 第六十二章:绣坊 【从12日中午开始,到今天下午五天。两天将近五十个小时的旅程结束了,微言到了家中。以后的日子有了短暂的稳定,找个时间,爆发一下。算是对今日延缓更新的歉意。】 【非常抱歉,今天只有一更。今天加上车上的瞌睡,也就四个小时。写完这些,实在撑不住了】 尹光今日一大早起来,便领着长子尹誉在绣坊内往返检查了几次. 又再三训诫工人,确保不会出了缺漏,这才让尹光稍稍放下心来。尹氏湘绣虽说产权之上已经划归到了苏氏名下,但依着苏默的吩咐,却并未对人事大做改动。 至多,也只是检查了账册之后,换上了苏家得用的账房。然后撤了几个贪墨的,几个不识好歹的,便并无多少动作。 这样一来,原本战战兢兢担忧失业的绣坊织工们至少是情绪安定了起来。再加苏氏手面大,陆续几项旨在改善工人待遇的命令发出,那织工们的心绪那就更安定起来了。 比如薪酬增加,比如工作时间地规范,比如绩效奖金,至于其它织工的饮食,住宿在新东家新气象的整顿之下,也都得到了提高。 如此一来,织工们自然不会去触霉头惹新东家的不高兴。大部分人家,都暗自感谢着苏默,让他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湘绣种类繁多,乃是天下四大名绣之一。无论是平绣、织绣、网绣、打子绣、剪绒绣还是乱针绣。其刻画之外形和内质都一丝不苟,无论是一鳞一爪,还是一瓣一叶。”尹光在苏默身边低声解释着。 而另一边,一个眼神灵秀的女孩子则是东瞧瞧,西看看。看着织工绣工们的动作,手中还比划着什么,喃喃自语着,其他人也听不懂。 苏默却是纵容地笑着,尹光见此,哪里还不明白,也不提这茬,继续和苏默说着湘绣的情况。 苏默也是点头应是:“不错。湘绣便是追溯历史,可以上溯到周时。比如楚练,便是当时湘绣之始祖。只不过后来楚人善战,这楚地白衣,倒成了战衣的代名词。” 尹光神色一黯,心道楚练绸庄难道不是代表战争号角是什么?堂堂尹家百年基业下来,竟是沦落成了给别人打工的境地。 好在,苏默好歹给尹氏族人留了股份,全了点最后的颜面,只不过这些都只能分红,却难以参与经营。而大批在仕途上无望,乃至本来就喜好经商的苏氏族人,却迅速在鲸吞尹家的过程之中,得到了职位。 这些人迸发出热情和智慧,以及本身所具有的良好素质,这才是苏家一日千里的根基。 而尹家,却在衰败之中丢失了自信和机会。 “湘绣呢,在西汉的时候就有了不错的水平。千年传承至今,将绘画,刺绣,诗词,书法乃至金石等诸多雅艺融合在一起,使而今湘绣以水墨画为骨,以七十余针法为血,以上百种颜色为肉。以此,绣品“形象生动逼真,色彩鲜明,质感强烈,形神兼备。更兼则,风格豪放。有‘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之说。”见父亲失神,尹光长子尹誉引领众人,来带了藏阁。见着诸多藏品,将话头接上。 苏默静静听着,没有管尹光的略微失神。看着这满屋子的精美藏品,苏默喟然长叹。尹家在湖广内的地位和成就,光是看着这湘绣,便可见一斑。 一个大家族的运转,百余口乃至数百口人的利益分配,纷繁复杂的人心变化和关系网络。这些都让一个家族良性运转有这诸多不易。 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自然是一个家族的核心产业。 一般而言,若想要宗族凝聚壮大。首先家中得有个进士门牌,有了进士那才算是步入了士大夫阶层,才有成为官宦之家的希望。 有了权为宗族发展保驾护航,自然要有实料让宗族发展壮大。这个实料,便是一个宗族的基本盘,或者说核心产业。 比如陶家有数家印书坊,还有良田数千亩。又有一代大儒陶然坐镇,加之长子在京任职吏部清吏司员外郎,这陶家在善化乃至长沙府,便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但论起财力,却连苏家的一个指头都够不上。 因为苏家有数万亩桑田,这些生丝计算下来,再加上商行运作,这利润自然远超陶家,可以甩出几条街。 再算起来,居于上游产业的苏家在利润规模之上,比起曾经的尹家又要不如。掌握住完整下游产业链的尹家其财政实力,真可谓是一个惊天的存在。 光是这满屋湘绣精品,正常手段销售出去,少不得就有数万两银了。 “文姑娘,这些绣品,挑选得如何?可还满意?”苏默放下一个绣虎,这是尹氏绣坊最为擅长的绣品,神形兼备,一番思虑有些入神。 结果,等苏默回过神的时候,唤了一声,竟是没人回应了! “这样的地方终究还是窄了,施展起来都不方便。还有,都是些女工,应当增加三到五日的假期为了女工生理。” “唔,这清洁还算尚可。” “工序简练有效,但比起苏松等地,却还差了不少。只是湘绣确有出彩之处,在苏默手中这般经营,定然还有核心的部分没有叫我看见。未来如何,还真说不定。” 文思卿心头嘀咕着,忽而找了个地儿,扯了一身布衣,荆钗布裙。朴素秀丽,却是略带生疏和捉摸地进入了工序之中。 一副湘绣,首先的程序便是选料。 料子的好坏,从基础上决定了一副绣品的档次。 文思卿寻了一匹素库缎,也简称硬缎。是一种材质较厚的真丝底料,颜色以黄白为主,材质名贵。乃是绣品的上等原料。 选料完毕,文思卿琢磨着周边绣工们的动作。她心思灵巧,一瞬间便寻思到了一些路数,开始了湘绣的第二步:印版。 也就是将制作好的手工模版用油墨印刷至底料,印版之后,第三步便是配色。 一般多种颜色,近两千个色相,全靠配线艺人一双眼睛根据设计者的思路配出恰当的颜色。 而线料丰富多样,外行人初窥门径,大多都要被弄晕。便是聪慧如文思卿,也有些挠头。 线料主要分为丝线、绒线、金银线等。线料颜色则有青、黄、红、黑、白(以上正色)、绿、赭、紫、交、葱(以上间色)9类,88种原色,因其深浅染制成745种不同的色彩。湘绣绣工认为一切物象感光效果未必即能以700余种色彩包括无遗。所以,湘绣用色基本上可称为"有色皆备"。 正当文思卿瞪大了眼睛,可爱地准备继续偷师的时候。一个棚架伸了过来,苏默拿着一个绷架饰绷,道:“小生以为,对自己而言。最好的绣品,未必是最高明绣工手中出产。而是自己手中琴燕作出,不知可有幸,与文姑娘一同做这第一幅绣品?” 【有点糟糕,见谅】 第六十三章:文家姑娘 【晚上还有更新,择日爆发】 苏默拿来一副湘绣的稿子,这其实是选料之前的第一个步骤。但文思卿可不会什么绣稿,自然是拿了一幅别人的绣稿在做。还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发现了。 但尹光之前再三强调了纪律,哪个绣工敢不放在心上? 自然是大部分人之前就知道了苏默会带一个秀美无双的姑娘过来玩耍参观,这般天生丽质的,除了文思卿,绣坊哪里还能见着?自然是纷纷大开方便之门,任由文思卿当了一回绣工。 若不然,随便来个人就能偷窥湘绣制作之精妙,那岂不是天下人都会了? 但饶是如此,在场之绣工,也是纷纷藏拙。很多湘绣之精华绝密之技巧,根本不展露出来。而用得着这些高端技术的,自然是那些极品湘绣。 而今苏默过来,场内负责监督的一个苏家子弟大大松了口气。生怕真教这来头泼天的丫头给偷师了出去,到时候苏家一大核心机密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 苏默既然放言,众人当然不会再留下碍眼。 只是留了一个老实讷言技术精湛的绣工教授苏默二人,其余人便纷纷撤离,留给了苏默一个清净的空间。 至于身份尊贵的二人为何会选择留下来做这绣工之事,众人即便是心中腹诽,也不会拿出来说。这年头,贵家子的独特癖好多了去了。不喜仕途专研商事的尹光还不是因为之前的尹氏绣坊而在尹家之中地位超然么? 配色之后的下一个步骤,便是饰绷。也就是一件绣品在刺绣之前的准备:将绣品紧紧绷于一个绣花绷架之上,并压条、抽筋。在绣制的过程之中,还得根据需要换好几次绷架。 当然,绣品大小不同。绷架也要不同,苏默此次拿来的是一个小号的。毕竟只是娱乐性质,小的还容易做些。大号一来,估计绣工师傅再如何高明,两人也要抓瞎了。 文思卿咬着唇,不知道苏默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大方。 “苏公子就不怕思卿将这些技术传出去吗?”文思卿终究是捺不住好奇。 苏默促狭:“那我请求思卿姑娘就莫要将这些东西传出去,好不好?” 文思卿吃吃一笑:“苏公子就这么肯定思卿会答应?” 苏默认真地看着文思卿,促狭着笑:“苏默每天指望着绣品出卖来养活家小,思卿姑娘这么一个心善的好姑娘,相信是不会让苏默到时候穷的卖词为生吧?” 说着,苏默还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从未见过这般玩笑的文思卿一下子就被逗乐了,平常见的世家公子,大多是一板一眼,恪守礼法的,便是少有几个风流自诩的,在文家光环之下,也是拼命做出优雅博识的印象。唯恐叫人看低了去,哪里会如苏默这般,自嘲着自己来开玩笑逗乐的? 捂嘴浅笑的文思卿甜甜地笑着:“好呀,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小词,有多少,我全都买下。” “当真?”苏默苦着脸。 文思卿更乐了:“假的。” 苏默一派无奈的表情,两人一边说着话,苏默却是已经将绣品压条拉筋完毕:“好啦,我们还是开始做绣品吧。” 于是两人在绣工师傅的教导之下,开始绒线绣制。只不过苏默的本事,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倒是文思卿,天分极高。又兼则女红乃至大家闺秀的必备功课,故而虽说湘绣和苏绣并不一样,但千针万线游走在绣稿之上的看线,选线,辟丝,分线穿针,断线,一丝一缕都颇有功底。 接下来的步骤,没有多少功底的苏默纯粹只能打打小手。满心郁闷的苏默开始转移话题:“思卿姑娘在书院,不知打算选哪一科” 书院之中,除了四书五经等经典教材以外,还有许多其他书院没有的部分。比如书院恪守的“诗书礼乐射御数”,便是其他书院不敢奢望的。书院之兴盛始于宋时,因为官学低迷,儒教不兴。故而私人办学便成了有力补充,而随后查宋廷多有支持。就使得书院越发兴盛起来。 但这年代讲究的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说白了就是想当官,大部分人学习的目的,除了生存技能外,就是为了当官成为官宦之家。 故而,想要开书院,就得教好学生怎么致仕入宦,怎么科举入第。在根子上,就不是为了学生什么全面发展,自然,大部分书院就没那兴致或者说能力去教习科举之外的其他东西。 但石鼓书院不同,这座产生了太祖的地方有着太多超然的地位。即便是不教科举,许多学子最后在天家的厚爱之下,都能仕途得意。因为天家从根底上来讲,便喜欢这个地方,认为这里出来的学生,那才叫正宗嫡系的天子门生。 再加上不少皇家长辈,什么亲王郡王也喜欢在这里钻研学术,躲避政争。故而,这里的气氛实际上比起其他书院要轻松许多。不仅不需要为科举折腰,更是完全不必担心办学的费用。 因为整个衡阳府的半数财赋,都可以由书院取用。而大多数时候,书院都拿不完,留下大半救济灾祸。由此看,便可以看出书院的超然地位。 故而,石鼓可以经营自己的教学道路。讲究教书育人,而非教书致仕。而且,比起其他书院沦为科举补习班和复习班不同,石鼓书院遍邀天下大儒,传经论道。学术自由的风潮,可谓引领一时。而书院之中,更有教习研究百工之艺的学问。同样,也有农桑之学,商贸之学。至于军略地理,经义仕法,反倒是在后头排过去了。 当然,这些是苏默在记忆至上知晓的。实际上,太祖在时,书院最兴盛的,不是经义仕法,也不是军略地理。而是农桑商贸,百工匠术。只不过,随着太祖驾崩,其后历代天子都不喜杂学。 而社会风尚的改变,在太祖驾崩之后,逐渐停滞。及至而今,接受这些学问的土壤——社会基础已经越发缩小。故而,这才有了书院经义仕法的迅速发展。 天家的信重不是万能的,当书院出来的只能是一群技术性官员后,没有扛鼎人物出场的书院哪怕是天子信重,也要被士子抛弃。 但文思卿的回答,却是让苏默为之愕然:“是,商科。商贸之学。” 第六十四章:惊天隐秘 “不应该是女红吗?”苏默很是意外,忽而一阵惊醒:“数学?” 文思卿小脑袋一点,手下却不含糊。齐针、散套、施针、虚实针、乱针、打点、戳纱、接针、滚针、打子、撇和针、集套、正抢、反抢等等针法学起来很快,尽管绣工师傅只不过是展示了几次。但许多针法,已经有模有样了。 就是这么一边刺绣,文思卿一边回答:“柳姨说是要学数学,不然日后家里账目繁多,可不容易整理了。不过我想赚钱!很多很多的钱!” “赚钱?”苏默有点惊愕:“女孩子不应当是喜欢诗词歌赋的么?” “谁说我不喜欢这些了?只是有了钱就可以不去见那些所谓世家公子了吧。”文思卿提及这些,有意兴阑珊。 “以吏部尚书之能,难道还不能免俗联姻来稳固地位?”苏默问。 文思卿暂且放下,刺绣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可知道江南八大家?” “不知。” “文家不算八家之中。”文思卿低下头:“所以我想赚钱,这样就可以不受那些人的讹诈了吧。” 苏默有些不知道从哪里说好。 此刻的湘绣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苏默将绣品制作完成之后,开始整烫。整烫完成之后,便是饰表。也就是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许是因为提及到了相亲之类的东西。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尽管苏默连连转换话题,但文思卿的情绪却有些难以提高。 苏默只好选了几样精品湘绣女装,挂屏,手帕。还有一些玲珑精巧的小件,又有些富丽堂皇,端庄典雅的饰品选好。一起送往如园文家,算作是此次文家辞行的礼物。 码头上,苏默和文思卿相对。苏默将那副饰表好的绣品拿出来,交给了文思卿。 “如果可以,我愿意帮助你。”苏默只留下这一句话,文思卿用力点头,接过小盒的时候,苏默忽然趁着所有人让开空间的这会,伸手握住文思卿的小手,在手心之中挠了一圈。 嘿嘿一笑,待文思卿羞红双颊的时候,苏默却早已离开人群,正是形容得体的和柳如君搭着话。 文思卿银牙暗咬,愤恨啐了一句:“色狼!” 送别走了文家几人,苏默一时间有些恍惚。 近来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好似比起上辈子所有发生的事情还要刺激惊险。还要叫人难忘。当然,苏默得到的,也是上辈子所无法想象的收获。 毫无疑问,得到下游产业后的苏家,其产业规模,已经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整个长沙府的丝绸供应,苏家已经可以占据过半。向着府城迈进脚步的楚练绸庄一时间成了苏家的标杆。 但另一边,对于醉仙楼的发展。也是进展迅速,整个湖广,慕名而来的人群日益增多。苏氏五味珍品的名声更是迅速传开,醉仙楼的规模是一扩在扩,由此衍生的黄牛党都是惹人追捧。 苏氏美食已然成了善化风尚,而苏家更是迅速成为善化头等豪族,更有好事者,将苏家列为长沙三大豪族之一。苏家之复兴,已然星火燎原。 送别完了文家诸人,刚刚回到卧室的苏默却被神色严肃的松伯给找了上来。 “松伯怎么这副表情!”苏默心情很好。 苏松却是左看看右看看,又将门庭掩好,这才肃然面对苏默。 见这场面,苏默也反应过来:“松伯所为何事?” “二老爷要见公子。”松伯神情复杂:“是关于大老爷的事情。” 二老爷就是苏浚,至于大老爷,自然就是苏默的父亲,苏护! “我去见他!” 六房也在搬家,但比起苏默送别文家的盛大场景。六房这边的动作就小了很多,这一次,苏默是秘密过去,所以陪同的苏家族人嘴巴很严,不敢和苏默搭话,对苏默的表情,更是十分复杂。 和六房一派的族人,在族权之争显然是属于失败方的。而众人当初之所以坚挺六房苏浚,自然是觉得苏浚做族长才有利于苏家。而事实上,苏默一系列冒险的举动,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乱来,会葬送苏家基业。 但而今结局尘埃落定,所有人这才发现。原来在苏默凌厉的反击和眼花缭乱的手段下,尹家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不仅湖广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家的背后,就连当朝大佬的家族文家也入住如园,打消了省内其余人想要插手的想法。 在苏默接手族权之后,苏家不仅没有想象中那般落寞,反而日益兴盛,成了府城所谓三大家族之一。其风光无限,就连在青楼抢女人,六房一系的人都好似挨了一头一般。 故而,原本敌视的目光自然由此大变。 苏默没有去管那么多,在六房苏家迎接的是苏兰若,面对这个曾经的敌人。苏默不知该如何说起,苏兰若也是闷言不发。心中一个劲地想着之前从父亲口中得来的惊天消息。 穿廊入巷,当苏默来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斜入山。 满院子收拾东西的族人,而苏浚,却是背负着手,在池亭中。看到苏默,也没有想象之中的仇恨:“自己找个地方坐。” 苏默一肚子郁闷,依言坐下。他是越来越搞不懂苏浚要干嘛了。 苏浚伸手指着斜阳:“你看着夕阳,想到了什么?” “日暮西山。”苏默指的是六房。 “十五年前在这里,我也是这般想着。”苏家长吁了一口气:“真像啊!” 苏默这次没有继续接话,他倒要看看苏家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父亲的感情很糟糕?”苏浚笑着看向苏默。 苏默闷声。 “天下人都知道,苏家的二郎是个专门跟大郎作对的人。就连你父亲的死,也有些人觉得有我的份儿。”苏家终于吐露出来了苏默一直在追索的事实。 “父亲他……”苏默怒目圆瞪,瞬间起身站起来,愤怒地看向苏浚。苏兰若登时拦在苏默身前,双目相对,苏兰若的眼神却无比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苏浚依旧看着夕阳:“不错,你父亲已经死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苏家,就如夕阳一般。” “谁?”苏默眼睛赤红如血。 “愤怒能够杀人吗?能够让你击败强敌吗?”苏浚竟是极有耐心地两连问看向苏默。 苏默缓口气,迅速冷静了下来:“说吧。” “三十年前,当你父亲乡试入解元之后,我便选择了退让。”苏浚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当时苏家发展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你了。苏家的生丝更是桑田遍布江南。其规模,何止数百顷?更是行销海外,利润惊人。苏家从善化偏远小族,一跃而上,成了湖广内,首屈一指的大族。这同样引起了江南八大家的注意!比如江陵陆家!” “世家……”苏默再一次听到八大家,却不由深思了起来。 “于是贡举之时,你父亲连中三元入了翰林。而我,却因祸不得不黯然离开。当时,你父亲曾与我深夜长谈。”苏浚缅怀的神情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苏家崛起的风头太盛了,我的遭遇只是一个警告。苏家的下一步要如何走,我和你父亲发生了分歧。” “你的父亲力主我继续入仕,强硬回击。而我,却认为苏家需要的是稳步发展。集结分散在湖广的苏氏族人,稳固宗族背景,以此和八大家周旋。但你父亲并不答应,他觉得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在很快的时间内登上高位,依靠朝廷的力量,对付一些官商家庭,并不困难。” “最后我赢了,当你父亲入翰林成为圣上文学侍从后。我以你父亲的名头修了族谱,集聚了数百族人定居善化。但同样,苏家在那时起,便有了两派。一派以我为主,一派以你父亲为主。随后,族中精英随你父亲去了北疆,立下了令天下人侧目的功绩。而我,带着余下族人庸庸碌碌地守着苏家的商贸。” “所以呢?”苏默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苏家笑容有些冷:“所以我得到了八大家的资助,最后官至中枢四品。然后,你的父亲死了,而我,作壁上观却得以留了下来。” “世家的篮子不会放在一起。”苏默还未发怒,苏浚却给出了答案。 “这是你父亲的原话。”苏浚笑容越发冷了:“只是你父亲恐怕想不到,他的成就那般耀眼,更是借了举国之势。却还是会被一群小人掀翻在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浚的回答让苏默感到有些恐惧,当年发生的事情着实太过恐怖。只是露出了一点点,却让苏默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 当朝尚书之家的文家,却是连八大家中的一个都比不上! 而听着苏浚的话,似乎杀父之仇,还就出在八大家身上!可想而知,这八大家当有如何恐怖? 苏浚继续说。 “当年你父之事过后,曾有约定。苏家之事止于此,但我知道。苏家想要再次崛起,已经是千难万难。而八大家,绝对会在善化钉下钉子。明的暗的,连我都想不到会有多少!”苏浚幽幽地继续道:“不然,我的仕途会止于太常寺卿?” “尹家?”苏默身子有些发凉,忽然想到一个事实:“那苏留……” “不错,正是尹光杀的!” 第六十五章:八大家 【卡文卡得快疯了。呼,谢谢南宫紫嫣的彭城,谢谢八百的彭城。拜谢】 “尹家在苏氏崛起的时候,虽说也算是名门,但其破落,恐怕谁都没想到会成为一月前,善化的头号大族。”苏浚继续说:“但自从苏氏败落,困守到此处后。善化以外的苏家产业尽皆被八大家全部吞噬,而尹家,也就成了八大家在善化的一头看家犬。一头困守我苏氏的恶犬!” “可怜……尹泓智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他自以为曾官至工部侍郎,却最终不过只是一介走狗罢了!”苏浚说着,将一张布告交给苏默。 苏默接过手去,却见上面赫然写着的正是尹家主脉的讣告……尹泓智抑郁生疾,病殁羁押之中。 “那尹光呢?”苏默一阵心凉,堂堂从三品的致仕官员,竟是在那传说中的八大家操纵之下,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苏浚静静泡了一杯茶:“江陵自有他安身之处!” 提及这个名字,苏浚眼中恨意翻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悲苦,恐怕是谁也难以承受的。; 苏默起身,看着这位让他不知如何评价的叔父,不知道当从何说起。透过这番话来,他能感受到当年他父亲的英姿,当是如何伟岸。同样,也能感受到父亲失败之后,那种苏家只能苟活残喘的悲哀。 若不是苏浚好歹保住了苏家最后一份实力,恐怕苏默最后的下场只是那个乱葬岗内一死婴罢了。 但同样,若不是苏家内部分成了两派。苏浚又对苏默十分厌恶,多番打压,乃至最后彻底抹去了苏护的痕迹。似乎真的苏家已经再无威胁,非如此,恐怕八大家也不会最后放过了苏默。 而苏默冒雨归来,却惨遭大病,连房宅都被夺了去。其中黑手是谁,不言而喻。 苏浚的确是逃不过嫌疑,但若是苏浚真的想要置苏默于死地,恐怕十五年前就可以做了。并不需要等到此时,这般惹眼地做出来。再加上苏默此番突兀回归,却是为了苏护的消息,其中因果,不问自知。 一切的谜团在苏默眼前迅速破开,而六房和大房的关系,显然也微妙到了极点。 正是因为有了六房的打压,故而苏护的后人才会没有翻盘之力,故而为所谓八大家容忍,或者说无视。亦或者,这才是世家的生存之道吧…… 想到此处,苏默不由黯然。这显然是弱者的无奈之选。只是……苏默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依着苏浚那般强大的能力,为何在族权斗争之中,却显得十分孱弱。而表现在外人眼里,除却了十分明显地对苏默敌意外,似乎什么进攻,都是轻柔无力。反而,在苏默连番的攻势之下,迅速溃不成军? 是苏浚真就这般无能么? 一想到当年苏浚好歹也是和苏护对等的存在,苏默便否认了这个念头。他想到了一个猜测……假打。 “那为何……叔父会对我手下留情?”苏默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苏浚摇摇头:“没有什么为什么,你既然选择一力打破枷锁复兴宗族,那我自然不会去阻拦。不然,即便是你庸碌一生。宗族如此沉沦,迟早会分崩离析。既然如此,那便博一场,或许还不是坏事。” 说着,苏兰若忽然补了一句:“其实,我本来并不知道这些,但毕竟是苏家人。” “苏家人……”苏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苏浚:“那八大家……” “既然你敢扛着内外压力把尹家抄了,难道还没有胆子对付一个区区八大家?”苏浚凝视苏默:“你是苏家子,是苏护的种!” “好!一年内……我必取尹光人头!”苏默立下承诺。 苏浚大笑:“好。不愧是大哥的种,既然如此。我便再与你演一场戏,给你拖住一年的时间!” 当苏默悄然离开的时候,整个善化,依旧平静。无人知晓这场秘密谈话,而苏兰若,看着苏默离去的背影,却是神色复杂:“父亲为何不将赴任长沙府知府的事情告诉苏默?” “总要给自己留一份力气!”苏浚又道:“说是演戏,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弄假成真?” “父亲是说……要真打?”苏兰若有些不明白。 苏浚轻叹一口气,缓缓摇头:“痴儿呀。苏默虽然手段厉害,心机也颇为出色。但想要打破八大家的封锁,太难太难了。但苏默的再次崛起,终究会让八大家明白一个事实。我苏家子,有不屈的精神。一味地打压和封锁是不会成功的,越是压抑,爆发出的反噬约会重创他们,乃至灭掉其中一个乃至多个。待到那时,就是苏家真正可以崛起的时候。” “看来你在面对苏默的时候,已经心底有了怯懦。今日这一仗,你败给他了。但这毕竟是族内的事情,少一点光芒并无伤大雅。可日后面对天下这个大舞台,你还有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而苏家的崛起,也未必全落在苏默的身上。你,一样可以。”苏浚目光凝重:“而大房和六房的关系,你要把握住!” “无论是大房,还是六房。都是苏家人!所以无论你们怎么争,都不能将苏家人的根子给忘了,一旦那样,苏家无论怎么兴盛都免不了最后陷于内耗。” “八大家这外敌如此强盛,我们固然可以利用八大家迫切打击苏家的心理借势发展。乃是眼下我这长沙府知府的位置,也是有陆家在操纵一份。江陵希望我这个苏默的”死敌”能够将苏默限制在长沙府内,忙于内耗。但这终究是歪魔邪道,妄想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帮助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孩儿记住了!”苏兰若脸色微微发白,通过苏浚这一番讲解,他才明白,这局势其中掩藏的风险,终究有多惊人! 长沙城内,湖广按察使司衙署。 赢忠看着这封来自燕京的密信,闭眼良久终究不过是长长一叹,带着悠远的落幕:“荆人已动议弹劾于你,且莫妄动。小辈之事,需斟酌。” 湖广为荆楚之地,而荆楚有一个荆州,荆州有一个江陵。 第六十六章:浴池惹火 【看本章的汉子请在妹子的陪同下观看……】【我不求收藏和红票你们就不给了么。。。求收藏君和红票君拖回去暖床~】 六房迁走了,等若是苏家在善化的最后一个制肘已经消散。 但苏默却没有掉以轻心,八大家第一次进入苏默的视线。但其印象,却让苏默有些沉重地喘不过气来。但好在,和苏家约期一年之内。配合着这场戏的苏默应该不会过快进入八大家的视线,再加上有赢忠兜着,苏默也还有时间。 入夜,苏默却是烦躁得有些睡不着。即便是穿越者,但毕竟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这个苏默所不熟知的世界里,穿越者拥有的金手指多数都施展不开。即便是一个句读之法,都面临哪些豪族世家的威胁。 而今,苏家的崛起,更是有着前代延续下来的仇恨,让苏默感觉到一根巨索一般,将自己死死勒住,好似不能呼吸一般。 “时间……”苏默呼了口气,缺的,只是时间了。 如园内,小楼上。 苏默看着楼下桃花,廊灯之下,散发着粉色的魅力。苏默这般盯着,竭力希望能够将从八大家手中带来的压力消散去。但一想到江陵两字,苏默还是抑郁难解。 似乎真的有一块巨石在心中压着,让他好生难受。 苏默索性将衣领扯开一些,凭栏而上,任由凉风吹拂着面颊,灌进心胸之中。 清凉的爽风吹进去,一股股凉意让苏默胸中的燥热好似安静了下来。他开始思索苏家下一步的方向,在巩固了善化县城这个根据地后,苏家而今的局面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 虽说这个瓶颈尚未到来,但做人总要有些先见。一旦苏家完成了对府城的开发,那么,再深入发展。就不可避免地要触及到省一级争斗。 光是生丝原料地采购,纺织场地扩张,乃至工人的招募。桑田的垦殖,以及醉仙楼开至外府,甚至省城进军。这些,都会对苏默的掌控能力和庇护能力发出挑战。 眼下,这些虽说还未见端倪。但苏默若是不能早做准备,苏家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沉重地难以接受。 而最为核心关键的,未必是技术地开发和市场地开拓。 而是苏家的庇护能力。 确切地说,应当是苏家在官面上的地位。眼下,苏家有赢忠帮衬。有正三品高官撑腰看似稳固,实则犹如沙塔,水漫则溃。只需要找对办法,赢忠这个后台就使不上力。 毕竟,赢忠是监察官员。频繁和地方豪强有了勾连,那本身就是个惹忌讳的事情。若是被政敌抓住了痛脚,连累的,不仅是赢忠的官位,更是苏家几百口人的未来。 以往,苏家有个苏浚可以撑住场面。眼下,苏家内部已经成了两个派系,尽管苏浚已经和苏默和解。但这个和解,只能是最后关头拿出来的杀手锏。若是寻常有个苦难便使出来,日后早有麻烦,那就抓瞎了。 唯有苏默,才是破解眼下困局的关键! “仕宦……”苏默呼了口气:“最直观的,是眼下的税赋免除。依着苏水华的举人身份,和着其他几个举人秀才。宗族的免税税额还算够用,可家中资产一日千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家里就要开始交税了。” 虽说交税依着以往的概念,是天经地义,但这个关头,苏默私心想着还是多一分力气去发展吧。 “阿嚏……”冷不防地,凉风灌多了,竟是一个喷嚏下来。苏默揉揉鼻子,郁闷地发现,竟是有了感冒的迹象。 “阿嚏……”又是一声,苏默转头纳闷着,却是一边的小侍女夏达可怜巴巴地捧着一件大氅。自己却是冻得大眼睛汪汪地。见苏默也是感冒了,连忙将大氅递过去为苏默披上。 苏默心下怜意大起,反手将大氅展开,便是围在了夏达身上。夏达身子娇小,为苏默定制的大氅披上去就是大披风罩住了小萝莉,惹得夏莲双手撑住边沿,小脑袋低着,显然有些害羞去了。 苏默笑笑,揉揉夏达地小脑袋。大手牵着小手,回了厢房。 此时,一直在小处看着苏默的松伯、云天以及夏老汉夏岳。几人纷纷都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着苏默牵着夏达小手。竟是都嘴角一歪,松伯和夏岳连连对视,惹得中间的小云天摸不着头脑。 及至最后,松伯和夏岳齐齐一点头。 似乎一下子就达成了什么共通一般。云天小声问:“松伯,夏伯……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小孩子家,不懂别插嘴。”松伯摸摸云天小脑袋:“快去烧好水,给浴池准备着,其他的别多问。” “嗳……”云天颓丧地应下,谁叫他是小孩子呢。不过,他也算是苏默的老人了。倒是过去吩咐几个粗使下人便是了。 松伯和夏岳眯着眼睛纷纷都是对视一笑,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那份意味。在松伯看来,苏默已经不小啦。十六七岁了,当年老主人二十多了才留下一个子嗣,让大房未免人丁太过单薄了。满满一大院子,全都是些下人,主家就那么些。未免太过冷清。 只是以前都是些生死攸关的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松伯即便是想提这茬,一见苏默那忙碌的神色,就没好意思提。再者,以前也没这条件,身边更是没些好姑娘。 而今,夏达过来。这位小名小脸的姑娘着实出落得水灵,那股子娇娇切切又不失本真纯爱的模样,着实惹人喜欢。再加上那次义救老妪,也足见其品性纯良。 如此乖巧伶俐,便是日后抬举做了偏房,也完全可以嘛。 至于夏岳,也是满心赞成。这老汉这些年带着小丫头可不容易,能够给丫头找个好归宿,那自然是千放心万如意。 两人齐齐一点头,苏默就这么被坑了下来。 有钱有人,苏默自然不打算窝在一个浴桶内泡澡。而是下了大工夫,集结了一班匠人在后院开凿了一个浴池沐浴。不过十平方左右的地儿,十数跟竹管伸进。外面,仆役们加油烧着热水,滚烫地热水经过竹管勾连,流入池中时已经变为温水偏烫。 能够在没有温泉的地方便如此休闲,苏默着实要托了这年代能工巧匠众多的福气。 当然了,比起那些更加奢华的世家贵戚,苏默还差得远。但感受着热水熨帖肌肤的舒爽,苏默幸福地轻轻呻吟了起来。这些天来,苏默坚持不懈的锻炼后,身上肌肉已然初具规模。 至少,原先那股子文弱不经风的模样是全然没了。 浴池广大,苏默也索性游个畅快,一把潜入其中,除了几个冒泡外,竟是再也没了踪迹。只余下上面层层叠叠地花瓣,霎是好看。 ”哒哒……”就在苏默潜入浴池的时候,一双并不修长却粉嫩毫无赘肉地美腿步入浴室。水雾之中,晶莹地嫩足上,一个个脚趾好似卧蚕一般。分外可爱,在往上,一身淡紫襦裙遮住脚踝。茫然四顾的夏达显然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见自己感冒的爷爷显然很是心疼,于是便准备好了浴巾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将他领到了鲜少过来的后院别屋,这个热气蒸腾,温暖惬意的地方。 还以为只有一人的夏达脱了绣花鞋,漫步在木地板上,轻柔静音地走着。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小柜,将新意放好,便开始解扣。腰间束缚随着轻轻地一声,几下,襦裙便脱离了束缚一下子张开。飘然落地,犹如一朵鲜艳地荷花一般,将双足和脚踝遮住。 至此,夏达伸手拨着直领,两侧分拨,露出里间绣着荷花的抹胸。两臂如嫩藕一般,轻轻将上衣除去。又是一朵素白牡丹落下,只身抹胸的夏达蹲下身子,将衣服叠好放入柜内。 而此刻,忽然露出半边脑袋的苏默换气,睁眼看向室内。 一个无限美好地身姿顿时映入眼帘,臀部挺翘,随着收拾衣服的动作一摇一晃,那处芳草尚且稀疏的桃花源时隐时现,不住地刺激着眼球。这般展现在苏默眼前。晃得苏默竟是登时便有了反应……可耻地硬了。 “处男身啊!”苏默心中暗自腹诽,暗自念叨着非礼勿视,视线上抬,白皙地后背上,突兀地,却是夏达一个转身。绣着荷花,带着强烈视觉冲击地红色肚兜映入眼帘,鼓起地小山丘竟是已然初具规模。 “浴池边木板好像太滑了些……”夏达这般想着,全然没注意到池中一个有些躁动的粗气。 “噗通……”苏默却是做贼心虚,连忙将头埋进去。只是动作过大,发出的水声一下子就将小姑娘给吓到了。连忙看过去地夏达顿时发现了水池中的人影。 “啊!”不留神,惊叫的夏达一个不慎便摔跤了,方向赫然便是水池之上。 湿身的夏达扑打着水花,不过数尺深浅的池内浮出一人。苏默从背后,拦住夏达的腰肢。柔软腻滑,苏默心中为之一荡。两个长发披散的人儿浮上来,见夏达又要惊叫,苏默顺着夏达脸颊,噙~住嫩唇便是一个强吻。 舌入唇内,雾蒙蒙地双眼渐渐清晰,当夏达惊惧无比时,终于看清了眼前正是日思夜想地苏默。感受着火热身子直接无比真实地紧贴,又是苏默那技术熟练地湿吻。 夏达眼睛一下子迷离起来,浑身上下,一股子控制不住地酥麻不断展开。 而此刻,苏默另一只手悄然在夏达身上游走起来。一把握住娇笋一般的嫩~乳,把玩着上面那粉嫩蓓蕾。技巧熟稔的苏默,揉捏恰当,轻抚全身。正是少女情怀的夏达毫无疑问地动情了:“嘤咛……” 结束湿吻的苏默对上夏达迷离的眼神,感受着手上弹力十足地嫩滑,苏默不由感叹古代女子就是早熟啊!如是循环,室内地气氛越发升温起来。 “嗯哼……公子……”此刻,夏达已然被苏默逗弄得情~欲大动,苏默心中自是欲~火高炽,诸多躁动融入情~欲之中。 两人再度沉入水中,苏默却是将夏达逼至池边,趴在边上。苏默欺身其上,只闻一声压抑着痛楚的呻吟呼出,苏默直挺入内。丝丝血雾飘散池内,染着花瓣越发娇艳了。 屋外,听了一宿墙角的两个老头如释重负。 第六十七章:清浊堂 【卡文痛苦ING,两千字未删节。呼,还有三千字的一更,今天送到,烦请等等。】 荆州,江陵。 陆家,作为国朝建立之初,便辅佐太祖,登立大宝的世家。又是沿袭了整个两宋的豪族,光是传承,便可为惊煞旁人。 而今,江陵城外。一处江边庄园内,人影憧憧。层叠的院墙屋堡内,一派肃杀。 陆澜途头顶斗笠,猩红大氅步入庄园。一路上,一个个勤练武艺的壮汉纷纷侧身肃立。跟在陆澜途身后的四名护卫皆是气息平淡,却让所有人看过去,莫不是战栗不敢乱动。 那是一股子直觉上的危险感。 陆澜途话很少,声音平淡地毫无感情,再加上斗笠之下看不清楚面容的表情。更是让人不敢懈怠。 强壮的身体,粗重的脚步。以及凝滞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一切的一切,让陆澜途进入到庄园后。所有的武士都纷纷肃然而立,只是每个人眼中,都纷纷燃着热火。 这些武士,大多都是陆家族人。只是陆家繁衍千年,子嗣何止千万。大部分自然不可能依着陆家资源庸碌求存,而陆家决策层,也不可能放任这些人力资源白白浪费。 故而,每年都有大批经过精英训练的族人进入这座庄园。 同样,这些原本衣食无着,地位卑微的陆家偏支旁系在筛选进入庄园后。其待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在陆家宗族内宗族荣誉感教化之下,每个陆家族人自然纷纷是以捍卫陆家利益为荣。 其次,自然是这个庄园内的武士,都能从家族内,得到丰厚的报酬。每月数十两的月例,宗族内部的优待和高福利。这些都是维持一支强力部门所必须的东西。 而恰恰,陆家自元宋战乱时起,便维持住了这么一个强力的部门。而今,有效的制度和精英的人才,都让陆家能够在八大家内,站住足够的话语权。 这……便是陆家的清浊堂。 陆澜途,正是清浊堂堂主,负责剿灭任何对陆家构成强大威胁的敌人! 他们可以用金枪策反,也可以用美色诱惑,而陆澜途最喜欢的,则是最直接,同样往往最有效的办法:暴力! 从肉体上,将对手直接消灭! “乙队,集合!”陆澜途声音沉闷,却犹如重锤一般,直入人心。 只见陆澜途一声令下,十五名精悍武士在一名沉默地消瘦文士带领下,入了白虎节堂。 “陆风晓!”陆澜途凝视消瘦文士:“现在,我授权你湘南宗族资源,二级使用权限。即刻,剿杀苏默!” “无论是阴谋,还是栽赃陷害。乃至武力格杀,我要求你在一个月时间内,带回苏默的人头!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当陆风晓纵马领着乙队成员跨过长江,奔驰向南的时候。脑海之中,不住地回忆着这些话语。 他知道,一直致力于消除任何对陆家构成威胁的陆澜途十分警惕湘南的那个家族。而且,当年八大家联合对抗那个伟男子,陆澜途便是冲锋在了第一线上。深刻感受到那男子带来压迫的陆澜途对苏家,一直都留有余力关注。 此次,当宗族上层还为之犹疑的时候。陆澜途已经决意要铁血清洗,更是指责湖州方面养虎为患,要酿酒大错。 只是指责来指责去,宗族决策层依旧是犹豫不决。 而今这行动,乃是陆澜途自己的决意。想到此处,陆风晓眼中狠厉涌动,看向南方,杀机无限。 “直接执行杀伐计划,目标……善化城外湘江上。“ 善化,探花巷苏宅后院。 徐徐睁开双眼,苏默看着头顶之上的紫烟纱帐。视线逐渐清晰的时候,苏默的思维也开始迅速工作起来,他觉察到了不对劲。 被窝下面纠缠的双腿只是随着苏默一动,旁边的娇嫩可人儿便是嘤咛地轻哼了起来,显然,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萝莉初受破~瓜,痛楚难言。 苏默看向身边的小丫头,一阵尴尬。他可没有恋~童癖,只是这丫头娇娇切切地惹人怜爱得紧,又是昨晚那般抑郁烦闷的心情,初闻八大家的消息,在那样泼天的压力之下。苏默心中的烦闷和躁动,可想而知。 再加上误入此中的夏达这么一湿身刺激,各种烦闷的躁动顿时化作了情~欲,一把让苏默做了一次禽~兽。 苏默这么一动,迷迷糊糊地夏达自然深处粉藕般地双臂,朝着苏默这边探查过来。 苏默眼中满是怜意,探着身子过去,俯身夏达头上,轻轻地在夏达额上亲了下。便跨过去,动作轻柔。 几番下来,洗漱完毕梳了妆。整顿一新地苏默推门而出,碧蓝如洗的天空让苏默心情晴好,哪怕是八大家如这蓝天一般高不可攀,但苏默已然不再恐惧彷徨。 他很清楚,他身上已经承担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还有身后数百族人,松伯,云天,夏岳这些亲近之人,乃至夏达,他的女人。 他还会有更多的亲人,更多的亲近之人,乃至更多的女人。 一点软弱一点恐惧,都可能会让身后之人遭受到侵害。为了保护他们,为了这片土地!苏默沉吸一口气……他将不再畏惧! “召开宗族会议,我要去书院了,家里的事情再布置一下!”苏默如是道,身边的云天便拔腿快跑,通知去了。 “吱呀……”苏默将门好,临走前,微笑着看了一眼床上的夏达。 许久,夏达甜甜一笑,抱住杯子扑在苏默的地方上。 “此次请大家来。所为的事情十分机密。所以,请二叔公宣读一下《保密条例》。希望大家能够遵守机密,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误了宗族大事!” 苏里神色肃然,拿起一份文册开始念道:“本场会议内容,未经宗主书面同意。不得以任何形式外泄。” “本场会议内容,未经宗主书面同意,不得传于参与者以外之人。” “本场会议内容,不得有任何非允许外形式记录。” “本场会议内容,未经允许,不得在公开场合提出涉及。完毕!” 《保密条例》宣读完后,苏默呼了口气:“这次要说的,就是八大家。“ 众皆瞠目。 第六十八章:济善堂 【因为黑票这点事耽误,更新到。没事】 “眼下的局势,各处红火。楚练绸庄接收了尹氏的贸易渠道后,靠着湘绣已然风行湖广。醉仙楼也已筹备在府城开张,到时候,财源滚滚,银钱无数。似乎一切都很美好,但我要告诉你们。危险,从未远去!“苏默沉声。 苏水华接下话头:“当年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但诸位,应该还记得那时苏家骤然败落的原因吧。各处市场纷纷阻塞,甚至面临官府查封。大半族中精粹,陨落北疆。连个死因,都讳莫如深至此,依旧不清不楚。”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眼下官衔最高的苏涣。这位以举子身份依靠才能入南都父母官的老人,当是对那些隐秘,知晓最多的了。 “若不是苏护想来不喜欢我这老头子碍手碍脚,把我打发到了金陵去。恐怕我也不会安然致仕了,当初为了拉拢苏氏内部分裂以削弱苏默。他们,可是不遗余力!”苏涣并未否认:“八大家,才是苏家崛起的真正障碍。而尹家,不过只是一条狗罢了。” 九叔公苏岚也跟着幽幽道:“你们也别想着能够靠着出卖苏家来换得什么好处,远的不说,就是族内的执法堂,也能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世上。“ 众人神色纷纷一凛,他们也的确听说过。苏浚苏涣这些原本在宗族之中,算不得什么出彩人物的族人,就是靠着出卖苏护,这才得以登上高位。 而八大家族的权势,光是想想,就足够叫人震惊。而买通苏浚苏涣来压抑住大房苏护一支,似乎真的合情合理。 但眼下,苏默冰冷的眼神,和苏涣、苏岚、苏里三人肃穆的神色。都让他们某些人心中的念头迅速打消。 “好了,情况的确有些凶险。但我却有打破他的信心,既然当年父亲能够将这些鬼魅魍魉打落得狗急跳墙,那今日我便再多砍一刀,让这些所谓千年世家,打回原形。而诸位也要明白,苏家,是苏家人的苏家。其他的雇员,盟友。还可以迅速撇清关系,乃至靠着当叛徒获取丰厚的好处。但诸位,骨子里流着是苏家人的血。”苏默沉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可就是诸位了!” “某苏水繁,对天发誓,敢有背叛宗族之行。愿断子绝孙,堕入十八层地狱!” “我也愿意起誓……”苏水华起身发誓。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齐齐起身发誓。 苏默笑容初展,不同于后世。在古代,古人对名誉是看的极重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后世看之是迷信,故人却是宁可信其有。 对天发誓,那可是对着诸天神明发誓。胆敢违背誓言的,非枭雄不为,没有一颗过硬的心,担着断子绝孙的危险是常人根本没法承受的。 当然,苏默也不是就这么真信了一个誓言就能完全不用担心。忠诚,有时候只是背叛的价码不够高罢了。 苏默很明白,有这么一个誓言在。背叛的价码已然是敌人难以承受之重了! “好啦好啦,诸位也不必这般沉重肃穆。”众人纷纷发誓,一副忠贞之心日月可表。苏默相信大部分是真心,但也不愿意这般气氛僵硬。 “分红制度,想必诸位都已经耳闻。宗族的利益,就是诸位的利益。第一批分红,因为各处用钱都要支出,故而,我压了压。唉,这里,对不住诸位,我给大家陪个不是!”说着,苏默提升,认认真真地赔礼。 众人纷纷起身,哪里敢接。 人群之中,有些懵懵懂懂的苏水禾脑子有点晕。说起这分红制度,他自然是千欢喜,万高兴的。 何解? 光是第一期分红,他九房就有三千两啊! 这还不算他个人的薪酬,高额福利。以及职务津贴,等林林种种的收入。光是他担任的商行内职务——负责省内销售市场拓展,这个人收入每月就有五百两不止。 鲸吞了尹家后的苏氏,光是浮财,那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毕竟,尹家的库房,那才是实打实的地主啊。 就这,苏默还说。这是他扣下了一半的结果……那往后,这每年分红当有多少? 光是想想,就是一个令人亢奋的数字啊! 众人看向苏默,纷纷都是感激佩服的神色。有了实打实的红利,众人对苏默,自然是心底里拥戴。 “库房之中,有余钱多少?”苏默看向长官宗族庶务的苏水繁,以及掌管绸庄的苏水华。 眼下苏家的账册有两笔,一是原先苏家的根底以及醉仙楼的收入,这其中,包括查抄了尹家库房的收入。这个在苏水繁手中! 还有一个,便是绸庄里头,查抄了尹家产业,以及商铺存余的收入。两笔加起来,这才是苏家眼下的存款。 两人都是不假思索,苏水繁率先回复:“族内尚有存余六十五万三千九百八十一两银。金两千四百八十两。朱玉财帛不计。” 苏水华:“绸庄内除去固定资产,尚有银六万两,金七百二十两。铜钱散量不计。” “好。”苏默点点头:“取银两五十万。抽调账房精英,随我组建济善堂。” “济善堂?”这是何物? 众人议论纷纷,都搞不懂苏默为何抽调如此巨款,却是为了这么一个所谓的济善堂。 “济善堂的作用,大概是用来,救济孤寡,帮扶困厄之用。苏氏得天之幸,能在瞬息之间,崛起于此。竟揽如此巨款,宗族产业之利润,也远超之前数倍。如此鼎盛,常令我心有不安。近日外出,见百姓困厄,或困于伤病,或难于灾难。这些,济善堂之钱款皆可动用。”苏默缓缓道:“我所为的,便是让苏家在能力范围内,为桑梓做些善事。让苏家,在桑梓的根基,更深一些。” “天下难民何其之巨,光是江北河南之地,便几乎是无穷无尽。如此……区区五十万两,哪里够?”苏水西点出了这其中的问题。 苏默缓缓点头:“不错,故而,济善堂所用之善事。自然不是那么好给的!” “比如,这些善款。并非全面开放式,无限制地赈济。而是部分开放,大部应申请方可予以赈济,需要济善堂之人审核,觉得需要赈济了,方才会去赈济。至于那些根本不可能得到解决的灾难,济善堂自然不会烂好人似地投放。”苏默悠悠道:“比如哪家贫寒学子笔墨纸砚没了银钱,府试乡试乃至贡举没了路费银两。这些,济善堂自然要大力扶持。不仅提供银两,我苏氏在外的各个商铺,都要为之提供帮助。乃至在京,苏氏旗下各个产业都要为我善化学子,乃至湖广学子提供一份足够的帮助!” “又比如那些平素为善,却因病无法工作养活家小的家庭。楚练绸庄等各个商铺,可以提供初始的帮助。若是还需要帮助的,在经过审核调查后。觉得需要帮助的,继续给与帮助。但,要求其子嗣日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为苏氏旗下各产业提供帮助,乃至服务于苏氏旗下各个商铺,手工场。” “又比如我苏氏族人,族人的直系亲属,旗下各个产业的雇员,工人。家庭之中有了困难,乃至无法正常生活。这些,济善堂都可以尽可能为之提供帮助。当然了,济善堂的帮助是分优先级别的。苏氏族人享受第一优先级,族人之直系亲属享受第二优先级。苏氏雇员、工人享受第三优先级。” “同样,济善堂将会推行低额贷款,用以帮助善化城内,各家一时间资金周转困难的朋友,度过难关。” “另,济善堂不得拒绝善化籍乡邻的援助申请。也不得以任何私利的原因阻碍援助申请之审核。当然,还有一系列的办法考量,这里不一一细表。但济善堂之事,将是于苏氏产业发展同等重要的事情。因为,这关系到当我们面临八大家进攻之时,能否抵抗住,保存元气的问题。” “若是连善化这个基本盘都无法依靠,那苏家,也别想冲出湖广了!” 苏默长长一段话出来,整场寂静。所有人都在考虑苏默的话,济善堂看似是完全亏本的买卖。几乎全是支出,看不到什么收益。 在商人的眼光里,这根本就是一笔亏本买卖。但苏默说的很清楚,这就是要收揽人心,要稳定住苏家的基本盘:善化。 要让善化不仅从商业上统治着善化,更要从人心上稳固住善化。一旦济善堂开展下来,那么可以想象。通过济善堂,苏家可以将利益链条完全扩展到善化的更深处。 而且,依着苏家明确提出地资助学子。更是可以让苏家在舆论上掌握住上风,光是想象,就知道隐性之中,带来的庞大后续效应。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哈哈,别急。”苏默打住了众人的表决:“不仅如此,以后,苏家的所有利润。都要截留一部分,继续增加济善堂的规模。五十万两太少,也许在一年两年内搞定长沙府没问题。但我的目标,是全世界!” “所以,以后。我将赋予济善堂纠察宗族财政的权力。当然了,济善堂的五十万两巨款并非是丢在济善堂不管的。而是继续投入到苏家的产业之中,用这五十万两投资产生的利润进行济善堂的用作。” “另:所有资金的运作。我享有全部的权力。包括济善堂!”苏默话语落下,场内所有人都被苏默的奇思妙想震得不敢吱声了。 第六十九章:权力之手 【大爱瓜瓜酱。】【多谢风小三,南瓜怪怪,近东,八百的捧场~】 如此巨额的信息量涌入进众人的脑海之后,众人迅速开始开动脑筋.思索这其中带来的变化. 首先,若是济善堂真的让苏默良好运行了起来.那么,显而易见的。那些穷困的族人,有苦难的苏氏雇工,乃至普通百姓。都会为之欢呼。五十万两巨款投资能够产出的利润是十分惊人的,用来扶助弱小,周济族人。都是十分足够。 有了济善堂的存在,可以想象。苏家的名声在善化将会得到极大的提高,而且,这种提高还是比较隐蔽的,不会过分刺激到官府。 这等若是,苏家提供了一个保障体系。保障那些,为苏家服务,做出贡献,乃至本身就是苏家族人的人,一个生活的希望。 通过济善堂的帮助,让这些人能够摆脱原先的恶劣处境。 苏默提出这样一个概念,自然是要展现一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观念。 这些为苏家做出贡献的人,苏家不会忘记他们的存在。会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 如此一来,这对人心的收揽将是爆炸性的。苏家在善化的根基,也将越发深厚。 苏默猜想,若是陆家真要对苏家动手。要么,就是先通过朝堂,直接对苏家下手。以国家机器的力量,来碾压苏家。 若是苏默在朝堂之上败了,那自然是一切皆休。 但更多的情况,则是苏默会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拦住敌手动用国家机器的打算。 如此一来,那自然是常规的商业手段。亦或者,还有暗中隐秘的血腥,但无论是暗杀,还是商业贿赂,窃取商业机密。苏家都能有办法作出反击。 到那时,就十分考验苏家的竞争力了。能否稳固住市场打价格战,乃至稳固住手下的雇工,不被挖墙脚。这些,都需要此刻苏默便有所准备。 场内诸人都是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心思灵透下。瞬息便明白了过来,纷纷感叹苏默这犹如神来之笔的构想。 毫无疑问,若是说之前苏默闪现出来翻云覆雨的手段是进攻之矛一般。 眼下,苏默这规模宏大,筹备缜密的济善堂。就是苏默面对强敌,预备出来的防御之盾。 有了这些,即便是面对八大家的骤然突袭。苏家也足够撑到苏默回归,乃至防守反击。 众人纷纷大赞:“宗主如此妙计,真乃神来之笔。” “不得不服啊!” “正是,为宗主贺,有此济善堂。吾等,可以无忧矣。” …… 苏默只是笑颜,但作为苏家的核心嫡系。苏水华,苏水繁几人。可都是明了的很,苏家的济善堂,其妙用,可不止如此。 须知,苏家还赋予了济善堂核查宗族财政账册的权力。同样,也是在巩固苏默对财权的掌握。 初始,当苏家还未掌握如此巨额财富的时候。这些财权让下面人掌握也无妨,可当尹家库房被苏家查抄后。 那巨额的财产,就由不得苏默不上心了。 掌握住苏家,苏默其他小节可以不放心上。但一个人事,一个财权。却是苏默必须时刻警惕的东西。 人事这个东西,苏默即便是在衡阳,也有信心能够遥控。 但是财权,却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去核查,济善堂显然就能担当起来。 盖因济善堂每年要抽取绸庄,商铺的利润。故而,就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对整个苏家所有资金流动的核查权力。 而且,五十万两乃至更多的金钱。也等于是解决了眼下,宗族内财权的混乱。 苏默在定下了各家的分红之后,将这巨额财产算作股本,成了自己的分红。自然是让苏默一跃而上,成了苏家家族内,财产份额最多的人。 同样,也让苏默对各个产业有了过半的股权,以此形成对各个产业的最高决策权。 这就好似一个基金会,掌握在苏默手中,对各种产业进行投资。以此,撇开宗族血缘关系。直接对宗族的产业分红进行明晰的分配,而苏默,则将在这次重新分配之中,形成绝对的掌握权。 “那济善堂的执事人,是谁?”苏水西再次提问,直指最为关键的问题。不错,济善堂虽然并不显眼,但其中权限之广泛,可谓是个极其关键重要的位置。一旦有了差错,其损失,将难以承受。 故而,众人纷纷看向苏默。眼角有逡巡着场内诸人,谁又不想掌握如此关键的权力呢? 苏默将众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掌握权力的同时,也要承担义务。分辨清楚所有人的优缺点,并且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位者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无法承受责任的,迟早会跌落下去。 眼下,他就需要调和好宗族内的权力,任命一个合格的济善堂主持人。 “济善堂将成立执事会议,各部分事务,由分管各部分的执事解决。不能解决的,由三人执事会议表决解决,再不能解决的,由我亲自决定。至于其主要事务,大约在三块。一是负责对产业的投资,以及宗族财政的审核。这一块,为财政执事。二是对外援助,包括学子学业资助,族人、雇工的援助,以及其余慈善部分。这一部分,为行政执事。其三,为济善堂综人事,杂务,以及内部监督。这一部分,为内务执事。” “现在,我宣布三执事任命。”随着苏默说完,众人纷纷都是屏息以待。这三个执事,无论哪一个,都是极富诱惑力的啊。 “内务执事,为苏松,副手夏岳。”列坐末席的两人惊愕难言,但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齐齐拜谢领命。 “行政执事,为苏岚,副手自拟。”一片恭贺声中,苏岚抬头挺胸,老人家喜欢出风头,这样做善事的事情,苏岚自然是千开完玩如意。而且,这也是对于当初苏岚最初偏向苏默,给与支持的回报。众人,哪里敢不识相? 最关键的一个财政执事即将出来,所有人屏息以待,一时间,场内心跳声竟是都静谧可闻,当苏默开口时,齐齐加快了一分。 “财政执事,夏达。” 卷尾章:苏氏在的善化【大章】 一袭儒衫,长须白发的王朝聘入了善化城。只是记忆之中相比,这座并不陌生的城市已然模样大变。 首先是整个城市,街道十分整洁。尤其是东十字大街,那块遍是苏家商铺。最是讲究清洁不过,整个街道,都有专人负责清理卫生。 而且,县府三班衙役,六曹文书,哪个敢忤逆苏家旨意的?自然是纷纷应承,一时间,善化为之整洁。 撇去这些不提,当王朝聘带着两个儿子入城时。听着这人声鼎沸,繁华攘攘。王朝聘骤然之间,感觉到有些陌生。 连道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于是只好问路 “敢问这位小兄弟,牙行,怎么走?”王朝聘扯住一名锦衣少年,这少年身边前呼后拥,想来总不该是歹人。 少年被扯住,有些愕然,只不过尊老爱幼他是明了的。于是笑容温和,举止有礼,拱手致意:“这位老先生,可是要去找工作?却不知是为了您身边这两位公子,还是?” 王朝聘有些赧然,少年一见,轻笑一声,拉着\·文\王朝聘\·人\便朝着\·书\左边的一\·屋\处繁华酒肆进去:“相请不如偶遇,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一次,打算安静点走。既然能够偶遇老先生,便一同坐坐吧。” 王朝聘被少年这般热情退却不过,于是只好带着两个小子进了这富丽堂皇的酒肆。 只是王朝聘身边那个年岁大些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子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好见着龙飞凤舞地三个字“醉仙楼”。 这是王朝聘的二子,王介之。此次所来,便是县学学业已尽。正要去考府试,只是王朝聘六次乡试不第,已经让宗族失望透了。连累得王介之此次府试,家族也一点不见关心,更是断了钱粮。于是王朝聘不得不入城找老友借款,却不料,老友外出,其子接待。面对人家儿子,王朝聘抹不开脸面去借款。只好去找牙行找份差事,总要让二子府试成行,而且,三子夫之开蒙之事也不好耽搁,总之,处处都要钱财。 此次见这酒肆富丽堂皇,小厮彬彬有礼,掌柜待人接物更是叫人如沐春风。这般居所,一看就不是寻常地方。 王朝聘心中有些惴惴,心道这人不是骗子吧。怎么一见自己就这么热情,还请自己来如此高档的地方。 但稍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他,这个看起来有些像骗子人看起来手面极大。不说举止之间,优雅自如。就说这少年身边的书童,去找了那看起来很是不凡的掌柜。 竟是让掌柜连连折腰,身边小厮个个殷勤引领,那份子用心认真令人侧目。 而苏默一路走过去,竟是根本不需要转弯让路。因为,那些殷勤的小厮已然将路清好,只需要苏默走过去便是了。 而连带着王朝聘和身边两个小子,也是享受了一把顶级待遇。 须知,醉仙楼这等顶级场所,那是整个长沙府都趋之若鹜的地方。即便是达官贵人们想要在这摆出排场那也是极难,更何况一个不知来头的小年轻? 但苏默就是做到了,这般阔气有场面,王朝聘好歹也是活了五六十年,自然是晓得人家真没那必要去骗他一个小老头,他有什么值得人家去行骗的? “老先生是打算去做些什么?”少年只是找了一个僻静雅致的小间,高处凭栏望城景,倒也怡人得很。 几人落座,苏默便点了各色果品十二碟,糖渍点心十二碟,又要些茶水。满满一座子,倒也够几人边吃边说的。 “老朽行走数十年,别的无甚。倒是有些教书的本事。”提起这个,王朝聘也是微微自傲。 少年点点头。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醉仙楼东主,苏家宗主苏默。 济善堂开张半月有余,苏默请的假期也是越发相近。此次,其实是苏默想安静离开,不铺张排场了。 于是一路步行,却不料被人扯住问路。再加上,见这老人气度不凡,儒雅之中,带着历尽沧桑之感。再加上一见就是乡下来的不认识苏默,苏默心下兴致一起,便打算问问一些别人眼中的善化,乃至在善化的苏家。 “这,西席先生,我倒是知道几家有要请的。只是……”苏默吃了片橘子,欲言又止。 王朝聘连忙问:“敢问公子,是哪家要去?可是有那隐情?” “哦?这倒不是有什么隐情。只是以老先生之气度,屈居商户之家有些委屈了。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介绍,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苏默一副斟酌的模样。 王朝聘有些急切了:“还望公子如实告知,老朽这番,有请了。” 说罢,王朝聘便是要重礼过去。苏默连连将王朝聘按下去,苦笑道:“老先生折煞我也。好罢,好罢。这去处,便是济善堂之公学。听闻苏家子建了一个济善堂,专司帮扶苏氏产业下各雇工,以及桑梓中穷困之人。更是建了一个公学,打算延请名师,教学贫寒子弟。但我却有一顾虑,觉得这济善堂恐怕是个沽名钓誉之用。如此一来,若是介绍了老先生过去,岂不是害了老先生?” “原来是济善堂之事,我倒也有听闻。”提及这个熟悉的名次,王朝聘神色感慨。 忽而,王朝聘身边的王介之起身插嘴道:“济善堂之事,小子倒是有所听闻。” “哦?还望这位小兄弟告之一二。”苏默目光诚挚,但这么望过去,却让王介之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 他并未抵抗,而是讲述其自己在县学的见闻。这赖无寒虽说人品不咋滴,风骨什么的,早就吃的只剩下渣渣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屈服在苏默的淫威之下。 但赖无寒还是颇有才干的,不然,苏默也没那心情去扶一堵烂泥般的墙。比如说赖无寒的经济目光,又比如说这对教育的重视。 许是赖无寒也是贫寒出身,于是对县学之中,那些靠着乱七八糟门路进来的学子很是厌恶,愣是下了大力气使了狠手段清了出去。又提高县学教授的水平,裁撤无能庸俗之辈。 几番相请,更得了舒亭先生应允,一月有两次讲学的机会。 如此,县学的水平自然是大涨。那些真正有水平的教授得以放手教学,而那些认真努力的贫寒学子,也得以有了机会入学。 “同窗们家境贫寒者虽说赖县尊之力得以入学,只是家中贫寒,终归难以承担其高昂的就学费用。更有甚者,为了不让家里为之拖累,而不得不回家耕读……” 苏默凝眉,他很明白,说是耕读,但实际上那些弃学的学子日后恐怕再也不会走上读书的道路了。 “都道是穷文富武,可即便是穷文,那些笔墨纸砚所耗之用哪里是贫寒之家可以承担的?”苏默念及舒亭先生之言,不由长谈。比起历史上同时空的明朝,华朝的教育水平竟是还要落后一些。 “县学……不是有津贴补助吗?”苏默疑问。 王朝聘缓缓摇头:“二十年前国朝财计乏溃,原本尚能领三钞七米,但眼下,连三成的米都领不到了。尽是些废纸。” 苏默愕然,他是知道华朝与明朝一样,都发型了纸钞的。但毫无疑问,尽管前三十年太祖在时宝钞价值坚挺,但及至百年前,宝钞越发越滥,而今已然同废纸无异。 “来人,取我名帖,速去县学。圣人之道,竟有因钱财此等阿堵物而荒废。此事我不知晓便也罢了,而今知晓了,如何能安坐高楼?”苏默喝向苏克容。 见此,王介之激动无比,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听闻此事,济善堂便有了动作。听闻是本县望族苏氏族老苏岚老先生亲自去了县府,拨付了钱粮让县学修葺了学舍,又命专司之人挨个找了苦难之学子。立了详尽之契约,规定济善堂将提供为学子就学必需的费用和物资,但学子需在学成立业后,入济善堂工作一段时间,同时需在能力范围内为困难之学子提供帮助。” 王朝聘也是喟然长叹:“如此,大善啊。” “而且,我也听闻。不知多少人家穷途末路之时,依靠济善堂之帮助,转危为安。立济善堂者,功在千秋,功在千秋啊!” 苏默听了,不禁松了口气:“那老先生可还愿意入教济善堂之公学?” “可,如何不可?”王朝聘肃然应是,但不一会便明白了过来,这怎么看着像是应聘啊。 苏默点点头,将那份名帖交给王朝聘,舒了口气:“公学能得先生之助,我为那些孩子谢过先生了。” 转而又看向王介之:“我有一言于你,贫寒并非耻辱,畏惧贫寒带来的斜眼,那才叫耻辱。济善堂既然可以助你,为何要拒之门外?” 两人还待辩论,苏默摆摆手:“能从二位口中听些关于济善堂的实话,得知济善堂的确为乡人做了些好事。如此,此次就学上路,我便安心多了。” “苏默公子?”一见名帖上的烫金草体苏字,再联系那位传奇版的少年公子年龄。眼下这位温和儒雅,却气度不凡的公子不是苏默,又能是谁? 苏默颔首:“还不知三位高姓大名?” “免贵,王朝聘。这是次子王介之!”虽说极是震惊,但王朝聘还是迅速恢复了过来,随后,指着年纪最幼不过十岁的小童:“这是三子,王夫之。” 苏默心下一颤,深深看了一眼王夫之。致礼道别,长啸而出。 醉仙楼雇员尽是面对尊敬地目送苏默离去,醉仙楼掌柜也是恭敬送别。 至门前,一普普通通地马车停在那里。 苏默带着云天和苏克容上了马车,悄然驶向码头。忽而,醉仙楼窗边。王介之高呼一声:“送苏公子,安好!” “是苏公子,是济善堂的苏公子!” 犹如传染一般,只不过一声高呼。但当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纷纷涌上长街。 “送苏公子,安好。”那些受了济善堂好的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吼上。 “送苏公子,安好。”即便是寻常百姓,但凡听闻过苏默作为的,也不得不竖起大拇哥到一声不愧是探花巷苏探花的种。 满县欢送,善因得善果,苏默想要安静离开的打算终究没有得逞。 苏默安坐车中,忽然畅然笑了。 云天和苏克容都是满脸自豪,这就是善化,苏氏在的善化。 但谁都不知道的是,一处寻常酒肆内,一名消瘦的文士眼神阴冷,静静看了一眼这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忽而一阵风吹拂。 当店小二再看向此处的时候,已然人影无踪,如风,只风晓。 【恶叔的欺凌原来别有隐情?小小善化,竟然埋藏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博得族权,又要面对世仇的拦路狗。 苏默,在获得赢忠的支持后,终于快然得了善化。百般手段万千心机,开酒楼,建善堂。善化,已然逐渐稳固在手。 于此。且看苏默下一步,风采如歌,行书院。 【第一卷《男儿弱冠名桑梓》已经结束,若想解开谜题。 敬请期待《国色无双》第二卷《冠成书院且歌行》。】 卷二:冠成书院且歌行 第二卷预告 苏默在华朝这个世界的故事才刚刚展开。这个世界的故事很精彩,善化也已经成了苏家的基本盘。但八大家,又将如何面对苏家这个再次崛起的家族? 清浊堂和苏默的碰撞,将是怎样的火花? 当年苏默的父亲,究竟是为何陨落。他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究竟是谁,主导了那场惊变? 衡阳上的书院里,苏默能否再次见到女神一般的文思卿? 第一卷《男儿弱冠名桑梓》已经结束,若想解开谜题。 敬请期待,《国色无双》第二卷《冠成书院且歌行》。 第一章:客船轶事 【求收藏君和红票君拥抱】 好不容易能真切以普通人身份感受这个世界,苏默一时间文青发作,竟是不肯租用那豪华画舫,也不肯要那大船宽舱。而是直接随便找了一个小船,便登船而上,打算体验一把感悟世情的乐趣。 一路上,苏默甚至还打算游山玩水来着。但一念时间,便不由打消了念头。书院的红皮书什么的,可让他吃不消。 苏默化作普通人家,对外便宣称这是投亲去了。哥哥苏克容,弟弟苏默还有那小童苏云天。 别人听了,也不以为奇。 这年节刚过,拜亲访友的可少不了。 只是客船不大,人又不少。这船上自然是拥挤得紧,一路上来来去去,隔着目的地越发近了,人却越发多了。 惹得苏默连连皱眉,这船上的空间,可是越发挤了。苏默只恨自己当初文青情结发作,竟是买了一个普通舱,原本人不多时还各有各的地儿。 而今人一多,竟是连人家的舱房里头,都挤了人进去。 对于船家的超载行为,苏默嘟哝了几句,看着舱内有多出的五个人,却是不好拒绝。 “得罪得罪,惹了这般不是。真是对不住公子你了.只是这几位,的确是有要事。对不住了,海涵海涵啊!”说着,船家便唤了五人进来。 原本只是四人的地儿,一下子超载了一倍。 不容苏默拒绝,船舱内又多了五人。 苏默翻了翻白眼,心中不住怨念……文青是种病啊!有条件享受,自己犯那贱作甚? 虽如此,但总不能这会下船再觅船家。 闲来无事,苏默便打量起了船舱内的乘客来。苏默对面的,就是个很老实的普通小百姓,背着布包静静塞在怀里,想来里头是些紧要的物件,在船舱一脚内死死捂住,谁也不搭话,显然只是想着挨过去这几个时辰到了衡州便是。 倒是这人左边的那个赤膊壮汉,眼睛骨溜骨溜地转着,目标若有若无地盯着那小老百姓地背包,只是明着却装作看向船舱内唯一的一名女性,一副色狼模样。尽管自以为掩藏得不错。但苏默一眼便瞧了出来,只是不碍着他,便也罢了。 那小百姓右边的,侧卧着一名面白肤嫩的书生。这书生比起苏默来得还要早,但大部分时间确实处于睡眠状态。 翻来覆去的,发型散乱,衣服也有些不整。看容貌,却是个俊公子,虽说衣服样式,乃至用料十分普通。但苏默眼尖,一下子便瞧到了这俊公子内衬里头,显然是上等的苏绣,而且还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 倒不是苏默有什么歪心思,专看人家内衣。只是这年头文青抽风的应该就苏默独一号吧,只是这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的小哥竟然也会跑到这船舱内。让苏默有些惊奇,心中咕哝着,估计人家翘家吧。 按理,这么一个俊俏的富家公子应该是引起不了苏默注意的。但苏默直觉之中,愣是觉得这里有古怪。 瞄了一眼,撇去这些,苏默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一个和尚。这显然是个旅途经验丰富的,眼睛半睁半闭,谁也摸不清楚是否清醒着,身子那般卧着,却是一副可以随时反击或者躲避攻击的姿态。 只是苏默暗自嘀咕着,这厮怎么离着那少妇越来越近了? 除此外,还有最后一个乘客。便是刚才说的那少妇,这少妇风韵独到,乌黑长发,手中抱着一个匣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 苏默心思百转,心道这小小客船,竟是人世百态,教他见了个真切。 善化到衡州路途并不远,只是客船开得晚了,又是路途上旅人上上下下,看样子,是要到第二日拂晓才能到了。 苏默吃了几口饼子,又喝了点水。摇摇晃晃地客船上,苏默倒是没什么不适。反倒是苏克容带着云天,一副警惕的模样,唯恐哪里冒出来了歹人。 夜色入暮,船舱内昏黄的油灯晃来晃去,一个个尽皆睡去。让苏默庆幸的是,没有谁打呼噜。 提溜着一根弦,苏默歪头入睡。 突兀地,客船一晃,风来灯灭。众人也将睡下了,无人去管。 只是不过一会儿,昏昏沉沉中。啵的好似亲嘴声响起,随后,啪的一耳光响起。 苏默立时飞身而起,一把摁住那旅途经验丰富的和尚。 突如其来的变化之中,原本安然高卧的富家公子却早就一脚踹向那赤膊壮汉。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小毛孩子,凭什么打我?”那和尚一被摁住,登时要强行,反抗。但苏默年纪不大,手下力气却不小。一把摁住,犹如铁箍一般。 “你,哎呦……”那富家公子就狠辣多了,那赤膊壮汉还未反击叫喊,就被他又一脚踹到边上,又是接连如暴风疾雨般的拳头下去,直叫那赤膊壮汉哀求不已,最后被打得不敢还手,蹲在那里不敢动弹了。 苏默见了,不由一笑。一把卸了这和尚的下颚,又是一脚揣在一边。 世界安静了。 船舱内的连番动作顿时惊醒了船内诸人,船家披衣赶来带着五六个水手,以及一帮子看热闹的围观众。 “怎么回事?谁在打架,难道要干犯王法吗?”船家显然阅历丰富,一下子便喝住众人,乱糟糟地情况迅速安静下来。 苏默拍拍手:“掌灯,自己看吧。” 苏克容燃起火捻子,将灭了的灯重新燃起。富家公子也是抱着手目光轻佻,看也不看船家,却是好奇地望了苏默几眼。 光明回归,床藏内的情况登时明了。 只见那赤膊壮汉手中扯着一个布包,里面碎银子撒了一地。此刻,原本沉睡的老实人哪里还不明白,哀嚎一声连忙跑过去将碎银子全部捡起来,拾掇好了放在包里,一边还哭丧着:“这可是给俺娘去买药的钱呐……” 老实人在船舱内找了好几次,只是脸色渐白,显然是丢了不少。 那富家俊公子皱了皱眉,迈步过去像提溜小鸡一般掐住赤膊壮汉的脖子,一抖一抖地,另一只手在赤膊壮汉身上拍了几下。 不一会,几个大元宝就这么掉了下来。 第二章:侠气相投 【现码现发好辛苦,求收藏君暖被窝。】 见此,那富家俊公子这才将被掐的脖子通红的壮汉丢在一边。 场内诸人见此哪里还不明白,刚才一阵风吹舱内灯火,于是这壮汉竟是见财起意,要偷人家银子啊。只不过这厮有些倒霉,失主还没发现,却被这富家俊公子给抓住了。 一顿毒打,没个半月是别想好利索了。 众人纷纷面带赞叹地看向这富家俊公子,只是这竟然被发现了偷东西,让船家脸色很不好看。 瞥过赤膊壮汉,船家暗地狠狠剜了傅家俊公子几眼。转向苏默,粗声粗气:“怎么回事,趁乱行凶,连王法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说着,在几个水手的簇拥之下,恶狠狠地朝着苏默走了过来。 苏默镇定自如:“的确,胆敢非礼妇女,如此败类,便是打了,也活该。既然船家要去报官,那便去报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谁敢如此无视王法?” 说着,苏默眼神如利剑一般,直刺这船家内心,惹得船家笑容勉强:“怎么可能,这是出家之人,怎会犯色戒?你若有胆,将这和尚的下颌接上去问话!不然,谁敢作证?” 苏默凝眉,那富家俊公子也是眉毛一扬,刚要说话。 那少妇却抢先开口骂开了:“就是这生不出儿子的秃驴摸得老娘,你这狗杀才,还要什么证人。难道老娘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吗?这次非要报官告你窝藏贼寇,不拆了你这破船老娘跟你姓!” 船家被喷的面色憋红,支支吾吾好几句。终究是命人将这贼和尚和赤膊壮汉绑了丢船上,夜风习习可不是什么诗意,而是赶明儿一早这俩人准没了力气在折腾。 一番纷乱下来,船舱内走了俩人。倒是宽松了点,经过这一事后,舱内的气氛也和谐了许多。 那富家俊公子几次瞟了眼苏默,苏默被看的发毛,所幸挑开天窗说亮话:“这位俊公子几次看我,难道小弟的脸上长了花不成?” 富家俊公子被苏默这话逗得大笑,连连摆手:“这自然不是。只是我这眼睛比起旁人要看的亮堂,可没见那贼和尚得手,把这位……姑娘给非礼了。” 苏默恍然:“原来是此事,实不相瞒,那亲嘴儿呀,是我干的。” 众人侧目,那少妇连连否认:“不可能,老娘一宿没睡好就是防着你们这群臭男人,怎么可能连别人亲了老娘都不知道?” 苏默被少妇这泼辣劲儿弄得一阵尴尬,歉意一笑:“是我自己亲的我手……结果,你这耳光就甩过去了,那倒霉贼和尚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哈哈!原来如此……” 众人纷纷恍然,是啊。潜意识中,那么响亮明显的亲嘴声,定然就是对着那少妇去的。偷香不偷这么风韵美丽的少妇反而去找汉子,这得是断背才有的兴致。 自然,场内没有断背。所有人第一时间,自然是以为这少妇被那破了色戒的贼和尚给非礼了。 同样,听了这奇怪的声音。少妇骤然之下,估计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被非礼了。于是暴起反击,一个响亮地耳光拍起。紧随其后的,赫然便是苏默三拳两脚便将这和尚给收拾了。 这电光疾闪之中,又要应付船家。众人心神激荡,恐怕都没有去细想到底是不是少妇被亲了,更何况,后来少妇的确看的清清楚楚,是这贼和尚伸了咸猪手过来。 不然,大家隔着又不是紧贴身。哪里会让少妇这么轻易便被打到了耳光? 眼下,当众人得空细想的时候。不由纷纷将目光落在苏默身上,这小子,竟是如此心思玲珑。 恍然之下,所有人看向苏默的目光,已然带着尊敬和赞叹。 那富家俊公子更是伸手给了苏默一个大拇哥:“仇天,幸识贤弟!” “苏默。见过仇大哥!”两人见礼,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相识,可谓是一个别有不同的意义。 将两个图谋不轨的乘客清了出去,船舱内不仅宽松了下来,而且也让人放心了许多。 但舱内几人早就没了睡意,苏默和仇天初识,两人也是意气相投。交谈下来,竟然发现还是同门师兄弟。 这仇天,竟然也是这一届的同级同学。只不过因是得到通知的时候,家里竟是不喜书院,硬要仇天去国子监迅速科举,以图仕途。 只是对于官场无爱的仇天并不打算入仕,反而在拳脚功夫上很是用心,又自幼立下了游侠天下的宏愿。 又听闻书院对各种思潮态度开放,自觉找到归属的仇天自然瞒着家里下了狠功夫考入了书院武科。 此次家里将他囚了月余,本以为依着书院内松外紧的规矩早就将仇天开革除外。于是稍稍放松,让仇天瞅中了机会便跑了出去。 为防家里人追查,仇天换了普通人家的衣裳,带着包裹和一应文书,在岳阳那当口一路换车上船专挑这种不起眼的小船一路南下,恰好遇上了苏默。 苏默不由感叹,整个书院每年不过区区百人,那种翘课翘家的更是一个都未必能找到。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竟是还叫苏默发现了一个。 两人相见恨晚,自然是聊得畅快。苏默也并不避讳自己的故事,拉着仇天在船道上说开了话题。将自己在善化的事情朴实平叙地说了出来,虽然苏默脸上表情平静,话语也十分平淡。 但听完整个故事后,其中惊险传奇,依旧让仇天为之动容。看着苏默不过相近的年岁,这般年轻身体内,竟是藏着如此一颗智计百出的心灵。 两人年少,这争比之心尚盛。互相说着往事,都想着能够压过这个意气相投的新朋友。 一个家世豪贵,武艺精湛又是书院新科新秀。一个是世家崛起之基,智计百出更是书院温师之徒。 两人越是比起来,越发觉得对脾气,一来二去,称兄道弟之后,这感情也深厚了起来。 入夜,两人上了船舷吹夜风。 只是原本在上面绑好的那赤膊壮汉和贼和尚都没了踪迹,谈兴正浓的苏默和仇天都没在意这些,他们倒是不知道船家把这俩贼人如何了,依着两人的念头,估摸着沉江才合脾气。 三月底的湘南大地虽说暖色渐起,但入夜的江水却依旧冰冷。好不容易使了力气的赤膊壮汉和贼和尚逃上衡山县的一处小码头。 但尚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却不料,骤然之间,码头之上灯火通明。一骑快马驰来:“这几人,给我拿下拷问。上官有命,此次所有旅船,都给我严查死守,不得放过一人!” “喏!”一干兵卒齐声迎合,两人还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便被一干兵卒轻易锁了下来。 那贼和尚眼睛尖,一下子便看到了兵卒手中拿着的画像。上面苏默的面容赫然入目,见此,和尚哪里还能忍得住,连忙高呼:“回禀上官,我检举,我告发。画像之上的贼人,我记得在哪里!” 那领头的骑士顿时纵马而来,凝视和尚。 此刻,那赤膊大汉也反应了过来:“我检举,就在那齐家客船上,一百料的小船。上面有齐光旗帜,里面,正藏着那贼人!” 骑士欢喜难掩:“速报陆大人,封锁码头,定要给我搜出来!” “喝!” 衡州府码头,一处高楼上的消瘦文士眼中阴狠闪现。这些天来,可着实憋苦了他。 为了对付苏默,十六骑风卷南下的陆风晓是憋着劲要将此次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以此,这才不负堂主的厚爱。 但快马快船南下长沙,入了府城。却让他这才明白了此次面对敌人的狡猾程度,苏默一力经营着基本盘,唯恐被八大家第一波攻击给打得丢盔卸甲。 于是,无论陆风晓怎么渗透。效果都差强人意,不仅那些地痞流氓不敢招惹苏默,就连善化县内的一干士绅,一听是要和苏家作对,顿时嘻嘻哈哈,敷衍了事。更有甚者,还以为这是尹家余孽回来,迅速通知苏家,于是苏峙带着人马一顿追索,差点让清浊堂的人马给泄露了下来。 苏家在善化的根基深厚,一时间陆风晓也奈何不了。 本打算肉体之上直接将苏默给消灭了事,但苏默要么就是前呼后拥,护卫严密叫他找不到机会,要么就是在深宅大院内和夏达一起做~爱做的事情。根本让陆风晓找不住机会。 没奈何,得知苏默迟早会去书院就学的陆风晓是心下发狠,定要将苏默剿杀在这路上。 但接着让陆风晓抓狂的事情发生了,好不容易整个善化山呼海应一般的声势让他抓住了苏默的踪迹。 十五名精干手下尽数下拨去各画舫豪船蹲点,就是打算将苏默绞杀在水面之上。 谁料,陆风晓好不容易布置下天罗地网,苏默这厮,竟是直接文青情结发作,找了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船就上去。 这让陆风晓一干人生生枯守了半宿,几乎都要气炸了。 逼不得已,陆风晓只好启用二级权限:绕过按察使司正印官赢忠,找到陆家女婿时任按察使司副使:邓禹以及原本就和赢忠有隙的蒲邢。 在两大高官的支持下,犹如钦差的陆风晓以按察使推官【在明清,推官实际上相当于高级官员的“刑名师爷”幕僚性质浓厚】身份迅速赶制衡阳,掐住了高层惊变之中的间隙,要动用国家机器一举抓住苏默! 但同样,他也明白,他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过三天了! 第三章:难兄难弟话追逃 翌日一早,当苏默和仇天神清气爽起来的时候。船家也兴高采烈地过来通知舱内几人,衡州,就要到了。 苏默和仇天都是纷纷呼了口气,在这矮小破旧的船舱里,他俩算是呆够了。而今能够结识一位好友,这舱内也无甚可以值得待下去的了。 只不过苏默的东西有点多,即便是云天和苏克容分担了一部分,其余的也依旧不少。 于是苏默便喊来那老实人:“这位大哥,小弟的东西着实有些多了。麻烦你帮忙拿个书箱,有劳了。” 老实人是得了人家帮助过的,自然没有拒绝。 忙不失便应了下来,苏默将一个书箱递过去:“码头上自有接应之人,到时候唤你,你便过去将这些东西交还过去。我却要和仇兄道别,这就要慢一步了。” 老实人拍着胸脯应下:“还道是多大点事,为恩公做次苦力,应当的应当的。” 说罢,老实人便提起了书箱背起行囊,上了码头。 苏默这边看向仇天:“仇兄,此次下船。不如就随我一起上山吧,你我在书院也就是个难兄难弟的份儿。相互之间,总有个照应。” 仇天点头应下,却有些烦躁:“那就麻烦贤弟了。只是我却怕在这衡州上还被家里那群吊靴鬼追上,那才叫无趣透了。” 苏默哄笑:“我还道是兄台你为何着恼,你这驴性子,家中难道还能不清楚?既然是决意要来书院,想必兄台家人也会理解。哪里还会在书院的眼皮子底下做出强掳学子的事情来?” 的确,南北国子监虽说牌子响亮,是官方最高学府。也是通往科举最为方便的地方,但书院的名头可从来弱不了。有那大族不喜欢书院也罢了,书院又不是金子,人见人爱。只是若你不喜欢,还把人家书院录取的学子在人家眼皮底下抢走,那少不得书院大发怒火下,无论是南北哪个国子监,到时候都要坐蜡了。 仇天也是关心则乱,这么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由是不仅失笑:“好吧,我便……” 仇天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码头之上忽然哄乱一片。 码头上的确有苏氏在这的掌柜派人过来接应,只是这掌柜唤了一声,老实人又应下来后。 顿时脚步声重重,呼啦的三百余兵丁冲了过来。为首一高头骏马的骑士更是纵马疾驰,立时便封锁了老实人的后路。 哪里见过这阵仗的老实人立马就跪了,在兵差的围攻下,几乎是人家刚冲过来,老实人便举起双手,一动都不敢动了。 码头上的纷乱立刻就引起了仇天的注意,话还没说完,立刻就拉着苏默跑了起来:“走,家里人追过来了。狗日的,竟然连兵差都用上了,不怕书院让南北国子监集体抄书吗?” 腹诽是腹诽,但仇天立时便拉着苏默快步奔了起来。苏默朝着苏克容和云天打了个手势,两人连忙带着重要物什朝着另一一边飞奔跑去。 码头之上,千艘云集。衡州历来都是湘南重镇,这交通枢纽,人来人往。自然是船只云集,于是这码头之上,一个个几乎是紧贴着的大小船只几乎给仇天和苏默提供了一条人为的水上浮桥。 而此刻,码头上的陆风晓也是明白了过来。 “直娘贼!”怒骂一声,看向那齐氏客船上。登时便看到了飞奔离去的仇天和苏默两人。 手下还待去追苏克容和云天,陆风晓却很冷静不由分说:“追那两个书生,此乃罪大恶极的采花贼,抓到一个,赏银五百两!” 巨额赏格下,众兵差都是齐齐神情一振。 齐齐朝着仇天和苏默的方向追了过去,于是苏默和仇天穿梭大笑船只之中,不断跳跃腾空,左挪右转。 而身后,只是看到两人潇洒亡命的一干兵差们显然没有多少准备。 于是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一干兵差追记不及,便掉落到水下去了。倒是陆风晓的团队成员精干,十六人呈大扇面犹如一个蓄势待收的钳子一般,紧紧追向两人。 这些陆家清浊堂出来的成员个个训练有素,路上水上,乃至快船追击,三路合围杀向逃跑的两人。 此刻,逃跑之中的仇天忽然回过神来:“怎么回事,他们喊的都是要抓你啊!” 苏默被这货萌出一脸血来了:“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给他们戴绿帽子,我去!” 仇天显然搞不懂苏默那我去是个什么意思,但现在显然不是闲聊的时候:“这些都是官差,围追堵截,码头毕竟只有这么大。这样死硬地跑下去,迟早会被抓住!” “我知道,所以在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 “跑!”苏默一把抓住仇天的衣领,骤然之间,踩着岸堤爬了上去。 苏默动作利索,比苏默身体素质更好而且学有武艺的仇天自然是更加矫健。两人飞奔而上显然打乱了追击者的节奏,连带着那四个在路上堵截的清浊堂成员也有些猝不及防。 “上啊!”苏默捞起一条长凳便冲了上去,大杀器在手,左突右冲长凳呼啦。 登时犹如绝世猛将一般,尽管四个清浊堂成员也是血性不退,但被苏默长凳呼啦地拍击之下,却闪闪躲躲根本施展不开。 “挡我者死!”仇天高举着一锅沸水立时趁着苏默用长凳将几人逼到一起时,一锅沸水全部倾倒了出去。 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响彻街边,苏默和仇天两人拔腿快跑,犹如兔子一般,眨眼间就奔出了数十步。 苏默和仇天对视一眼,击掌相助:“呼呼……” 只是显然,苏默有些高兴得太早了。 哒哒哒……马蹄声起,十二骑风卷残云,苏默仇天好不容易跑远了点。却又是瞬间被人家起码给拉近了大半! “街道上根本跑不掉!”奔了这么久,苏默显然有些体力不济了,两条腿想跑过四条腿,根本不切实际。尤其在这一马平川的城内道上。 “进大宅!”苏默忽然望向不远处一深宅巨室:“进去再甩掉他们!” “你先进,我再上!”仇天托手将苏默送上去,见远处追敌已近,连忙翻身上去。只是嘴角瞥见正门牌匾是,吓得他差点没从墙上摔下去! “衡王府!” 第四章:陪文暮雪玩 【停电了一天,憋屈。】 苏默和仇天翻~墙入宅总算暂且逃过一劫,只是好巧不巧。当苏默两人落地时。迎接的却是数百王府侍卫以及一金冠紫袍青年齐刷刷的注目礼。见此,苏默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面对那紫袍青年一礼:“事出无奈借贵地一用,叨扰叨扰。” 原本打算过去捉拿的侍卫统领见此,止住手下人动作。看向那金冠紫袍青年,此人,正是天子胞弟衡王华言徽。 华言徽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出于多年礼节下意识就要回礼。 见苏默这么一闹,仇天也是要行礼却不料一把被苏默拉着就往后院跑去:“傻啊,还不快跑!” 两人这么一跑,华言徽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熟人分明就是俩翻~墙的毛贼啊。 风中凌乱的华言徽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侍卫统领也反应了过来当下就连道恕罪,数百侍卫齐齐奔上追击。 看着苏默逃亡的方向,华言徽猛然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叫一声,也是拔腿就追了上去。 那里,正是王妹的别院啊。 苏默和仇天拔腿亡命般地朝着后院跑去,只见这户人家院深阁重,一路奔去,简直让苏默两人如同鱼儿找到了河流,好不畅快。一下子便将追兵甩开了几条街。 终于稍稍可以喘息了,苏默也发现这宅子规模大的惊人,一路跑来,没个重样的,亭台楼阁皆是华美。 让苏默不由对极可能是此间主人的紫袍男子产生了好奇:仇兄,你可知道此间所在的主人,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府邸? 仇天哭笑不得:“我当然知道。” 苏默惊奇了:“哦?这是谁的府邸?” 仇天幽幽道:“当今天子胞弟,衡王华言徽!” 苏默楞了,一下子便停了下来:“什么?你说这是衡王府?” 仇天点点头,心道这会你总算怕了吧,惹祸精啊! 却不料,苏默却是松了口气:“好歹衡王府的牌子能够挡住外面的追兵了吧。” 仇天一听,苦笑道:“你看我这都忙晕了,竟是连这也想不到了。不过眼下,我们侵入王府的罪名恐怕就逃不掉了。” 苏默此刻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此事落在他头上,他却怎么都不能泄了气:“且安心吧,我在湘南,也听说过衡王的名声。温和有礼,多有赈济百姓宽怀厚爱之名。想来到时候言辞恳切道歉,总不会情况太坏! “搜,给我将那小贼搜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奶奶的,让这么耍我,本王平生还没丢过这么大脸!”衡王这是发了狠话,后半段埋在心里,却显然是雷霆大发了。 苏默和仇天纷纷苦色,苏默当机立断:“跑,继续往后院跑。后院总归是女眷的地方,不信那些侍卫还敢肆意追来。 两人拔腿开跑,后院的花花草草顿时被两人糟蹋了一地。 忽而,当苏默穿廊过巷,到一雅致别院的假山小道的时候,迎面相见的,却是一个约莫十岁,大眼扑闪,编着双环髻的粉嫩小女孩。 这小姑娘肌肤雪白晶莹,粉桃夹袄,浅绿百褶裙。犹如瓷娃娃一般精致可爱,配着那纯洁无害的面容,苏默这俩侵入民宅的一下子便成了大坏蛋。 “两位大哥哥……是来陪我玩的么?”极少和外人接触的小姑娘一下子见了两个生客,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好奇起来,围着两人打转:“有给慕雪带来好玩的东西么?” 苏默和仇天四目相对,都有些崩溃起来。 偏偏,这小姑娘竟然还站在小道里头,愣是将唯一的道路给遮住了。 仇天没有对付小姑娘的经验,苏默却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软糖来:“来,小姑娘拿着。大哥哥还有事情要忙活,这就先不招待啦。” 说罢,苏默就要过去抱小姑娘。这假山小道极长,要是让苏默出去给小姑娘绕道,只怕这会时间就得被追到了。听着后方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苏默心中一个劲跟打鼓一般。 但这慕雪小姑娘拿了软糖之后,却是拒绝了苏默过去抱的双手,反而后退一步,认真道:“姐姐说,慕雪现在是不能让男孩子抱的。” 苏默和仇天登时抓狂起来,此刻,听力最佳的仇天已经明白脚步声越发近了。 仇天按捺住脾气:“那这位女公子,快些退开成不,以后,大哥哥一定给你带好玩的玩具和好吃的糖来!” 慕雪歪着脑袋,又是认真地摇头:“不行,姐姐说,应该是男孩子给女孩子让路。虽然两位哥哥是大人了,但也是男孩子,应该给慕雪让路的。” 塔塔塔…… 脚步声此刻忽然停滞了起来,一个金冠紫袍的男子阴沉着脸:“两位兄台,便是江湖上,也有祸不及妻小,财不走偏门的规矩吧。若是取财,言语一声便是,何苦要祸及女眷?” 侍卫统领似乎是要配合这金冠紫袍的声势一般,身后弓箭手齐齐拉弓搭建,对准苏默两人。 苏默被这密密麻麻的箭头指着,登时便汗毛倒竖,立马抱起那那慕雪小姑娘。 而仇天,也十分有默契地挡住了所有射击视线,将苏默和小姑娘一起遮挡了下来:“我们并不是劫匪,只是还请殿下撤了弓手,箭头无眼啊!” 金冠紫袍男子强忍住怒气,连声喝止:“住手,不准放箭,都给我住手!” 人家老妹被掐住,登时便让这金冠紫袍男子好似被掐住了命根~子一般。 苏默松了口气,这次,只怕是怎么都洗不了冤仇了。 一干弓箭手顿时箭头放下,苏默和仇天这时脸色才好看了点。但也极其有限,因为另外一面,也有侍卫调动围堵的声音。 只不过,此刻苏默手中已经有了王牌。 抱住手中的小姑娘,苏默歉意地和小姑娘说了声恕罪。 只是小姑娘的反应让苏默绝倒:“大哥哥这次的游戏好有趣啊,姐姐说,最近会让人和慕雪来一起做游戏,就是这个吗?” 看着小姑娘扑闪扑闪的眼睛中,那股子如白雪一般纯粹的晶莹。苏默苦笑地点头:“是的,那慕雪你说,好玩不好玩?” “嗯嗯,比那些无趣的射束有趣多了。”慕雪小脑袋点着,让苏默怜意大起。 由是手下动作轻柔了三分。 此刻,自甘堕落成肉盾的仇天哀怨道:“拜托,什么时候了还勾搭小姑娘。先逃过这劫再说吧!” 苏默依言,抱着小姑娘徐徐撤退,口中高呼:“衡王殿下,此次不慎逃入贵府,实乃误会。我二人本是清白人家,只是不知为何,竟有酷吏追索,逃难至此。并无歹意,还请殿下放心,此间事,定然不会伤了府内任何一人!” 苏默虽说这么说着,但抱着小姑娘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听了这话,衡王眼中杀意稍减:“府外那个什么劳什子推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侍卫统领低声回复:“听长史言,是得了按察使司授权,布政使司公文。联手追捕的采花大盗!” 听了这,华言徽的脸色又是一绿。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任由苏默撤退到了一边。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文姑娘!”此刻,华言徽已经恢复了正常,凝视两人,亚历山大。 苏默心中巨震,这厮难道不是皇室成员,怎么姓文啊。心下震惊,但手上却不含糊:“还请殿下先退了这侍卫,我等赤手空拳,难道还能敌得过殿下手中剑吗?” “退出去!”华言徽倒是果断的很。 侍卫统领面带忧郁,但稍待,便喝令左右,所有侍卫统领,纷纷后退百步。 华言徽看着两人:“可满意了?” 仇天拱手:“告罪!” 苏默此刻,却又是变戏法一般,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果糖出来,给了文暮雪。而文暮雪,蹭着苏默已然怎么都不肯离开了。 看那态度,华言徽嘴角一抽,竟是比对他还要亲昵。 哗啦啦,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艳少妇带着一个国色初成的少女疾步过来:“慕雪他怎么了?什么贼寇,什么时候绑架都能绑架到王府里来了?”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华言徽却不敢回嘴,苦笑看向两个“绑匪”。 却不料,“绑匪”见了这两人,竟是比他还要尴尬。 “文夫人!”苏默老老实实将小姑娘放下来,丝毫不管小姑娘竟是抱着他大腿闹了起来:“大哥哥,我还要,还要那果子糖。” 仇天也是一脸局促:“姑姑……” 只余下左看看,又看看的华言徽在那楞许久,显然是难以置信。 几人重新坐下,闹腾了半天的王府追贼案终于以“陪文姑娘玩耍之误会”落下结局。苏默和仇天老老实实赔礼道歉,好在衡王的确是个宽容大度的。 再加上他不知道苏默使了什么法术,竟是让文暮雪死死粘着苏默,一个劲地给苏默添茶倒水,叽叽喳喳的,那股子亲昵劲儿,让柳如君和文思卿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在,这误会总算是解除了,虽说欠下了文家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但能够逃过一劫,苏默并未贪心。 于是开口问向柳如君:“柳姨,为何我这刚出善化,竟是遭到了官差的追索?可是善化出事了?” 说着,苏默也紧张了起来。 柳如君未开口,华言徽倒是颇为惊奇:“原来就是你,两度卷起了湖广这轩然大波!放心吧,善化无事,倒是武昌长沙,事不小!” 柳如君缓缓点头:“赢忠,去职了!” 第五章:闹翻天的湖广 “或者说是升职了。南京留都礼部尚书!”说这话的,是衡王华言徽:“朝中之人,满脑子竟是党同伐异,当官,就不能做事啊!明升暗降这一手,倒是利落的很!” 衡王这话显然透出了一些书生意气,比起那个十岁后便被报入宫中的哥哥。在长兄羽翼庇护下的衡王显然就有些天真了,没有经历过风雨,又年轻气盛,着实不知内敛。 若是其他藩王,哪里敢如此议论朝政的? 堂堂正二品正三品的人事调动,若是个知道自保的藩王,这些根本不会提及只言片语。至于那党同伐异之话,更是大忌。 这话清流能说,百姓也能唠叨,甚至学子可以大发议论。但他一个超品的藩王,还是天子感情相厚的胞弟,却也跟着说这些,那就是自找麻烦。 清流说几句没事,胡说八道参与舆论本来就是他们的饭碗。小百姓说几句也没事,消遣的话谁都能说。学子说几句也没事,离着他们参与政治还早,更是无碍。 但衡王就不成了,他是天子的胞弟。身份太高,地位太重。胡言乱语一句都可能惹起政治纷争,乃至大规模地政治~斗争。其中增损减益,实在太过复杂。根本就是个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的事情。 当然,这些话,在柳如君心中是不会说出来的。她是个温婉知性的女子,也明白这些天来,衡王被重重拘束在此处的那种抑郁。 好不容易能遇见几个有意思又信得过的人,说几句牢骚,也在情理之中。 “这其中,和你干系不浅啊!”柳如君美目落在苏默身上:“听说那老家伙为了保你,是直接挂印而去。这才得了一个苏浚为长沙府知府,纪皓然为湖广巡按御史。” “谁能有如此伟力?堂堂正三品按察使啊!便是蒲邢想要动,不也无疾而终吗?”苏默喃喃自语,心下却是非常感动,赢忠对他着实是没话说。 华言徽冷笑一声:“连寡人的府邸都敢闯,还有什么是陆家不敢做的?” 一想到那陆风晓指名道姓索要苏默的语气,华言徽便是一阵气闷。更别说王府长史李业那同气连枝地暗地逼迫,更是让华言徽心中有些愤恨。王府长史是中枢朝廷直接任命的,负责管理王芙庶务。隐隐之中,是有监视藩王之命的。 只是一般而言,进了藩王府中任职,这辈子再想转任其他地方,那就极难极难了。毕竟,好不容易考取进士。是想着怎么为官一任,威权一方的。而不是进王府,当那左右为难的大管家。 被身后大佬派进衡王府当这长史,李业自然是心中怨愤。对华言徽的态度,可想而知。 好在,最后误会化解,柳如君亲自出面,对那王府长史轻飘飘几句“府中并无苏默此人,更没甚么贼人,只是几个故友陪小女玩耍罢了”。 得了天官夫人的钦命,李业只好服软。人家吏部尚书,可是直接掌管天下人事任命的。 若是惹恼了柳如君,一个枕头风过去。搞不好李业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 不然,哪怕苏默是柳如君的旧识,仇天是柳如君的侄子。华言徽是怎么,都不会这么轻易饶过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些直接来自最高层的消息终于让苏默对赢忠的去职有了全面的认识。 作为前任院正的亲传弟子,虽说学问上赢忠得了师傅的真传。但这政治手腕,却又是不如。不然,也不会蹉跎至此,也只有个正三品的按察使。 虽如此,但想要对赢忠进行明升暗掉,不是一般的朝中巨擘,不能为。 而此次动手的,隐隐就有燕京中枢的副相陆慷的影子。当然,根据后续反应,柳如君推测这不应当是陆慷动的手。 不然,堂堂副相若是要卷袖子动手,不应该只是这个规模。 于是,柳如君推测这应当是陆家中某个重要人物动用了陆家的政治资源,在湖广省内,掀起的一场争斗。 再加上,苏默苏护之子的敏感身份。一下子便触动了朝中某些大人物的敏感神经,竟是极其默契地完成了赢忠的调动。 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将赢忠从实职湖广省按察使“升”到了南都为礼部尚书。虽说从级别上,从正三品连升两级为正二品礼部尚书。但湖广省按察使乃是掌握一省刑名监察职权的实权干部,而一个南都的礼部尚书,却是清水到不能再清水的地方。 换做后世,那就是从地位省纪委书记调到了京师做正部级调研员。 当然,赢忠也并非没有动作。但木已成舟,他能做的,便只是将纪皓然扶上了湖广巡按御史的位置。 巡按御史官卑权重:“而巡按则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辩之。诸祭祀坛场,省其墙宇祭器。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除豪蠹,以正风俗,振纲纪。凡朝会纠仪,祭祀监礼。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有大政,集阙廷预议焉。盖六部至重,然有专司,而都察院总宪纲,惟所见闻得纠察。诸御史纠劾,务明著实迹,开写年月,毋虚文泛诋,讦拾细琐。出按复命,都御史覆劾其称职不称职以闻。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赃从重论” 巡按“代天子巡狩”,可见其位高;“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可见其权重;“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可见其职宽。 故而,尽管赢忠丢了按察使的职司。但却并未放弃湖广的监察体制,反而是将这些给了纪皓然,以纪皓然湖广巡按的身份,同样可以和三司乃至巡抚分庭抗礼。 而为了照顾苏默,在一系列的妥协和交换之中,最终苏浚这个名为苏家族人,实则为苏默对头的曾经中枢大员得以复起,走上了长沙府知府的位置。 听完了这些,苏默默然起身朝着东方一鞠躬,这才问:“那,此次追索之人?” “是陆家清浊堂所为!”一直沉默寡言的仇天恨恨地咬牙:“本以为是家里追来了,没想打,湖广闹翻天了,就是为了清浊堂要抓你!” 第六章:杀 【卡文卡的我五内俱伤啊。】 “罢了罢了!”柳如君开口,平复了众人的情绪:“衡州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撒泼取闹的地方,过不了几日,衡山就要下来人了。到时候陆家清浊堂的人自然是要灰溜溜回江陵,衡州说不得也要出来一个推官丢官去职平息愤怒。” 仇天欲言又止,这次被人撵狗一般逃窜了大半个衡州。那股子糟心的味道,可是让他难受得紧。 苏默使了个眼色给仇天,衡王虽说保下了苏默两人。可苏默身上采花贼的名头还没丢呢,虽说过不了多久这追索就会消掉,但眼下乱动,给添麻烦的可就是华言徽了。 毕竟,藩王虽说位高却不权重。能够帮你保下来已经是很够意思了,要是再捣蛋,那麻烦的可是华言徽。 在苏默的示意之下,仇天终究是没有开口多说别的。 门外的陆风晓心中一个咯噔,见原本笑容款款的王府长史李业不复笑容,反而是严肃无比。他心中便油然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快步迎了上去,带着李业上了一个包间。 李业虽说没有拒绝,但一路上板着的脸,却让陆风晓心下猜测,这事,八成是黄了。 面对天子胞弟,陆风晓要说没有畏惧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年来,天家威权不再深重,又有这肩负监视之权的王府长史配合。他本是有七成把握能够揪住苏默的! 只要能够把苏默抓入手中,到时候如何炮制善化苏家,都是轻而易举。 面对李业那阴沉的脸,陆风晓命人拿出一个小盒。 在迎李业入雅间的时候,悄然送入李业袖中。面对这样的待遇,李业一路上的棺材脸总算多出了一点生气。 身为正五品官员,李业本打算勾搭上陆家的线,好暂且从这要死不活的职位上调出去,到时候,便是一个偏僻之处的知府,也好过在这每日面对华言徽的冷脸。 谁料柳如君一番连敲带打,顿时让他熄了那些心思。面对陆家的勾指头,他也只好无动于衷。 只不过眼下,眼里见了白银子。那黑珠子里头自然是好看了许多,于是李业沉了口气:“陆公子,今日这一场,我看你还是收手吧!” 刚要去倒酒的陆风晓手下一颤,那瓶口一歪便洒了出去只看得李业连连皱眉。 陆风晓勉强地歉意一笑:“还望长史提点!” 该装孙子的时候,陆风晓倒是不介意。 李业夹了一块这酒肆的樱桃肉,这樱桃肉传自善化。别家蜂拥而起,但多是形似而实不似。但李业吃着,还是十分喜欢。 这自顾自吃了几个,见谅够了李业,却不见银子再来。也明白了人家的确到了底线,于是悠悠开口:“文夫人来了,李某也是无可奈何啊!” “这就没了?”陆风晓神色有点僵。 陆风晓又是尝了一道这酒楼的招牌菜,五味鱼,据说是大雨套小鱼连套五个,这才得来的诸般美味。而且鱼汤鲜美,碗大份足,很是不错。见陆风晓神色不善,李业有些惴惴:“没了。还能有什么?” 陆风晓眼睛微微眯起,柳如君若是开口,那这李业自然是不敢去逼华言徽交出苏默。但够得着让陆家滚蛋的,只怕还不是文家能够办到的! 啪! 陆风晓猛然一把将李业的头按在那酒桌上,各色菜肴一齐满了李业脸上:“有,还是没有?” 李业怒气一起:“放肆,本官乃是堂堂正五品衡王府长史。你陆家小贼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陆风晓低低笑了一声:“不就是周家的一条狗吗?跟着主人多吠了几句,就以为能当人了?” 陆风晓抓住李业的头发,拔起来,上各色菜肴黏上,还未来得及让李业喘息口气。陆风晓又是将李业的头一把摁住,摁进了那热气腾腾的鱼汤之中。 “啊唔……”李业先是惊叫一声,未及,被淹在汤中发不出声音,只得呜呜地冒着泡。 “有,还是没有?”将李业泡了会儿,陆风晓再将李业提起来,见李业双目血红,轻笑:“不要以为靠上了江宁周家就以为榜上了粗腿,我手中尚有一份周公子的名帖。你道是他会在陆家和一条狗中间,选哪一个?” 李业神情萎靡,也不知是被这水刑憋得,还是这陆风晓最后一句吓得,终于瘫软在地老实交代:“我说,我曾偷听衡王殿下和文夫人交谈,道是石鼓已经派人下山,要接苏默和仇天。顺便,要清理那些‘过分之人’!” 什么是过分之人? 在最终朝廷纲纪的书院中人看来,陆风晓实为清浊堂成员,却拉起按察使司为陆家私利动用朝廷公器,才是最过分的事情吧! 一想到书院那些棺材脸,陆风晓乍然变色,丢了一袋子金子算作补偿。便带着麾下成员快马扬鞭,灰溜溜地朝着南方去。 为何? 北方便是衡山,石鼓的老巢。 朝着南边跑,怎么说先脱离书院的视线再说! 陆风晓跑了,李业也忙不失地找了雅间内的净水洗脸,又用毛巾将头发上的菜肴擦了个干干净净,找了一方铜镜如是检查了好几次,见没有踪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没叫人见了这丢人的样子!” 不过当李业将那钱袋子拆开,见里头十个硕大金元宝的时候,他脸上所有不满都没了:“便是为这,一顿打也甘心啊!” 看来,陆家人也不是不明事理嘛。李业心道,只是他却未注意,铜镜上映着的影子,突兀地来了两个高大的身影。 “哎呀呀,想不到英明神武的长史大人,竟是被人揍成了这么一副猪头模样!”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戏谑,可不是,陆风晓的力气可不小,一把磕在实木桌上,那起来的几个包可是擦不掉的。 又是一个略带低沉的磁性声音:“就是,这副模样要是叫殿下见了,问起之后,那该如何是好?” “谁?”李业转身怒喝,只见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多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气度沉稳,面带戏谑。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眼袋恨意,气势惊人。 赫然便是苏默和仇天。 李业也是见过两人的,但他可不希望这时候再见到两人。这会,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且不提他俩是怎么进来的,就说是这副狼狈模样被传出去,那也足够他糟心了。 于是李业拉下脸:“你二人过来,所欲何为?难道不怕被按察使司官人抓住,丢入大牢吗?别以为殿下仁慈,就能为所欲为!哼,要不是我今日帮你们说了几句好话,难道你们以为此刻还能安然在这里活着吗?” 仇天眼睛一瞪,苏默却拦住,似乎十分惊惧,夸张地惊叫一声:“原来是长史美言,却不知,小子应当如何自处,才能免祸?” 李业还以为是镇住了两人,悠悠道:“今日之事,你们两人最好都给我闭嘴,不要漏出一分一毫。不然,即便是殿下要保你们,也别想得周全安然出王府!哼哼,尤其是你,采花大盗人人得而诛之啊!” 说罢,李业指着苏默,满脸煞气。 苏默不住地点头,很是无奈地和仇天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李业:“你知道我最痛恨,又最可怜的,是什么吗?” 李业下意识问:“是什么?” “最痛恨的,是别人无礼地用指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最可怜的,是那些连自己将因何而死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而你,恰恰都有了!”苏默说罢,仇天猛然冲上去,绞住李业的胳膊,反手卡住。另一手摁在李业的头上,一把将其摁在实木桌上,嘭得一声,李业的脸又一次和桌面上的菜肴亲密接触。 而此刻,苏默拿出一包略带红色的粉末,倒进鱼汤内。然后,合力与仇天一举将李业摁在鱼汤内。 这时,才感叹道:“都这样了,你不死,谁死?” 李业的身形剧烈挣扎起来,但满满一锅鱼汤,又被铁箍一般大两双手摁住。他是怎么都无法摆脱开。 及至最后,好似临死挣扎一般,一股剧烈地反抗后。李业的身体逐渐沉寂起来,好似石头一般。鱼汤渐渐染红,苏默和仇天松开手。 看着此人,两人都有些惨白。 彼此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将场内所有两人存在的痕迹抹去掉。好似一阵风吹过此处,从未有苏默一般。 及至两人回到安全的王府,仇天才打破打破沉默:“就这么……杀了一个人啊!” 的确,毕竟是一条人命。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被自己亲手扼杀,两个小年轻没当场吐出来,那已经不错了。 接着,仇天笑了笑,却有些没力气:“谁让他该死!” 苏默缓缓神,沉声:“他是殿下在府内唯一没有掌握住的人,无论是我们侵入王府,还是眼下被陆家构陷的罪名。都不容这些事情泄露出去,更何况殿下冒着风险护住了我们。眼下帮殿下去除这在喉之鲠,就当报恩吧!” 说着,苏默顿了顿,又幽幽道:“能早先给陆家找点麻烦,感觉也不错。” “哈哈!”仇天一想到能够提早报了一分仇,也是大快心意:“大丈夫,恩仇快意,当如此!” 苏默遥望北方,心道李业的确是周家一条狗,无足轻重。但毕竟是江宁周家的啊,同为八大家,彼此再怎么要好。 可你把我的狗打一顿也就罢了,毕竟咱关系好你又知会过我得了允许,但打着打着,你竟然给杀了,那这情分,可就要成怨愤了! 衡州城内,江宁会馆。周大公子手中的金兔毫建盏坪地一声摔在地上:“陆家,莫要欺人太甚!” 第七章:司业刑克 【以为我断更的人,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牛车缓行,深衣飘飘的几个中年文士坐在牛车上,眺望着远方的衡阳城,交谈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来。 “真是不知道院正是怎么想的,惩罚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个年轻些的教工嘟囔了几句,便在一个中年玄色深衣男子的目光下,低头不言。 “院正也是情非得已啊!”中年男子心中轻叹,转而看向,眼带希冀衡州城:“但愿此次新人,能多些惊喜。” “至于此次那些胆大妄为忘了分寸的,也总该给他们点教训!”中年男子说着,声音很冷,周遭几人,却都是神情一振。 “走吧,入城,总该去看看那两个迟到的孩子了!” 衡王府内,苏默和仇天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地坐着。 看着主座上与柳如君,华言徽相谈甚欢的石鼓书院司业刑克,两人都有亚历山大之感。 书院学术自由,风气开放。但这不代表着书院的规矩就弱了,相反。书院的规矩十分严谨,执行起来也分外认真。 而这些,都由书院的训导阁主持。训导阁负责书院的奖惩褒贬,纪律维持。是书院中学子一个又爱又恨的地方,之所以恨,是因为训导阁的人铁面无情,犯了错,才不管你眼下身后背景如何奢遮,乃至未来会如何辉煌。总之一是一二是二,有错罚,有功奖。 至于爱,那自然是因为训导阁同样也是书院最护犊子的地方。似乎训导阁建立数百年,秉持出了一个心思。那就是书院的人犯错了,那也得书院来罚。别家想要插手,都得掂量掂量训导阁答不答应。 故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书院一向是分外团结。 眼下,训导阁就是在司业刑克的主持下。下山来了衡王府,要来接苏默和仇天这俩旷课月余,长期溜号的学生。 当然了,听衡王内部消息说。书院最近动静极大,似乎又要新进一批学生。最后书院内部动议革新,以应对新的局势巴拉巴拉。 总之,接应苏默和仇天似乎只是顺带的,人家还要主要的事情要做呢,比如清理一些某些打书院学子主意的黑手。 一想到这里,苏默和仇天对视,眼里感叹,还好下手及时啊…… 只不过苏默和仇天这高兴地,似乎有些早了。 与华言徽和柳如君湘潭甚欢,妙语连珠的刑克朝着两人一点头,目光落在苏默二人身上,笑道:“你二人在外,可是玩的开心啊?” 苏默和仇天都是一个激灵起身,齐齐行礼:“不敢稍待课业。” “学生一日未有怠慢功课。” 刑克一脸和蔼:“你二人虽说都是请了长假,也的确事出有因。但日期已过,若不责罚你们以儆效尤,则无以正~法纪。当然,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说,我该不该罚你们?若是说得有理了,我便减少,或者干脆取消你们的惩罚。但若是无理取闹,便加倍地惩罚。如何?” 仇天一派跃跃欲试,刚要开口,苏默去干脆利落得紧:“该罚。” 这下仇天愣住了,他还打算发挥一下雄辩才能的。却不料苏默一开口就是认栽,这叫他如何处? 若是继续和刑克辩论,赢了输了都让苏默难看。于是只好垂头:“学生认罚。” 刑克一愣,目光落在苏默身上,倒是多看了几眼:“既然认罚,那便拿上书箱,带好文书。三日内,徒步负书至衡山山脚。若是赶不到,那便打哪来回哪去吧!” 两人一脸苦涩,但都没有丝毫犹疑便应了下来。然后苏默拉着仇天和柳如君还有衡王告别,然后又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篮子的果子糖交给了柳如君身边的文思卿,也不知怎的,文思卿对苏默竟是好似不认识一般,板着脸,冷若冰霜。 但此刻见苏默掏出这么多糖果要给文暮雪,她还是脸色暂暖,收了下来。 两人出来后,趁着收拾书箱的空当,仇天揪住苏默:“怎的如此就认栽了?也不辩驳一二?好歹你我也的确事出有因,又有那陆家可恶之处在。少不得也能少几分苦处。“ 仇天叽叽喳喳一通话,苏默却只是老实整理者书箱。 “还是,你看出来了什么?”见苏默不说话,仇天自己开动脑筋了。 苏默斜睨了仇天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虽说书院的确是风气开发,学术自由。但若是奖惩褒贬也如此,那何以振纲纪?说不得,这惩罚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徒留一个油嘴滑舌之印象。要出风头,别当着长者的面出!” 再苏默看来,这有些东西,争一争是有必要。但眼下这个时候,却有些不对头。 一来,是在王府内不在书院。不说华言徽,就说柳如君对长幼尊卑之念可是守着蛮紧的。这会去强辩,就算免了处罚,这油嘴滑舌大刺头的印象就少不了。 在书院司业,主持训导阁的刑克面前做刺头,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而且,以书院的名声论,人家这处罚总该是公允的。一些细枝末节,争了着实得不偿失。 苏默这般说了,背起书箱便,检查了三次便大步朝外。惹得仇天哎呦喂地喊了几句,只好便走边检查,但苏默却是根本不和他闲聊,背起行囊,又找人朝着楚练绸庄带话。 两人健步如飞,快步朝着北方跑去,一路上问遍了路人,惹得仇天一个劲地追。 及至印有楚练绸庄的数架马车奔出来,见上面热气腾腾的米饭樱桃肉,清凉的泉水,仇天这才有了好颜色,疑惑问:“你这就不怕被说成油嘴滑舌了?” 苏默边吃边回答,时间可是金钱啊:“又不在司业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刷点狡猾,怕啥。再说,人家又没禁止咱带外援。” 仇天慢慢地品着樱桃肉,但转眼间苏默风卷残云地大饭量,也是明白了过来。 只余下苏克容看着俩人,目瞪口呆地盛饭,加菜…… 及至若干年后,苏默和仇天每每回忆这段时光,听那些一同徒步进山的同学们“粗茶淡饭”,毫无人道地越野悲催史后。都是不住地庆幸,好歹没被挑中当“鸡”杀给猴看啊…… 的确,看着一个个显赫的姓氏,苏默不由为司业刑克的好牙口竖了个大拇指。 第八章:无双国色 书院,全名便是石鼓书院。但天下书院,以石鼓为尊。太祖时,将当年始皇之石鼓,从长安移驻衡山,以此,来昭示皇室对书院的厚爱。自此,书院便成了石鼓书院的代名词。 原本的书院在衡州城左近,虽说风景甚好,但地盘并不大。但自从出了一个太祖华元后,书院的地盘就是越来越大。不仅脱离了原先的规模,更是跑到衡山去占了一大块地盘,及至而今,原本应该在衡山上发扬光大的僧道二教被迫远撤他处,而衡山,则成了书院独有的地盘。 成了天下儒教兴盛之一等要处。 启兴二年四月二九,这已经是苏默来到衡山的第二个月的最后几天了了。 对于书院,苏默从原先的好奇,敬畏,乃至平视,亲切。心态剧烈变化,都在这两个月中。 简单来说,书院的气氛和后世的大学很像。个人时间相对充足,甚至苏默还能在一个山腰上租了个宅子,算作自己的地盘。 而书院也并不像苏默想象之中的冷清,相反,各地游学士子,乃至本地游客,乡绅官宦,都有见到。 只不过书院一些关键地方,则门禁较强,不许无关之人进入。而其他一些地方,比如大观楼,比如群贤殿。这些讲学传道之所,每日都有天下云集的名士来讲学论道,不仅书院子弟可以尽情辩论讲说,其余贩夫走卒旁听议论,也并不禁止。 只是,若有那言行无礼,品行不端之人被发现了。 那抱歉,训导阁的力士们便会将你驱逐,而且这红笔字一上,红宝书一出,但凡是个良善之家,那这辈子的名声就是毁了大半了。 再者,在书院这样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地方。各个都争先恐后表达自己的风度品性,还唯恐坏人不出来,无法让自己表现一下义举呢。 总之,这就是一个气氛和谐,偶有争斗但无伤大雅的学术研究之所。 而苏默等学子所在的高峰深山处,那比起外间的热闹,则要多了一份宁静,一份安然。 书院的博士,导师们,都在此处。而相对较少的百数学子,也大多在此学习。 看着山清水秀,奇香异草的衡山,光是这清新的空气,就能让人心情宁静下来。这读书的功效,就平添了三分功力。 洗漱完毕,梳妆整理了头发。又换上书院的学子服,这次,可不是那有些张扬华丽的学子礼服了,而是书院配发给学子们的常服。 就是平平淡淡的素色长袍,内里不管,就发给你一件外衣。剪裁得体的长袍上,胸口绣着一个石鼓,那是刻了古文字的石鼓,乃是天下重宝,国家礼器。 出了家门,和开始功课的苏克容和云天打了声招呼,苏默便拾级上山,这是要去上学了。 而苏克容和云天,则不得不拿起经义开始苦读,虽说上面有苏默的笔记,可以更加简单地就学。但两个没多少功底的人自己读书,还是有些辛苦。 但再辛苦也必须读啊! “嗳,看看人家陆禅公子的书童,吟诗作对,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名士呢。云天,加油读书啊。“ “你也是,不然再碰上了顾姑娘的丫鬟,几个典故下来,竟然啥也不懂,给公子丢脸啊!” 两人齐齐一叹,拿起书本,又是苦读起来了。 而苏默呢,这些时日除了经义温习,默背后世诗词外,就得准备三日后的小比了。 这个小比,便是此次书院革新的重头戏。 以往,就是书院百多个博学鸿儒自由教授那看重的学子,随后,便是让学子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 只不过,这样下来。不知怎的,书院出来的,尽是一大帮子技术性官员,而且,随着学术性味道越发浓厚,书院在政治上的影响力日渐消退。 及至上上任书院,在神宗【前前任皇帝……】在时,刷新格局。扭转风气,格外用心地调教出了三代状元,随后,这才让书院没有从天下第一学堂掉落出去。 及至这一任院正继续革新,择选天下英才,开始了书院的新教学方式。 好吧,苏默看着远处衡山云蒸霞蔚,苏默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多了。简单的说,苏默眼下需要好好学习《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五经以及扩大版的七艺“诗书礼乐射御数”。 这,就是儒家对弟子的要求同五经贯六艺。只不过,在经过院正这一手后,书院加了一个诗。这六艺,就变成了七艺。 达到了通五经贯七艺,然后,苏默才能进入到下一阶段。在院正主持下,以五经水平和七科成绩,择优被老师选,然后自己选老师…… 当然,依着书院百多名博学鸿儒的基础,苏默等数十新学子反正是不用担心没人要了。当然,若是真有那悲催谁都不爱的,那就另说了。 总归百数个博学鸿儒,你都可以去请教。只是择选之中,可以让师者有所侧重,用心。 五经且不提,就说诗书礼乐射御数,七科。 分开说,第一个的诗便是考文学之才。 诗文诗文,可以是诗词,也可以是文赋。总之是一种文学体裁,只要你自觉能够征服那些老师,样样来一个,甚至长诗百句,短诗百首都行。 至于书,那当之无愧就是书法,当然,你若是对绘画情有独钟,又估摸着也能得了书院中某些喜好书院之老师的厚爱,到时候把你挑了,也可以。 第三个,礼。那就是礼仪,气度,个人修养和举止风貌。这些若是先天不足,也可以自己找书院之中对此有研究的老师询问,然后加以改正,乃至提升。 第四个,乐。那自然就是音乐。可以是吹箫,也可以是竖笛,可以抱琵琶,也可以弹古筝。总之,书院希望自己的学子有音乐素养,而非刻板无趣的一个标准道学。 第五个,则是射。也就是弓箭,至于这里,就是武力范畴了。在崇文抑武的今日,让天子骄子的书院学子去习武,苏默在感叹院正之远见的时候,不得不赞叹院正的能力和威望。 因为,尽管苏默有听到对习武的反对,却依旧看到,书院上下,无一敢有违逆。 第六个,御。在七科之中,稍显尴尬。 在古代之所周礼会要求要去学御,那是因为在周时,战争的形式是以战车进行,两军交战,摆足了兵马车,实际上就是车。双方战车互相对冲,打完了一回再来回反复冲。 故而,战车在其中,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而御,也就是驾车,那自然就进入到了周礼的视线。 只是眼下,战争早就没战车什么事了。学了御干嘛?当马夫去?故而,在院正的改动之下,御,就被理解为掌握,运用。 而具体下来,就是对机械的了解和操作。 于是乎,御这一科。就得到了书院之中,那些工科教师的器重。只不过,苏默想到一干同窗拿着本《天工开物》频频皱眉,心道,在杂学衰落的今日,谁会去学怎么造机器啊?一个匠人罢了。 苏默暗自记住这一幕,不再言及。他此刻,已经到了天柱峰。今日,是数学教授的时间。 竹林之中,开辟的一方青石板砖小楼内,竹屋别有情趣。数十人安坐内里,苏默没有顾同桌仇天的挤眉弄眼,静静看了一眼最前方安安静静做笔记的文思卿,这一瞬间,恍若让苏默感觉到了上辈子中学时的岁月。那样青涩朦胧,却有美好的中学恋情。 数,就是算数,也就是后世让无数文科男抓破头的数学。 苏默很认真地学习着这等若是初中水平的算数,以图转移注意力,却还是不争气地发现,面对文思卿,他这颗小心脏终究还是免不了加速。 下课后,众人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 苏默拿了一根小竹子,靠在一侧竹林上,在手中编织着什么东西。 忽而,一个身材适中,风度翩翩,儒雅温和的男子大步走来,身边,带着一个有些没精打采的小姑娘。 而仇天,则和苏默使了个眼色,又去找了一个风华初成,极是温婉可人的柳家姑娘,柳心蕊,结果还是被身边众多护卫队毫无差错地被赶了回来。 垂头丧气的,这模样多了连苏默都提不起精神给他安慰。 只不过见那儒雅温和的男子走来,苏默脸上的表情倒是好看了许多:“衣大哥!” 此人,除去书院上层以及仇天、苏默、文思卿姐妹外。恐怕谁都想不到,这化名衣颜徽的平易近人,风度幽默的大男孩,竟然会是堂堂天潢贵胄的衡王殿下,华言徽! 衣颜徽回礼,同时松开身边闹腾的小姑娘。粉嫩可爱犹如瓷娃娃的萌萌小萝莉见了苏默,顿时眉眼笑颜,一如既往地快步跑去,扑到了苏默身上。 然后,苏默伸出双手,在小可爱眼前晃一晃,一刻纸包装的果糖便出现在了手中,又是一握一张,五颜六色煞是可爱的小纸糖纷纷朝着小萝莉手上去。 文暮雪笑声悦耳,大眼睛扑闪着,奶声奶气地抓着苏默的衣襟撒娇。这一刻,苏默真感觉文暮雪好似上天派来的天使一般。熨贴着他本来有些失落的心情迅速平复起来! “慕雪。”一道温和悦耳,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声音传来。 仇天看向苏默,一边低声暗笑:“端庄典雅的美人胚子来了!” 苏默将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交还了过去,文思卿却是待苏默如同路人,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便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小丫头回归了自己的那个小圈子中。 仇天拍拍苏默的肩膀:“别闷闷不乐了,多大点事,我都被柳家丫头的拥簇赶跑多少次了!” 苏默摇头,目光却落在了文思卿的那块亭子上。那里,文思卿所在的小圈子里迎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高大适中的身材,俊朗的面容,优雅从容的举止,乃至显赫的身世。以及名传衡山的诗文,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代表了这位来自江陵陆家的年轻公子,是当之无愧的风流才子。 而此刻,风流才子正在翩翩而来,向着衡山众人,默契推举的无双国色而去。 第九章:陆禅 “是陆禅!”衣颜徽用手肘蹭了一下苏默:“别这么沉不住气,跟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平白惹人瞧不起!” 衣颜徽的话一下子将苏默和秋天啊逗乐了,堂堂衡王殿下,超品的亲王。竟然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可不是,这陆禅每日游走诗会,在群仙殿上高谈阔论,结交人才。痕迹再明显不过,活脱一只猴子。 苏默也不由开怀:“衣大哥说的是,是小弟着相了。” 此刻,竹林亭里。文思卿彬彬有礼地和陆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让给了他们身边的姐妹们。 入了书院之后,除了那特别消息灵通的。没有人会知道周遭同学们的身世背景,即便是透过姓氏才揣度,也无法明确。 故而,书院之中交友。讲究的是一个随行适意,这样一来,自然是很比拼个人魅力。 而根据那些常年在祝融峰学习的学长学姐们言,书院之中,是很少出现独行侠的。并不是学子中没有那性子冷淡孤傲的,而是书院常常布置任务。且不提那最后一关游历天下,就说平常之中的课业任务,也是单人独力难以完成的。 故而,若是身边没个人互相帮衬。那成绩越来越靠后,不说别的,自己首先就没脸混了。 而眼下,在这为期三个月的集体学习中。便是各家人物崭露头角的时刻,云从龙,风从虎。各个交际圈子纷纷开始成型,而那些本就出色,又性格开朗,个人魅力强大的。自然是呼朋伴样,俨然风云人物。 而文思卿作为江左第一名媛,诗词歌赋自然是十分精通。气质谈吐,更是大家气度。有柳如君这种美到极致的美妇调教,又有文家家学渊源。那个人魅力,倾倒一众少男少女也就没什么意外了。 于是文思卿身边自然是常伴着一群女友,只是文思卿并不喜欢热闹。即便是众人谈天说地,也是常常静坐,完全没了在善化时的那股子活泼的模样。 也不知是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眼下的文思卿,活脱脱就是一个当代闺秀模范。本身外貌就是个国色倾城的胚子,又兼则那绝佳的气质。即便是不说话,就那么浅笑静坐,也不会减了半分注目。 此刻,一个身材高挑,明眸皓齿姿天成的少女拉着文思卿嚼着舌根子:“思卿,你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苏默对你家妹子多好呀,连我都嫉妒了。你倒好,一点都不念人情。” “你嫉妒呀,让给你好了。”文思卿扯过一根竹子,似乎要编织什么,但反应过来这是苏默刚才做的,又是一把丢回竹林。 名作顾诗晓的明眸少女笑嘻嘻地,见文思卿不搭这茬,又是拉着文思卿将目光示意向陆禅:“好呀好呀。就怕到时候,某人心疼了要来作弄我。不然,这陆公子几次殷勤,你都让给姐妹们。没见着,人家眼睛都要绿了嘛。” 说着,文思卿看向那陆禅。果然,被群美环绕的陆禅几次急切想要转移话题过来找文思卿,但被一众脑残粉团团围住,死活不肯脱手。弄得陆禅心中暗骂不已,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优雅风度。 听了顾诗晓这般取笑,文思卿噗嗤一声,也不反驳。远远对着陆禅福了一礼,便对众人告别:“姐妹们多多陪陆公子,可不要堕了花社的待客之道。思卿这厢要去练习功课,就不陪诸位了。” 陆禅文思卿这一福勾得心痒痒,但一听人家是要告别,顿时也急了,给身边一个略胖福相学子使了个眼色,那略显偏胖的身材挡在陆禅身前笑呵呵地要接话头:“要说这园林之雅趣,益古倒有几分见解要说与诸位姑娘……” 但还未说完,绿肥环搜的一干妹子们纷纷追去陆禅:“陆公子,我还要听你讲解经义……” “陆公子为小妹作一曲词吧。” “不知陆公子琴艺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只余下一个目测体重不下两百斤的粗腿壮膊的妹子扭捏着对这同样身材偏旁的陈益古傻笑:“嘿嘿,陈公子……奴家刘翠花,有幸相识陈公子……” 陈益古仰天:“呵呵……” 陆禅借着陈益古的挡驾拖延了一些时间,拔腿就要去追文思卿。 苏默和仇天,衣颜徽两人说着,眼角却是随时注意着这边。刚要动作,衣颜徽却是一把侧过身子来,拦住苏默的肩膀,说着对另外一边那个温婉可人得紧的柳家姑娘点评:“仇兄弟这可是好眼光,柳姑娘可是书院之中,最是温柔可人的……” 向着文思卿追去的陆禅总算得以和文思卿碰面了:“文姑娘,这厢可让我好找。” “有事吗?”文思卿没有寒暄,直指话题。 被文思卿这般挑破,陆禅的尴尬一闪而过,正色:“陆某近日打算遍邀山中学子仕女,在麻姑仙院举办诗会。到时候,还请文姑娘赴会,切磋才艺,增进同窗之谊。” 文思卿眉头轻蹙,她是不喜欢这类文人诗会了。若是几个姐妹一起出游,吟诗作对娱乐一下,他倒不介意。 但陆禅这般大张旗鼓,更是目的性强烈的诗会,却让她有些反感。 文思卿想要拒绝,顾诗晓却窜了出来:“好呀。我代思卿答应了,但是……” “但是什么?”陆禅目光落在顾诗晓身上,他显然泡妞经验丰富的,知道对付好了姑娘身边的闺蜜朋友,少说也能事半功倍:“但有差遣,陆某绝无二话。” 说着,他还低声给顾诗晓使了个颜色。自然是十分大方地表示,只要促成,条件随便开。 顾诗晓摇着文思卿的肩膀,看向涌来的姐妹们笑道:“姐妹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陆大公子要开诗会,你们说,去不去呀?” “去!”一干花痴自然是眼睛大亮。 顾诗晓掰着指头:“陆公子你看,我们花社十数个姐妹怎么说也要去了是不是?” 第十章:入魔和好兄弟 陆禅自然是彬彬有礼,不会拒绝女士之请:“这是自然。” 顾诗晓又是掰着指头:“哎呀呀,可还要好多好朋友,可要去,到时候患寡不患均。都要去,这又该如何是好?” 陆禅嘴角一抽:“顾姑娘只管拟名单,到时候请柬便由你来发好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顾诗晓拉着文思卿走开,将场地重新让给了一干花痴女。 及至陆禅重新被一干花痴女包围起来后,文思卿怪罪似地看着顾诗晓:“为何要答应去,那些故作风流的姿态,我可是看够了。而且……而且……” 文思卿说着说着卡了壳,一脸埋怨地看着顾诗晓,显然是不知道说好,还是不说好。就这么而且了几下,哼了一声,显然是生气之后,自己要走了。 见文思卿真是生气了,顾诗晓这才慌了,快步跑上去拉住文思卿的胳膊,摇了摇赔罪着说:“好姐姐,是我错了。这不是没和你说清楚嘛。” 文思卿冷着脸,只不过没有将顾诗晓的胳膊甩开,顾诗晓便是知道文思卿算是在认真听了,得了机会,顾诗晓连忙解释:“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陆家公子,又是一贯讨厌家里要安排婚事,作为你的好姐妹。我这不是要帮你想着办法么?” “什么办法?”顾诗晓顿了顿,文思卿便连忙接上问。 只不过一见顾诗晓抿着嘴憋着笑的样子,他顿时便明白了过来。粉拳紧握便笑打上去:“你作弄我!” “我错了……”顾诗晓一边后退,一边拱手作投降状。 只不过被戳中心事的文思卿是真羞愤了,追着顾诗晓,惹得顾诗晓连连求饶:“好姐姐,我真错了。好吧好吧,我说。这次诗会不赴约,只怕陆禅没玩没了都会继续来缠着。故而,我便想着。既然他要办诗会,那索性先应了他。不然日后没玩没了,总是不方便。” 文思卿目光盯着顾诗晓,好似一下子看破了顾诗晓心里的打算。 “姐姐慧眼如炬……”顾诗晓蹭着文思卿:“当然,也有小妹想要凑热闹的打算。只是小妹想着,到时候将请柬群发书院,甚至连山下那些有名的士子也请上来。尤其是那个苏默、衣颜徽,仇天,乃至柳心蕊等其他士子。一旦事态扩大,即便是陆禅想要有什么心思,只怕也控制不了局面。到时候,搅浑了他的打算,他以后若是再有请求,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拒绝了。” 文思卿思虑一会:“陆禅岂会这么甘心让你摆布?” 顾诗晓蹦蹦跳跳地在山地上走着,很是得意的笑着:“你没见你要拒绝时,陆禅对我使的眼色?为了让我帮他答应下来。这点条件和风险还担不起来?” 文思卿欲言又止,及至到了山腰小宅的时候,这才在顾诗晓耳边说了几个名字。听了这些,顾诗晓又是要笑,却忍着不敢当着文思卿的面笑。 于是忍住笑和文思卿道别,而文思卿在说完几个名字之后,也是羞得只管回家了。 等着文思卿走远了,顾诗晓这才敢放声大笑,先是捂着嘴怕文思卿听到,见自己也走得远了,越想越是开心,手中捧着几个名单,明亮好看的眼睛转悠悠几下,又是一蹦一跳地朝着天柱峰那边去了。 这山中道路难行,只是书院财力雄厚,山中悬空索道都有几处。依山碎石路更是通行便利,而每年依靠为书院挖山铺路而得财的山民也是十分之众。 撇去这些,且说陆禅追上文思卿的时候。 苏默再三开小差的动作终于被几人看不过眼了,衣颜徽清咳一声,苏默含糊着点头,眼角却不自觉地朝着那边看去,衣颜徽清咳两声,苏默嗯嗯啊啊地胡乱应了几句,眼角还是依旧悄悄往那边看去。 及至衣颜徽脚步轻轻一下子凑到苏默眼前的时候,苏默这才啊地叫了一声,后退了几步,见着衣颜徽沉着脸,挠挠头,苏默嘿嘿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几声。 只不过衣颜徽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将身子让开:“你既然这么喜欢偷瞧,那好,我便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什么机会?”苏默追问。 衣颜徽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着苏默,质问:“只不过,你觉得,就你这般。能胜过陆禅?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心神不属,七窍不张。活脱脱一个废物一般,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丧气到了这幅模样!” 苏默抿着嘴,眼中满是不服气的光芒。 衣颜徽见此,拍了拍苏默的肩膀:“我本来打算迟一点告诉你陆禅此次的目的,却不料,在善化打下诺大基业的苏家子竟然如此孱弱。为了一个女子,连一点心神都沉不住!” 场内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仇天在一旁张口闭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衣颜徽,目视着苏默。深沉之中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而苏默,则是倔强不肯认输地执拗对视。 两人的对视,好似过了一个甲子那般漫长。在这股子精神的对拼之中,时间渐渐流逝。 及至冷风吹拂,苏默那股子心气在山风的吹拂之中渐渐降下。回归理智的苏默不由为刚才的表现而惭愧。 在智力上,苏默绝不弱人。能够在长沙一拳一脚打拼出如此基业,甚至引领高层震动便是为此。 但在情商上,尤其是男女之情上。苏默显然带着这个年纪常有的意气,那股子心气一来,理智消退。 尤其是这些天来,苏默本以为见到文思卿能够更加熟悉一些。乃至苏默还打算着整合一部分资源出来,让文思卿拿去运作,壮大文家的经济力量。这样,不仅能够搭上文家的线,加深和文家的关系,简单说,能够迅速抱大腿。 而且,苏默若是这样做成了。还能够提高文思卿的地位,乃至发动攻势将这个无双国色级别的女子在情场征服,这些野望只是在初次见面之中,便油然而起。 但书院的这一个多月里,苏默见到的,不仅是各种各样特别优秀的人物。最为重要的,则是惊然发现。文思卿和他,惊然好似根本不认识一般。 完全是陌生人之中那种礼节性的招呼,根本见不到一点暖意。好似在善化的见面,如园的一幕幕经历都是虚幻一般。 这样,如何不让苏默为之愁肠百转。 甚至,几番苦思不得其解之下。苏默越想越是愁苦,越是胡思乱想越是生出各种稀里糊涂的念头。 以至于在衣颜徽看来,苏默这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废人一般。此刻,冷静下来理智回归后,苏默终于认清楚了现实。 文思卿变得如此冷淡,甚至装作不认识一般。这绝对不会是因为文思卿刻薄寡恩,天性如此。而是必有因果,而这个因果呢,绝对不会是什么对苏默好的事情。 而且,寻常学子或许不知道文思卿的背景身份。但陆禅,这个陆家当代嫡长子,整个宗族的核心成员,却极可能在没进书院之前,便已经对文思卿有了了解。 再联想世族联姻,以及文思卿所说的逼迫。一切的一切,在苏默回归理智的时候迅速串联起来。 那么,归结下来就是一个问题。 “眼下的苏默,可以力抗陆家么?”苏默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底一下沉重了起来。 眼下,苏默是靠着赢忠的牺牲,以及一系列的妥协交换这才得来的短暂安全。 八大家对待苏家迅猛的发展势头显然有了相当大的分歧,在没有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又有某些特殊的顾忌,于是,八大家最终还在处于商议阶段。 而率先下手的陆家,也只是某个重要成员的私人举动。并不能代表八大家真的是苏默刚有冒头,便要强力打击。 虽然如此,但对苏默敌视深重的陆家却依旧是悬在苏默头上的一柄利剑。只是眼下,苏默使了个虚招,让他不知道落下去纠结是钢铁,还是豆腐。 这个时候,苏默如此贸贸然撩拨陆家嫡长子陆禅,又是否算得上明智? 苏默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朝着衣颜徽大拜:“谢衣大哥提点,是我……入魔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衣颜徽一拳锤在苏默胸上,苏默纹丝不动,看的衣颜徽点点头:“好,这副身子倒是健壮了许多。现在,我告诉你。陆禅此次所来,就是为了举办诗会,而诗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展示实力,乃至其余办法博得文思卿的好感。这本来是内部消息,就是为了防着谁横插一手过去捣乱。现在我告诉你,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默一拳回应击在衣颜徽身上:“好兄弟,我明白了!” 衣颜徽也是纹丝不动,见苏默眼神清澈,带着莫名动人的光辉。衣颜徽恍若忘了自己也是堂堂亲王,畅然大笑:“好,说实在的,我也看不惯陆禅那厮。你洒漫去做,兄弟我在后头,竭力帮你!” “我也是,揍陆禅,算我一份!”仇天高高举手! 苏默深处右手,掌心向上,衣颜徽也伸出大掌覆上,最后仇天也是伸手覆上:“喏!” 第十一章:顾诗晓 【二群135726218,虚位以待。】【15146926,一群。即将满员。】 拂晓刚过,洗漱完毕的苏默便来到了天柱峰一处清泉飞流下,小院尚独幽的竹院里开始了今日的练习。 昨天数学课闭,司业刑克便告诉众人,集体学习的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三日后,小比即将开始。 祝融峰顶,院正将主持考试。正式进入书院学习的时间,就要到了。 故而,三天内,算是给众人的一次小假。 显然陆禅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故而,这才恰好在三天空闲之处,举行诗会。又是因为先声夺人,其他便有此打算的人,恐怕也没时间准备了。 第一招出来,便收揽了诸人的注目。苏默对这陆禅的厉害之处,又有了新的感受。 感受到强大挑战的苏默自然不会怯懦,而是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诗会诗会,自然是以诗词为主。 苏默虽说原先灵魂上,作诗的天赋普通,但好歹苏默有个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只可惜苏默穿越的不是唐宋,不然小词盛行的南北宋足可让苏默成为一干女儿家眼中的顶级大家。 虽如此,但苏默占着数百年的便利,早就择选默记了数首能够镇得住场子的诗了。就算陆禅真是诗才绝顶,苏默也有一首名传千古的词可以一举定乾坤! 想到此处,苏默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但如此,却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比如苏默那糟糕的书法,若是在善化,还可以蒙混过关。但在书院这个能人辈出,天才扎堆的地方,苏默的书法那只能说是拿去垫底的了。 虽说这些时日在书院书法大家董其昌的指点之下,苏默自觉已经有了许多长进。但想要拿出去惊艳众人,苏默还是觉得力有未逮,总是缺了那股子灵气。 如此,苏默之前忍痛高价买下了天柱峰这处风景绝佳的地方,便有了用处。凭栏远眺,飞泉洒然。光是这美景,就能让人凝神静气,好生专心练字了。 书法是无言的诗,无行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同时,也是一个读书人的门面,书法如何,有时候直接决定了在士大夫圈子中的印象。 苏默描摹着书法,练习了一遍,才发现苏克容带着云天,垂头丧气地在一旁站着。 苏默将毛笔放好,问两人:“什么时候来的,静悄悄的也不言语一声。还这么丧气作甚?” 苏克容和云天对视一眼,还是苏克容沮丧回:“公子,我和云天都去问了。这请柬十分难得,与会之人都由陆家公子亲自拟定掌握。便是麻姑仙院的书院执事,也无法通融。” 苏默这下便挠头了,说实话,这月余在书院。凭着书院学子的身份,衡山上下哪里进不得? 想来陆禅即便是想要办好诗会扩大影响力,甚至打动文思卿,都不该拒绝其他同窗入内。没料想,他竟是打算一个个发请柬! “一两百副请柬,也不怕写得手酸啊!”苏默腹诽,但此事怨不得苏克容和云天,于是温言对两人宽慰:“此事不在你二人,无碍,都去温习课业吧,我自有办法!” “喏!”两人如释重负。 刚要走,苏默却跟着道:“记得把关上门,别到时候又跑进来什么人我都发觉不了。” “好嘞!”两人应下,刚出门,却又是被拦住了。 “嘘……我来关门,我来!”一个容貌靓丽,身材高挑的美少女止住两人动作:“不要说话,我……我找你家公子切磋书法来了。” 苏克容和云天对视一眼,齐齐坏笑着点头:“哦……” 说罢,撒丫子都跑了。 顾诗晓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失声地张了张口,愤恨地捏紧了袖中的那一方纸片,大步走进房内。 此刻,居住在香炉峰处的文思卿托腮在窗边,手上一个用竹枝编制成的蚱蜢在那摆着,书桌上的《春秋》也读不下去了。 一张宣纸铺开,墨宝铺陈。 在这处文思卿自己的小屋内,却写着一首不是她的词。 眼儿媚?咏梅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上面,水墨国画,勾勒着一个俊俏倔强的男子。文思卿咬着唇,心中这些时日对他的冷漠并非本心,只是柳如君的劝言历历在目,总不好害了他吧! 但…… 见苏默日渐消沉,文思卿也是不好受。直想着如何解释才好。 思来想去,今日所有人都在为明天的诗会做着准备,山中书院又是一向人少的地方,这时候便是出去找他,也应当无人能够发现吧? 只好是无人发现,那便无碍! 于是文思卿换了一身丫鬟的装束,又是细沙蒙面,低着头,走上了山间小路,而目标,正是天柱峰腰处,那小院楼阁。 被苏克容和云天那么一打岔,苏默好歹是写不下去了。在故纸堆上翻来翻去,倒是捡到了一张素描画,这是苏默用自制铅笔绘制的。 上面一首眼儿媚-咏梅。旁边则是一副素色美人图,浅浅几笔,却是将美人那眼中的灵动神采画的跃然纸上。 苏默看到这里,轻叹一声。这是他近两月的作品,文思卿到了书院之中,的确更美了。短短三四个月过去,又是山清水秀的地方。文思卿的美貌让已然有惊艳之感。 但苏默的直觉,却是在善化时,那双灵动好看到极致眼眸却是越发平淡了。眉眼依旧那般,但那股子灵气,苏默却再难寻到了。 将这些抛开。 好半响苏默这才回过神来,执笔研磨,刚要凝入心神去练字,却突兀的又是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被这一打扰,苏默心下顿时就有些不满。自己刚刚才说了要关好门,别让人打扰我了。 这刚说完,竟然就有人违反了? 却见一身姿窈窕,貌美如花的女郎款款而来。脸上带着微笑,眼中直勾勾地盯着苏默,莫名的东西涌动着。让苏默直觉感到一种不妙的味道。 第十二章:你跑我追 【国色无双读书群:135726218】 只不过妹子主动来访,还是同窗同学,苏默只好收敛起心中的不耐。上前迎接:“顾姑娘此来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苏默同学。我们这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客套成这样,虚伪呀虚伪。”顾诗晓盯着苏默,一副调侃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横竖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见顾诗晓这般,苏默也是失笑:“好吧,是我的错。只是顾姑娘难道不打算准备明日的诗会吗?倒是寻到了我这来了,如此贵宾,难得一见呀。” 这依山之处修建的别院地势不平,建造之初便是所幸依着山势,层阶而上。好似一个放大款扩大型的楼梯一般。 而主家所在之地,也就是苏默出来的卧室、窗台,是高处。而客人进来的地方,也就是顾诗晓进来的门房客厅,则是低处。 苏默一步一步下来,及至和顾诗晓站在同一阶木板上。这才心中叹了一下,这姑娘比起文思卿,可要高多了。 苏默而今十六岁周岁,个头一米七出头一点。而顾诗晓,身量颇高,大约一米六多的样子。比起苏默的身高,都差距不大。 而且,看这样子。顾诗晓比起同龄人,包括比她大的文思卿,那身量就要高出许多了。而顾诗晓现在,才刚刚十五周岁。 可想而知,等到长成年后。顾诗晓身高能突破一米七乃至更多。而在身高普遍较低的南方,这孩子的身高估计得让不少男孩子都有些亚历山大的感觉。 而在古代,大男子汉情节发作的诸位相公们,恐怕第一时间就不会选择这身高比自己还高的女孩子。 比如眼下,苏默和顾诗晓并排着走,时不时比划着两人的海拔差。 只不过这点童心,在顾诗晓拿出一个小卡片的时候,一下子收敛了起来:“我尊敬可爱的苏默同学,你看这儿……是什么?” 说着,一个制作精美,有“麻仙诗会”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精美卡片亮了出来。光是这一手字,苏默就自叹弗如。 “麻仙诗会?”苏默伸手去拿,只不过顾诗晓转了个圈,秀发飞舞,在苏默眼前撑起一朵黑伞,煞是好看,而且显然是刚刚洗了不多久。苏默都能够闻到那股子好闻的皂香,以及来自顾诗晓身上的处子幽香,好似麝香一般,幽幽地勾着苏默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顾诗晓却想不到那么许多,扬了扬手中的请柬,笑语盈盈:“想不到苏公子还挺急的,就是不知道为了此次参加诗会的哪个人?竟是这么着急呀。” 明抢不着,苏默揉了揉鼻子,在女士面前动粗,而且还失败了。这可有些丢人,于是苏默转移话题:“难道诗晓姑娘此来,不是为苏默解忧的吗?” 见着苏默转移话题,顾诗晓将房内的一个窗户打开。 凉风习习入,吹着顾诗晓额上的头发有些乱。顾诗晓却不顾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不知道苏公子的忧是什么?而苏公子,又能为诗晓,解决什么忧呢?” 苏默定定看着顾诗晓倚窗而靠的美丽风景,有些怔了。 想要打动这个和他不熟的漂亮妹子,苏默一时间,竟然发现有些没办法。甜言蜜语?依着书院内人均一百二以上的智商,这点甜言蜜语根本不够看的。 用钱? 苏默好不犹豫地否决了这玩意,不提人心,至少苏默所见所感,谈钱真是个伤感情的东西。 用钱去诱惑,更多地会被人当做是侮辱。尤其是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的孩子。只怕这种受侮辱的感觉更甚! 用权? 苏默还真没有,这个甚至都不用去想。而且书院内用权势逼迫他人,就是八大家在此,皇族成员在此,都是不敢的。 苏默思来想去,忽而瞥到窗台上纸笔的时候,眼睛一亮:“今日得见诗晓姑娘,乃是苏默的荣幸。如此幸事,怎能不诗歌庆之。在下愿赋诗一首,送于顾姑娘。” 顾诗晓眼睛一亮,这个年代的女子最喜欢什么? 未必是权钱,而是诗词,才名! 文思卿能够得众多拥簇,还不是因为江左第一名媛的名头,而这名头,很大部分就是来源于文思卿的才名。入了书院之中,姐妹间切磋才艺之时,那传出来的诗词,自然是更加让文思卿备受追捧。 “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即便是原本对文思卿不服气的女孩子,在这一首《忆王孙》出来后,也是纷纷偃旗息鼓。 而顾诗晓,自然是对好姐妹文思卿的诗才既佩服又羡慕。 只是顾诗晓性子开朗热情,却没有那份细腻的文思。写出来的,大多自己都看不过眼,更何况拿出去得众人喝彩了。 只不过,才名这东西。也可以捧出来,你自己不会写诗也没事。让别人为你写诗也可以。诗词本为言情,自然是可以用来表达你俩相遇,相知,乃至其他感情。若是写得好,到时候你想不成名也难了。 顾诗晓对这些自然是明白的。一听苏默要为她写诗,顿时便高兴得跟个什么似地,蹦蹦跳跳,晃得苏默眼睛都酸了,只好快步去了窗台。 顾诗晓迈着美腿,这次倒是没有蹦蹦跳跳发出声音,而是轻轻地跟上去,显然要给苏默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 及至过了十数息的时间,苏默提笔挥毫。 《识君天柱峰—赠顾诗晓》 鸡鸣杏花中,识君深隐处。山青与托隣,草碧自成路。 炊烟亦何闲,小酌就花树。辨叶歛傍眺,因香縦恬步。 湖风弄微寒,果兆夜来雨。萧萧春竹鸣,高舘更成趣。 移灯諳山窗,兹游吾已屡。留兴及三秋,天香饮华露。 及至最后一字落笔,苏默终于松了一口气。示意一边的顾诗晓:“如何?” “苏公子你简直是……太好了!”顾诗晓此刻看向苏默,双眼满是亮晶晶的。 如此,让苏默一瞬间成就感爆棚,看着顾诗晓过去认认真真地盯着这四尺宣纸,满是惬意的同时,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还未察觉这感觉来自哪里,却听着顾诗晓“咦”了一声。 原来,等这四尺宣纸移开一会的时候。顾诗晓竟是见着了一个有些褶皱不平显然被丢弃过的小草稿,只见上面赫然便是苏默的笔迹。 而最先引人入目的,便是一副素色素描画。熟悉的面容,作者那显然格外用心绘作的眼睛更是让顾诗晓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及至目光落在那一行工整的小楷时,顾诗晓立马凑仔细了去看。 苏默终于知道今天那抹不好的预感来自哪里了,见那素描画,暗自叫糟的苏默伸手便要拿回来。 只是顾诗晓似乎是天生反应敏锐一般,扭着身子快步后撤,连诗都不要了,反正她记了下来。 “还回来!”苏默脸皮涨红,这次,若是传出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顾诗晓见苏默这模样,又看了看草稿纸上文思卿那惟妙惟肖的模样,一脸开怀:“哎呀呀,我说苏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个送上门的这般冷脸相对,原来是瞧上了文家娘子。这画工,连我都嫉妒了!” 说着,顾诗晓还将手上的草稿纸扬了扬,看的苏默一阵发绿:“你喜欢,我教你好了。只是这草稿纸,还请还回来好不好?” 顾诗晓却是对着草稿纸,乐不可支地念了起来:“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念完,顾诗晓扑哧一笑:“怪不得答应得这么大方,这么好的词都给了文家娘子了,这当然就顾不上我这个不好看的小妮子啦。” 苏默望天,这乐子可真大发了:“好,诗晓娘子。你就饶了我吧,这诗词可都是收肠刮肚,偶的灵感才来的。绝非有意欺瞒。所以……这草稿纸,还是给我吧……” 说着苏默一步步蹭过去,显然是打算文的不成就来武的了。 顾诗晓一步步退,一边还摇着那捏成小纸条的草稿纸:“啦啦啦,就不给就不给,气死你。谁让你给我的诗没那词好!” “文的不行……”苏默心中念叨,一个鹰爪功就要扑过去上“武”的。只是顾诗晓也显然嬉闹管了,经验十足。跑老跑去,又是长腿快速。 扬着那纸条,一个劲地逗弄着苏默:“哎呀呀,想不到苏公子的画技也是这么棒。这眼睛的那股子灵气,我平常怎么就没瞅见呢。” “这眼睛一见着,还让我以为是文姐姐活过来了……” 苏默恨不得直接拍死这丫头,两人在中庭之中追来追去,这小妮子灵活得很,跟个小狐狸似地。让苏默一阵抓狂:“有本事,你别跑!” “有本事,你来追呀!”顾诗晓扬着小纸条,笑着朝窗台书桌上跑去,显然是打算继续“挖宝”了。 苏默咬牙心中恨恨道:“逼我出绝招啊!” 快步追上,苏默忽然大叫:“有蟑螂!” “啊!”一听有蟑螂,顾诗晓下意识往地上看去,还没发现呢,就是尖叫声连连。 此刻,听着尖叫,院外一个脚步声突然加快了。 只不过,顾诗晓显然没太注意屋内的布局。这屋子依山而建,地势不平,层阶而上。 顾诗晓往窗台高处跑去,却显然没注意到脚下的阶梯,一脚踢在阶梯上,登时就要摔下去。 屋内阶梯无数,锐角遍布,这要摔下去磕着了,苏默哪里说理去。登时脚下徒然发力,疾步冲上去。左手勾住顾诗晓的小蛮腰,趁着这冲势,顺势一拧身。 右手手臂连着手掌抱住顾诗晓的头,就势在地上一滚。 顾诗晓还未来得及挣扎,在苏默背部一疼后,猛然间,苏默后脑勺磕在平实的木地板上,苏默刚刚安心没有偏离位置砸在阶梯上。忽见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就这么凑了过来,随后,一颗如花的螓首和苏默零距离接触。温软的香唇让苏默一阵陶醉,而顾诗晓,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当苏默要分开双唇的时候,顾诗晓竟是下意识地回吻了过去。 此刻,门外吱呀一声,一张俏脸猛然煞白。 第十三章:麻姑仙境 【国色读书群:135726218】 来人震惊之中,门悄悄被再次关上。 无人察觉,只余下小屋内,苏默和顾诗晓两个眼睛凝视着。苏默在下,顾诗晓伏在苏默身上居上。 屋内一时间静谧无比,所以更远处的声音根本无法察觉。两人呼吸声越发沉重,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嬉闹跑动累着了,还是这尴尬的气氛之中,让两人不自觉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苏默迅速回归冷静,伸手将顾诗晓额上有些散的头发理好。 随后挣扎起身,只不过两具身体在这一瞬间,却是贴的更加紧密了。苏默全然不管这样的滋味如何销魂,木着脸,将顾诗晓扶起。 而顾诗晓,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低着头,任由表情掩在黑发之中。→文¤人·$·书·¤·屋← 两人纷纷将衣服整理一下,实际上根本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但好似都很心虚一般,拼命地将身上所有的褶皱都抚平去。 “这是请柬。”顾诗晓将纸片赛到苏默手中,连同桌上那诗卷也匆匆卷起来带走。 苏默颓坐在地上,顾诗晓终究是没有将小草稿纸还给他。只不过,这次惊变却让苏默平生第一次有了“出轨”的感觉。 尽管苏默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有的女人是夏达,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在认识文思卿后拥有的。但苏默那会儿却没有怎么感觉自己有背叛。 或许是因为直觉之中,苏默不觉得夏达能够对文思卿构成挑战。但眼下,在这个无论容貌、气质、性情还是身材都和文思卿相近女子,却让苏默生出了一种惘然的感觉。 文思卿似乎是离他而去了,但桃花运不弱的苏默很快就和这顾诗晓有了纠葛。但顾诗晓可是文思卿的好闺蜜啊! 或许,真是因为最后这个身份上的原因,苏默才有的愧疚背叛感吧!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这种背叛感和愧疚感都让苏默在感情至上,无可抑制地感到了迷惘。 及至苏默目光落在请柬至上,久久凝望,握紧。 目光,逐渐清澈。 翌日,苏默和仇天、衣颜徽两人再度汇聚天柱峰。三人皆是学子常服,并未对此就如何盛装。 一路上,各个手持请柬的学子们也纷纷南下,多数皆是常服以待,显然,对于这些天之骄子而言,赴一个诗会并不需要如何严正以待。真那样,或者只能说用衣饰来掩饰自己的某种不安。 麻姑仙院就在天柱峰下,飞泉而下,灌注了一汪清池。这里相传是为麻姑元君给魏夫人祝寿的地方,依水势,这处院落采用“点石成景、引水造景、修路出景、植树添景”等造景手法,使麻姑仙院成为名副其实的人间仙境。 而陆禅能够在此处举办诗会,显然目光不错。 众人纷纷入院,门前几个彬彬有礼的书童收着请柬。苏默三人将请柬交去,苏默却独自示意之后,将请柬留了下来。 书童对此也不以为意,这请柬上都有专门请的人。若是重复拿出来了,依着几个门童的记性,都是能够查出来的。到时候丢脸的,绝对只会是那重复冒用的人。 几人入内,本以为是起得蛮早。但想不到此刻院内已经有不少人了,而且大多还是女子。 见此,衣颜徽显然见识更多:“别发愣了,麻姑仙院距离各个山峰的女孩子住所更近,这里风景又好。还是个祈福之地,自然是谁都喜欢来了。只不过今日听闻有书院中学子聚集于此举办诗会。故而,今日这麻姑仙境是别想安生了。” 苏默了然颔首,书院虽说有些地方门禁较严。但类似麻姑仙境这等祈福之地,那还是不禁士庶的。 而且,对于普通百姓,乃至衡州本地士绅而言。书院内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是顶级的高帅富或者白富美。 这里出来的人,不说气度仪容,单单是前途,那就一个都差不了。 若是能够勾搭上一个回家做女婿,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至于娶这书院内的女子,却是多数书院外的男儿所不敢奢望的。 实在是书院内女子本来就不多,而且里头一个个男儿竞争力彪悍非常。能够捡漏,那运气实在得逆天才好。 故而,蜂拥而来的,多是女子。一个个花痴一般看向院中亭上的书院男儿,恨不得吞吃了一般。 想到这个比如,苏默徒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转而,却又是抬头挺胸,他可是再顶级不过的高帅富了,这种傲娇的感觉,不要太好哦。 苏默的这种感慨只是维持了一会儿,因为,不多时,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兄弟就跑得没地儿了。 左边的仇天一见十点钟方向一个盘靓条顺的妹子笑语盈盈顿时便按捺不住心跳跑过去凑热闹,那姑娘,正是衣颜徽所言的柳家娘子:柳心蕊。 苏默抬望眼过去,果然见那柳姑娘身姿曼妙,一颦一笑,都是温婉沁人。这样的姑娘,着实养眼的很,怪不得能让仇天这些天来,和那些护花队几次冲击,都是乐此不疲。 而右手边的衣颜徽也是大步迈去,朝着十五点钟方向一个身段丰满,妩媚天成的女孩过去。 苏默不认识这女子,不用想,那自然是学姐了。 衣颜徽能够进入书院,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苏默不认识,又和衣颜徽看起来很熟的样子,那自然就是学姐无二了。 这学姐年岁已有十七左右,但发育成熟。前凸后翘,又兼则一副绝色天香的美貌。这绝对是杀伤力惊人的顶级御姐…… 当然,还是未长成已占用版。苏默看向衣颜徽那傻笑的模样,不由感叹加腹诽了……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还一个劲说我…… 诗会尚未开场,而且麻姑仙院也有早餐供应。这都是书院陆禅出资,苏默倒是不吝惜,拿了点边走边吃。一边观赏这麻姑仙境,一边找着有意思的事情。 而且,苏默也打算扩大一下交际。 虽说加起来仇天、衣颜徽三人组足可以解决书院布置的任务。但深知投资精髓的苏默自然不放弃这么一个结交潜力股的机会。 日后的苏家想要崛起,可都离不开强力人物帮衬啊! “哼,所谓学以致用。儒生习文,自然是为教化天下,致君饶舜上。让我等习武,上阵杀敌拼杀?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第十四章:包藏祸心 “陈兄此言差矣。所谓技多不压身,多学多练,这自然是对人有好处的事情。既然如此,儒生为何就不能习武?”对台辩论的,显然也是书院里的学子。一身学子常服,身量不高,却有种厚重的感觉。而且,让人惊奇的是。这位对台辩论之人,肤色是古铜色的。 苏默好奇地凑了过去,书院此次进门的学子有六十余人,已然过百。对于寻常书院来说,或许这个数字不多。但对于向来高标准严要求的书院来说。 不到一百人的学子,若是入仕的话。那是一个个都按照六部尚书,省镇督抚的水平去教授的。 当然,这些人即便是入仕了也未必能够成为督抚级官员。但书院的要求,却是至少要将一省一镇所需要的素养,或者说某些意识思路给教会了。 这是神宗时院正立下的规矩,若是不然,书院里头只怕尽是一群诗画名家了,匠作祖师爷了。 如此标准下来,尽管书院名师众多,何止百数。但这样教授下去,还是力有未逮。 故而,即便是集体上课。有些学子苏默也见不到,比如那些学偏门的。比如学武,比如经商。 故而,即便是集中学习。有些人苏默也并不了解,显然,这个古铜色肌肤的年轻学子就是个习武的。 而对面那个,认为儒生不该习武的。则是陆禅的好友,陈益古。一大早过来的陈益古自然是为陆禅摇旗呐喊来了,不过这摇旗呐喊得有声势才有效。 怎样才能有声势? 那自然是有人呼应才行,故而,陈益古这高谈阔论,就是要取人望来了。于是陈益古直接择选了一个新进热火,大家虽说反对却碍于院正威严不敢提的话题:习武。 而对于书院增加的七科成绩中的武术,一干娇嫩的学子们自然是叫苦不迭。 而且,从衡州城直接野外徒步到衡山。这进书院的第一关,便让众人心中打起了鼓,生怕哪个老师再发疯,又拉出去大家跑到衡州城的老书院里,来回一圈。 据说,有些学长学姐什么的,就是在衡州城西的老书院里呆着。 得了徒步越野这一关,书院的学子们尽管对习武再三腹诽。打对于这强身健体还能预防突袭的课程,却都是纷纷咬牙坚持了起来。 而教习无疑的曹老师也的确是个阳刚正派的帝国军人,这位据说是院正亲传弟子的武科导师乃是书院之中为数不多的武人。 虽说这位老师沉默寡言,但一举一动,都是十分正派。而且武艺高强,杀人技更是熟稔非常,让书院中人大加赞叹。 但赞叹归赞叹,哪怕曹老师乃是院正的亲传弟子,但武学在书院衰落,乃至不受学子喜欢是不争的事实。 而归根结底,就是武人在帝国内的社会地位远远低于文人。一个正五品的府一级的守备武官,面对完全是下属的知县,完全抬不起头来。举止礼仪,完全是下属做派。 即便是帝京之中,拥有一品官位乃至超品勋爵的武官面对六部尚书也多要折腰,至于贵为执宰的枢府大员,那更是被压制得死死。 而这些情况,苏默多有耳闻。至于消息来源,自然就是身负超品亲王爵位的衣颜徽,至于意外情况,苏默偶尔也曾听闻。说是二十年前武官曾短暂辉煌过,只不过,衣颜徽抿了抿嘴便觉察到不对,转移了话题。 苏默也很识趣地没去追问。 但终归,这年代“好男不当兵”就是了。 试问,如果书院这显然可能是让学子们去习武当兵。这让书院众人怎么受得了? 只是,书院积威极重。唐朝至今,千年的声名那不是说笑的。 四百年皇室厚爱,书院历代院正更是天资卓绝人品高尚之辈。故而,既然院正发话要让学子习武,上上下下,自然无人敢去违逆。 但违逆是违逆,议论是议论。 而今被陈益古捅开了话题,这叽叽喳喳的,自然就闹开了。 一开始,众人纷纷都是抱怨儒生习武不伦不类,百年文贵武贱的观念下,都是纷纷抨击儒生应当学经义,修治国之策。 而非沙场见血这种莽夫之行。 实际上,他们还真怕书院发疯要把他们丢进边镇去历练,和蛮人厮杀。 故而,议论之下。有些心虚的,自然是越发激动起来。言语之中,越发放肆,脱离了原先的讨论之意,变成了一味的抨击甚至咒骂。 这样一来,自然是惹得其余围观之人不满。 而一直有些沉默寡言的这位古铜色学子,当下便出言反驳。于是,便让发生了开头的这一幕。 只不过苏默听到的是陈益古的对话,更加激烈和放肆的倒是没注意到。 只不过,看这古铜色学子满脸严肃。估计那些话的确是非常过分了。 只见两人继续议论。 古铜色男子气势凝然,语气坚定:“文贵武贱,本就不是正途。文武犹如阴阳,阴阳均衡,防卫正道。若是阴盛阳衰,则国乱不平。若是阳盛阴衰,只怕国将虚而不实,无扛鼎之力!” “荒唐!”陈益古厉声反驳:“大华盛世四百年,何来所谓虚而不实?自太祖立国至此,四夷臣服,万邦来潮。何来所谓无抗鼎之力?难道你所指,只不过压制了一下武官,这天下就要乱,这江山就要易主吗?” 苏默深深看了一眼陈益古,这陈益古也非庸手啊。反驳之中,这偷换概念以势压人的手段可不弱。不仅拿太祖的名头说事,还将抗鼎之力变换概念成了江山易主这般令人耸然的话题上。 若是被陈益古坐实了,只怕这古铜男这名誉就要毁掉一半了。 古铜男眼睛微眯,不动声色道:“盛世四百年这等空话,陈公子拿出来不觉得有点侮辱在场众人智商之嫌吗?国朝初期,太祖励精图治之时。盛世空前,四夷臣服,八方来拜。吾等赞之叹之,但那些盛世。是吾辈先祖,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打烂了整个江南才赢得的江南,打烂了整个中原才赢得的中原。驱逐鞑虏之时,用的是先祖们的手掌的刀剑。杀贼子复中原时,让蒙兀人饮恨的也是我汉儿的长箭。” “我汉儿之勇烈,贯穿整个国朝之初。无数仁人志士,不惜别父母,离妻儿。所为者,难道不是保存我汉家衣冠,光复我华夏社稷吗?而这些仁人义士,想必陈公子不会忘了,有我石鼓八百志士吧?” “提剑负弓北望去,八百汉儿壮沙疆。莫使儿孙亡国祸,纵死亦然为鬼雄。” 古铜男深深吸了一口气,满场俱静:“陈公子可还觉得太祖此诗?难道以为那些为帝国创建而洒热血之人,就没有儒生吗?国破家亡之时,天下匹夫皆可奔赴疆场,我辈士子,又为何不能效班超之故事。投笔从戎,为国赴难?” 古铜男一番话语,可谓是掏心挖肺。诚挚之心,溢于言表。如此强大的感染力,瞬间便让围观者,齐齐动容。 场内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修养极高之人,各个都是通读国史。自然是知道国初那段惨烈! 一个被改变的历史哪里是那么简单? 在南宋末年,九州沦丧,华夏式微到了极点。而反观蒙兀人,作为有史以来疆最为广袤的帝国,其拥有的军队,堪称世界之最。 而且,公允来说。蒙古帝国并不是中华帝国的一部分,客观些。被蒙兀人占据的九州之地,实则等若是蒙兀人的殖民地。一个不断抽~送血液净化,乃至被不断奴化的被占领地! 一个沦丧区! 一个文明被驱逐,愚昧占领的地方! 一个可以说,是后代汉儿为之耻辱的地方!都道是崖山之后无华夏,明亡之后无中国。 华朝人的确不会知道明朝,但但凡通读历史的。都能够感受到华夏文明能够在华元手中被挽救下来,那份几乎可以说奇迹一般的庆幸。 幸亏有华元,故而才能驱逐夷狄,乃至恢复中华。可若是没有华元,没有那些为帝国建立所牺牲的人呢? 这个世界将会是什么样,普通百姓懵懵懂懂不知甚解。可这些一个个通读国史,明了往事的人能不知道吗? 那将是一个山河沦丧,人人尽为亡国奴的时代。一个汉儿没有尊严,衣冠左衽的时代!一个国破山河碎,人尽为人奴的时代! 至于什么是左衽?在华夏,那是死人,阴间的人才做的事情!而夷狄,却尽皆是左衽。让夷狄占了山河,易发变服,那将是一个民族的耻辱! 所有人看向古铜男,已然目光迥异。 而陈益古已然脸色铁青,被古铜男这么一顿感染力极强的演说下来。场内众人的气氛已然大变,甚至内心之中连他都隐隐有了动摇。 而这一丝动摇,终于让陈益古极大地惶恐了起来。一抹不可抑制地躁动席卷身心,陈益古愤怒地看向古铜男:“你……你……你这丘八,分明就是要朝廷苛待我等文华清贵之儒生!让儒生去搏杀血~拼,此非朝廷待儒臣之道!你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第十五章:人心拨乱 说着,陈益古迅速示意身边两个亲近的学子。 那两个学子也是心思灵透之人,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不错,你就是想打倒我们儒生清贵之权,分明就是包藏祸心,想不到你相貌堂堂,竟如此卑鄙!” “所谓文武平等,不就是要让武夫上台祸乱天下吗?想不到你卢象升,竟是如此歹毒心计!” 所谓三人成虎,但这鼓动接二连三出来的时候。所有人不由都顺着陈益古的思路看过去。 的确,文武平等无论说的怎么好听,当年的事迹又如何令人热血沸腾。但有一样变不了,一旦文武重新平等。相对武官,文官占据的政治特权还会保留吗?定然会被剥夺个干净,甚至被武官侵夺。五代之时武将为王如何? 一想到当年文士贱如狗的境地,这群儒生难道不会恐惧地死死将武官压制住? 无论理想和荣耀如何口号动人,如何激扬人心。但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时,即便素养提高了,难道会因为一个口号和理想,而去放弃自己的利益? 果然,当这个口号喊出来的时候。 周遭所有人的神色都是齐齐一变,理想终归是理想。理想再是美好,也敌不过切身利益让人有切肤之感。 再加上陈益古接连挑动之下,三人成虎。 这下,众人自然是纷纷倾向陈益古。齐齐怒视卢象升:“你也是同窗学子,为何心思如此歹毒?” “这等人,不能让他进书院!” “赶出去!” …… 众人纷纷攘攘,古铜男,也就是那卢象升面对这张惊变,愤怒无比。他自幼文武兼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荡平国朝之乱。而且,其以忠义秉持自身,十数年来,何曾受过如此污蔑? 好在,卢象升也非常人,暴怒过后,他便明白了过来。他一身古铜色肌肤本就是一副强悍武人的表现,以至于让他们真的就把卢象升当做了武人。 而事实上,卢象升走的是文武兼修的路子。他的经义文辞水平,也绝对是不弱场内之人的。但在陈益古刻意的创造的对立气氛之下。 谁还去仔细分辨卢象升是文人还是武人?自然是为了打倒他,一把将其树立成武夫,将其钉在敌对阵营之中,活生生挨着这众人的愤怒。 而陈益古,只不过巧妙地利用之前的铺垫。以及这种铺垫之下,众人切身利益即将被侵犯的愤怒,再加上三人成虎的造势。 活生生一个凭空捏造的污蔑,将卢象升逼到了墙角。 看着众人推推搡搡将卢象升推出去,而卢象升却是碍于身份关系,根本不好动武。 如此慌乱之下,甚至麻姑仙院内都无人反应过来。短时间迅速爆发的这场小动乱,似乎只是麻姑仙院一个小角落内的小事件。 陈益古短暂慌乱过后,终于惬意地看着卢象升,一脸快然。他几乎可以笃定,此次突然冒出来刺头已经能够被打回去了。 不然,若是被这小刺头给弄得灰头土脸,只怕到时候别说给陆禅涨声势,别造成副作用就好了。 而眼下,卢象升这个生面孔本来在书院之中就无甚至交好友,就算有,习武的哪个回来诗会?没人给他解围,到时候被驱逐出去,自然是万事大吉。 没人会知道无形之中,陈益古将书院这群小年轻拨得团团转。一干天之骄子即便是被当枪使了,也依旧还以为捍卫住了自己的权益! “放开我,不要被奸人迷了心窍。睁开眼睛看看,如此国家,匪乱四起。天下群寇肆意,陕甘危急。难道,你们还要枯守着那些上代留下来的执念吗?荒唐!”卢象升大声喊着,但在麻姑仙院的这一个小角落内,一干被陈益古挑动起情绪的众人根本不顾。 “真是荒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过是让儒生学武可以将来国家有难之时慷慨而出罢了。什么时候,堂堂书院的天之骄子,竟然如同一群斗牛一般。红了眼睛,没了理智。被一块红布勾着,连进书院之初说过话,都给忘了?”苏默声音不大,却清朗可闻。一把将冲在最前头的几人分开,揪住卢象升胸前的那块属于书院的石鼓徽记:“什么时候,对待同窗,竟是如此粗言劣语相待。还要动手,还要斗殴。是不是还要将同门同窗在此斩杀,才能让外间人将我们笑话得更加彻底一下?” 苏默此刻一手将院内的小窗退开,指着窗外忽然沸腾的人群道:“看着外面的仕女们。若是我告诉她们,她们所仰慕的所谓书院学子只不过是一群好勇斗狠的公牛罢了;只不过是一群怯于外敌,却专横同袍的懦夫罢了;只不过是一群将理智丢掉爪哇国的莽夫罢了!” “你们觉得,还当得起身上这身书院学子常服吗?” “动动你们的脑子!”苏默指着众人:“想一想群贤殿内的规矩,真理是议论,辩论,争论出来的。但不是斗争,不是战争,不是意气之争可以争出来的!” 苏默扶起卢象升,一拳打在卢象升的胸膛之上。纹丝不动:“院正教导我们勤习武艺,就算是将来你让你从军。也不是要培养一群低级军士。那样想,只是在看低自己。一个合格的书院学生,就要有卢兄这般,令天下兵马,平群寇乱匪。复大华盛世,扬中华神威之志!” “至于歧视武夫,还请回去背一背宗族戒律。侮辱先祖,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了!”苏默说到这里,这文武之争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是华朝的特殊情况所决定的,比起明太祖朱元璋。华太祖华元所面对的困难就要巨大许多,首先华元并未全盘继承南宋的遗产。 在石鼓反元的华元尽管爆发出一次次奇迹,但比起朱元璋当时天下尽皆反元。华元能够利用的力量,着实弱小。而且,还要面对南宋朝廷的处置,那就更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第十六章:世晋 而且,当时的元朝。或者说蒙古帝国,可以说是全盛之期。比起朱元璋时的已经穷途末路的元朝,蒙古帝国的强盛,是以倍数计的。 用一个直观的说法,蒙古帝国可以是包括元朝,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伊尔汗国的庞大帝国。而元朝,仅仅只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 和这样一个幅员万里,人口亿万拥有恐怖战争潜力的庞大帝国爆发生死之间的战争,苏默只觉得,能够将蒙古帝国打退长城外,并且休养生息已经是逆天之能了! 而事实上,华元就做到了。 他将忽必烈治下的元朝打残,使其退守草原逐步丧失了中原的先进技术。从一个融合的大帝国退化为一个游牧文明。 随后,华元又依照长城防线,贺兰山,以及玉门关一线。通过软硬兼施收回西藏。彻底完成了中华的整个防御体系,同时将蒙古帝国数次来袭打退! 这样辉煌的成绩无疑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即便是苏默以穿越者的角度来看。这也绝对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史诗级征程,那么,在这样盛大的荣耀背后,是什么代价呢? 华元所统治复兴的大华帝国,其执政的四十余年内,几乎时时刻刻都面临战争的危险。光是恢复九州之地,所进行的战争,规模之庞大。光是二十万人以上的战役就不下十次。 和元朝的决战不下三次,这样的规模,每一个都是不低于五十万人的。 残酷的战争带来的是不低于五十万的精锐士兵死亡,近百万的战士伤残,数亿白银的军费支出。用卢象升的话来说,那就是打烂了江南才收回了江南,打烂了中原才收回了中原。 整个复兴之中的战争,使得人口锐减多达千万。而实际上,蒙古人南下破宋后仅仅只在四川屠戮的人数,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至于全国,只怕将有六千万之巨! ^文^更何况,一个是站着战死,一个是跪着被屠。 ^人^死亡人口如此之巨,非但没有使得汉儿从此畏惧孱弱。反而激起了这个民族的全部凶性。 ^书^而同样,蒙古人对普通百姓的屠戮,也可以说让反元之浪潮,席卷神州大地。 ^屋^这样的结果,在三百余年后的今天。别的不说,几乎每家每户的先祖,都有死于蒙古人的血案。 同样,在指责蒙古人暴~行的同时。不能忘记整个华朝帝国初期,其惨烈胜利的背后,决不能忘的,那些普通百姓为之做出的牺牲! 而苏默,用这一番话来点醒在场之人,终于让所有人的人对文武之争,不再提及。 若是真的继续贬斥武人,那将为帝国而牺牲的千万军民置于何地? 而且,这千万军民。绝对是有自己的先祖在其中的! 再者,苏默长长的一番话。也让列坐之人纷纷沉默起来,疾风暴雨般的斥责并非谩骂,而是有理有据,证据确凿不容狡辩的事实!。 一个个都是才华过人,自信自傲的。可而今,却都是如同一个毫无理智的公牛一般,只不过被几句未有多加思考的话就给挑动地去攻击同窗。 这,还是他们那个原先那引以为傲的自己吗? 集体性的狂热情绪被苏默打落下来,只不过一瞬间,也陷入了极其尴尬的状态。 陈益古脸色极其不好看,但身旁却簇拥着十数学子。 本来,文武之争中。陈益古是站在儒士一般,故而,众人暂且没仔细去管陈益古有没有将他们当枪使的事情。而是站队意识下,暂且站在了陈益古身边。 这些学子仅仅只是不再推搡卢象升,被苏默一通疾风暴雨,众人已然回归冷静。任由苏默将他们分开,又是捧了一下卢象升。 让卢象升原本激烈的情绪暂且平复。 一场危急被苏默缓解,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得到解决。固然这些被陈益古挑动起来的学子行为不理智,于是被苏默揪住痛脚批评得冷静了下来。 但冷静过后,却是让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们都是心智健全乃至高人一等的人,做了错事被当场揪住甚至猛批一顿。换做任何人,都会有极其尴尬难堪的感觉。如此,自然是让人下不来台。 本心言,苏默并不打算将谁打倒,也不是想要一顿批评能够收揽人心,更不是纯粹要去打击这些人。 苏默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缓解,乃至解决这场突然失控的乱局。同时,也未尝没有对这古铜男的好感和历史名人身份的强烈兴趣。 别误会,苏默真的只是出于一个从历史名人身份上的兴趣罢了。苏默的济善堂已然有了个王夫之,但王夫之年龄太小,苏默还看不出些什么。 但对于这个在原定明朝历史上,此刻应该在吴地习文练武的卢象升,却为何会来到书院,乃至其后,他是否会依旧历史上那般,成为明末猛人。苏默有太多的好奇和疑问想要仔细探查。 故而,苏默才会强行插手。将众人抨击一顿,使他们冷静下来,同时将卢象升捧一下。救起于危难之中! 果然,此刻卢象升看向苏默的表情。已然大为不同! 但卢象升看向陈益古以及其身旁一大堆学子,却依旧是敌意难减,更兼则那股子怜悯,对这些人被人耍了都不知道的怜悯。 读懂了卢象升眼神的这些学子自然是更加难堪,而苏默呢,也越发头疼起来。如何将这尴尬难堪的气氛化解开! 苏默不是神人,刚刚办了黑脸固然得了威信,让这十数二十余人不敢造次。但苏默若是转眼就去温言劝慰,平易近人地缓和气氛。那不仅威信尽失,而且恐怕效果也将惨淡。 故而,苏默眼神扫过全场,想要找个救场的出来。 只是和苏默默契的仇天在那勾搭妹子,和妹子的护卫队们拉拉扯扯搞不清楚。而衣颜徽也和妩媚学姐相谈甚欢,都是在很远的地方,根本指望不上。 就在冷场越发持续,尴尬难堪萦绕更甚的时候。 一个清爽干脆的笑声响起,也是学子常服加身,温颜浅笑的俊美少年跑了出来。苏默目光一亮,微微沉神打量着来人。 这少年粉面锦衣,端得是俊俏风流。脸上常带着笑,却不是那种商业化格式化的微笑,而是眼、面、身都体现出来的那种让陌生人看上去很舒服,觉得不僵硬,不做作的笑容。 笑容是人际关系的催化剂,也是化解敌意的利器。 再加上这个少年个子不高,眼睛明亮有神,又温和可亲。让人下意识间觉得,这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萌正太。 不错,苏默最后得的结论。就是此子,是一个人格魅力极佳,看上去人畜无害,粉嫩可爱的成长型正太! 甚至,让苏默嫉妒的是。这小正太俊俏可爱的,估计将对全院男女老少,特别是那些妹子,都将产生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粉嫩正太啊! 苏默收回思绪,悄然之间挤眉弄眼地以神传递向了这粉嫩正太。 而正太呢,也的确是心思灵透,聪慧绝佳。于是笑容更柔,那直及苏默肩膀的身子快步过来,一个个朝着书院的学子们行礼:“益古大哥,好久不见。想不到你这身子骨,可没清减下去。倒是越发福气了!” “子忠大哥,许久不见。上次说好与小弟付梓一侧花鸟详集的,可不知道还是否有兴趣?” 正太第一个问候的子忠大哥,就是人群之中一个相貌忠厚,名作崔子忠的年轻学子。显然不大会交际的崔子忠面红耳赤没了原先的木然尴尬,连忙还礼:“原来是世晋贤弟,花鸟之册,我已经在着手刻画了。只是最近着实没有时间啊!恕罪恕罪!” “无碍无碍!”正太笑颜,又看向另外一个面色微红,眼中敌意甚重的一人。 “钧吉大哥,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啊。小赌怡情,众人乐乐。可这欠我的银两,可不能少了。不然,说不得,你那珍藏的“玉泉春”就给小弟开开眼吧!”得了正太的话,那原本激动敌意的李钧吉显然被戳中了要害:“嘿,我说世晋贤弟。别的好说,这玉泉春我可不能放手。” …… 这正太一来,在苏默惊异的目光中。 只不过几句笑声连连的话,整个场内的气氛就是徒然一变。这正太显然对众人极是熟稔,一个个不仅人名都喊得出来。 看样子,还是都有交流过,而且还是谈得颇为投意的那种。 见正太修长白皙的双手在人群之中拱手作揖来来回回,众人原本僵硬的表情纷纷化解开来。 几个相熟的纷纷还礼,来来往往,吃喝玩闹,故事闲聊尽皆涉及。原本就心虚的陈益古更是笑脸以对,唯恐这持续尴尬下,谁想明白了,把他将众人当枪使的事情给戳破:“哈哈,世晋贤弟就莫要笑话我这落魄之人了。今日诗会,就等你大放光彩。到时候我好讨口酒吃了!” “这是自然,只不过,这喝酒,可莫要忘了我卢大哥!”说着,谢世晋走到卢象升身边,朝着卢象升拱手:“若非上次卢大哥义举,赶跑了山贼,只怕我此刻,已然成了山中虎狼之食了!” “故而,今日,这酒谁都别和我争。小弟请了!就是不知道苏大哥以及诸位,可否赏脸啊!” “好!”只不过也要应下,只不过他眼角盯着,却发现这谢世晋左右无论是谁,竟是都没有肢体接触。勾肩搭背更是虚虚指着,而不接触。苏默嘀咕着,许是有洁癖吧,不再反对。温言道:“恭敬不如从命,这次酒宴,我是一定要去了!” “正是!”众人纷纷应下,连卢象升,在苏默勾肩搭背下,也是应了下来。众人在这世晋公子的闲聊之中,隔阂渐去,刚才的不快,纷纷在笑声之中渐散渐消! 第十七章:苏兄 约好晚上一起去吃酒,众人便渐渐散了。 陈益古更是恨不得拔腿就跑,打了声招呼便撤了,似乎觉得这地方对他而言着实有些烫脚。 卢象升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人离去,最后洒然一笑。拱手向苏默致谢:“若不是苏公子,此次卢某危矣!” 苏默笑道:“卢兄不必挂怀,文武之争。已经争了千年,事实证明。文武平衡,则国家强盛。但若是文武失衡,文臣欺凌武将,则宋之孱弱灭于夷狄将重演。若是武将凌驾文臣,则五代之乱殷鉴未远!故而,卢兄这话,说的在理。我支持的,自然是你这个理。诸位同窗做的岔了,失了公允道义,那我自然要出言阻止。而非单纯只为卢兄你啊!” 卢象升看向苏默,眼睛更亮了:“听苏公子一番话,卢某胜读十年书啊!” 卢象升正待继续说,但那漂亮的不像话的世晋公子却打断了:“嗳,我说卢恩公、苏公子。你们俩互相客套来客套去,有完没完?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恩公你该如何称呼,也还都未和苏公子多说几句呢。若是你们要继续这么寒颤下去,只怕这诗会,就让你们主持好了!” 苏默和卢象升齐齐大笑,苏默道:“若是让我们主持,那将陆禅公子置于何地?好吧,我先自我介绍。苏默,长沙府善化人。年十六岁有余,尚未及冠。所以也无表字。” “苏兄!”卢象升和世晋公子都是齐齐拱手,苏默还礼。却觉得老大不对劲。 不过此刻卢象升开始介绍了,苏默甩掉这个怪异的感觉。静听卢象升的介绍:“在下卢象升,表字建斗。常州宜兴人,足十七岁,算得上是书院之中,年份大一些的。只不过和苏默贤弟一级入院,算是同窗同学。” 年份大一些的。 想不到卢象升也如此风趣,苏默和世晋都为之一笑。然后,齐齐向卢象升行礼:“建斗兄(恩公)!” 卢象升笑着一一回礼,面对世晋的时候,便道:“你这恩公也不用天天挂在嘴上了,那些小毛贼本来就伤不到你。书院中的随从护卫可不会这么失职。我能救你,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苏默也劝道:“好了好了。世晋公子,还未请教你怎么称呼呢?” “哦!”世晋微不可闻地嘟了嘟嘴:“在下谢世晋,未及冠,无表字,绍兴人。足十五岁,见过两位大哥!” 这么一个粉嫩可爱的正太行礼,苏默和卢建斗自然是齐齐笑着回礼。互相介绍,都是有了初步的认识。 这三人之间,自然是相谈甚欢。 而此刻,东边日头已经渐渐升高。书院内各方学子约莫已经云集,诗会即将正式开始。 仇天还是毫无意外的被赶了回来,而衣颜徽,也依依惜别了妩媚倾城的学姐。在一旁安慰着仇天,只不过显然他还没摸到仇天的性子。 虽然柳心蕊的护卫队着实强大,但这厮一点都没有气馁的样子,转而就开始风花雪月地聊了起来。倒让衣颜徽失笑不已 此刻,苏默回来。还带了俩新人过来,衣颜徽和仇天对视一眼,都是看出了两人眼中的好奇。 “苏默,想不到刚走开一回。你就认识了新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们吗?”衣颜徽性子开朗,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苏默 倒是仇天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在谢世晋身上扫来扫去,心中不知想着什么。见衣颜徽捅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啊哈,就是。苏默,还不快介绍两位朋友一起认识认识?” 苏默剜了一眼仇天,对这厮的跳脱的性子是无言了。只不过,仇天这跳脱,也只是在朋友身边才会这样。真正有事情,比如那日初见时在船上,仇天的架子倒是端得厉害,举止得体,不失世家风度。只不过眼下这么失态,苏默倒是没想到。 苏默将卢象升和谢世晋介绍给了衣颜徽和仇天,言语之中简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点了一下。 见苏默是下了力气帮卢象升,摆明就是要结识此人。了解到兄弟心意的两人自然不会拆台,也知道此次诗会,固然是陆禅要造势迎声望的。但同样可以让几人在此结识英豪! 故而两人对卢象升和谢世晋都是十分热情,又恰如其分不让人觉得反感。 见此,苏默心中一暖。笑着,又是将仇天和衣颜徽介绍了一下,着重加了好兄弟两字! 苏默如此说,得了苏默恩情的卢象升自然是明白。而谢世晋,也是交际手腕强悍的。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结交的机会! 对于苏默三人而言是结交英豪的机会,对于场内众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扩大交际圈的机会? 五人聊得畅快,于是纷纷向主厅上走去。 当苏默刚好入内的时候,忽然一阵喧闹,还未多久,又是徒然就安静了起来。苏默五人看过去,只见一个淡紫长袍的男子扶着一位老者,缓缓步入场内。 十余个中年儒士在其后,原本喧闹的院内。只见随着一行人越发走进,这安静的范围就是越发扩大。 及至一行人步入正厅时,院内已然一派安静。 所有人不由整理着装,齐齐一礼:“吾等弟子,拜见诸位恩师。” “不必多礼。我们几个老家伙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们作诗,看看今年的学子们,可能及得上你们那些师兄师姐们。”为首的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院正为诸位顶住了许多压力。还望同学们,不要让院正失望才是!” “喏!”众人又是齐刷刷应是。 此老者鹤发童颜,面容清矍,正是就是当代山水画大家董其昌! 董其昌,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擅画山水,师法董源、巨然、黄公望、倪瓒,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用墨明洁隽朗,温敦淡荡;青绿设色古朴典雅。以佛家禅宗喻画。 董其昌出身官宦家庭,年幼便才名早现。才溢文敏,工诗文,善书法。又是禅道大家,喜好收藏。 第十八章:青山绿水 其人早年仕途得意,又是家世显贵。故而,董其昌为人处世都颇为霸道。在政坛那种圆滑世故的地方,董其昌这种霸道自然是要吃亏得罪人的。 若不是背景强悍,只怕董其昌已然大祸燃身。 虽然有背景,但董其昌依旧好几次不得不为了避祸而辞职。结果政治一有风云变幻,董其昌便辞职归乡避退。等风潮过了,又重新入仕。 这样的董其昌,因为那霸道固执的性格,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那显然是不可能了。 但才溢文敏的董其昌或许真是中了那个文章憎命达的说法。仕途失意的董其昌有了更多的时间在绘画,诗文之上。 本就天赋绝佳,又拜名师的董其昌在画坛之上声名广传。最后许是为了彻底躲避政敌,他干脆一股脑入了书院,专门教导学子,钻研诗文了起来。 如此一来,反而让董其昌声名更隆。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家! 如此一个重要级人物出场,此次诗会立时提高了一个档次。所有人嘀咕着,显然是打算要将那些最好的存货抛出来了! 而苏默,在见到董其昌后。却是眉头更甚了,频频和一旁的卢象升搭话,良久,却是心道:“这个世界,是越来越像了!” 先是李时珍,再是王夫之。刚刚冒出来了一个卢象升,而今又出来了一个董其昌。苏默不是研究明史的学者,但这些历史名人一个个冒出来。却让苏默第一次和赢忠谈论李时珍时的忧虑越发强烈了起来。 这一个个名人出来,这历史,是不是还会在经历过巨大扭转后,重新归入轨道?华夏文明难道终究要被来自白山黑水的野蛮人摧毁? 苏默一时间思路有些远,木然地含糊着众人的话题。及至身边的衣颜徽用手肘捅了一下苏默:“发愣什么呢,文姑娘都来了。还特意多看了你一眼,你倒好,这个时候发愣了起来!” 苏默啊了一声,歉意和几人笑了笑。看去文思卿,却见人家早就将目光移开,明明是朝着苏默这个方向来。视线之处,却根本不将苏默纳入怀中。 倒是罕见地和衣颜徽和谢世晋眼神对视了一下,点头示意。 而文思卿身边,那个比起她身量高过一些的顾诗晓,倒是频频看向苏默。只是眼神游离的厉害,四处看着,似乎依旧那般活泼开朗。 但几次目光都是掠过苏默,在苏默身上停留一会,及至即将对视,又是迅速撇开。 文思卿捏着衣袖又是有些紧了,步子一快,越过苏默时,竟是理都没理。 而此刻,一边侍奉董其昌的陆禅快步过来,而董其昌等一干书院教授,也早就纷纷离开,不知去了何处观景。 陆禅大步走来,主厅内一干学子竟是大半目光落在陆禅身上。春日和曦的暖阳下来,入正厅洒在陆禅身上。衬着这个最是耀目的高帅富越发高大了,苏默嫉妒着。 刚才侍奉董其昌的身份就足够让人对这陆禅高看三分了,而今,加持了名师光环后。陆禅的杀伤力,是越发刺目了! 苏默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要平抑住越发激扬的心气。 但接下来的一幕,还是分外地挑战起了苏默的忍耐限度。 陆禅大步迈去,目标自然就是文思卿。而文思卿款款而来,形貌仪表都是顶级之选。在这阳光洒下,同样也是光环加持。 那份美感,令人窒息。 如此,场内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是落向此处。纷纷看着陆禅和文思卿,这一对好似金童玉女般的人儿,这一刻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恨。 两人越发近了,陆禅温言笑道:“文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文思卿款款一福,脸上笑颜绽放:“有劳陆公子远迎!” 陆禅的声音依旧让苏默敌意厌恶,文思卿的声音也依旧是那般温柔悦耳。甚至这抹微笑,更是让仙境增色三分。所有人都是齐齐眼睛一亮,连隔着最近的顾诗晓,都不由地嫉妒起来。 但这一切,落在苏默眼中,尽管只是稍显亲密的问候,却是一再让苏默心海翻腾! 文思卿,什么时候这么好搭话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内,文思卿对谁不是冷冰冰的? 连着文暮雪几次撒娇,文思卿对苏默依旧是冷淡说话不过一句。 苏默的心猛然下沉。 陆禅依旧那般优雅从容,风度翩翩。伸手示意楼上:“听闻文姑娘喜好山水画,今日正好董师在场,我便为文姑娘做了些准备。正好研讨一二,还请文姑娘随我去见见董师吧。” 文思卿蹙眉抿着唇,惊艳之中多了一份可爱娇憨。她是不喜喧闹的,更不愿意众人瞩目之下,做这种张扬肆意的事情的。 但一想到昨日之景,文思卿心下如同打翻了调味盒,酸楚四溢。那股子浓浓地酸味竟是让文思卿有了种答应的冲动,似乎,那是一种恨意彰显后,报复的快感。 但文思卿还没有做出回答,却是听到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文思卿望去,赫然便是苏默那俊秀却目光微红的脸。 随后,苏默一把伸出右手要拿文思的皓白如月的右手腕,文思卿下意识间挣扎开,结果苏默一手去抓,恰好将顾诗晓的左手腕抓住。 感受着那股腻滑舒爽的感觉,苏默却犹如碰上的烙铁。 只不过,这时候苏默明白,成者成矣,一败,却将溃师千里! 故而,苏默面不改色,十分霸气地一把将两个手腕抓住。然后,对视着文思卿的目光,倔强而坚决。 苏默不容置疑地一把将文思卿拉到后面,顾诗晓则趁着这个时候,一甩开苏默,揉着手腕,也不知是被捏疼了,还是在掩盖心下那股子骤然间升腾起来的复杂情绪,带着期待、酸涩、惊喜和失落。 文思卿和顾诗晓两人被苏默拉到背后,如此情况下,苏默自然是直接面对了陆禅。 面对这个可能的一生之敌,苏默浅笑以对,眼中的倔强毫无怯懦。 只是被骤然抢走女人的陆禅,那脸色就有些难堪了。尽管这样的表情只是在苏默一把扭开文思卿时发生,转眼间,在陆禅那惊人的控制力下,瞬间便恢复正常。 但苏默还是捕捉到了,毫无犹豫和畏惧地对视陆禅那平静无波,却带着某种无声压迫的凝视。 好似隐隐之中,火花绽放。 苏默仰着头,表情放松,眼神却倔强无比。 而陆禅,平静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致命的杀伤力。 文思卿目光焦急,死死落在苏默身上,根本没有多看一分陆禅。苏默眼角看到了这些,却依旧没有去移开一分,倔强地犹如最坚硬的花岗岩。 任凭那足以让万千男儿心肝柔化的哀求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断停驻,最后失望而归。 对于这一切,陆禅都收在眼中。但他也依旧和苏默对视着,没有移开分毫。只是那目光更冷了,比起万载寒冰都要来的严酷一些。 一切都只是瞬息而过,苏默的突然出现。一把握住文思卿和顾诗晓的手腕也只是发生在瞬息之中,直至,到当文思卿在苏默身后露出哀求目光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将这一届书院最为出色的学子——陆禅预定的女人给抢了! 简单直白的话,却瞬息如电地闪过了所有人的心海。 随后,影响迅速发酵。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是陈益古,这位一向和陆禅交好的学子毫不犹疑地带上了自己的小弟快步跑了过去,一边走,还示意此次收揽的几个学子一起跟上去。 见此,崔子忠,李钧吉等学子浩浩荡荡近二十人一起凑了上去,立于陆禅身后。 对此,仇天顿时眼睛微瞪,与衣颜徽一起上前。而卢象升和谢世晋只是稍一对视,便迈步跟上,站在了苏默背后。 此刻,全场哗然了。 如此火爆精彩的戏份,顿时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气氛。 在场之人都是心思卓越之辈,自然是一瞬间脑补了诸多场景。什么同窗相斗争名媛,什么贫寒学子巧遇江左名媛,书院决战,誓对贵家世子巴拉巴拉…… 光是这脑补出来的,就已经足够惊艳了。 就当两人对视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厚的时候,忽而,一个爽朗的大笑传来,先是场内喧闹一滞,随后便是迅速犹如轻风抚群烛一般传开,直至全场寂静。 “温老头,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孩子。这倔强劲儿,可跟你学了三分啊!连抢亲的戏码,都要提前温习一场了!”董其昌背负双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场内的苏默和陆禅对视。 而他所言的温老头,也是一个年岁五十余。形貌矍铄,身材魁梧,气色极好的老人。这老人淡淡一笑,扫视全场,凛然之间有种威严不可侵犯之感:“你董老头教的孩子,不也厉害嘛。这人多势众的,真要动起来,你家这孩子,可要厉害多了!” 这温老头气势惊人,看言语,竟是和董其昌不相上下。要知道,董其昌可是书院的院副! 看这两人对话,首先是董其昌指责苏默抢人家本就说好的亲事。这里,董其昌显然是要死死地将文思卿的亲事按在陆禅身上了,等于对全场的人说,这文家姑娘是他董其昌看好的,要说给他弟子陆禅! 霸道之势,可见一斑。 而温老头也不含糊,直接就是讥讽陆禅仗势凌人,不仅眼下二十多号人要上演武全行抢回文思卿,更是隐隐暗讽董其昌教出来的孩子,也是个霸道不讲理,仗势欺人的家伙! 两人争来道去,却在进入场内的时候,齐齐命两人收手。 “呵呵!”陆禅微笑绽放,伸出右手,眼中冷意盎然:“陆禅,青山绿水!” 苏默笑容依旧,似乎很谦恭,但那股子执拗倔强依旧不改,回握:“苏默,后会有期!” 第十九章:欲言又止 至此,两人这才分开。 齐齐扭转目光,陆禅在一帮子小弟的簇拥之下离开。而苏默呢,转身面对的,不仅是四个好友的关心。还有两个妹子的奇怪眼神! 文思卿看向苏默的,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子心恼,带着深藏的关切味道。而顾诗晓,则是尴尬无比,不敢看苏默。甚至都没有去挽住文思卿的手,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世晋聊着。 但谢世晋不知怎的,对顾诗晓这个极美的小丫头兴趣缺缺,诡异之中,带着一份极隐秘的敌意。 苏默没去管这些,开口发出邀请:“文姑娘,论起书画。家师也不弱那些所谓大家,故而今日……” “不用说了!”文思卿很是无礼地打断了苏默的话。 对于这个打断,苏默十分好脾气地看着文思卿。 弄得文思卿都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文思卿这一次十分坚定:“我不希望再给你们带来麻烦。也请你冷静一些,想一想身前身后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你们斗气的牺牲品,也不想让……不想卷入你们这些无聊的比拼中。” “失礼了!”文思卿歉意地朝着远处的温师一福,拉着有些犹豫的顾诗晓跑到了一边。 苏默脸色徒然一白,自嘲地失笑一声。摇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文思卿,说不清楚是怎么滋味:“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女人!” 苏默用一种低到只有自己听得起的声音在说着,跺了跺脚。此刻,衣颜徽拍了拍苏默的肩膀:“人家肯跟你说这么多话,还没怪你非礼这已经很好了!” “就是就是……”仇天也跟着起哄,倒是卢象升和谢世晋还摸不着头脑,没有帮腔,关切地看着苏默。 苏默狠狠瞪了一眼仇天! 说实话,文思卿的这个表态让苏默很受伤。冒着如此惊天的压力,在全场师生的注目之下和背景庞大的陆禅作斗争,想不到,却是换来一个这样的结果。 文思卿的表态很清楚,他不想卷入苏默和陆禅的争斗之中,这样意味着她不会选择陆禅,同样也不会选择苏默。 她不喜欢成为麻烦之源,也觉得苏默之所以和陆禅如此敌对,只是将文思卿当成了战利品。 这个聪慧的女子以特有的含蓄方式,向在场之人宣布,希望将两人之间的争斗降温,甚至平复。 只不过,女儿家的心思终究是小意了点。以为对苏默冷脸以对,就能消除陆禅的敌意吗? 不错,陆禅确对文思卿很上心,很中意。希望能够将这一一个美到极致的美人胚子娶入家门。 故而,他才会用心地邀请文思卿来诗会。但他开诗会的作用并不止于此,他还希望扩大影响力,结交朋友,收纳门徒。 顺带的,以最为耀眼的方式将文思卿征服。 而苏默,之所以会让陆禅那般铭记。毫不掩饰仇恨,是因为苏默破坏的,不仅是抢了他的女人。而且,苏默的行为,实质上是在打他陆禅的脸。 就算文思卿不跟苏默走,但苏默的行为,实际上已经挑战了陆禅的底线。被人当庭广众之下抢了女人。打乱了原先扩大影响,培植声望的计划。 无论是面子上还是里子上,陆禅都亏得不能再亏了。 这样的情形下,文思卿寄希望于自己的退让能够让陆禅平息怒火,无疑是一种奢望。 无人能想到这些,苏默没有想到,连顾诗晓都摸不准现在身边的这个女子心里在想着什么。 文思卿拒绝了苏默邀请,但诗会还在继续。温师召唤苏默,于是苏默打叠起精神,带着朋友去见温师。 他还有机会,因为至少文思卿没有退场。而他,必须弄明白文思卿为何会如此态度大变! 撇去这些,苏默望向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思及过往,眼眶一红,快步过去大拜而下:“劣徒苏默,拜见恩师!” 这位老人,赫然便是苏默母亲将苏默交托给的,那位书院之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温志强! 温志强出身贫寒,乃是衡州一农家子,品性耿直纯良,年少习武,入军伍后却改为习文。在战争之中自学兵法,领千户之职后却转学科举。 从童生至进士,最后入岭南平乱,进西南边疆镇守。及至温志强官至两广总督,即将入中枢时。却力辞所有官位,挂印而去入衡山。 最后讲学天下,在衡山做了一老翁。虽如此,但这位老人的影响力却无人可以忽视。即便是来头极大的董其昌,与其关系也是亦敌亦友,乃是书院之中影响力极大的一位老前辈! 若不然,苏默母亲恐怕也不会将苏默托付给温志强! 而今,苏默大礼参拜。温志强原本严肃的面容也缓和了下来,露出了慈爱的表情。对苏默,他可是视若子孙。近十年的教导和培育,两人的关系,早就与亲人无异了! 扶起苏默,上上下下瞧仔细了,温志强感叹一声:“长高了些,不错,更壮实了!你在善化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很不错,不算辱没了你这身骨血!” 前些时日,温志强出外。苏默集中学习的时间并未能够见到温志强,而今得知苏默消息的温志强返回书院,一路直接来了麻姑仙院,入门登楼,恰好便见到了这一幕。 温志强没有去责怪苏默莽撞挑起争斗,而是温言勉励:“陆家的孩子一向很要强,这董家老头教出来的,更是个顶个的不讲理。你能顶住压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很好!” 苏默羞涩了,挠挠头:“师傅……说的是。” 但转而,温志强却严肃道:“所以,接下来你不为我这老头子的名声。就为那女孩子,你也得在这诗会上,给我胜了!” 军人眼中胜利才是荣誉,对于温志强这个行伍出身的人而言,自然不会赞赏一个失败者! 诗会即将开始,而文思卿的离开却让苏默显得有些萎靡。他这是在给苏默打气! 苏默沉声,忽而想起了文思卿那欲言又止的意味,眼眸徒然一亮! 第二十章:一曲诗令怨难了 诗会即将开始,只不过举办的形式,倒是有些超出苏默预料。 这与其说是诗会,还不如说这是一个集体聚会。只不过,主题是诗词文赋罢了。是一场士子文人之间的热闹,与山下那些普通百姓无关。 虽说如此,但还是有为数众多的侍女,士绅乃至学子等在外头,等着里头传出好词名篇。随后,为之传唱。 至于主角,自然就是积累了众多存货想要在此卖弄出来的一干书院学子。 所谓诗会,就是要大家一起作诗,好比拼比拼,然后让董其昌等书院教师点评点评。 这是原本陆禅打的注意,他是董其昌的亲传弟子,此刻又将董其昌拉过来坐镇。不仅可以提高诗会的档次,还能在评判之中,居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苏默的出现和温志强的出场却让陆禅的算盘全数落空。 一干僮仆开始搬出小桌,一张张柔软干净的席子铺在小桌后。不多时,训练有素的这些仆人便将会场安排妥帖。 广阔的主厅内,以半圆形状铺了数十个席子。这是正式场合内宴饮的规矩,分席而坐。 而在半圆的开口所对处,十数张席子也是这么摆着。略微上前的两个席子上,董其昌和温志强并列坐着。 董其昌居于左,温志强居于右。倒是没什么分歧,显然早就有了成例。其后,十数个男女教师纷纷坐下,静静开始看场内众人落座。 随后,各处假山曲池断桥小亭上,各个能够看到主厅的地方,也是纷纷摆上了桌椅。 诗会虽说分了地方,但说的很清楚,不拘泥礼数。毕竟坐在席子上虽说契合古礼,但在席子上坐,那用的是跪坐,是拿自己双腿当凳子坐,谁都知道坐久了,双腿血脉不畅。站起来时那种酸涩悲催,估计是谁都有过经验的。 而且,大家是来饮酒作诗,聚集交友的。又不是庄严肃穆的宫廷宴席,自然不喜欢这么刻板。 又不是上礼节课程,何苦受罪来? 陆禅带着的僮仆显然训练有素,其中,也有不少是书院本来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动作干练简洁,不多时,桌面上便摆满了碟子,果子糕点大件小件二十四,精致可口。 又有清泉果酒醇酒,各有喜欢各自取用。看这次,陆禅算是出了大血,只不过,看人家那身价,这些未必在意! 众人纷纷落座,苏默等人都是在主厅。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当苏默坐在右边最里圈,靠着温志强的时候。 陆禅落座时,恰好也是在左边最里圈,靠着离董其昌较近的地方。 两人都是居于核心中,面对面,对立的位置。 而其余人,则是自己找座位。衣颜徽坐在了苏默的左手方,至于苏默的右手方,则是最外边,没人了。 其后,仇天坐在衣颜徽和苏默的中间,靠后一圈。卢象升则坐在苏默的身后,仇天的左上角,离着苏默隔了一排。谢世晋则在仇天的左上角,隔着衣颜徽一排。 最后,正面面对温志强和董其昌的位置也有了主人,女生们纷纷落座。裙褶铺地,犹如一朵朵娇艳柔嫩的鲜花。 然后,这般层层叠叠的,众人纷纷落座。 其余不喜欢拘束的学子教师,乃至本地显宦名绅则是在各个假山小道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 “说是诗会,但大家也别太拘束。坐得久了不舒服,也可以尽情上山去。假山曲池,小道亭中。都有地方可以让你们找灵感,至于现在,就当一次小比之前的温习!”董其昌说话虽不大,但中气颇足,众人都是听得清楚:“为了让大家玩的开心些,那我便取个彩头。今朝,谁若点了诗会会元,那我便做主,为他求在场女子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能太过分,若是过分了,女子也立时拒绝不用卖我这老匹夫的面子!” 众人轻笑,气氛的确是轻松的。 此刻,董其昌接着道:“有会,自然不能无酒!有酒,却不能没了这酒令!诸位师生都是帝国精粹,那老夫也不用那些通令。就用诗令,得令着可以免喝。三十息之内不能站起来接令的,那就统统满饮杯中酒!而且,每次接令,都有时间、人数之限!最后,喝酒最少之人,我便承认其过了第一关!” 这里说说酒令,作为酒桌之上气氛的催化剂和润滑剂。酒令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而董其昌所言的肃令实际上只是一个通俗的概括称呼。是指除了雅令以外的其余酒令,而诗令,就属于雅令。 而雅令呢,实际上是包括四书令,花枝令、诗令、谜语令、改字令、典故令、牙牌令、人名令、快乐令、对字令、筹令、彩云令等等诸多酒令的。诗令,仅仅属于其中一个。只是董其昌觉得这是诗会,就不搞其他雅令了。 而酒令之中,雅令以外的那些通令则主要掷骰、抽签、划拳、猜数等。因为通令很容易造成酒宴中热闹的气氛,故而比较流行。但通令掳拳奋臂,叫号喧争,有失风度,显得粗俗、单调、嘈杂 “敢问董师,今日诗会,有几关?”一个身材健硕,相貌英朗的男子出言,此人眉眼方正,很是个阳光大气的男孩子。 “王轩同学!”董其昌赞道:“问得好。本次诗会,有三关!表现最佳者,便为诗会会元!第一关就是这酒会,规矩已经说明白了。第二关论诗,第三关论词亦或者文赋!不过,老夫建议诸位还是写词好,因为,三关都有时间限制。两日后小比在前,老夫不希望诸位沉迷诗词小道。权当宜兴便足矣!” “是!”王轩一礼应下,干脆利落。 “诗会第一令!”董其昌开口,场上诸人纷纷凝神以待,这院内扩音效果不错,其余人倒是不虞听不到:“为显公平!,今日诗令,以抽签为准!请温师抽吧!” 温志强依言抽了一根,拔出:“春字诗令,七言律诗,七人三十息内接令!” 众人纷纷开动脑筋,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挠头苦思,亦或者凝神思虑。这诗令难度对于后世人而言或许很难,但对于场上诸人而言,区别只是时间多寡罢了。 但要命的正是这时间,三十息的限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极大地压缩了众人思考的时间,加大了难度。而且,这是春字诗令。何谓春字诗令? 意思就是七言律诗之中,必须按顺序有一个春字! 第一个人接了,那第一个字必须要带上春!第二个人接了,那就要第二个字带上春!及至七字完毕,第一轮这才结束! 而且,还有人数限制。这更是提高了对心理素质的考验! 再加上七人顺序排列,若是被人抢了次序,那等若是之前想的就白想了,要重来!如此难度,可谓是平添许多。 只不过十息不到的时间,只见陆禅气定神闲:“春城无处不飞花!” 几乎只是一息不到的差距,苏默也跟着道:“新春莫误游人意!” 衣颜徽也是紧随其后:“却疑春色在人家。” 中间略微有了较长点的停顿,但众人的气氛都是沉重了。只剩下三个名额了,而且被人抢了,都得重新想! 只是接着不过三四息时间,那王轩接下继续:“草木知春不久归!” 董其昌颔首,扫视全场。 陈益古起身:“十二街中春色遍!” 场内气氛为之一沉,只有两个名额了。有些原本早有头绪的,被这气氛一冲,次序一乱,又是没了。 此刻,谢世晋自信昂扬:“昨夜日日典春花!” 场内气氛为之一顿,至此,崔子忠磕磕盼盼起身要念。但此刻仇天一把打断:“诗家情景在新春!” 戛然而止,崔子忠愕然无比。被人抢先之后一脸后悔。 此刻,时间才不过刚刚二十息出头。见此,董其昌倒是颔首颇为满意:“都愿赌服输吧!” 哗啦啦,刚才得了彩的七人安坐如山。 其余人除了女生,都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干人艳羡地看着那安然坐下的七人,此时,温志强抽出第二个诗令:“诗令,七平七仄令!限定二十息,五人!” 众人瞪眼,什么是七平七仄令?那就是说,每人吟七言诗一句,要求七个了都是平声字或都是仄声字。 在后世人而言,估计连什么是平什么是仄都不知道了。在古代,每个人都要求掌握字韵,因为这是作诗的基本功。 平仄是汉语四声之中,平指平直,仄指曲折。在古代上声,去声,入声为仄,剩下了的是平声。自周德清后,平分阳阴,仄归上去,逐步形成阴平,阳平归平,上声,去声归仄,入声取消的格局。 一下子转到了考校声韵,一时间那些对此不熟悉的人都是抓瞎了。 只不过苏默是何人,后世声韵改进,更加简化易学。再加上苏默又是在陶然补习期间,格外打算将后世的标点字符,音韵都给改进过来。 这些,自然是更加熟稔。几乎不过五息的时间,苏默便起身:“何方圆之难周兮!” 这是七平声。 温志强抚须而笑。 陆禅深深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站起来,略一停顿:“翩何姗姗其来迟!” 显然,陆禅这是刚才没想好。被苏默逼得跟了上去,在瞬息之间想好,还同是七平声!陈益古叹了一声好险,却是更加皱眉地想了起来。 此时,卢象升忽而起来,略快地抢在了王轩前面:“有客有客筷子点!” 这是七仄声! 场内一阵轻笑,卢象升倒是才思敏捷,还犹有趣味。 只不过,这次被卢象升抢去。人数限制只余下最后一个了,而二十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三息,正当众人臭美苦思的时候。 又过了两息,又是那英朗阳光男孩王轩起身:“帝得圣相相曰度!” “好!”董其昌轻轻赞了一声:“有些急智!” 忽而,陆禅起身一礼向董其昌:“董师,一比一平。难分胜负,故而。在下有一令。愿以对联,向苏兄讨教!” 第二十一章:千古绝对 “哦?”董其昌眯着眼睛,含笑看向苏默:“陆禅同学要向你讨教,你可要应下?” “自然无碍!”苏默含笑以对,怎么看都有些冷得吓人:“只是一会儿,苏默也有个对联,希望请教陆公子!” 火药味浓重啊! 一时间,场内气氛爆棚。刚才陆禅说是请教,实则就是挑战。而苏默应下,这么气势满满地回应,显然是对接下挑战很有信心,摆明了就是要等会挑战陆禅的时候,要将其斩落啊! “好!”陆禅慷慨应下:“我们先来个入门级的,试试火候。时限,以一百息为准。不只可否?” “自是无碍!”苏默神色不变。 “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人束缚!”陆禅一边说着,一边道:“这是在下打算为一好友别院所立之对联,还请苏兄赐教!” 听着陆禅一口一个苏兄,苏默一阵嘴角抽搐。他终于是明白这怪异的感觉来自何方了,苏兄酥胸,酥你妹啊! 只不过人家施招了,苏默可不能软了。 这对联还真不容易,不说主人品性如何,首先这对联志趣就很高雅。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人拘束。不就是说,家里不上围墙,怕屋里那些好的东西被人拘束了?上联一处,这种自由清新的味道便油然溢出。 什么入门级啊,对于山下那些人而言,恐怕这就是最高级了! 但苏默可不含糊:“大开户牖,放江山入我襟怀!” 场内一群轻叹,这对子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气魄非凡。大开户牖,对了那不设樊篱之说。放江山入我襟怀,更是浑然一股磅礴之气涌现。苏默这胸襟,当真了得啊! 一众人纷纷赞叹,陆禅脸色未变,依旧成竹在握:“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风风雨雨,清清冷冷。” 这是在暗讽文思卿跟了苏默这倒霉孩子会清清冷冷啊! 苏默当即回击:“蝶蝶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有情人都成眷属,这自然是苏默回讽陆禅是丑角,苏默和文思卿才是有情人! 陆禅脸色微变,“寂寞寒窗空守寡!” 这次倒不是陆禅在诅咒了,而是他被逼拿出一个自己也十分吃力的对子。而且,出对子的还不是他。而是一个江南才女。这才女才貌倾城,却是婚姻不顺。于是在一寺院的墙壁之上题了这么一个对子,言道谁若能中了,便身心相许,重归红尘! 当然,这是对外的版本。 果然,陆禅拿出这个对子。场内的顾诗晓眼睛微瞪,频频看向文思卿。而文思卿也是美目流转,却装作不在意一般。 实际上,这对子就是文思卿出的!为的,就是陆禅在其父带领下入文府时,要说亲的事情。文思卿命人安排了寺院一出戏,就是要考校陆禅! 结果,自然是陆禅无法完美对出,亲事告一段落! 陆禅将此拿出,等若是要决战了! 却见场内瞬间陷入一片安静,众人纷纷苦思,及至声音渐大,但是都纷纷烦乱不已。 众人都是苦思冥想,但六十息的时间稍瞬即逝,却是无一人对出一个工整些的对子。 “沙漠泪海渐涨潮?”平仄不对! “休偕佳偶但依僧?”乱七八糟,意境全无! “远近达道过逍遥?”又是平仄不对! …… 场内气氛越发热烈,但苏默和陆禅之间的火药味却是一分未减。 陆禅盯着苏默,好似吃定了苏默对不出一般。的确,依着苏默这水平,这等绝对,他的确没那水平能够对出! “七十六息!”陆禅的声音磁性悦耳,却一丝温度也无。众人落在苏默身上的目光,越发众了。 苏默依旧愁眉不展。 一百息的时间越发近了,仇天、衣颜徽、卢象升乃至谢世晋都是关切地看着苏默。却不敢打扰了苏默的思绪! 而此刻,文思卿捏着手帕越发紧了。 苏默沉默如雕塑一般。 “八十五息!”陆禅的声音有了些温度,却带着不掩饰的嘲讽。 “九十三息!”苏默不动,仇天咬着牙,神情愤恨。衣颜徽凝眉,谢世晋和卢象升对视一眼,纷纷无奈。 “九十四息!” “九十五息……”文思卿终于耐不住关切,望去苏默! “九十六息!”苏默回望,对视文思卿:“九十七息对吧?” 陆禅一愣:“九十八息……” 苏默接下:“梧桐朽枕枉相栖。九十九息?” 古文栖”为“木妻”,全句委婉相劝,不要妄自菲薄,与“梧桐”做的“朽枕”厮守到老,也不过“枉”自悲伤。其中后两字暗含机关“相[木妻]”意为“想妻”。 如此一对,工整绝佳。其中意境,想妻更是应了这故事之中,文思卿想要佳婿的愿望! 陆禅脸色一白,转眼恢复平常,但眼眸深处,却是藏着不易察觉的怨恨。虽如此,他陆禅还是迅速挤出笑容,风度翩翩:“该苏兄你了!” 陆禅比起苏默还大些,这一句苏兄,那揶揄的味道更重些。就好似民国时。杨宇霆称呼张学良为少帅一般,这是糟蹋人家玩的。 苏默却颜色不改,也是温和有礼地回应:“那就请教一个短些,容易的吧!” 陆禅嘴角一抽。 “烟锁池塘柳!” 五息后,董其昌脸色一变,温志强笑而不语。 十息后,陆禅脸色渐白! 二十息后,全场纷攘皆寂。 三十息时,山下纷攘更甚。 至六十息,全场内看向苏默,纷纷带上了敬意。这对子,可谓是真正的千古绝对了啊! 上联虽然仅仅只有五字,却字字嵌五行为偏旁,且意境很妙。看似简单好对,其实很难。 故而,当众人回过神来,仔细看这五字偏旁意境的时候,纷纷都是赞叹不已。苏默,将扬名矣! 这次,苏默没有念时间数,但场内那即将熄灭的香却十分清楚。 陆禅死死盯着,及至九十息的时候,终于吐出一联:“燕衔泥垒巢!” 苏默摇头,温志强点评:“巢非木旁,可惜了!” 陆禅脸色一白,怒视苏默:“你能对?” 其中嘲讽,再也清晰不过。 苏默憨厚地点头:“杈烦汉域钩,如何?” 陆禅脸色更白了。 苏默却好像停不下来了:“或者,桃燃锦江堤?秋镶涧壁枫?” 第二十二章:论诗 【换个封面试试】 董其昌连忙出言救场:“好了。这烟锁池塘柳,意境的确绝佳。堪称千古绝对,苏默同学三个下联都是不错,只是欠缺那番随意洒然的感觉。有嫌匠气!而且,上联为五行,下联再以五行相对,着实难为工整完美!” 此刻,温志强的脸色有点差,盯着董其昌。董其昌清咳一声掩饰讪笑:“当然了。如此千古绝对,再强求已然不该。苏默同学之对,确为巧对!” “这一场,苏默胜!”温志强不耐烦董其昌的啰嗦,直接出言,说着看向董其昌。 董其昌轻哼一声:“就这样吧!” 经过董其昌这么一说,场内众人也是纷纷赞同。不错,烟锁池塘柳这的确为千古绝对了。 故而,一百息内。场内还真是没一个能够好好对上的,这样一来。似乎陆禅的功亏一篑就有了说法。 再经过董其昌这么一搅合,陆禅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颜面毕竟被保全了下来! 只不过温志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截了当戳穿,点出胜者苏默。的确,中间过程再是如何,结果在这里。 败了就是败了,哪怕中间再辉煌,你也是败了!苏默,才是胜利者! 温志强用最为简洁有力的方式宣布了苏默的胜利!而董其昌,在安慰了弟子之后,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 “第一关,胜者苏默!”董其昌清咳一声:“第二关,作诗。第一题为咏古,时限为一个时辰。到场老师,除去我与温师,共有十二人。十二人每人一票,我与温师每人算四票。到时候,封纸条投票。票高者为胜,可有异议?” 温志强加了一句:“所有诗作,均有专人在场外白幕之上写出,天下人尽可自由点评。我们几个老家伙来说几句,也只是说几句。无需那般拘谨!” “我等,无异议!”众人纷纷应是。 “诗作限定不大,以咏古,伤怀为题。”董其昌说罢:“如此,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朝着中间一礼,作诗的时候苦思冥想已经没用了。大家都知道,于是纷纷散开,三五成群一伙。 各家都是自己找自己的书桌,而簇拥着人数最多的,自然就是陆禅那里。 谁都知道陆禅是书院最有名的才子,这般风度翩翩,又是出手豪迈大方。惯会笼络人的陆禅在书院的拥簇,可真是一顶一的。 而且,陆禅占着的位置也极佳。 凭窗而望,山势苍茫。雾渺云烟,极眼望去,空旷怡神。 如此美景之下,陆禅只是稍一沉吟,便提笔凝势。忽而,哒哒一声,脚步声极轻,一个相貌上品,身段曼妙的女生在一旁姿态优雅地研磨。 如此红袖添香,一下子场内的目光都落在了此处。 其余凑过来的人,是越发多了。但大家都是有礼得很,距离不远不近,可以看到陆禅挥毫,却不会影响打扰了人家。 “公子翩翩信绝伦,拟将豪举却狂秦。 不知宾客成何事,枉向楼头折美人!” 挥毫凝就,不多时,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的二十八字写就。 如龙卷风一般,席卷了全场。众人纷纷赞叹,果然不愧是陆家公子。光是这存货,就已然堪称镇场了! “这不是以前写的吧,虽说没必要戳出这漏洞,不过临场写就,还不知道什么模样呢!”出言讥讽的是仇天,这厮就是看不得陆禅得意,因为据传柳家姑娘对陆禅公子很是有意。 而今,一帮子柳家姑娘的护卫队全去给陆禅撑场子去了。这让嫉妒之火熊熊燃烧的仇天怎么处? 苏默拍拍仇天的肩膀:“走吧,看看别家的去。比如那柳家姑娘,似乎也在写诗了!” 苏默这次的确有些犯难,他的诗词虽说也有存货,但直觉之中,苏默却觉得有什么不妙一般。似乎但这一关,隐藏了极大的危险! 柳心蕊也是写了一首咏古,这边凑近去看的人多是妹子。但汉子也不少,满满一大堆,被怒视的妹子隔在不远处。 苏默也是装作路人在一旁看着,只见柳心蕊一手温婉灵动的簪花小楷下来,令人悦目非常。 诗《无题》,但光是字,就很赚分了。 “十年一觉诗词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粉黛朱门唐柳岸, 斜阳老树宋羌笛。 飞鸿慢过今夕月, 春水潺流他处溪。 自古贤才多有泪, 狼毫引墨把诗题。” “这姑娘……”苏默仔细看着那张温婉可人的脸蛋:“有故事啊。这诗倒是趣味别致,很新鲜。” 仇天一时看着痴了,苏默没去管。 因为陆禅又有新作了,陆禅声音清越,温和而让人感到亲近:“临场一首,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轻笑,陈益古几人自然是连吹带捧,气氛热烈。 陆禅笑容温和依旧:“若说存货,来书院前至燕京,见古城墙时有感,故而这里倒是有一首咏古之诗。如此,便献丑了!” 苏默没有凑过去,他注意到文思卿也在看着外面白幕之上的诗。尽管元华两个庞大帝国的战争几乎摧垮了这个国度的文华之气,以至于四百年下来,也未能再恢复至唐宋之风韵。 但三百年的统一和繁华后,元气已经渐渐恢复。表现在这里,就是不过一会儿的时间,白幕之上遍布都是在临摹的书吏。 此刻,陆禅的第二篇作品出来了:“《游幽州有感》 梦断朝元阁,来寻卖酒楼。 野花迷辇路,落叶满宫沟。 风雨青城暮,河山紫塞愁。 老人头雪白,扶杖话幽州。” “好!陈益古当先赞叹:“陆公子此诗,格局别致,咏古之意境上佳。实乃今日之上品!” 其余崔子忠,李钧吉等人都是纷纷出言赞叹。 苏默一干人人冷眼旁观,都是希望苏默也写一首。但苏默却是连回座位的兴致都无,不由纷纷心下着急。 与苏默的沉默寡言想必,诗兴大发的陆禅见苏默站在那愣愣不言,冷笑一声,又是格局一变:“《渡易水》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如此一诗下来,场内的众人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到刀兵之上,那股子冰寒彻骨的味道。 “这是陆禅离京度易水之时所做,燕赵自古慷慨悲歌之地。至今似乎都能闻见当年站鼓起,沙场血的味道。感怀古事,就是不知道今日,是否还依旧有那不怕死的人在!”陆禅这话一出,仇天颜色大变,看着暴躁性子,若不是衣颜徽扯着只怕这时候他都要上去暴揍苏默一顿了! 可不是,善化的苏家,相比在江陵的陆家。充其量只是燕国对秦国!甚至,还更加不如。 而苏默,今日不明智地挑衅就犹如荆轲要去刺秦王一般。终究会被斩杀,最后,燕国也将被灭亡! 如此形容,知道苏默详情的仇天如何能不暴跳如雷! 只不过苏默不是急性子的仇天,甚至,对于这点小小的攻击,苏默也并不在意。虽然文人之间讥讽骂人更加蚀骨,但苏默已经心性已经有了长进,至少不会失态。 再者,这般沉不住气。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只是一种不成熟不理智的体现! 愤怒可以让你勇敢,却未必能让你胜利!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苏默随口吟就,面对陆禅的挑衅。苏默同样以诗文回应,陆禅将苏默形容成送死的荆轲一般。 但苏默这么一回,却是同样在隐隐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秦帝国虽说强盛,却骤然分裂,不过数十年。 元人何等强盛,不也被华元给反攻收复九州,打得退守塞外,日渐衰落? 陆禅的确强盛,能够崛起于国初,炽热于百年前。但能否依旧强盛,却是未必。各家均有才人辈出,陆家这等强盛门阀便是再强盛,也终究会有衰落之时。 苏默一回,场内气氛更是热烈了起来。 苏默这一首诗,虽说没有押韵。 比起陆禅几首,在词韵之上要差上一筹。但胜在清新简洁,正是温志强这一派人所言那般,不拘泥,也不矫枉过正。 而且“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更是千古名句级别的诗文。而且寓意深远,更是让众人为之赞叹不已。 苏默这一回击,不可谓不强啊! 但随即,场内评论就出现了分裂。 一派力挺陆禅,还有一些则赞扬苏默的简洁清新。 学子之间的争论很快扩散到了教师之中,一个时辰即将过去,一个个写好的诗纷纷上交到了各个教师手上。 而就苏默和陆禅之间的辩论,也扩散到了他们身上。 董其昌毫不掩饰对陆禅的赞赏:“教我看,还是陆禅之诗更高一筹。遣词运句,诗韵文才。都可见上品之材。至于苏默,诗意明明白白,倒是乡人老妪都看得明白。如此诗文,恐怕闲汉青皮也能为吧!” 温志强当即回击:“乡人老妪也能为?那好,我这就去找一百个回来。若是能做此等水准之诗,那我给你倒洗脚水!什么叫诗?不过只是用以言志,带了些韵脚的文字罢了。能够言志,那便是诗。能够将志讲好了,那就是好诗。能够再将韵味表现得风流了,那就是上等好诗!苏默之文,才应当列为上品!” 第二十三章:如坠冰窟 “如此,自然是以苏默为上品!” “不妥不妥,论文辞之运用精妙,当以陆禅为上!” “正当如此。文辞通俗,这还是士大夫之文吗?” …… 众人议论纷纷,尽管温志强力挺苏默。但看人数,显然众人纷纷压倒性地偏向了陆禅! 至此,温志强冷哼了一声,看向全场:“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你们倒是说说,谁为妙?” 众人纷纷寂静,这个时候,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啊! 此刻,愣愣的文思卿终于注意到了场中的场景。她一直在思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场内的变化。 此刻,见情况有些微妙。文思卿便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文思卿身边的陆禅微笑道:“他们是在争论,第二关到底是谁胜谁负。唔,不才小生写了三首咏古伤怀之诗,而苏兄呢,则写了一首《论诗》。” 顾诗晓忽而拉着文思卿关切地看向苏默:“哎呀,这个呆头鹅现在还看在呆呆地看着你,都时间到了,还不快再作一首诗来!” 文思卿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既然以‘咏古伤怀’为题,那苏默的《论诗》岂不是偏题了,输了?” 陆禅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声音微微大了,却足够大部分人听到:“文姑娘说,苏默《论诗》不符合题目,这是偏题了。诸位,既然是偏题,还有什么争的!” 苏默五指捏的发白,有些咯吱的声音让人发冷。 苏默没有听到先前文思卿和陆禅的对话,只是看陆禅如此轻易就和文思卿搭话了。这让苏默如何情何以堪? 他终于明白了整个晚上那不好的预感在哪里! 正是在文思卿这里啊! 陆禅文思敏捷,诗才横溢。故而,苏默是做好准备将存货掏空,也要将陆禅压下去的! 今日诗会,陆禅摆明了就是要将文思卿抢去! 亦或者,借着是诗会之名。在扩大影响力,收拢士子的时候。以会元的身份,让董其昌去求文思卿一件事。这个事情,想必就是一个可以让陆禅和文思卿关系更进一步的事情! 如此好打算,几乎是算准了文思卿会却不过这种盛情之邀。而且,女人不都是爱慕虚荣的么,众目睽睽之下,男生连董其昌这等老前辈都动用了,那还能有什么不感动的? 如此,苏默这才打定主意要掀翻了陆禅的所有打算。在第一关的时候,更是咄咄逼人。千古绝对出来,愣是让陆禅的师傅连连出言,倚老卖老地缓和气氛,几番周折才保全了陆禅的颜面! 虽如此,但苏默还是胜了,一连三个下联出来,整个局面已然被其征服! 只要第二关再胜了,苏默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此次诗会会元。到时候,陆禅做好的嫁衣自然就等于是给了苏默,如此一来,陆禅好不容易让董其昌求的事情,就全部便宜了苏默! 只不过,就在苏默准备之充足得不能再充足时。 苏默终于明白了那个不好的预感在哪里! 苏默眼角的视线从未脱离出文思卿,顾诗晓频频关切的目光让让苏默一度心摇。 只不过,苏默很快便回忆起了诗令一关时,九十九八息开始的对视。人的表情可以欺骗别人,甚至欺骗自己。 但人的眼神是无法欺骗的,那是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映射。 苏默看到的是来自文思卿心底处的关切,于是苏默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下联,这显然是他已经准备好的! 只不过他在赌,赌文思卿对他的真实态度。而赌注,便是第一关的胜负。 最后,他赢了。 于是苏默满心欢喜地继续了第二关! 及至现在,苏默的视线总是将文思卿笼罩在内。以至于除了一首《论诗之后,竟是再无出品! 苏默这又是赌上了! 他能感受到文思卿这个小可爱内心深处的关切,只是他却依旧不明白,文思卿在担忧什么,为什么会这般抗拒着自己,疏远着自己? 又是什么,让她在掩饰着内心? 于是苏默继续试探,他希望这个时辰内,能够从文思卿的反应之上看出更多的消息。 及至,苏默看到了这一幕。 陆禅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假山,然后,很是随意自如地和文思卿聊了起来。不过寥寥数语,却是一击致命,直接戳中了苏默心中最是无法设防的部分! “输了……?”苏默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连步履,都有些沉重地站不稳了! 仇天不住地安慰:“还没有,还有三十息的时间,香尚未燃光!还有机会反超,只要拿出一首诗俩,定能击败那个姓陆的!一定可以!” 衣颜徽不住地勉励:“不错,一定可以的。苏默,振作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你既然能够做出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般名句,为何不拿出全部本事。和那陆禅好好战上一场!” 卢象升什么也没说,拦住苏默的肩膀,这么有些沉默的越地男儿似乎要用这种方式让苏默感受到力量。 就连谢世晋这个一向有些特殊洁癖的粉嫩正太也拉住苏默的手:“苏默,相信自己。事情还没有太糟,你还可以翻盘!” 苏默脑中闹哄哄的,听得清大家说的话,却是根本没法做出理解,甚至做出其他多的反应。 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院外深山,以及山上绿的树,白的云。思绪飘着,不知去了哪出。 只觉得心也就这般没了,似乎不再更疼了。 只是一阵阵抽搐的心痛,让苏默终于回归了现实。第一关赢了,是苏默赌赢了文思卿! 第二关输了,却想不到,也是在文思卿的判决之下! 全场众人都在议论苏默和陆禅的诗谁更好,哪一种诗才是应该列为上品!甚至这样的辩论之中,在董其昌和温志强的参与之下,所谓的规则已然不再重要。自然而然,在大多数陷入辩论之中的人而言,此次诗会的主题已经成了不需要关注的细节! 但就是这么一个细节,被两个没有陷入辩论中的人抓住了。 一个是陆禅,他点了出来,引出了文思卿的答案:是啊,此次诗会是有规则的。以“咏古伤怀”为主题! 苏默偏题了,那还争论什么好坏,什么谁为上品! 终归,苏默输了就是! 于是苏默就这么输了,连最后三十息的时间都根本不做反应,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群山,及至最后一点香燃尽。 “我输了!”苏默理智回归,目光看向文思卿,让文思卿手上那个竹枝编成的蚂蚱一下子掉了下来,一种心颤不舍萦绕心怀。 文思卿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看着身边笑容温和的陆禅,文思卿如坠冰窟! 第二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最近红票好少,求红票哦】 文思卿不是傻子,相反。 作为江左名媛,用对联将当时心高气傲的陆禅自己放弃的文思卿是真正的冰雪聪明 故而,当他看到苏默那丢魂丧魄的模样时。文思卿心疼不已的同时,迅速开始思索起来。 再联合陆禅这笑容温和的模样,文思卿若是再猜不出,那才叫白瞎了这当朝天官家庭的气氛。 显然,文思卿被利用了,被她一直想要妥协的陆禅给利用了! 而这一刻,文思卿也终于明白。陆禅这种人,看问题的态度或许根本就不会考虑感情上的因素。 从那种千年顶级世家里出来的孩子,考虑问题的功利性,或许隐藏得你都不知道。 文思卿也终于想明白了过来,她寄希望于自己的退却来换取事态的平复实在是太年轻太单纯了。 也将她自己,看得有些重了。 陆禅或许的确是在意苏默抢了他的女人,但陆禅更在意的,根本就是因此而损失的声望,以及后续的影响。综合起来,就是苏默抢了文思卿,会带给他带来多少利益损失,乃至其他精神上的东西。 故而,文思卿哪怕装作对苏默再怎么冷淡,也不会平复了陆禅想要报复的念头。 即便是文思卿为了让陆禅放过苏默,乃至更加亲近陆禅,陆禅想要做的,绝对是更加快地将苏默消灭掉! 唯一的问题,只是在书院的这两年到三年时间内,在院正的压制下。他不可能动用家族的力量! 文思卿不想让苏默陷入麻烦之中,她也的确不想成为麻烦之源! 但事情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依旧,她成了麻烦之源。她对苏默乃至所有人装出来的冷淡还是给苏默带来了一个强敌,一个足够沉重,延续恩怨至上代的强敌! 而今,陆禅更是直接利用了她!让文思卿彻底清醒了起来! 文思卿并不知道场内的争执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而苏默的师傅温志强,更是将问题抛向了众人,希望借助群众舆论的力量压制在教师内占据优势的董其昌。 只不过,早就打好注意的陆禅这时候找到了文思卿。他找到了苏默的弱点,这个弱点,就在文思卿! 无论是场上谁点出苏默偏题的事实,都不会对苏默造成多大影响。甚至依着苏默的本事,可能瞬息时间一首新诗就出来了。 但只要戳中苏默的弱点,可能苏默连再去争执的心都不会有了! 而今,陆禅用近乎引诱的方式勾出了文思卿刚才说的这番话,一张将苏默钉死在败者碑上的判决书! 用文思卿的口,将苏默偏题的这个小细节点出来,可谓是将苏默直接击垮的强大招数。 算准了苏默弱点的陆禅可谓是一击毙命! 苏默果然是颓然地,毫无生气地就这么发呆了起来,而文思卿,也明白了自己刚才被利用之后,那种陷入冰窟的绝望感! 文思卿瞪了一眼陆禅,却见陆禅悄声道:“若是苏默从此以后,因此一蹶不振。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总归应未来妻子的请求,去饶恕一个废人,倒是不大难的事情!” 陆禅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那抹微笑更是能让一干脑残粉为之惊叫不息。 此刻,文思卿停留了下来。 转身,凝视陆禅,那双眼眸,灵动而美到极处的身材渐渐回归。 此刻,董其昌已经开始宣布第三关了:“第三关,论词。同样以“咏古伤怀”为题。时限为一个时辰,规矩依旧。大家尽情吧!“ 董其昌草草说罢,温志强的目光想要噬人一般。这次,他是真被陆禅这小辈的小手段给惹火了! 董其昌不敢过度刺激,自然是简短说罢。 此刻,苏默忽然挣脱身边朋友的搀扶,一把走到陆禅的书桌之上。此时陆禅不在此处,陈益古连忙拦住。 楼阁上,文思卿凝视陆禅,一巴掌就要挥过去。 陆禅反应极快,没有去拦,而是立时退后。陆禅的动作虽快,但文思卿手上尖锐的指甲还是在陆禅脸上添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血红的血滴落下,陆禅低着头,凝视着文思卿露出一抹白深重的眼白。文思卿感觉到了一股子危险的感觉,却不再退让:“你会输的!” 陆禅轻笑一声,擦拭了下伤口,陆家家养的名医就无数,书院之中就常驻了一个。根本不用担忧留下疤痕,但他还是将这一伤印在了骨子里! 他不打女人,尤其还会是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女人! 所以,陆禅决定了。他要在第三场词会上彻底,蹂躏了苏默!不仅要在词的质量上,还要彻底发动攻势,让一干教师,乃至学子去批判苏默。将苏默批的体无完肤! 但稍待,让陆禅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竟然有如此千古绝唱!” “天呐!” “这……让我等如何作词?” “苏默……苏默……” …… 场内突然哄闹了起来,就在董其昌宣布了第三关开始之后。苏默突然毫无顾忌地上了陆禅的书桌,在这风景绝佳的地方上,挥毫洒墨,也不需红袖添香研墨。 只是在这般在那名贵的宣纸上一词写就,随后,简简单单的苏默行草留名,再是一个私人印章刻下。 完事,苏默便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任由所有人过去围观。 而围观之人,轰然大闹起来。 齐齐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后,所有人不由传唱了起来。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若只如初见……”王轩闭着眼睛感受着整篇词句带来的那种瑰丽悲伤之感,那种令人怅惘无边,思及往事百般苦楚涌上心头的恍然感。 整个人,似乎犹如风魔了一般。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顾诗晓愣愣看着文思卿毅然下去入主厅的坚决,一瞬间,整个人都痴了。 他不禁想到了那次去给苏默送请柬时的事情,那首《眼儿媚?咏梅》。那是她调笑着埋怨苏默给的不是最好的,而是将这么好的词给了文思卿,还那般传神达意地画了一幅画,而且用的技法还是那么陌生和高超。 那双眼睛,恍若真的让文思卿在他眼前活了一般,让他平添生出了一份心虚,又带着罪恶般的快感! 而今,轻轻念叨着:“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却油然地让顾诗晓心中生出了重重波澜来。 故人心易变,苏默未变。变的,只是她这个文思卿的闺蜜。她这个坏闺蜜竟然要去打闺蜜心上人的主意! 而实际上呢,文思卿也没变。她只是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用自己的方式希望能够让苏默好,她也很辛苦。为自己的方式从头到尾都错了,为她的方式不被理解,而终究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故而,文思卿实际上没变。她的那颗心终究是和苏默连着的! 变的,只是她自己啊!顾诗晓醉了! 场内一干人纷纷沉浸到了这《拟古决绝词》上。如此美妙的意境,凄婉的词句一下子征服了场内所有人。 甚至,这些人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去。而根本不再去做新词,似乎,他们已经觉得,再做新词为争筹已然没了意义! 及至大家稍稍回过神时,纷纷看向摇摇场内两人。 一个摇摇对视的两人,苏默和文思卿,苏默刚刚题词完毕,就这么平淡地对视着文思卿。 而文思卿呢,快步跑来,胸前起伏着,也就是这般地看向场内。只是目光除了落在苏默之上,余处已然没了焦距。 文思卿倚在门框之上,谢世晋清脆带萌的正太音轻轻地,却有清楚传遍所有人的耳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短短七个字,道尽多少悲凉的尾巴。初初相识,人若孔雀,本能的尽极绚丽,礼貌羞涩着收敛脾气,绽放美好。而那些观者也大都怀着欣赏,暗暗叫好,怜爱有加。久已,孔雀颓累,羽翼渐退,间或,还会转身,留一光稀、褪色的突兀,逐生尴尬。 而人也同是,苏默和文思卿相见尽管是颇为尴尬,但而今回想,却是那般美妙。一曲“眼儿媚”,那般流转的眼儿好似能驱散整个如园内的寒意一般。 及至初始产生误会,及至相识得有灵犀。 又及至衡山上,冷若冰霜将所有的美好统统砸烂得粉碎。于是相敬如路人,而今渐暖,而又是一词“偏题”让苏默颓丧了干净。 “文章憎命达啊!”温志强久久叹息。陆禅听了这一语,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怎么都说不来了。 他求救似地看向董其昌,却见董其昌沉着脸。及至最后颜色渐颓:“出去吧!” 陆禅愤恨地看向苏默,却很明白,继续留下去,平白只是惹人白眼了。书院消息通达之地,恐怕明日,各种流言都要传出来了! 此刻再留下去丢脸,还不如早点回去布置,好歹挽回点颜面! 陆禅跑了,苏默不知道。但他也要走了,真可谓是心碎的如饺子馅似地苏默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今文思卿过来拦路,苏默也不觉有异,竭力忍住悲伤,苏默强作翩翩有礼:“文姑娘,请让让!” 场内所有人都心碎了,好似能够听见琉璃碎地的声音。文思卿大大后退了一步,眼中晶莹不住地涌动着。勉强挤出微笑,侧身一让。 “慢着!” 第二十五章:何事秋风悲画扇 温志强这个恼啊,恨不得挖开了苏默的脑瓜子想想他脑壳里面都是些什么。好不容易人家姑娘主动跑了过来,你不思勾搭勾搭,好话好话也就罢了。 竟是直接出言就要人家让开? 这如何不让一心想抱徒孙的温志强那个恼啊! 但他偏偏还不能直接说了,于是董其昌悲催了。温志强沉声道:“你跑什么,没见董师还有一个承诺要给你吗?” 苏默一愣,文思卿也是美眸徒然增色。 见这么个榆木疙瘩还不晓事,温志强只好继续点拨:“好了,身为你师傅。我便帮你点了,就这文思卿吧!董老头,怎么样?不会拒绝了吧?” 董其昌黑着脸,叹了口气。渐渐缓颜,和颜悦色地对文思卿道:“老夫这就倚老卖老一把,就是不知道看在老夫的情面上。文家姑娘,愿不愿意答应。予一个承诺给苏默?” 文思卿拼命地点头,似乎怕不够真诚一般,还不住道:“愿意,我愿意!” 苏默恍惚间感觉这如梦似乎一般,直觉之中,苏默对文思卿的变化感到有些不敢置信。被伤怕了,或者说过度敏感的苏默心下谨慎万分。 于是苏默一下子成了最是守礼的温雅君子:“此事,苏默并不想强求他人。” “这不是强求!”文思卿下意识间便回话了,恍若将之前所有的提心吊胆都抛去了。分外大胆地看着苏默:“我愿意,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苏默啊了一声,良久,这才忽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只见上面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一系列符号,以及注释:“在善化时,苏默曾有感句读之不解让经义有了偏颇。故而,到书院时,就想编撰一本典籍出来。只是有感所学浅薄,为免分心,又所作劣质难看。故而,在下就不打算去专研了。这里是苏默所整理的一些思绪。既然如此,不知文姑娘可愿意接下此事?” “这样。”文思卿难掩失望,她眼下甚至希望能够提出一点非分的要求。而非眼下,这样温雅守礼却要似陌生人一般:“如此文教盛事,恐非小女子能担当……不如我们……” “嗯,就这样了!”苏默一把将小册子塞给文思卿,步履甚至有些踉跄地上了山峰。 文思卿愣了,这到底是答应了她一个人做还是两个人一起啊! 午时已过,虽说陆禅主持下早就准备了午餐。甚至还有野炊打算,但苏默对此意见毫无兴趣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淹没脑海之中的苏默只是感觉很累,想要去好好休息一番。 甚至,对此都未仔细考虑文思卿又有说了什么。 似乎,他已经觉得依着连番打击,文思卿恐怕又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语吧。他已经想出了一点头绪,对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更是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他需要休息,不然,若是小比之时被陆禅超过,那可就给温师丢脸了! 还有那个麻烦,也丢给文思卿好了。反正她总是自以为是,还有几个兄弟,可惜说好的酒宴没法一起聚了。再看陆禅和陈益古那黑脸,只怕也没有兴致吧。 倒是难为谢世晋了。 苏默想到那个粉嫩的正太,思绪逐渐收回,叨叨絮絮的,苏默乱糟糟地想着,终究是在云天和苏克容地帮扶之下回了小院。 随着苏默回归,场上的热闹却是没有减去一份。反而跟着《拟古决绝词》上了白幕之后,越发效应扩散了起来。 苏默行走在山道之上骤然吸引了无数的欢呼声,尽管董其昌和温志强都未有再提会元之时,甚至董其昌都没说第三关的胜负如何。 但在全场百数学子,无数仕女的的目光之中。苏默这一曲《拟古决绝词》出来,其他人已经没有再继续作词与其一举高下的必要了。 甚至,衣颜徽身边那学姐兴致高昂地,当时就谱了一曲。那哀怨动人,直让众人心中那根情丝不断地被拨动着,撩着心下那些最是美好的回忆。 而文思卿,也同样再一次收获了这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苏默大才子中意于文思卿,甚至冒着天大的压力顶住了陆禅的攻势。那烟锁池塘柳的千古绝对,更是会迅速扩散到天下。 苏默之才名,也将由此广传天下。 只是恐怕谁都没有想到,如此大才的苏默,在第二关作诗之中,竟是会被陆禅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 苏默一首堪称千古名句“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论诗》,和陆禅三首上品连出的较量。 最后,扭转胜负竟是在文思卿这个女子身上。 瞬间,谁都知道事情的愿为了。 显然,文思卿就是苏默的心上人。不然,苏默也不会频频去看文思卿,甚至为了文思卿和陆禅结仇。 只是苏默的眼光似乎不大好,懵懵懂懂的文思卿单纯地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那份关切,却不晓得最终的结果竟是被陆禅这个功利主义至上的陆家嫡长孙给利用了! 利用了文思卿对苏默的特殊地位和作用,让苏默思及过往,心碎一地。在文章憎命达的千古定律之下,一首《拟古决绝词》出。 满城书院学子,竟是无一人再去提笔! 并不是他们已经失却了对自己作品的信心,更不是他们已经失去了和苏默一较高下的熊心,也非苏默给了他们什么压力威胁。 而是他们感觉到的,是苏默和文思卿之间,那种初见初识及初恋的美好真挚。他们渴望这纯洁如雪的真挚能够继续下去,不再受到其余污染。 于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用这种静默不再题词的方式来向这美好的感情致敬。这是这群帝国未来精英特有的,所有人瞬息之间达成默契的表达。 “人生若只如初见……”衣颜徽轻轻念着轻叹一声:“的确,人生若是能一直都如初见时美好,那便再是幸运不过了。但何事秋风悲画扇?苏默说得轻巧,却是连自己都做不出来!” “两日后的小比……”卢象升和几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第二十六章:王轩拜访 提步而上,当第二天王轩来到苏默那处风景绝佳的别院时,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别院外已然莺莺燕燕,不知道站了多少美貌女子。 初夏将至,衡山之上温度却不低。但这些女子却是一个个身段妖娆,轻纱红袖,皆是美艳十分。很是勾人眼球! 衡州自古就是湘南重镇,是整个华南地区头前的大城市。 再加上石鼓书院已然是天下儒教兴盛之一等佳处,自然是风流士子尽皆在聚集。水路繁华,人烟集粹。 这城市的档次一调再调的时候,这烟花巷里也是越发多了妖娆的身姿。 风流文人集聚处,自然少不了这些青楼女子助兴。可以说,这个年代的青楼女子就等若是后世的明星一般。 至于那些半掩门子暗娼,纯粹卖肉不提也罢。 这些青楼女子工诗文,好文学。喜才子佳文的桥段,养文华内敛之气息。总之,这个年代的时尚很多时候都是由青楼女子来引领。 他们甚至有不输于大家闺秀的文学素养,诗画舞乐样样精通。交际手腕更是熟稔高超,乃至引人追捧的技巧,都是堪为大家。 只不过,这些青楼头牌大家们,乃至花魁每一个培育出来都是极为不容易。不仅容貌形体都要上佳,气质更是越发要冰清玉洁。 但光是这些,想要成为声名广博的名妓依然不够。 青楼女子想要扬名,可以是美妙的歌喉,也可以是悠扬的琴声,可以是悦目的舞蹈,甚至可以是交结达官贵人。 但最直接的扬名最有效的手段,还是诗词! 如果一位风月班头给了某家头牌填了一首词,那么可以说,接下来靠着这首词,这位头牌身价就要疯涨了。 而今,苏默这一首《拟古决绝词》出来,山下依着唱腔哀婉而成衡州四大花魁之一的柳七娘顿时便发痴了一般,直接带着侍女一路登山,找到了苏默的住处。 这还是得到消息慢的,早在那日下午后。苏默的正院就没冷落过,一个个上门拜访的客人是直接从山上排到了山下。 这两日,书院门禁宽松。为了方便山上弟子能够交友畅达,更是大规模允许山下来客山上拜访,这原本只是不起眼的小规矩。事实上学子们虽说地位颇高,但实际上一般也不会有多少人上来找他们。 毕竟,山路难行。而且,书院的威严在那,无关人等,自然不会没事去吃书院红袍人的棍棒。 须知,书院每年占着衡州府那么多赋税,养着一支小型精锐军队都够了! 只是谁都想不到,一曲《论诗》刚刚结束。书院竟然就传出了《拟古决绝词》这等神品之作! 一时间,苏默的声名传遍衡州。迅速以惊人的速度传扬着,甚至,在不到半月的时间内,就上了南都苏杭等八大家的歌喉。 随后,风潮更甚,传扬天下。一首好词,实在是具有惊人的传播速度。 苏默之名,更是由此传扬天下。 各家仕女文人,莫不是盯着这《木兰花?拟古决绝词》而身材万千。 自然而言的,希望能够登门拜访的就人数空前了。将苏默家中门槛踏破都不足为奇。 苏默被逼的没办法,接了一批又一批。口干舌燥,又是精神不佳。勉强应付了一个下午,便趁着夜色跑到了这处风景独佳而且还比较隐秘的别院竹屋。 只不过苏默着实有些小瞧这些达人的水准了! 王轩看着这些莺莺燕燕,以及为首那个清清秀秀,清纯眉眼中倾慕的目光。由此,无不艳羡地看向院中人。 门前如林大战的云天紧张地看着一干女子,只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苏默的新地址就被这群人给找到了,害得坚守此处的云天手中拿着跟木棒,好似要对付一群恶贼一般。 想到这个比喻,王轩不由失笑。对比这群养眼非常的女子,他们还真算得上是大贼,来掏空苏默夹袋里诗词的美貌女贼! 心中揶揄着,王轩脚步却不慢。绕开一干青楼女子,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递上了名帖。 面对王轩的插队,那些没有得到准许进入的女子们显然有些不满。不过为首的柳七娘却是眼力不差:“都吵吵嚷嚷着做什么,人家同门师兄弟自然是可以进去了。少聒噪,免得得了坏印象,可别怪我没说。” 一干女子都是美眸放彩,显然没料到这个阳光大男孩竟也是书院学子。这一个个,可都是顶级佳婿的人选啊,他们也不奢望妻的身份,能够被纳入房中做妾,都是极好的归宿了。 王轩进了别院,也见到了正在研读经义的苏默。 对这位英朗阳光的同学,苏默倒是印象不错。没有拒之门外,而是亲自出庭迎接。 两人对坐下来,便开始闲聊。王轩也就将外面的事情当做了趣事讲给苏默听:“这些个女子倒是一个个伶俐得很,你若是还乏意。我便去给你找几个清倌人,总比好过在这里苦读来的更有意思些!” 苏默轻笑:“谢过王兄的好意了,只不过,我习惯了这清净。再者近日又是要小比,至于这些女子,往后再说吧。” 说罢,苏默却招来苏克容,在苏克容耳边轻语几声。 苏克容点头,迅速离开。 王轩和苏默又说了点闲话,只不过,一直都是些闲话。苏默知道王轩此次来,肯定是有事情,而非仅仅只是关切苏默的精神状态好不好。 而王轩呢,的确有求于苏默。但这谈判嘛,谁先戳破那个口子,谁就落了下风。 故而,王轩绕来绕去,就是希望苏默主动提及。 结果苏默显然看清了,干脆兜着圈子,就是不切入正题。 眼见着外面求见的人越发多了,王轩无奈摊手,刚要开口。却见苏默笑吟吟道:“王兄此来,想必是有要事吧。不才有几分薄力,若是能够帮上忙的。自然是无二话!” 王轩心下松了口气:“听闻苏公子之前是要编撰《字典》,明句读之法。在下这里,却是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同窗就学,这苏公子还是去了吧。唤我苏默变好!”苏默斩钉截铁:“再者忠言逆耳,苏默很清楚。但请直言好了!” 王轩便认真起来:“若是字典正是编撰好了,不知道苏默同学可想到。这要如何推广?” “自然是付梓天下,让天下人知晓!”苏默迅速回答。 王轩接着问:“敢问苏默同学,这天下,有多少书商有胆子敢大肆发型?” 苏默为之默然。 文轩继续道:“文思卿固然是当朝天官之女,无人敢动。但暗地里嫉恨的,恐怕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他们拿文思卿固然是没办法,但对付那些想靠着出版诗书文字过活的书商,却是再轻而易举不过。大的书商他们可以动用关系,轻易封禁《字典》中小书商大多数没这胆子,就算有这胆子的,恐怕也要被几只被杀的鸡吓破胆子了!” 苏默闭眼,他本以为将句读之法,字典之想给文思卿是让文思卿扬名的好事。却想不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烫手山芋。连文思卿,恐怕都要沾惹上不小的麻烦! 一念及此,苏默自责不已。 “还请……王兄高见!”但转而,面对王轩那镇定自若的表情,苏默就明白了过来。这厮是故意把坏的情况说出来来加分啊,这小子,倒是鬼精。 王轩刷了点小手段,却并未自鸣得意,而是谦逊道:“的确,在下是有一计。只是王某势单力薄,故而,还希望到时候苏默同学能够搭把手啊!” “请讲,请讲!”苏默这次倒是谨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对此,王轩不以为忤,说着还从怀中拿出一卷图册:“小弟打算改进印刷之法,真正让寒户不再为书文而操心!而且,你我身为书院学子,若是在书院之内推广开来,再直接从各家官学书院之中推广,到时候,木已成舟,再无障碍!” 苏默接下,却是神情古怪:“在下,也有一改进之法。只是……” 苏默嘀咕着,也将自己设计的一套活字印刷书的简略图册拿了出来。王轩见了,瞪大了眼睛。 良久,王轩这才竖起一个大拇哥给苏默:“这次,王某不得不服啊!” “哪里哪里,这等造福天下的事情,捏在我手里也无用。倒是王兄你有勇气能够拿出来,这才是我所敬佩的啊!”苏默说着,严肃道:“故而,这个忙,我是不帮,也得帮了!” “哈哈!”王轩畅然大笑,伸出一手:“就这么说定了!” “到时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苏默与王轩合掌相击。 这可谓是最简单约定俗成的合约合意了【法学中,指达成签订合同的意向】。 苏默和王轩又是聊了会,说的,大体就是活字的用材。王轩原本是打算用木活字的,但苏默却主张用铅活字。木活字是印刷精度和质量很成问题,而且,也不大耐用。 尤其是苏默还增加了检索分类之法,用转轮放置活字,分门别类的办法更是让王轩大赞不已。 及至又是谈了一个时辰,王轩这才满意而归。及至出门的时候,王轩却是愣了愣。原来,还留在山上的几个青楼女子身上都是披上了寒衣,看样子,还是苏家出的。 王轩深深将这一幕记下,对苏默的评价,又是拔高了两个层次。 第二十七章:祝融峰长啸 苏默终究是没有见柳七娘,尽管这朵美艳的牡丹可以尽情享受。甚至苏默依着那《拟古决绝词》作者的身份,柳七娘根本不会有半点违逆。 但苏默终究是不想,功利味道浓重得苏默有些不舒服。 于是便使人送了纸条,然后,闭门苦读,不再理外间事。 两日的时间瞬息而过,在启兴二年四月二十六日这天。辰时刚过不久的时候,苏默洗漱完毕,整理了衣服,又是拿好了纸笔袋,便迈步出去,向着祝融峰顶上去。 只不过,当苏默出门的时候。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院子外面已然多了一个小茅屋。 茅屋很简陋,恰好一个素颜轻裙的女子也出来。见了苏默,款款一礼:“奴家,见过苏公子!” 苏默仔细瞧了瞧这女子,见这女子美艳非常,身段曼妙。肤色白的惊人,水嫩嫩的清纯如水。一见之下,很是诱人,如同一颗熟透的大苹果一般,又透着十分干净的感觉。 苏默目光落在襦裙上方,旋即便将这些思绪扫过。只不过,再仔细一看,见其眉心凝聚,双腿紧绷一副处子模样,由是笑道:“你就是柳七娘?” “奴家正是!”柳七娘微微一笑,对视着苏默,目光之中,很是有些微妙的意味。 苏默颔首,很是无奈道:“很不巧,近日我恐怕都没有时间分心词曲小道了。你的诚挚让人感动,不过山上风大,姑娘还是快回去吧!” 说着,苏默朝着柳七娘一礼,便头也不回,大步上山。 见苏默离去,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身边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俏丽小姑娘跺了跺脚:“不就是会写点诗词嘛,竟然这么傲气。在春香楼里,有那个客人敢对姐姐你这么无礼?” 不错,身为衡州城内最为炙热的头牌。柳七娘在这衡州欢场内,哪个不是以听柳七娘一展歌喉为荣的? 那些男人,但凡见了柳七娘的,无不是一个个神魂颠倒。而柳七娘对自己的容貌和歌喉也是自信非常,却不料,而今对上苏默,却是根本没有引起注意。 银牙暗咬,柳七娘娇憨之色更见诱人。只不过一想到身上那身寒衣,柳七娘的目光一下子迷离了起来,对小侍女的抱怨轻言解释:“他的确不是傲气,书院小比在前,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可那么冷冰冰的……“小侍女还想反驳。 柳七娘却接着道:“但那是真的尊敬你我,如同正常人一样。他的目光很干净,毫无亵渎,也无肉~欲!” 小侍女抿着唇,不再说话,虽说听不到,但她能感觉柳七娘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柳七娘张口还要说,但山风吹来,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猛然想起前夜那冰冷的对话,神情一黯,不过瞬息,妩媚动人的笑容再次回归,但柳七娘的眸子里,却也跟山风一样让人有些冷了。 苏默往上,开始攀登朝着祝融峰爬山。 一路上,书院各个同窗,莫不是主动行礼。弄得苏默腮帮子都笑得酸了,不过这个扩大交际的机会苏默倒是没放过。一路上行来一干人打着招呼,别的不提,少说这次大集会是让苏默混了个脸熟。 见着苏默这副模样,一直担心苏默会一蹶不振的衣颜徽、仇天、卢象升和谢世晋几人倒是都暂且放下心了。 等苏默到了祝融峰进祝融殿的时候,却见人影稀落,显然苏默这还是来得早的。 日头渐上,书院已经将早餐准备,一干人三五成群,便进了后殿去就餐了。小比的时间是在中午,眼下还有一两个时辰,倒也不虞临场急切开始。 而苏默去后殿就餐的时候,顾诗晓挽着的文思卿也迈步走了进来。顾诗晓依旧那般活蹦乱跳,开朗大方。只是文思卿却是越发沉静了,进了主殿,这广阔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大殿上,却是没有苏默的踪迹。 顾诗晓拉了拉文思卿:“画社的姐妹在那里,快走啦,一路上见你闷闷不乐的。连早餐都没吃,快去补点东西!” 苏默也只是草草就吃了点,便在一旁去温习自己的经义了。几人都知道苏默因为善化的事情耽误了很多课业,故而也不以为意。任由苏默一个人先行脱队! 当苏默从左边出口出了后殿的时候,文思卿却恰好入了后殿就餐。原本和苏默凑在一起的衣颜徽四人依旧,文思卿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身影。 怀中的一册图书紧了紧,文思卿越发没了食欲。 祝融峰上,云海渺茫,气象万千。遥遥观赏,极目远望,很有种涤荡心灵之感。 苏默快步,找了一人少的地方,对着这朝霞升腾,扯开嗓子大喊:“啊!!” 似乎能将胸中所有抑郁之气全部清扫出一般,苏默就这么鬼哭狼嚎地喊了数十息,及至差点窒息了,苏默这才停了下来。 此刻,一个素布清矍的老人笑呵呵地看着苏默:“年轻就是好啊,长啸数十息都不断气。” 被人发觉自己的怪异行为,苏默有些尴尬,挠挠头,傻笑了几声,转移话题道:“老前辈是观日出回来了?” 书院内部常常也有普通人登顶观赏,只不过,一般都得去刑克手下的训导阁报备以免是歹人。今日更是小比之时,许多士绅名流也需要过来观礼。书院对此,也是不禁止的,只是依着次序,人太多了便拒绝就是。 看来,眼下这个也是来观礼的。 老人颔首:“每日观日出,看朝霞日暮,都有所得。小友若是有闲暇,也不必困顿那些细微之事,男儿嘛,总要大气一点!” 苏默此刻高喊之后,也是心情开朗了许多。原本那些抑郁,此刻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小肚鸡肠了。 听了老人的话,苏默认真一礼:“受教!” 老人笑呵呵,不再多言,洒然离去。素色布衣,朴素非常。却健步如飞,气色极好。 苏默提了提神,重归祝融殿。小比,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 小比有七科,诗书礼乐射御数。 而小比的主持者,自然是院正。一个衣着朴素,精神矍铄的老人,孙承宗!说实话,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默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 只不过有过见董其昌卢象升时的经验,苏默已经比较淡定了。至少表面之上没有变化。至于心中如何暗涌波涛,那着实有些惊人。 尽管苏默对明史不大了解,但对于孙承宗此人,还是耳熟已久的。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隶保定高阳(今属河北)人。青年时代就对军事有着浓厚兴趣。在边境教书时,“杖剑游塞下,从飞狐(河北涞源北飞狐关)、拒马间直走白登(山西大同东)。又从纥干(山西大同东纥真山)、青波(河北清河)故道南下,结纳其豪杰,与戍将老卒,周行边垒,访问要害阨塞,相与解裘马,贳酒高歌。用是以晓畅虏情,通知边事本末” 同时,孙承宗科举登第为甲辰年榜眼,其后入宰执预备役“翰林院”为翰林。修文习政,甚至教导后来的天启帝朱由校。培养了明末一代悲壮人物袁崇焕! 天启五年夏,孙承宗遣将分据锦州、松山、杏山、石屯及大小凌河各城,形成了以宁远为中心的关锦防线。他还培养人才,袁崇焕、祖大寿、吴襄、满贵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崇祯十一年,后金兵围攻高阳,孙承宗英勇就义。据《明史》载,孙承宗阖家上下百余男儿,尽皆死战,城破女眷自杀。可以说,孙承宗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 而今,在华朝。对比这位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人物,在初期履历之上,差距并无多大。在华朝,孙承宗依旧去了边塞游历,天下地理油然在胸。依旧科举等第取了榜眼,只不过后来关于院正的消息,苏默就了解不多了。 他只知道院正在边疆奋斗了很久,九边尤其是辽镇的经营,用了院正极大的心血。 而后,在遭遇失败时候。院正心灰意冷,回了书院。自此,操持教书育人之业至今。 虽如此,但这位院正在华朝的地位依旧尊崇。 收回思绪,小比,即将开始了。 主持者虽说是院正,但七科事务繁多,当然不是由院正一一过问。他的职责类似科举时候的主考官,负责监察督促,同时,具有考场最终决定权。 而七科考务,则有书院之中择选出来的七名德高望重的导师负责。其中,钱谦益负责诗,副院正董其昌负责书画,温志强负责数,黄道周负责礼,焦竑负责御,曹文昭负责射,商景兰负责乐。 在场学子一百零七人,可以自由选择次序进行考绩。但必须在酉时之前完毕,而此刻,刚刚过了午时。 “咚……咚……”悠远的鼓声响起,所有学子齐齐集合在祝融殿上。 百数书院正式教师入殿,鱼贯而入的队列之中,为首一人,赫然便是苏默看到的那个去观日出的老人。 苏默张了张口,头低的有些厉害。 “参拜恩师!”在训导阁司业刑克的主持下,众人朝着一干老少云集的教师齐齐行礼。 随后,空旷庄严的大殿上。孙承宗微笑和蔼地笑声响起:“起来吧,总算能够一起,都见到你们这些孩子了。” 莫名的,苏默感觉到这气氛一松。显然,这个院正轻松写意的态度很是稀释了场内的紧张感觉。 “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不过你们却别高兴得太早!”孙承宗话顿了顿,全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老人身上:“书院的小比,在我啰嗦完几句后就要开始了。具体的规则一会会有各个倒是为尔等举行。之前分的科,恐怕这次就要作废了。书院此次突然的变动,我为那些耽误了的同学,陪个不是!” 说着,孙承宗一礼! 苏默连道无需如此,一干新来的学子也显然被吓得,齐齐都是大礼回敬。 孙承宗没有再拖沓,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国家的情况并不如邸报上那般好看。这个国家,是鲜花满锦还是烈火烹油,都会在你们的眼睛里,一一展开。我这个老家伙说到这里,最后送你们一句苏默同学说过的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谨记吧!小比开始!” 第一个出列的是钱谦益,这位名传江南的老帅哥显然是大家都不陌生的。只不过,这个温文谦逊的倒是这一次表情有些古怪:“同学们先不必忙着散开。这一次,我与董师商量好了。此次七科之中的诗、书两科皆可由两日前诗会之作品为成绩计入。对了,诗只考诗,词文赋暂不计入。书法嘛,也可以由上次的作品上交,也可以现场再写!” “就这样吧,想好了,到我的牧斋里面去交作业吧!”说完,钱谦益就洒然而去。尽管这次小比在一干学子眼前,的确是十分正式重要的事情。 但在一干历经风雨的导师眼中,这些,委实只是一个小比。就当做作业好了,难不成还有谁敢在祝融殿上舞弊?这可不是贡院! “好了!”仇天勾着苏默的肩:“你倒是轻松了,这诗一关是不用过了!可怜我还得去老老实实作诗!” 苏默笑骂几声:“诸君努力吧,美好未来等着我们!” “哈哈!”众人纷纷大笑。 诗一关,苏默是不打算去过问了。派出词入选,道理也说得通。诗和词毕竟不一样嘛,狭义和广义的空子有的是主考人去钻。 至于书法,苏默则是工工整整地写了一篇,便不再去管。 倒是其余人交上作品的时候,苏默额外看了一下文思卿的书法,一手隽秀的簪花小楷,煞是好看灵动,比起柳心蕊那个,功力又是强了一分。 苏默第三个考的,是画。 作为唯一一人考两门的导师,董其昌手下自然是最忙的,不过也是最严肃的。一干学子,除了陆禅陈益古等人,其余人都不敢稍显轻佻。唯恐被抓了错处。 而苏默呢,则是草草画了一幅素描画便迅速了事。摆明了董其昌这是要为自己弟子出头,苏默也不难为人家。迅速交卷了事,反正他连零分的准备都有了。 随后,苏默便进了黄道周的地盘。 实际上就是在一个偏殿,众人示范标准礼仪礼节的动作。然后,黄道周说出情景,众人做出动作。 苏默虽说是落魄世家子,但苏家底蕴依旧。这礼仪礼节,自然是打小就印到骨子里去了。再加上后世的苏默特别迷这种贵族范儿,自然是对这些很是用心。 故而,苏默顺利过关。只不过十余个特别出色学子,包括苏默都遭到了黄道周的一一盘问。而且,这个盘问更接近策论。毕竟,礼法从根本来说,是一种用来规范贵族的约束性体系。性质上,是一种统治手段。 而且,黄道周乃是天下名士。交游广阔,教书育人满江南。人望极高,治学也极好。江南百姓尊之“黄圣人” 回答完了一大堆黄圣人刁钻的问题,苏默松了口气,缓了缓心气,找到了王轩。 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是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后,满脸红光的焦竑不住地感叹着后继有望,这位不慎误入匠作之艺的经史大家显然对这两个新近弟子很是赞赏,当即便表示要支持活字印刷在书院的一切问题! 须知,这焦竑虽说官位不高,甚至也没有交游广阔。但其声望,却是很隆的。无他,这位中过状元的导师乃是巨儒宿学,是名副其实的儒学大家。 这样的人,最后却迷上了匠艺,毅然挑起传承之重担的同时,谁也无法忽视其强大的影响力。 苏默和王轩之前打算好的,想要在书院上将活字印刷术弄出来,乃至最后成功将《字典》推广开来。其中,取得书院的支持不可或缺。 想要阻碍活字印刷的麻烦太大,大到区区苏默和王轩都拦不住这些危险。故而,唯有在书院研究,借助书院的力量,才能不让其夭折,乃至最后推行于世,甚至借此获得其他更多的收益! 而今两人在小比上,一举两道。成功将御科拿下的同时,也得到了焦竑的好感。 苏默接下来进行的,是乐。 对于声乐,苏默真的专研不多。只不过书院之中,其余弟子对此即便是家世差的,也大多有一手。 琵琶,古琴,古筝,竖笛,萧各个乐器一时间纷纷扬起。而场内唯一一个女导师的商景兰,却是闭着眼睛静听,竟是一个个都能区分好。 而场上表现最好的,自然就是文思卿。而且,出人意料的是文思卿用的不是古琴,也不是古筝。而是琵琶,还是一首《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 如此一惊空明,缠绵悱恻的琵琶曲。霎时间,苏默又成了场上所有人围观的焦点。 苏默静静听着,及至文思卿弹完了,还是那般凝立。 及至成了最后一人,苏克容雇佣的几个大汉终于将一个形状如倒柜的巨型乐器拿来,苏默轻抚琴键,慢慢开始弹奏:“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lendar……”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苏默一曲奏罢,全场看向苏默的眼神已然迷离:“这一首歌,为我的过去而奏。” 文思卿怔怔地看着苏默,全然没看到陆禅有些猩红的眼眸。 第二十九章:搏击 一曲奏罢,苏默便感觉无数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就连商景兰看向苏默的目光,也有些格外不一样了起来。 苏默彬彬有礼地退下,却是逃也似的离开。 最后,场内众人纷纷都是看向这架极其不同的键盘乐器。众人纷纷议论,却是看不出这带着键盘的乐器到底是何物。 还是商景兰见多识广,这位历史上著名的明末才女在这个时空却是舞乐大家,精女红,据说还是先帝的情人。 “这应该是西洋来的击弦键琴!”商景兰最后点评:“姑且称之为大钢琴吧,只是苏默为何会弹奏,这曲子,又是如此奇妙动听,却是从未见过。如此,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场内众人都是讶然,想不到连商景兰都不知道。于是目光追随苏默而去,留下的,却是文思卿咬着唇,黯然的眼神。而顾诗晓却叽叽喳喳:“还有射御数,都是外间少有学的。快走啦,我好想报商老师啊,学那个霓裳羽衣舞!” 文思卿强笑地跟去,只不过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顾诗晓拉着文思卿去的,正是曹文昭所处的偏殿! 苏默、衣颜徽,仇天,谢世晋,卢象升。五人纷纷检查着最后的武装,这就是射科的考试,很简单,五人列队,抽签对打,打赢了就是最高等甲等,打输了则是最低等丁等。 在曹文昭这个纯粹的军人眼里,战斗,只有胜负之分。胜利者理应获得一切荣誉,而失败者,自然是灰溜溜而不会有任何好处! 于是苏默五人手持木剑,木棒乃至没有尖锐的木枪。一个个尽皆肃然,等待抽签完毕。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一样,苏默一队赫然与陆禅一队对上。 陆禅、陈益古、李钧吉、崔子忠还有一个彪壮大汉五人一组。皆是长刀短剑,当然,是木制的。 曹文昭举起大锤,胳膊上鼓鼓的腱子肉一绷,大锤击鼓,轰鸣奏响。 射科开始! “杀!”苏默带头大喊,身后四人一步不落,齐齐跟上。 尽管两方都有皮甲头套,皆是武装到了极点。但这番令人血气上涌的厮杀一上来,似乎所有恩仇怨恨都要在武力上爆发的激烈感觉一瞬间席卷了围观者的心灵。 文思卿张张口,大眼睛盯着场上的苏默,一颗都不理着。 也不知是谁粗狂地喊了一声:“陆禅加油!杀!” 应声而上,陆禅大喝一声,猛然一棍击在苏默背上。尽管背上皮甲厚实,苏默身子只是轻轻一声。 但文思卿还是轻声地惊叫了起来,还未反应,身边的顾诗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一快布帛,迅速写了上苏默的名字:“苏默加油,打回去,杀!” 清纯如许的长腿美眉杀伤力是极大的,苏默还没反应过来。仇天、衣颜徽两人确实一人掩护冲杀,一人猛然进攻杀向陆禅。 噼里啪啦的,仇天手中目光迅疾入累,一个劲死命地戳着拍着。敢在陈益古木盾来临之前,一把将大仇报了。 文思卿手中扬着那块苏默加油的小绸子,忽而,笑靥如花,高声喊着:“苏默加油!” 苏默没有回头,重装在一起后,很短的时间内,双方都竭力发出最大的杀伤。及至两队人再度分开,十目对视,皆是火花四射。 喘着粗气,刚才冲锋的拼杀中,尽管时间不短。但激烈的战斗之中,却是体能的剧烈下降。 此刻,短暂的对峙中。双方都是竭力调整着状态,恢复着体能。苏默低声喘着粗气:“对手很强大,每一个人的单人搏击能力都很强!” 众人皆是颔首,苏默眼中锐利闪现:“但并非没有办法干掉他们!” 相比苏默五人的严正以待,陆禅这边确实要轻松许多。陆禅本身就得名师指点,习武很早,虽说只是强身健体而非搏击。但根底更好,学起来自然就是轻松非常。 而且,陈益古虽说身子微胖,但情况也和陆禅差不多,搏击之上也有造诣。 而陆禅最为倚仗的,则是陈俊吉。至于看上非常魁梧雄壮的那个汉子,则是一个障眼法,这是他新近收揽的一个学子,只不过学的却是匠艺,理想,则是靠着发明匠作之物而开个工场赚钱。 空有一身蛮力和身材,却是被陆禅几番忽悠就答应了过来。 至于作用,完全就是肉盾罢了。陆禅的杀手锏,还是在李钧吉身上,其年幼时入少林,一身手金刚拳刚猛非常,此次用来为陆禅解恨,着实再适合不过! “此次,务必将那苏默给我狠揍一顿!”陆禅眼中看着苏默,猩红更甚:“准备!” 苏默的气息逐渐平复:“此战之胜,就在我身上!陆禅所有心神,分明就是朝着我来的。为了能够狠揍我一顿,陆禅估计是什么都不会顾了!所以,到时候,以我为饵,诱出陆禅的所有招数!到时候,一举格杀陆禅,击溃他!” 衣颜徽四人刚要辩驳,苏默却嘿嘿轻笑一声:“这一次,我内里可是传了三层丝绸的!” 卢象升欲言又止,丝绸的确可以防止箭支,但面对这些钝器,那可是直伤腑脏的! 苏默握住木剑剑柄,没有容卢象升继续说下去,而是率先冲出:“杀!” “找死!”陆禅面容瞬时狰狞起来,苏默这次,冲的未免太快了:“李钧吉,给我上!” 刚才动作颇为迟钝的李钧吉脚下步伐突然快了起来,手起刀落,猛然化向苏默的腰上。苏默身形诡秘,冲势未尽,身形一拧,避开刀锋的时候,猛然冲进李钧吉腹心之上。 砰地一声响起,李钧吉身形未稳,苏默还待趁机进攻,却是耳边风声猎猎,挥剑格挡。一阵轻颤,正当苏默接连抵挡李钧吉和陈益古两人联手进攻的时候。 陆禅猩红的目光映目,一棒极大儿俩。苏默撑手以腕甲迎接。 三方连击下,猛然间,一个硕大的拳头带着不可思议的刚猛之力一把记载苏默胸上。 噗嗤…… 血雾飞起,三连击下,苏默终于是扛不住被一拳击飞。 “就是现在!”卢象升怒喝一声,此刻,因为击中全力进攻苏默,陆禅五人组之间已经分散得不能再分散了。他爆喝一声,一把扯开身上碍事的木甲,露出古铜色健硕的肌肉:“杀!” 第三十章:麻不麻烦 【亲们,每天都有投红票的才是好孩子嘛。还有,投了红票的,可以去刷分楼里面,到时候发精华】 四人好似浑然一体一般,谢世晋手持木枪,连刺十数夺枪花赫然将陆禅一队再次打散。 不再掩饰战力的四人趁此时机接连暴风骤雨般的侵袭之下,猛然将最为突出的陆禅包围起来。 一阵凄厉的尖叫下,陆禅连忙求援:“还不快来救我!” 陈益古四人慌忙去救,但此刻早就乱了阵型,没了配合的四人所有反击都是无力。谢世晋拿着长枪,如游蛇一般将四人所有试图联合的打算打落。 而卢象升那恐怖的近战能力和巨力便是陈俊吉和壮汉联手,也是被打飞在地,接连呻吟。 衣颜徽更是招数精妙地地和陈益古往来数十招后一脚踹飞,和陈俊吉与壮汉叠了个罗汉。 最后,仇天终于放下了被打成猪头的陆禅,一起冷笑着看向崔子忠。 崔子忠傻眼了,手中木棍丢下,哐当一声直接投降了事。 苏默大口喘着粗气,口中殷红的血很是耀目。忽而,一块丝巾手帕递来,轻轻擦拭着苏默嘴角上的血丝。 “眼睛真亮!”苏默瞅着,恍若回到了如园。 当顾诗晓带着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快步跑来时,娇~喘着,看着的却是文思卿扶起苏默,生涩地从怀中拿出了不知名的药丸,给苏默服用着。 及至老大夫过来,又是切脉,又是在苏默身上摸摸~揉揉。最后才惊奇道:“这药丸,恐怕是文氏秘制精品吧。怪不得内伤这么快就有了收敛愈合的迹象,苏默同学有福啊!” 说着,笑呵呵地看向两人。 苏默好了许多,凝神看向文思卿,文思卿却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拉着顾诗晓就跑了。顾诗晓捏着手中洁白的丝巾,回望了一眼。 文思卿莫名的话多了:“还有最后一课数学呢,快走吧。我也喜欢商景兰老师,那么温柔大方。” 顾诗晓勉强地笑着,迎着衣颜徽四人怪异的目光,只不过他们大多都是看着文思卿,犹如看向未来大嫂一般。只有谢世晋目光奇异地停留在顾诗晓身上,恍若让顾诗晓感觉到一种很不舒服,却很熟悉的味道。 接下来是数学,还有最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同样也是大多数学子都留在最后的科目,当然,这不包括已经打成猪头的陆禅。 这位仁兄靠着钱谦益和董其昌的暗地相助,早就留出了充裕的时间,一早便将其他科目走完,然后打算在射科之上,将苏默狠揍一顿。 只不过眼下灰头土脸跑了,着实有些喜剧效果。 “数课,诸位同学,都安静下来。开始答题吧!”温志强态度温和,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感觉,一干人寂静下来,静静开始看着白幕上的题目。 众人哗啦啦地将小题做完,最后看向三个压轴之题! 第一题: 一百馒头一百僧, 大僧三个更无争, 小僧三人分一个, 大小和尚各几丁?" 众人纷纷挠头,这些题,可不简单啊。这题,翻译成白话就是:有100个和尚分100只馒头,正好分完。如果大和尚一人分3只,小和尚3人分一只,试问大、小和尚各有几人? 苏默下笔如有神,这实际上和鸡兔同笼法差不多。 1)假设100人全是大和尚,应吃馒头多少个? 3×100=300(个). (2)这样多吃了几个呢? 300-100=200(个). (3)为什么多吃了200个呢?这是因为把小和尚当成大和尚。那么把小和尚当成大和尚时,每个小和尚多算了几个馒头? 3-1/3=8/3 (4)每个小和尚多算了8/3个馒头,一共多算了200个,所以小和尚有: 200÷8/3=75(人) 大和尚:100-75=25(人) 温志强巡视考场,见苏默的回答,不由欣慰一笑。忽然,温志强拿出陆禅的答卷来看。 “置僧一百为实,以三一并得四为法除之,得大僧二十五个。"所谓"实"便是"被除数","法"便是"除数"。列式就是: 100÷(3+1)=25,100-25=75。 温志强轻叹了一口气,心道:“既生瑜何生亮!就是这陆禅,可莫要如周瑜那般早早被活活气死就好了!” 温志强感叹过后,场内的学子们便继续挠头第二题了。 “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 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众人苦思,一个个都是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地写了出来。题目是不难,穷举法,将一个个数字列出来就够了。但这样一来,解题就很需要时间了。 而恰巧,酉时降至。大家缺的,就是时间。 故而,这三道题目。对于场内众人而言,恐怕很多人能够解出两题就不错了。 只不过,就当众人着恼草稿纸不够用的时候。 苏默却是在答卷上提笔挥就,立时就解答了。首先苏默列出各层灯数的比是1:2:4:8:16:32:64。总和为1+2+4+8+16+31+64=127即把总灯数分成127份,一份的灯数是361/127=3,这就是顶层的灯数. 一干人如临大敌,苏默却是做的索然无味。 一个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就能解出来的题目,众人却是一个个穷举列出,这才得出结果。 苏默翻页,将目光落在第三题上,脸色终于认真了起来。 “平地秋千未起,踏板一尺立地,送行二步与人齐,五尺人高曾记;仕女佳人争蹴,终朝笑语欢嬉,良工高士素好奇,算出索长有几。” 苏默偷偷瞟了一眼温志强,咱家温师,就连这三个题目,也是出的如此文采彰显啊。 苏默心下微微骄傲,便凝视开始解题。首先,这个题目的意思是:当秋千静止在地上时,秋千的踏板离地的距离为一尺,将秋千的踏板往前推两步,这里的每一步合五尺,秋千的踏板与人一样高,这个人的身高为五尺,当然这是秋千的绳索是呈直线状态,要求这个秋千的绳索有多长? 书院不缺聪明人,这入院的一百零七单好汉好妹子里头。有的是那智计百出的,故而,哪怕是数学题目出的刁钻了,依着穷举也能给他找出来,区别只是花费的时间多寡罢了。 但眼下这题,恐怕就要不少人抓瞎了。 光是将题目还原出来,就需要不低的空间感。而这,正是这个年代士子们稀缺的东西。 这一次,苏默终于拿出草稿纸,刷刷刷地开始作图。 可计算得秋千荡出来的扇形的弦长为根号(100+16)=2根号(29) 从圆心作弦的垂线,由弦切角等于圆心角的一半可知,所得的直角三角形与弦切角所在的三角形相似,由对应线段的比例关系可求得半径(即绳索长度)为 故答案为:14.5尺。 苏默起身,将答案交给温志强,在收揽了一大堆惊愕的目光后,洒然而去。 正在场中奋笔疾书穷举数字的陈益古看着苏默的背影,恨得牙痒痒。而一边的崔子忠,也是不由再三感叹,这人与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不过一想到苏默一帮子朋友,仇天、衣颜徽、卢象升与谢世晋也在的时候。崔子忠就略微地安心了点,觉得好歹都是些悲催的命。 只不过,崔子忠还未安心一会。便听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原来仇天几人一见苏默交卷,竟是胡乱写了什么,也跟着走了。 看来,人家是知道既然不会,索性就直接不去管。 哗啦啦的,崔子忠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苏默倚着大殿,并未远走。一见几人出来,便喊住:“你们怎么也交卷这么早啊?” “嗨,都不会,还做什么?尤其是那索长几何,直接是让我头疼死了。索性胡乱填了一个,我自早些潇洒罢!”仇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即,又道:“嗳,苏大才子,你也走的这么早,说说,答案是什么?我填的是十四尺!” 苏默唔了一声:“是十四尺半……” 苏默走着,仇天却是愣在原地不动了。其他几人都是凶狠地看向仇天,待到仇天哀怨地大喊一声:“嘴贱啊!” 其余三人,纷纷都是拳如雨点下,这厮刚才,说是看到了苏默的答案。却不料,答案是看对了,却是少了一个字! “苏公子!”当苏默停下来看几人打闹的时候,忽然文思卿追了上来,苏默静静看着文思卿胸前起伏着,心下微动:“那个小册子,我誊录好了。又检查了一下,写了我的一些构思,这份原稿,就交还给你了!” 苏默看着近在眼前微出香汗的美人。 以往,文思卿给人的感觉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印象。而今,自从那日《拟古决绝词》后。文思卿的眼睛便重现了光彩,那抹动人的,极尽美感的灵性终于回归。 至于让苏默最为直观体现,文思卿活过来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地展现在了苏默的眼前。 苏默将原稿接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许多来自文思卿的备注,苏默心下更见柔软了,笑道:“这件事情,恐怕是几年内都再难得以进展了。这样,得了焦竑导师之助。我打算借助书院之力,来编撰修书。到时候,我们几个再召集几位同学,一起努力,如何?” “好啊!”文思卿声音轻柔,听着好似微风拂心,很是暖人:“将诗晓也带过来,如何?” 听文思卿说顾诗晓这个名字,不知怎的,苏默霎时便想到了那日竹院里的一幕。微微走神:“这……恐怕有些麻烦她吧!” 文思卿却是斩钉截铁:“好啊,那就不麻烦她了!” 苏默瞅着,文思卿眼里满是狡黠。 第三十一章:学姐嫂子 一日后,芙蓉峰训导阁。 所有学子集合于此,每个人看着台阶之上那个不高的中年男子温和地看向众人,却是都纷纷紧张了起来。 “各科成绩,均以甲乙丙丁分级。甲等为上品,乙等为中品,丙等为及格,丁等为劣质!”训导阁司业刑克笑容温和,只不过众人的紧张,却是更甚了。 “本期小比第一,陆禅!”刑克说罢,场内众人却是霎时间就有群起哗然的趋势。 只不过刑克脸色一沉,凝视着场上诸人。不过瞬息,场上的躁动重新得到平复:“按说,此次小比第一,是有两人持平的。陆禅和苏默,具是诗书礼乐射御数七科之中,得了六科上品,其中苏默书法为劣等,而陆禅武艺为劣等。但第一就是第一,不存在并列之说。陆禅提前于苏默完成所有科目,自然可以认为陆禅更为优秀。如此,谁还有异议,自然可去训导阁内查询当日诗卷。” “现在,你们可以发出自己的科目申请了!”刑克接着道:“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导师,以及相应的学科。你可以依次申请多个,但老师可以根据你们的小比成绩,乃至平素性情名声选择是否接受。至于相应学科,则是老师们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进行教授,你们可以选择是否去,但我们可以选择在年末告家长书上表达对你们的评价!” 苏默咂咂嘴吧,依着书院的声望。什么告家长书,那是告家乡父老书吧。信还没到家长手里呢,在县衙里估计就传遍整个乡里了。 谁若是不拿这红宝书当数,估计最后就是拿自己的前途不当数了。 又是听了刑克讲解一些书院内的规矩,这集合终于算是暂且歇了下来。苏默和云天几人都是进了竹楼教室,找到了自己的课桌椅子,一众人纷纷开始填写自己的申请。 这可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小比的成绩只是算作一个摸底考试。如何将一份申请书写得令导师感动,那可是一份相当强的技术活。 而且,选导师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尽管书院的导师一个个都非常人,各个都是社会名流,大儒名士。如孙承宗这般,那更是位列宰相之辈。 至于名列副相,执掌一部,乃至督抚一方的。那同样不缺,别的不说,温志强就是一号。 即便是董其昌这个不得意的,也曾作为兵部尚书守备南都金陵。那个位置,不仅是官居二品的所在,更是代表朝廷统治江南半壁的一个标志性位置。并不弱于地方督抚。 故而,若是有一个好导师,那等若是日后官场上,就有了一个大靠山。 而在官场上,师生之间的关系甚至超过了父子之间的关系。因为,导师和学生之间,是政治利益完全结合在一起的。身居高位的座师提挈弟子,自然就是想日后致仕了朝廷之上能有个照应,甚至作为政治上的继承人,继续践行自己的政治纲领。 而作为学生,自然也要全面地对座师保持忠诚。得到座师的提挈,为座师效力,乃至于听从号令,冲锋陷阵。当然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毕竟冲锋在前的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若是不想自己衣钵无人继承,少有人会如此做。 故而,就是这样一种互补互助的关系。 而今,就要让他们得以率先施行了。 但选导师可不容易,这不仅仅是学习知识。更是在进入政坛之后,走近乃至走进这些导师身后的派系。 当然,若是不入仕,那一切皆休,无需提及。 但多数学子,还是希望能够宰执天下,荣登一品的。 由此,学子们喜欢考虑这些导师的品性,政治观点,乃至籍贯,喜好。而最后,还得估摸着自己能不能入人家法眼,如何投其所好! 如此下来,那自然是得慎之又慎! 倒是这小比之中成绩最好的苏默和陆禅完全不会头疼,因为,两人都是属于那种预先被订好的了。 董其昌对陆禅的厚爱,自然是毫无疑问地宣示这就是他的弟子! 而苏默,当然是在温志强的麾下,不会变动。 在经过紧张而有序的填报后,又过了三日,导师们根据手中的资料,终于分好了学生。 苏默毫无意外地进了天柱峰顶上,温志强的旗下。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衣颜徽也跟着进来。更让苏默惊讶的则是衣颜徽不仅是带着所有的书箱过来,还带来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进来。 “慕雪,你怎么来了?”看着粉嫩可爱的小萝莉过来,苏默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说着,又是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小木棒穿着的小糖球,赫然便是手工制作的小棒棒糖:“来拿着!” 文暮雪粉嫩嫩的脸上,大大的眼睛萌萌地眯了起来,显然是添了一口棒棒糖后,被这甜甜的味道一下子弄得分外满足了起来。几人落座,文暮雪则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板凳,乖巧坐下如同小猫一样,一边品着棒棒糖,一边蜷曲着身子在苏默身边静静地靠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会看看衣颜徽,一会又盯着一个妩媚天成的姐姐。不过大多数时候,则是摸索着苏默的口袋,好似里面总会有糖果冒出来一般。 每到这个时候,苏默都会变戏法一般,又是从手中变出一根棒棒糖,随后放在手心里给文暮雪。 随后揉揉文暮雪的可爱的小脑袋,小姑娘此刻又会乖巧非常,奶声奶气地喊一声“谢谢苏哥哥”,便继续坐在那里不动。 苏默看向衣颜徽身边这位妩媚天成,却又端庄俏丽的女子,这女子冰肌玉骨,皮肤极白。尤其是发育很棒,目测已然有了D杯规。这般蜂腰巨~乳的一等身材,惹得苏默一阵口干,更是深深地对衣颜徽羡慕嫉妒恨了。 至此,苏默一脸怪笑地盯着衣颜徽:“怎么,衣大哥都把人带过来了,就不给小弟我介绍介绍嫂子?” 苏默一句调笑惹得衣颜徽和这妩媚女子都是脸上遮了大红布。 第三十二章:小师妹 【求收藏和红票啊,不说大家是不是就把我遗忘了啊啊啊啊啊啊】 衣颜徽清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别这么没规矩。这位是沈云巧,你的学姐。以后,也就是你的师姐了。” “苏默,不必细说了吧!”说着,又将苏默介绍给沈云巧。 沈云巧巧笑嫣然:“当然不必细说了,咱们书院这一届最为有名的才子。咯咯,这些天来,衡山上下难道还有谁不知道苏默的名字吗?” 沈云巧笑着,身子微颤,胸器也跟着轻颤了起来。苏默连眼角余光也不敢落在此处了,很是没出息地有了反应。 苏默羞涩一笑,掩饰着。 打趣完了,衣颜徽便道:“事情是这样的,眼下书院革新。学姐学长们也都会来跟导师,我与你学姐都是报了温师。所幸,温师也都准了!” “那……这丫头?”苏默又揉了揉小萝莉的头发,小萝莉傲娇地哼了一声,却是乖乖靠在了苏默身上。 “她呀……”对于这个只卖苏默账的小萝莉衣颜徽一脸无奈:“这个添头……就是咱家小师妹了。” “小师妹?”苏默挠头:“你是说慕雪” 文暮雪狠狠地点头:“嗯嗯。慕雪今年也十岁了呀,给慕雪开蒙的蒙学老师可是一个劲夸我的。” 苏默看向衣颜徽,衣颜徽一脸无奈:“这是文夫人的意思,说是你有种天然让小孩子亲近的感觉。让你带孩子,比交给文大姑娘要放心。” 苏默注视着衣颜徽,敏锐地,苏默捕捉到了衣颜徽眼神不正常的轻微颤动。这是极其细微的,除非特别敏感之人才能察觉到的。 衣颜徽想不到自己的细微波动会被发现,苏默也没有点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既然文家上下不反对,苏默也没必要做恶人。 况且,苏默看着这个萌萌的小萝莉,他可是喜欢得紧。 不多时,苏默看了看天色:“师傅应该是要醒来,诸位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妹,都随我来吧,去见师傅!” 文暮雪小心翼翼地用糖纸将没有吃完的棒棒糖收起放入怀中,随后在苏默大手牵小手下,两人一起进了峰顶小院内。 几人一同入内,在主厅见礼。 衣颜徽,沈云巧、苏默以及苏默拖着的小丫头。四人一起拜下,温志强则是笑呵呵地一个个扶起来:“都起来吧,虽说以后你们都在我门墙之下学艺。但也不必拘束,都洒然些。跟苏默这小鬼一样,就拿这当家就是了。老头子我能教的不多,学起来也可能会枯燥。只是这走的路多了,见得人和事多了。有些心得,就教教你们。你们多来问问也好,不过我觉得你们都不小了,算算已经是成年人了。心智也要成熟了,最好呢,还是独立思考,同时学会合作互助。” 衣颜徽四人,包括奶声奶气的小萝莉文暮雪,都是齐声回复:“徒儿受教!” 温志强拍拍椅子上的扶手,几人坐下,文暮雪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小板凳,又是跑到了苏默的身边坐下。 温志强眼中暖色渐起,继续道:“你们既然入我门下,以后就要互相帮扶,一致对外。还有这长幼之序,今天就分一分!” “那些已经肄业的另算,这里的大师兄,当以衣颜徽为长。别看你们都是一同进行了集体学习,那只是书院革新这才有的变化。按照学龄,以衣颜徽为第一,沈云巧为第二,苏默,你拍在第三。至于慕雪!”温志强看着小萝莉,笑着说:“就是小师妹了!” 苏默又是习惯性地揉了揉文暮雪的小脑袋,气氛一下子温馨了起来。 “你们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进行试学,也就是说书院上开设的近百门课程。你们都可以去学,上至天文地理占卜问卦,下至农桑仕宦商业海航。一切,你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去选择。若是有不明白的,也可以问我。至于慕雪的课程,由我来启蒙,当然,慕雪若是喜欢跟着你们跑,也没事,就是别把人给我弄丢就好了!”温志强长长说了一段:“至于我给你们的教学科目。基础的经义诗文,书法世情这些不表。特殊一些的,是兵略,航海,以及税收!” “兵略,便是所谓用兵之道。这行军打仗,兵马操练,乃至攻城掠阵。不一而足!” “至于航海,那便是操船使撸过万里汪洋,乃至海上商贸,辨别方向的观星之法!只不过我朝航海历尽大难,尽管眼下稍有恢复,但其艰难,实在令人心酸啊!”温志强没有继续说。 “至于我打算教的最后一个,那便是税收。税收财计之事,乃是一国之根本。如何征税,征什么税,乃是税收监督等等,我这里,都有些东西。可以教教!”温志强说罢,最后扫视四人:“你们三人,都喜欢什么?” 提及兵略,衣颜徽和苏默两个大男人都是平静无波,反倒是沈云巧异彩斑斓,让一边偷偷注意的苏默吃了一惊。 只不过再提到航海的时候,苏默睁大了眼睛,显然很有兴趣。 而衣颜徽呢,自然是提及税收这国家之本的时候,兴趣浓浓。 “我选航海!”苏默毫无犹疑。 衣颜徽则是紧了紧拳:“我选税收!” 沈云巧眸生异彩:“我选兵略!” 苏默不掩吃惊,衣颜徽则是一副我就知道而且很无奈的样子。 最后四人都看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文暮雪,被这么多目光盯着,文暮雪显然有些害怕,靠着苏默,抓着苏默的衣袖,怯生生的说:“我跟着苏默哥哥!” “哈哈!”众人哄然大笑。 温志强和衣颜徽师生五人,初次见面后,又是大家闲聊了一会。温志强没有在外人眼里那般严肃,交谈亲切,言谈举止之中,都显露出了极高的素颜。 而其他几人,也显然据此有了初步的印象,交往之中,也活络了起来。 时间瞬息而过,及至午时。温志强留几人用餐,只不过操刀做菜的,却是苏默这个大男人。 无他,别人不知道,温志强可是知道善化醉仙楼之名的。 同样是老饕一个的温志强怎么能不放过这么一个压榨苏默的机会呢?自然是赶着苏默进了厨房,文暮雪怯生生地劝着,结果被温志强甩出了苏默一套“君子远庖厨”的论述,又是说苏默做出来的饭菜一顶一的好吃。 竟是诱使得最后闹腾着苏默做菜最为厉害的,反而是文暮雪了。 闹腾欢畅的一个午餐过去,当几人散了的时候,苏默牵着文暮雪,到了门外。 娴静自适的文思卿衣裙飘飘,静立山中,很有些惊人的美感。苏默好歹是见惯了,于是牵着文暮雪过去。 吃足够了好吃的文暮雪这一次倒是没有闹腾着要留下,只不过双眼汪汪的,很是让人没有抵抗力。 苏默又是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三根棒棒糖,却是交给了文思卿:“糖果虽然甜,好吃。只不过吃多了对牙齿不好,慕雪这丫头可爱得很。要是一口蛀牙,那可就不好了。” 说着,文思卿牵过文暮雪,笑着说:“这样啊,只不过慕雪长大了,也调皮多了。要不是管着,指不定她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有空,你多管管她!” 苏默轻笑着,送文思卿下山:“这是自然,眼下,慕雪可是我的小师妹了。要是不理她,告到师傅那里,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说管,倒不必。孩子的心灵很敏感,尊重她,心里仔细一些就好了……” 苏默和文思卿就这样聊着,一直走到了分叉口。及至分离的时候,文思卿将一个小纸条塞给了苏默,随后微微抬头,露出天鹅一般粉白修长的脖颈:“我选了商景兰导师的歌。刚刚和诗晓已经一起拜师了,老师她说很好奇你谈得那个大钢琴,所以,有空常来呀!” 说着,便拉着文思卿在较为平坦的山路上快步跑了起来,一蹦一跳的。文暮雪看着姐姐的脸色,好奇问:“姐姐的脸,有些红哦……” 文思卿跑得更快了。 苏默捏着小纸条,笑了笑,及至打开后,脸色有些凝滞,只不过转瞬而逝,收起来,恢复如初。 下午送别了文思卿,苏默却没闲着,一起和衣颜徽、沈云巧去了麻姑仙院。 去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祈福,而是各个好友们都拜师得差不多了。大家相约在麻姑仙院集合。 几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房间,等苏默三人进去的时候,仇天和卢象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一见苏默进来了,仇天恍如松了口气一般:“哎呀,我说你们两个可总算来了。要是再这么跟老卢待下去,我可就要被他给闷死了!” 苏默笑骂:“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么性子轻佻?嘴不带把?什么秘密落在你嘴里,没个三天,山上山下全知道了!” 仇天气闷:“那也总比老卢这个闷葫芦强,说几句回几句,还都是嗯嗯啊啊的。没趣透了!” 衣颜徽也乐乐:“好啊,这么没趣,怎么不去找你的柳家姑娘套近乎了?我都从你师姐那听说了,整个书院的女生圈子里,可都知道了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故事!” 第三十三章:纯洁的仇天 【没有推荐的日子。。。大家要给微言信心好不好,最近没有在文中说话是不想影响阅读效果。。。可是收藏和红票给力起来好嘛!!!】 沈云巧嫣然一笑,整个房间内的气氛都是欢乐了起来。 连卢象升这个一向性格沉稳,不大欢闹的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留下仇天一脸地无奈,再三解释:“我跟你说,我可是纯洁的。纯洁得跟祝融峰顶上冬雪一般。再说,我喜欢的是柳姑娘的字,字懂吗?” 仇天也被闹得脸红了。 苏默几人一起应下:“是,都懂!” 吱呀…… 推开门,一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推门而入,粉面白皙,面容精致。一身笔挺的书院学子服船上,很是引人注目:“什么事这么开心啊,隔着老远都听到了!” 来者,赫然便是谢世晋。 只不过,谢世晋身后还带了一个阳光大男孩过来,英朗大方正是王轩。 苏默起身:“这不是王轩同学吗,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有失远迎啊!” 王轩拱手朝着众人致意:“仓促过来,你别赶我走就是了。” “哈哈!”众人又是轻笑,对这位显然实力强劲的同学,印象颇佳。举止得体,有礼貌,还不失风度。至少不是个难相处的同学:“哪里话,请坐吧!” 众人都顾着去管王轩,倒是谢世晋觉得有些冷落,于是嘀咕一声:“好嘛,有了大帅哥,就把我给忘了。连这新来的大姐姐都不介绍一个?” 谢世晋搁一边腻着沈巧云,这位妩媚天成,身材绝佳的学姐看来杀伤力惊人。 众人纷纷落座,齐齐看向衣颜徽,显然,依着两人的亲密程度。谁都知道这归属在谁了! 衣颜徽起身:“沈云巧沈姑娘,以后,就是你们的学姐了。都眼睛放亮点啊,礼貌啊!” 于是众人便起身:“学姐好!” 只不过苏默却作怪地憋着气:“嫂子好……”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两人齐齐上了个大红脸。 衣颜徽被苏默再三作弄得有些着恼,脱口而出:“好啊,什么时候把文思卿弟妹给我带过来嘛!” 苏默笑容一下子凝结了起来,在场之人都是知道那日诗会情形的。尽管结局不错,文思卿回转暖意,而苏默也献歌一曲。看似恢复了正常,但实则,有了文思卿这么一出自以为是后,两人内心之中,都是明白深深隔了一层膜的! 眼下这层膜被衣颜徽点出来,气氛徒然变成凝滞。 苏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却是让衣颜徽后悔万分。 好在,在场之人都是心思灵巧之辈。看到心上人那后悔万分的表情,沈云巧自然是迅速跟上:“要不然,顾家姑娘也是不错。到时候我安排你们去约会一场如何?” 谢世晋也是迅速跟上:“正是,要知道,顾姑娘在吴地,可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那日武科时,第一个喊来大夫的,可就是顾姑娘啊!” “莫不是……”仇天挤眉弄眼:“你们什么时候又有了奸情?” 就连卢象升这个老实人也很是认真道:“那咱想个办法,就让他们多多见面吧!” “正是正是!”众人齐齐闹腾。 苏默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内心却是温暖一片。有如此一帮子朋友,大丈夫如此,也不算做人失败了! 众人纷纷开自己的玩笑,显然就是怕自己尴尬。毕竟,那般被一个女子所伤,在这个年代的人们眼里,着实是一个很失败的事情。 而衣颜徽那后悔的样子,苏默相信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故而并未放在心上,而且,依着文思卿现在这样,苏默觉得,也并不算坏了。 眼下,苏默感受到来自众人的,自然是那股子浓浓的关切味道。一股子很温暖,让人打心底里熨帖的感觉! 苏默微笑已对:“这么一说,我倒是听着刚才送慕雪时候,听文思卿说她与顾姑娘都进了商导师的紫盖峰。想来是为了舞乐,女红去了。我与衣大哥,陈姐姐和慕雪在温师麾下。仇天,你们几个呢?” 仇天一脸哀怨:“本以为黄道周黄导师应该是个宽容厚爱的,只不过今天一大早去,疾风暴雨就是一大堆的戒律。往后,这苦可就不少了!” 众人轻笑,卢象升回答铿锵有力:“我拜了曹将军为师,只不过曹将军一人不收。将我推给了王师。但答应教我学艺兵法,而王师也答应了!” 卢象升所言的王师,便是在书院外未有归来的书院大家之一——王在晋!在历史上,字明初,号岵云,江苏太仓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兵部尚书。 这是历史上显赫的王在晋,同样,在华朝。王在晋也是一大牛人,可谓是书院派在政治上的继承人,也正是院正辞官之后,是王在晋收拢了书院派的势力,保持住了书院在政治上的决定影响力! 故而,卢象升说是拜师了王在晋,众人也纷纷是赞叹地看过去。仇天尤其羡慕嫉妒恨:“老卢,你着实太幸运了!” 最后众人看向谢世晋。 谢世晋老老实实回答:“我是拜了董师,只不过和陆禅打交道就难过了!” 苏默宽慰道:“董师为人师表,自然不会因为学生之间的恩怨而有什么倾向性!” 苏默还有些话没说,这里人际手腕最是灵巧的,可就是谢世晋了。看人家和陈益古、陈俊吉,崔子忠几人的活络劲。还有看上去是路上偶遇,却很快就熟悉的王轩。都说明了人家人脉之广,以及交际手腕之出色! 谢世晋说完了,王轩便朗声着自己交代:“我交代,我跟的是焦师。这所为的,就是转轮活字印刷术。可怜苏默同学这可是把我指使得团团转啊。这也干那也干,就为了一个转轮活字印刷术。啥想法都是苏默同学交代的,劳心劳力的,却是我老王喽!” “哈哈!”众人都是大笑。 苏默连忙解释:“嗳,什么叫我指使的。焦师可是一代大家,能收下你,你就偷着乐吧!” 第三十四章:苏氏近况 【收藏哟~红票哟~别忘了给微言哦,好有爱的亲们~】 的确,焦竑乃是北方一代巨儒。历来北方儒学都要较南方势弱,故而,焦竑得中状元后,并未在官场上多大用力。反而是治学讲学,旗下门人弟子无数。更是北方儒学中一代宗师之尊。 尽管后来迷了匠艺,但其地位,仍旧是如泰山北斗一般。堪为大家! 故而,王轩这选择,可是厉害得紧。 “还有陈益古跟了陆禅拜入董师门下,陈俊吉与崔子忠拜入了钱师门下。柳心蕊出人意料,却是进了黄师门下!”王轩说了这些,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仇天,盯得仇天一阵发毛:“我……我是纯洁的啊!” “好哇,原来这里隐藏得最深的,还是你这小滑头!”苏默笑骂一声,立马提起酒壶:“为这,你得连干三杯才行!” “正是!”众人纷纷起哄。 却不过,仇天苦着脸连起三杯,一饮而尽。 此次酒宴并没有文人士大夫之间的那股子风雅味道,整场甚至没有什么用雅令的,喝得高兴,俗得可爱。 及至日落西山,众人这才各自仆人的帮助之下,各回各家。 苏默自然也是回了天柱峰山腰上的小院,日暮将近,苏默用了晚餐,便入了书房。 苏默没有翻开书本,而是左顾右探,将门窗关好。 对着灯烛,拿出了文思卿给的那个词条。 “小心柳七娘,清浊堂!” 尽管第一次见时,苏默已经有了准备,但一想到清浊堂带来的厚重压力,苏默还是会心情有些压抑。 但稍待,苏默便将这些压力抛在脑后。陆家的确是强盛非常,在湖广内影响力极大。连湖广巡抚都不得不承认陆家在这片土地上那种微妙特殊的地位,但这又如何? 这里是书院! 有孙承宗在,苏默就不必担心陆家敢过分将手身在这里。甚至,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后,陆禅总该没那么快就敢伸出爪子吧? 苏默这般想着,手中拿出了苏氏产业的账册。 尽管苏默离开了善化,数百里的间隔让苏默似乎难以再随时遥控善化的局面。 但事实上,苏家依旧未有脱离苏默的掌握。 而今,善化苏家已然成了长沙府的新贵。 甚至,在湖广这片地方上。苏家也以崭新的面目重新出现在上层社会上! 首先,苏家的整个力量可以分为六房苏浚一系和大房苏默一系。苏浚作为老资格的人物重返官场,并且以强势的态度成为长沙府知府,这自然是大大提高了苏家的地位。 毕竟,无论苏家内部怎么算,但对外,毕竟是血脉相连。 至于另外一系,大房苏默。这自然又是一个显赫的存在。在麻姑仙院诗会后,以风暴般传出去的名声让整个善化苏家都是大大扬名了一把。 “烟锁池塘柳”和“寂寞寒窗空守寡”两幅千古绝对在头疼了诸多才子佳人后,自然更加感受到了苏默的才学。 而“江山代有才人出”和“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迅速传播,更是让苏默的诗词之才让整个天下都有了切实的感受。 一时间,苏默声名远播,迅速传扬的才名不仅让苏默大出风头。而且也让善化苏家上下更是自信飞扬,气势高涨。对外,一干苏家人恨不得将苏默的画像待在身上,逢人就念“江山代有才人出”,醉仙楼更是将陶然所写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直接挂在了醉仙楼大堂上,乃至各个包间都纷纷换上了苏默的诗词。 随后,不问不要紧。一问,上至掌柜执事,下到跑腿小厮,纷纷抬头挺胸,竖个大拇哥朝着那诗词道:“这,咱宗主写的。书院的学生!” 随后,收获一箩筐,哦,不是。估计有几万箩筐的艳羡了! 这便是势头昂扬的苏家,一个崭新崛起,带着飞扬自信的家族! 让旁人感受到的自然是苏家的这股子精神气,但在苏默眼中。透过数据和各个渠道反馈的信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个大房一系的苏家,大头主要集中在纺织业和餐饮业上。 纺织业一块,自然是由苏水华在执掌,楚练绸庄在吞并了尹氏产业后。整合上中下游资源的苏家以无可抑制地井喷增长发展了起来,现在不仅占领了整个长沙府七成以上的市场,更是树立了一个楚练绸庄声名遐迩的高端品牌概念。 毕竟,这年代能够穿丝衣裘的都是身价不低的,自然不会简单因为物美价廉而去选择。他们更加讲究一个奢侈品的概念,得穿口碑好,有面子的衣服。同时呢,自然是要舒适美观,款式漂亮。 而楚练绸庄,名声上,有苏默的名头打前阵自然是很是犀利。 而舒适美观,款式漂亮也是不弱。毕竟有尹氏的弟子在那,而且楚练湘绣的根底更是整个湖广有一号的。 如此,楚练绸庄自然是以迅猛的速度在接受以往尹氏市场份额的情况下,迅速挤压苏绣,蜀绣乃至本地的丝绸供应商的份额。 面对这样的情况,按照以往惯例,应该是各家大打出手的。 但这一回不一样,一是苏家将可以打点的都给打点了。而且,楚练绸庄还以高出市面价格二成的收购价,将玉景商行的生丝都收购了过来。 如此,等若是平息了六房一系的情绪。有蛋糕分给自家人一块,这自然是让苏家内部的团结情绪大大增加。 而同样,在苏浚为长沙府知府的官面情况下,那些想要动用官面手段进行阻击的人自然是算盘落空。 没了行政权力的干预,光是商业手段的比拼,苏家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应对一切挑战! 而这些,便是在苏默离开后,稳步进行发展的楚练绸庄状况。 苏默在书院学习的这两个月,楚练绸庄这个天赋惊人的幼兽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在占领,且巩固了长沙府市场的情况下。苏氏开始将触角向外扩张,在苏水华的《楚练绸庄陈情书》上,苏默能够清晰感受到这个中年男子那颗强劲跳动的心,这是一颗雄心勃勃的心。 这所谓的《陈情书》实际上就是一份楚练绸庄今后发展的意见书,苏水华将逐步扩张整个湖广省内的脚步,扩大原料收购范围,占领市场,打通关节。而很有意思的是,苏水华丝毫未有触及长江以北的那块地域。 同时,将扩张的第一个步伐放在了衡州!这个湖广省内头前的大城市,同样,也是整个湖广的文化中心,或者说整个南方的文化中心之一! 除去楚练绸庄这个整合了苏家大部分原有资源和尹氏全部资源的幼兽,还有一个端着锅碗,披着围裙的小厨娘也是苏家一个主要发展线。 比起其他家族单一的产业结构不同,苏家实行的是二元至,或者说因为苏默不能就近掌握,而采取的分权制衡,同时多向发展的情况! 这个油然出现在苏默脑海之中的小厨娘,表现出来的印象自然就是夏达。 而这个小厨娘,自然是指醉仙楼。 这个当初只是为了对抗尹家而发展壮大的酒楼而今已然成了善化的一地风尚,苏默离开之后再未扩张的醉仙楼走上了另外一条发展路线。 比起楚练绸庄的不断扩张,大小店铺开张十数,原材料市场收购更是走到了周边各个州府内。 醉仙楼的发展,在苏水繁的掌握之下,至今为止,正式对外大量营业的只有善化这一个醉仙楼总店。 至于其他的,唯一一个在外营业的。便只有衡州一个原材料收购点,和一个近似私房菜的小院。而这个小院,一亩多点的院子,实际上是苏默在衡州的落脚点,同时也负责给苏默提供食材,以及饮食方面的支持。 可实际上苏默在山上已经买了院子了,山下总不好闲置,最后思来想去,就给了醉仙楼用。 毕竟,几个大师傅在山上跑上跑下的不舒服。总是呆在山上与世隔绝不下来也不好, 于是苏默在山下院子的几个厢房便给了几个厨师住,在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时候,苏水繁却打算以此扩展醉仙楼。 这厮不打算在长沙府开了,因为长沙府离着善化实在太近了,在长沙府开一个除了方便食客外,还会挤压老店的客源。 于是苏水繁便打算直接在衡州城开辟战线,得了苏水繁信的苏默也不含糊,在那段感情悲伤的时刻里,将后世私房菜的概念引入其中,着力让苏水繁营造属于醉仙楼的“高档、典雅、私密、舒适”的苏氏菜品。 最后,苏水繁绞尽脑汁,着力择选了一干精品川菜,再加上苏氏五味珍品作为压轴,然后在衡州这没牌没号地开展了醉仙楼的第二分店。 等诸事齐备,苏默恰好在诗会之上,才名大涨,一曲《拟古决绝词》后,风靡湖广,名传天下。 如此情况下,苏默苏水繁自然是不失时机地希望东家能够过去捧场。毕竟,苏默大才子的名头,整个衡州都是知道的。 若是苏默能够在苏氏私房菜里再来几首千古绝唱,那想要品尝苏氏私房菜的人,牌堆起来估计能够绕着衡州府城墙一圈了! 第三十五章:两宗罪 【求收藏求红票~求持续支持O(∩_∩)O~~】 想了一圈,捏着手中那个小纸条,苏默在日历上写下了衡州东城西水巷,私房菜,柳七娘的备注。 及至最后,苏默开始看夏达给他写的密信了。 作为苏默的第一个女人,苏默自然无法忘怀俩老头子的那份急切心思。但苏默没有怪罪,倒是感觉很是温情。 苏松,云天,夏氏祖孙。这是苏默家宅之中最不可能背叛的几个人,也是苏默来这个世界里,第一批信任的人。 其中,云天跟着苏克容来了书院。而松伯则开始管理整个家宅内部的事务,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管家。 至于夏氏祖孙,则是纷纷进了济善堂,这个苏默遥控苏家的关键位置。 而夏达写的信,自然就是近一月里家族内发生的事情。每次送信,都会有人专人快马,火漆封印。 这个信,苏默已经是收到第二封了。 济善堂最初的作用,苏默只是打算收拢善化的人心,让苏家收获一个好名声的时候,同时作为一个职工福利保障体系的存在,增加苏氏雇员的忠诚度,甚至通过慈善组织一批孤儿进行洗脑教育,发展处未来宗族需要的忠诚人手。 这些计划很多,苏默只是埋下一颗种子,生长壮大,等日后需要的时候再取用。 只不过在最后真正苏默开始成立的时候,苏默便多了更多的心思。比如将族内辈分很高又亲近苏默的苏岚拉进来,让其执掌最为光鲜好看的一部分职权,同时将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夏达培养起来,让其负责最为关键性的财权。 当然,为了以防夏达年幼还撑不住场子。苏默也将夏岳给塞了进去当了副职,夏岳年龄大了,但还可以做不少的事情,而且也不会有太大的野心,一颗心就是希望小孙女有个好的以后,自然会用心帮着孙女夏达。 而这,有了足够监督权力的制衡,苏默便不担心苏家这个越发庞大的产业脱离自己的控制,或者说缺乏制衡,让某些人的野心不可抑制地增长了起来,最后威胁到苏默! 苏默很是认真仔细地将夏达的密信拆开阅读,里面是楚练绸庄和醉仙楼的账册总计,分门别类,各个数据都很精确。 同样,整个苏家的利润上升也很是高昂。或者说距离原本的苏家资产,这简直就是犹如井喷一般地爆发。 强劲,迅速,高效! 这就是苏默一手打造下的财团雏形! 当然,即便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也有黑子。在济善堂的财权监控内,显然也有些抱着侥幸心理,铤而走险打算攫取非法利益的败类。 第一宗倒是很寻常,几个黑心商人买通了负责才买的醉仙楼负责人苏丰发,用劣质的食材卖出高价。而楚练绸庄,也有监管不严,乃至内部人员偷窃倒卖生丝乃至绣品等物的情况。 对于这种以次充好打通关节的,上个月楚练绸庄也发现过。倒是事情不大,低调处理了就没管。 而今,随着苏家产业迅速扩大。高层对下面的监管自然会有缺漏,有些心思不轨又缺乏约束的人,自然是盯上了这块。 看着上个月激增的蛀虫,苏默倒是不觉得很意外。而夏达的批注上,也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只不过对于夏达低调处理,严厉批评的方式。苏默却不大赞同,用朱笔写了几句乱世重典,公之于众,以儆效尤的话,显然,苏默是打算狠狠杀一杀这风气了! 第一宗总的来说还算是轻松的。 只不过看了第二宗,苏默就有些明白为何夏达这有些束手束脚,犹豫不决了。比起第一宗,第二宗的事情就要更加严重,而且更加棘手。不仅金额上巨大,而且性质严重,人员复杂都远超第一宗。 但偏生,两宗事情实质上是勾连一起的。 如此,让夏达这个初次经历如此大事的人来杀伐果断,显然有些不合适。 因为,这是一宗纯粹由苏氏族人组成的腐败案。而且,这些人在族内地位不低。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不是夏达可以决断的! 一个游手好闲的九房嫡子,苏水禾的儿子苏匡山,利用宗族内的血亲关系,在包揽了府城内一个大型丝绸商铺的职事后。 用金钱,美色迅速买通了一干由三房,五房,八房九房等嫡子庶子族人组成的一系列由楚练绸庄总部,苏家内务账房,乃至苏水华身边亲信近人构成的关系网络。 这些人勾结串联起来,通过做假账空帐,虚支实取,假立名目。用周匡生手下店铺,一方面明明是销售火爆,另一方面却是利润明显降低,而起报给总部的账册却是销售平淡,以至于利润降低。 但实际上,比起其他店铺。其支取的货物量很靠前,而上缴的利润,却缩水巨大。 而这些,在夏达暗中监控之下,已然抓住了核心证据链。 只不过夏达抓证据有一手,但决断之上就有些举棋不定了。尽管她是苏默的女人,但这些人分部各房,嫡子庶子都有。在家族之内的地位之重要,自然是超过了一个还没名分的女人! 苏默想到这里,却没有多大的触动。 “克容,进来!”苏默唤了一声,一直在外间侍奉的苏克容进来行了一礼:“公子。” 苏默沉吟一声:“传话给山下,后天早上,我要在苏氏私房菜招待我的朋友。让他们都给我万分准备好了,要是堕了我的名头,可别说那点手艺是我教的!” 苏克容躬身应是。 “再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日行快马夜行船。我回一趟善化!此事,一级保密”苏默又道。 苏克容担忧地问:“那后日的宴席?” “照旧!”苏默神色淡淡。 苏克容肃然应是,心中却是滔天翻转了起来。一级保密,那就是最为顶级的保密。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会让苏默连夜赶回家族中? 心中虽然很好奇,但苏克容能够跟在苏默身边,自然是因为这人是个闷葫芦,嘴巴严,好奇可以,但必须恪守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就收拢耳朵,闭上嘴巴! 苏克容走了,苏默掏出那个小纸条,看着上面簪花小楷上的名字,皱了皱眉,呼一声,吹熄灯烛。 夜色下,苏默的眼睛亮着,幽远无比。 第三十六章:浪荡子 【求收藏求红票啦。小年快乐,微言这么努力的码字……红包有木有?】 【多谢法号星空同学的贡士捧场哟~】【多谢英伊同学给回秦发的贺年红包~】 善化。 探花巷,苏府。 占地广阔的苏府在以往,那是颇有些破败气息的。就连苏浚都不大喜欢在这住着,若不是出于族权威严,只怕苏府更多也只是住进了一帮子没有其他住处的旁支别系。 甚至,有些发家的苏家子都想要搬出去,而不是与一干穷亲戚为伍。甚至,若不是苏浚喜欢如园,只怕如园都要破败了下来。 万千世界,缩影在苏宅内,也是一个小世界。有嫌贫爱富,也有衣锦还乡。 比如苏庆秋,这个以前油嘴滑舌兼则游手好闲的八房旁支庶子而今锦衣罗袖,一挥手,大方之极,买下了足足有一亩半的城东小宅。 须知,因为苏氏的重新崛起。由苏氏崛起而带动的善化经济发展,也很是迅猛。再加上善化本就是交通通达之地。 故而,这城区的宅邸的价格可不便宜。一亩半的宅子,那少说没个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五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在古代商贸不发达的情况下,相当于后世三十万人民币。若论确切购买力,那估计更厉害。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辈子的开销! 故而,当苏庆秋趾高气扬,在几个壮汉的簇拥之下,从偏门进了大宅后院中一个小院落时,迎来的是一种复杂的目光。 苏庆秋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又不务正业。这在以往的院子里头,自然不会是受欢迎的对象。 故而,以往的挤兑和嘲讽是少不了的。甚至拿着这个当反面教材的更是不少,毕竟,苏庆秋自己记得的那些偷鸡摸狗偷看邻家妹子洗澡的事情那可就好几件了。 但苏庆秋还是来了! 不为别的,而是此次在一干人簇拥之下,他是来提亲了! 而目标,则是住在苏家宅子内的内管事苏荣的独女,苏画芙。 在几个壮汉跳着几箱子红礼的时候,小院内的住户们就纷纷明白了。霎时间,各色~情绪油然而起。 有那鄙夷的苏庆秋趾高气扬的恶劣品性,有艳羡苏庆秋锦衣而归的,也有麻木无视的,更有仇恨愤怒的。 当然,最为复杂的就是苏画芙了一家子了。 苏荣已经退休,尽管长子跟着进了护院队有了分差事,家里也还不错。但见着苏荣身上估计价值上百两的衣服,苏荣心动了,也纠结了起来。 无他,这她女儿可是已经许了人的! 这人啊,就是禁不起念叨。 果然,苏荣这刚刚想着。一个怒吼便想起,腱子肉鼓鼓的一个朴实壮汉红着脸,手中拿着一个大锄头,这便是苏画芙的未婚夫,在如园世代为园丁的苏二牛,一个朴实木讷却血性十足的汉子。 “苏庆秋,你……画芙是我的媳妇。你拿着纳彩的东西到画芙家来做什么?”苏二牛扛着大锄头,眼睛红红地盯着苏庆秋。 苏庆秋嘿嘿直笑,眼睛里那股子嘲讽却怎么也遮不住:“我能干啥,自然是找我的女人来了,你这傻大个扛着锄头,是要来行凶不成?” 说着,苏庆秋身后几个壮汉都是哄笑起来。 苏二牛的脸色更红了,胸膛欺负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此刻,苏庆秋扯开嗓子叫门:“荣大叔,快滴开门哟。小婿我这带了彩礼,你总要见见嘛。” 内里一阵吵闹,显然是发生了分歧。 苏庆秋嘿嘿笑着,喊道:“唱唱彩礼!” “六千六百六十六钱!” 这一嗓子,威力可不小。围观者内,那麻木的眼神纷纷都是变了。这六千多铜子,差不多就是一百两银子了啊! 屋内的争吵气氛突然淡了起来。 苏庆秋又大喝:“再唱!” “锦缎六匹!” 哗然…… 众人纷纷看向那顺滑如丝的锦缎,六匹缎子,这得做多少好看的衣服啊!而且,还是丝绸的。这可不是普通的布匹啊,这是丝绸! 一干人纷纷眼睛绿了起来,而有点脑子的,则是想着不过月余的时间,苏庆秋这坏的脚底流脓的浪荡子是怎么发了家! 苏二牛脸色有些白,屋内的争吵熄了。 “再唱!还有多少珠宝!”苏庆秋得意更甚了,别人不知道他如何发家,他自己却是很清楚。光是这些锦缎,他可是一分没掏钱,就从匡山大哥那支取了过来,看人家那眨眼都不带的,那才叫财大气粗啊! 而且,人家是苏水西的儿子,嫡子!这身份,跟着人家混,还怕没钱?至于做了多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破事,那自然是嘿嘿…… “不用唱了不用唱了……”苏荣终于开门了,脸上笑容满面:“就庆秋这孩子的品性,还信不过吗?” 苏二牛脸上顿时颓然了起来,手中锄头颤抖着:“苏庆秋你这青皮无赖,这肯定是你犯王法抢的藏银,你给我住手!” “老子还没上你女人,你叫老子住手什么?”苏庆秋脸色冷了:“还有,口口声声如此污蔑于我,难道不是干犯王法吗?” 苏二牛身子发抖,求救似地看向苏荣。 却见苏荣轻咳一声,严肃道:“二牛啊,不要不晓事,没见大人在说话嘛,快些回去,我与你爹说!” 苏二牛僵着,粗声粗气:“不行,画芙和我是说了十多年的亲事啊!” “什么亲事,分明就是你捏造的,来人,给我拿下,给他长长记性!”苏庆秋不耐烦了,直接喝令身后数个壮汉。 壮汉们狞笑着,猛然扑上去,一把卸掉锄头,随后拳脚之下,砰砰的声音响起。苏二牛的拼命地反击着,却是越发无力,但苏二牛却是犟着,一点求饶呻吟都无,直至渐渐无力了,几个壮汉怕打死出了人命,这才骂骂咧咧地让开。 又是抬起了彩礼,在苏荣的满脸笑容下,进了屋子。 苏二牛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哼哼唧唧地没怎么出声,登时便吓坏了一干邻居。几个去喊苏二牛父亲. 几个好心的将苏二牛扶起来,平躺好,又张罗着帮忙了一下。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他院子的也都凑了过来。当年迁居至此的百多号苏氏族人繁衍至此,已经约莫有数百口人了,几乎可以算上一个微型社会。再加上那些丫鬟仆妇,以及签了死契成了家生子的奴仆组成的家庭,这这个微型社会的自然是色彩缤纷了起来。 人虽然很多,但如苏浚、苏里、苏岚那种能有大出息入仕为官,往来名流的只是是少数。 大部分人自然是平庸而只是平民百姓的,至多在家族的照顾之下,他们的生活比起一般的百姓要轻松一点,但也很有限。 故而,大部分人都是小市民。 当然就少不了小市民的那种市侩,此刻,也不知是谁传了说苏庆秋要大宴宾客,来者每人封五两银子的红包。 一时间,红眼艳羡过后,众人的脸色都是缤纷了起来。 这议论声如潮:“庆秋这孩子我早说了,早年那般特外不同,定然就是个有出息的!” “哼,要不是我这些年激励着他,骂醒了他。这哪里是有出息,唉,早年那些骂他的话,可都是为他好啊。到时候这婚宴,我肯定是要去的。”又是一个鱼尾纹深重的大妈说开了。 “要说,咱这几个院子,还真就只有画芙这姑娘配得上庆秋了……” “可不是……” 议论如潮,几个熟悉些的邻里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给苏二牛喂了口水,便悄然离开了。 外间有了热闹,屋内也不落后,一阵激烈的争吵后,便是幽幽带着女子的呜咽。 许是得了清水的功劳,许是听了这呜咽。 总之苏二牛算是悠悠转醒了,意识回归后,听着众人的纷攘,苏二牛的眼睛渐渐红了。 双手摸索着,忽然摸到了锄头的木柄,苏二牛脸上那股子苍白渐渐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病态的殷红。 只见苏二牛挣扎着起身,猛然拿起锄头朝着在门外休息的三四个壮汉挥去。如此突袭,几个壮汉自然是连忙后退。 连番痛打,苏二牛的意识已经有些昏沉,没法精准地挥击。嘭的一声,锄头将那个装着六千余枚铜钱的箱子砸了个稀巴烂,犹若疯魔般的苏二牛让一干壮汉大惊失色。 但苏二牛挥击的章法已经是越发歪歪扭扭了。 又是猛地嘭一声,锄头一把砸在那六匹精美的绸缎上。但此刻,一个苏庆秋的扈从已经窜到后面去,猛然一把冲到苏二牛背后,冲势将两人一起压在那些绸缎之上。 而几个壮汉自然是见机卸了苏二牛的锄头,又是一顿毒打。 苏二牛挣扎在绸缎上,猛然看到了绸缎上一张小纸条,当年为了追求画芙而识字的苏二牛赫然看到上面写着:第三仓库,仓储28号。 而后面提取人上,竟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签字。 这也就意味着,这是直接从仓库里出来的,不是在市场上流通的绸缎:“这是赃物,这是苏庆秋你从仓库里偷来的赃物,苏庆秋,你死定了,哈哈,你死定了!” 苏二牛大喊着,猛然震慑了全场,几个壮汉眼中都忽然惊惧了起来。猛然间,苏荣家的大门打开,快步跑出来的苏庆秋眼中惊惧无比:“给我打死他,胆敢污蔑我,快不快大死他!” 几个壮汉齐齐对视,刚要动手,却又是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苏庆秋?就这么急着,要杀人灭口吗?” 第三十七章:雷霆降 【快春节了~收藏和红票可莫落下了哟】【多谢法号星空同学的捧场撒】【多谢断刀修罗的年末红包哟】 “苏峙?”苏庆秋初始有些心虚,但转而一想到身后的苏匡山,他便顿时气势昂扬了,九房近来涨势明显。苏岚更是任了济善堂的三大巨头之一。作为苏岚的嫡亲孙子,区区一个苏峙又算什么起来:“什么杀人灭口,此人胆敢污蔑我,那我便要教训一下。怎么,连匡山公子的事情,你也要管吗?” “苏庆秋,事到临头,你还要狡辩?”苏峙根本没有让苏庆秋继续张狂:“给我拿下!” 苏庆秋显然还没搞明白局势,厉声呵斥:“干什么,我可是匡山公子的人。你凭什么抓我?” “其他的且不论,就凭你盗窃库房丝绸,我就敢把你拿下!”苏峙看向略带犹疑的部下,有些不满:“还愣着做什么,我已经获得了最高权限,此次,所有涉案之人,全部给我拿下,绑到衙门里!” “喝!”苏氏护院队不再犹疑,得了最高权限,那岂不是说……公子他回来了? 苏庆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顿时脚步有些软:“不可能,公子明明在书院,怎么会可能出现在善化?你肯定是框我!我乃是苏氏族人,没有宗主的允许,你敢绑是越权行为,狗~娘养的苏峙你给我记着!” 一干护院不再犹疑,立时便逼上连给其淘宝的机会都没就绑了起来。 只不过苏庆秋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挣扎着就要逃脱,口中骂骂咧咧的,这是市井泼皮的本性使出来,反正是不打算服苏峙了。 苏峙也没指望苏庆秋要服气,皮靴塔塔塔地走来,登时便让苏庆秋觉得一个黑影移来,口中骂骂咧咧地还没停,却是一个黑影更是迅速地来了。 嘭地一声,苏峙穿着的那皮靴使者靴尖一脚踢过去,登时苏庆秋也不骂了,嘴里不知碎了多少牙,苏峙又是一脚将苏庆秋踩在地上,不准地转着碾压,一嘴血留出,苏峙这才将脚收回。 也不管这下苏峙的脸上烂成了什么模样,看向围观者:“奉公子命,苏峙涉嫌偷窃仓库物资,非法倒卖,罪大恶极。今带回审讯,定不会饶过一个坏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好人!” “走!”苏峙一挥手,带着苏庆秋便走了。 这样的场面还有许多,尤其是苏水禾,更是亲自带着家丁,将还在青楼里温柔乡里厮混的儿子亲手给带了回来。 至于苏水华暴怒之下,如何借调了陶家所有护院快马,又是如何将快马飞传,直接封锁了整个楚练绸庄仓库,那自然是不需一一细表。 总之,当苏默白日快马,夜晚舟师连夜赶回善化的时候。整个局势,已然大变。 凌晨拂晓,苏默便进了乡下庄园,带了数十个朴实庄户进了苏宅。 又一口气冲到了护院队,在清洗了护院队的十数个败类后,让苏峙带着十来个人去抓捕苏庆秋等人,便亲自接管了护院队的指挥权。 然后,整个苏宅核心部分便被戒严了起来,五步一岗三步一哨。 将所有苏家族人全部召集了起来,九房话事人集合之后,苏默根本没有多加商讨。 对着苏水西,这个苏家族内的重要人物之一给了两个选择:“你想要苏匡山死还是活?” “想要活着,那便亲自打折一条腿给我拖过来。要想死的,也行,让衙役打折了丢地牢里去,明日收尸。” 随后,苏默根本没有再给苏水西任何辩解的机会,便接连宣布包括苏庆秋在内整个超过二十人的名字,一一喝令抓捕。 当然,为了苏家这档子事。整个县衙也被动员了起来,审理的审理,定罪的定罪,整整一个上午,县尉县令们写得的手都算了。 而陶家嫡长孙陶凌峰更是出面带着一干护院,将整个善化的地下世界翻了个翻,将那些还未来得及出手的货物给全部收了回来,而在长沙的行动也不慢,整个店铺上下,先是被苏默命令下的快马骑从给围了起来,随后,照着花名册,有一个绑一个装上车便重新往善化回运。 而整个行动,苏家也不在掩饰,直接道明了清理门户,完事更是直接丢到县衙里面定罪。 只不过,那些最要案犯一个个至少都是先打折了腿再丢进去的。 而苏默,也终于一连签署了二十余份开除宗谱的文件。整场之中,所有苏氏嫡子,一干重要人物全部聚集于此,一个不落地观礼。 苏默没签署一份,都好似重锤在心一般。 包括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苏匡山,还有面色灰白,颓唐不已的苏水禾。 及至最后苏峙回来复命,道是已经将苏庆秋等人抓捕完毕,丢入大牢,众人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苏默连夜赶回,一点笑颜都没有给众人。如此雷霆之怒,如何不让在场之人战战兢兢,唯恐再漏了几个,扩散迁延到他们。 “族中除了这等事情,说实话,我很痛心!”苏默目光扫视全场,这一刻,所有人无比清晰。哪怕是苏默离开了数百里,已经去了衡州书院,去了千步高山之上潜修。 但宗主就是宗主,一回来,局势便再次入手,整个苏家,依旧以苏默的意志为转移。 想到此处,所有人不由看向那个站在苏默身后,静静默然,全部目光都只停留在苏默身上的女子。 苏默留在家里的后手,着实太多了啊。 苏默说罢,场内众人齐齐不敢再落座,苏水华和苏水繁都是脸色最差的,不过都没有推脱,起身自陈罪责。 场内气氛,一时间凝滞到了极点。 甚至有那心虚的,被苏默一个目光盯住,登时脸色煞白无比,隐隐就要站不直了。 良久,苏默这才将目光收回,淡淡道:“家族高速发展,金银不尽地朝着族内涌进来。有些人是穷惯了,连脸都不要了,一点吃相都不讲究就争着将公家的东西抢进去。本以为产业股权明白了,有些人那狗脑子也该清楚了点。没想到,还是跳出来一批。” “怎么,家族每年数万两的红利都不要了?”苏默说罢,指着一干人:“也别都以为做出一副好姿态,我就会暂且息怒,揭过此事。也别以为争着将错揽在身上我就不好意思处罚你们!” 第三十八章:惩罚 “哼,松伯,听说县南有个石头窟子,是开矿出石头的?”苏默忽然问向列坐最末端的苏松,神态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在场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被苏默这话顿时齐齐都提起了心眼,苏默忽然提起这石矿,到底意欲何为? 苏松显然也没料到苏默会问这一茬,只不过少爷既然问了,他回答就是了:“回少爷,的确有这么个石矿。县衙打算卖出来,却没人过问。” “是赚不到钱?”苏默又问。 一干人都被苏默弄得迷迷糊糊了,难道苏默这么暗示,是要用买石矿的钱来换取一干人的宽恕?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毕竟好多族人,都是自己一房的子弟。血亲如此,能救下命来,钱财都是小事! 一干人心思乱转,苏松却迅速回答:“倒也不是,近来城内建房子多,用石头用木材的也多。那个石矿附近也有不少上好的木材,只不过都需要大把人手。咱善化近年来日子都好过了,也没人过去开采了。没人,木材都砍不了。石矿这样危险有经常丢命的地方就更别提了。” 听着苏松这么叨叨絮絮地说着,在场人都是心思剔透的,哪里还不明白,齐齐都是心下一凉。 “唔,这可怎么好。每年县里开支艰难,我等身为本地乡绅怎能不出力?这样好了,这二十多个族人嘛,也不让他们流放千里外了。就在那开矿做五年吧,当然,我这只是建议,松伯你差人将建议交给赖县令!如何?”苏默一副严肃的模样,在场人却是心肝尖都齐齐颤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一句话,二十多个犯事的族人的命运就这么给定了下来。开矿啊,这历来都是危险最高的事情! 不说每日艰辛困难,就说这一不小心被石头给砸死了,那都没地找去。五年开矿,到时候哪怕万幸人活着,只怕也得给劳累得不成人样啊! 苏松显然也明白了苏默的意思,肃然应下,场内好似席卷了一场冷风,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尤其是苏水禾以及地上那个抱着腿哼哼唧唧的苏匡山,这位以往闻名遐迩的匡山公子此刻被打得成狗一样,躺在地上,连呻吟都不敢出。 苏默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水禾,将他最后想要求情的打算全部打消。 接着,苏默又念了几个名字,无一不是醉仙楼里采买的几个奸商:“听说最近县衙牢房里可不太平,这暴病而死的实在太多了。这几个奸商丢进去,可得注意着点。这往后啊,选食材供应商的时候,总得和人家提点一下。若不然,顾客在醉仙楼吃了什么东西暴病而死,不仅脏了我苏家的招牌,只怕到时候这些供应商自己也吃了自己的东西暴病而死。可就别怪咱苏家人没说明白了,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苏水繁连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苏水华也肃然应下,一干人忙不失地点头。 “唔,这就好。听明白了就好啊!”苏默幽幽地说着,忽然看向苏水西:“听说水西叔叔最近可是艳福不浅啊,扬州瘦马,可不便宜吧。若是缺了银子,尽管跟苏默提,多的不说。这六千二百九十三两的银子也是能支出来的,就是别乱伸手,伸手必被捉啊!” 腾的一声,苏水西脸上豆大的汗就滴了下来。六千二百九十三两银子,可不就是苏水西那伸手得了的银两吗? 听着这和数字从苏默口中念出,犹如魔咒一般,苏水西脸上什么颜色都没了,煞白得一片。 心思急转,苏水西从未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现在转的快过。目光偏向神色肃然的父亲苏涣,苏涣却是目光看向苏岚,便沉如石木,苏水西猛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磕巴说:“是是,宗主说的是。四叔最近听着,说是济善堂似乎要为孩子们开学募捐,我这心里想着,所幸最近没什么要用钱的。别的不说,八千两银子这捐,我认了!” “好!”苏默目光扫向四房的一老一壮,自然转眼就明白了两人的打算。苏水西是贪墨了六千多两银子,苏默点出来,自然是不想撕破脸太厉害。再者,贪污罢了,还不如苏匡山那般严重。动了又不能往死里整! 故而,苏默便点一下,看这苏水西是不是识相。若是明白,那苏默便给一个台阶,让其有点体面。若是不识相,少不得这苏水西是别想安度晚年了。 场内众人何等伶俐? 转眼便想明白了过来,苏默这是借着苏水西拿出了一个台阶啊。 那些真正贪墨了的,那便趁早将以前贪墨的银两都出来,借着这个捐款的机会,体面地将脏银交出来,而不是日后苏默正要动了肝火,被人查抄出来。只要钱交了出来,苏默自然不会穷追不舍。此事,就算真正揭过。 至于那多拿出一部分算作罚款。全部都教出来捐到济善堂里,如此一来,颜面也算是能够保全一些。 当然了,此事过后,整个苏家的人事都会有一轮大调整。这些人除了苏水华和苏水繁等少数几人以外,估计都要处于退休乃至半退休的状态了。 以后只分红不管事,族内子弟想要进产业内历练,也要更加困难和严谨了。 但无论如何,在苏默的雷霆手段之下,所有人无不雌伏。一场风暴过后,卷走的是苏氏的污垢,迎来的,也将是苏家崭新的明白。 而苏默,在这样一场雷霆手段之下,也将在苏家族内建立起更加崭新的威望。 “还真不少,五万多两的银子!”众人退场,苏默、松伯,夏岳,夏达几人却没有离开。苏默看了看清单,颇有些索然无味:“另开一个账户,这五万两银子。就是苏氏族人专用的基金了,用起投资,将利润拿去给族人用。红白丧喜事,还有入学,伤病,都可以在这里支取一部分,情况比较为难的可以全额支取。还有啊,如果打算做小买卖,自己去创业的,或者说游学天下的,也可以来借贷,利息不要。” “就这样,都下去吧!”苏默说罢,挥挥手,连夜奔波,他是很累很累了,更何况一会还要赶船迅速去衡州。 夏达寻来一见大氅,披在苏默身上,场内又是重归寂静。 当苏默下午离开善化的时候,快船快马疾驰南下去去衡州的时候。善化城内的这场风暴后的影响终于开始显现。 首先是一大批苏氏族人被从管理岗位之上撤下来,大部分人必须从基础的岗位上展露自己的能力,若是能力不能得到认可和承认,便再也难以重归高位。 而苏家大宅内部,也开始了清理。 这个清理,不是秋风扫落叶的清扫。而是春雨沐耕田的福泽。苏家尽管快速崛起了,但依旧有许多因为这种那种原因而穷困的族人。 面对穷者越穷,富者越富的情况。济善堂自然得首先拿出动作,在继济善堂开学之后,济善堂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族人的福利之上。 而最为显眼的,自然就是苏画芙和苏二牛的亲事,真个费用,济善堂全部包办。彩礼、酒宴、席面等等需要的费用济善堂一一承担,甚至,作为济善堂的三大执事之一的夏达,都亲自到场祝贺。 随后,便宣布了济善堂一系列对族人的福利政策。往后,这红白喜事济善堂都会出一份足够的银子,让这红白丧喜事办足够体面。 同样,对于贫困族人的扶持,济善堂显然也拿出了许多办法。至少,这次人事调动,在原本撤了一批没本事的人后。大批勤恳做事的穷困族人也得以进入绸庄或者酒楼开始工作,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起,随后,展示能力乃至锻炼能力,依据能力和贡献给出丰厚的汇报。 而苏家内部,执法堂也已经开始建立。而第一任主持者,便是苏峙。 这些人明面上是负责查账的,同时对犯了族规的族人进行惩罚。但谁都明白,苏默这是打算大力刷新族内的气氛了。 甚至,苏峙已经提议,要每年择选一批人去石矿里头看看那些族人的近况。说是安慰安慰,尽一尽这宗亲之情分。 苏默很是愉快地批准了,直至每年“参观”回来的族人脸色发苦地讲述时。所有人才明白这个新任阎罗的厉害,这分明就是杀鸡儆猴的同时,还要请众人好好品尝鸡肉啊! 这寓意如何,自然不必再表。 同样,隐秘训练着的第一批苏家的武力,也开始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 至于始作俑者苏默,却在一艘普通的客船上,迅速回了衡州。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登上了衡州码头。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码头上围堵了,而同样,同行的只有苏克容,以及几个明显气息内敛,背上粗布包着长条的大汉。 这些,便是护院里头精选的几个好手,一路护卫苏默。显然是上次弄得有了阴影。 只不过这次风平浪静,一点事情都无。当苏默坐上了云天安排好的马车时。城东一处别致小院内,一个美艳无比,身段曼妙的女子也是抱着琴,上了马车。 目标,西水巷。 第三十九章:风月头牌 不知什么时候,衡州城内的风月班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苏默苏大才子进城了! 谁都知道书院的新生们忙完了小比,刚过了诗会,这是有空闲要来寻乐子的时候。故而,风月班各个都是摩拳擦掌,打算将这群风流学子拉近青楼楚馆里头潇洒的时候,弄个什么千古风流韵事出来。 可不是,苏默和文思卿的故事,连着整个衡州城都知道了。 若是能够将这位伤心落寞的大才子给揽入自家的温柔怀里,那自然是好极了。 故而,当得知苏默入城的时候,满城风月,尽为搅动。 只不过,柳七娘这次要显然要技高一筹。当各家花魁还在用心准备,打探风声的时候。她已然找到了地方,西水巷,这处苏氏私房菜的地方。 一个典雅的小院,流觞曲水,春花香树,入目清新,别致优美。建造之初,显然十分用心。 作为主家,又是苏氏私房菜的开门红,醉仙楼上上下下,对于苏默此次宴饮自然是用心非常。 故而,位置最佳的天音水榭便好生装点了起来,用以承接此次宴席。 至于美酒佳肴,自然不须细表。 不多时,苏默入院,稍事梳洗,清清爽爽换了一身衣服便得云天轻声细语:“衣公子,仇公子他们都来了。” 苏默自然是要去门前相迎,几个简装而来的朋友相见甚欢。大家显然都知道苏默家里头有上好的厨子,显然都是要来打秋风,尝美食了。 “都请进吧,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可是用心提点了他们,定然让你们流连忘返!”苏默笑着欢迎。 几人自然都是眼睛一亮,衣颜徽更是极其惋惜道:“早知道如此,你来衡州时就不能那么轻易放过你!” 苏默和仇天相视一笑,显然是想到了那日和衣颜徽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而两个多月的相处,众人都互相之间都是非常熟悉了。 平日相处愉快,若是不回想,恐怕都不会想到这位平易近人好脾气的衣大哥竟然会是地位尊崇的皇家亲王! 至于那日初见时,将文暮雪劫持。苏默和仇天想起来,庆幸的同时也感到很是温馨。 其他人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苏默、仇天还有衣颜徽这番话的意思。 只不过其他人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苏默了,一个个将自己道听途说的美味给点了出来,苏默一一应下,众人的气氛是越发欢畅了。 此次来宾没有女客,文思卿、文暮雪、顾诗晓还有沈巧云据说是去学了女红,一时半会是没空了。 故而,苏默、衣颜徽、仇天、卢象升、王轩以及谢世晋六人下来。显然是小圈子内部的聚会。 进了水榭,众人落座,最是喜欢热闹的仇天却是觉得六个人气氛有些不大热闹。于是便提议:“好不容易进城一次,这次光是让苏默弄好吃的可不够。这美酒佳肴,怎能没有歌舞助兴?” 仇天这厮显然对苏默上次起哄遭殃很是不满,这几日明明有了搭讪的机会。可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宴席的话给传了出去,愣是不见人家姑娘怎么回应。这如何不让仇天着恼。 苏默神色古怪,一边的衣颜徽大笑起来:“我说仇天啊,看来你还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啊。难道刚才偏厅里,你就没见着翠红柳绿的侍女往来?” “那又怎样?”仇天纳闷了。 王轩憋着笑:“还能怎样,苏默这显然打算开的是酒楼了。既然是酒楼,怎么可能没有歌舞。指不定,还是城内四大家了!” “什么四大家……”苏默干咳一声:“都是些苦命的女孩子罢了,还是不要打扰人家好了!” “装!”谢世晋大笑:“不如我去在门外挂一块牌子,道是书院风流公子苏默于此,诚邀歌舞。你看四大家会不会飞蛾扑火地过来!” 这下,大家一起都笑了。 苏默也被逗乐了:“我就有那么坏么,飞蛾扑火。难道我还能把她们都给烧了不成?” “还真是!”卢象升一脸老实:“依着这文采风流的名声,哪个女孩子不是巴望着能倒贴的。就跟这黑夜之中,飞蛾寻红烛一样。” “嗨,还红烛了。”老实人使坏起来,这威力就更大了。大家哄笑之下,苏默只好投降:“好吧好吧。我交代,的确是柳七娘来了。人家姑娘估计是要寻我学艺,可我连古筝都不会弹啊!” “哦……”众人拉长了音,苏默脸颊微烫起来。 王轩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怪不得我上次要给你寻几个清倌人败火你不肯,原来是看上了这风月班里的头牌,柳七娘啊!” 大家又是哄笑,吵着闹着要王轩将那日的情形说出来。 王轩自然是绘声绘色地将人家柳七娘在寒风凛冽之中苦等,而苏默在里头拒绝不见的情况一一道出,及至仇天大喊暴殄天物的时候。王轩又将送寒衣的桥段给说了出来,一干人暧昧地看着苏默。 却不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榭入了一佳人,抱琴在怀,亭亭玉立。 似乎这厮摸准了今日的情况,竟是素颜长发,浅粉襦裙,一福礼对众人,声色悦耳,犹如出水芙蓉:“奴家,见过诸位公子,有礼了。” 苏默也是为柳七娘这副打扮而惊艳不已,显然这女子极其聪慧。知道在书院那种众人皆是素颜淡妆的地方,以艳丽妖娆可以迅速博人眼球。 但而今这小圈子聚会,却又该以素颜清纯示人最妙。而且,这小娘子本就是顶级的面容身姿。这般如邻家学妹的出场,登时便镇住了场子,苏默在感觉很有面子的时候,忽然心底里有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转瞬就将那个感觉抛在脑后,苏默摆摆手,水榭外,又是一批容颜上等的女子入内。 柳七娘坐在苏默身边,而其他女子则挑选完毕,一个陪一个。 对此,谁都没有任何异常。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风气,文人士大夫风流韵事嘛。没有佳人作伴,何来韵事? 第四十章:柳七娘 【多谢严寒酷暑、小伯渤和寂灭同学的新年贺卡哟,预祝一下新春快乐啦。大年初一的时候三更~】 水榭之上没法分席而坐,众人围着一个大大的圆桌坐着。湘南的春末不大冷,水面上徐徐吹来的风带着些微的暖意。 苏默就这么含笑地看着一干同学,闻着臆想之中似乎带着南中国海气息的微风。 都是十六七岁的同学,尽管在这个年代这已经代表成年,甚至娶妻生子了。但由于大家都在书院读书的缘故,这个很让苏默感觉到后世气息的地方很有人性味。宽松和体谅的气氛让大家的个性得以扩张,而天资卓越或者品性优良的学子大多都有良好的自制能力让这种个性恰到好处。 故而,苏默能够感受到后世那种随性的味道。而大家的相处,也愉快非常。 不过此次的聚会,显然是带着中古时代的味道。在身边巧笑嫣兮的女子的说笑下,整场气氛都很是欢快。 而一开始桌子上摆着的四十八碟果子点心也吃了个差不多,日头渐上,已经到了午餐的点。 向来喜动的仇天便鼓噪着:“苏默,菜都准备得如何了?总不能就靠着这点果子糕点就打发了兄弟是不?” 苏默失笑:“你这猴急的性子,活该你被人家不搭理。” 见着仇天的眼神越发凶恶好似吃人一般,苏默连连赔笑:“好啦好啦,来人,将这些都撤了吧。各色羹子,下酒菜,还有正菜都准备上吧。” “好,来酒。有甚好酒可别藏着掖着!”卢象升眼睛一亮,显然是个好酒的。 苏默正色:“还能亏待自家人不成?克容,将我珍藏的二十年白玉泉都给我端出来!” “喏!”不远处一人凝立,躬身应是。 自从苏氏产业不断壮大后,以往头疼的好酒至少这会是不用担心了。有的是那酒商想要把酒卖给醉仙楼的,这一等美食之处,所要用的酒将是何等重要? 故而,就连这两宋之时就有盛名的白玉泉也巴望着能够将酒供应到醉仙楼里。 听着二十年白玉泉,卢象升等人都是眼睛一亮。 接着,各色羹子纷纷上台: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果术翅羹、盐豉汤、血羹、粉羹、瓠羹、豉羹、石肚羹。 各色花样让人目不暇接,只不过这一次苏默倒是没有收揽什么惊奇艳羡的目光。这里除了卢象升,各个似乎都是家世不凡的样子。 就说知根知底的仇天,也是江淮豪族,似乎也是让陆家都忌惮的存在。至于衣颜徽就更不说了,衡王府那等地方,什么精细的吃食没见过。 只不过不如苏默这般花样百出,又是别出心裁罢了。 各人纷纷选了肉羹,这是打算草草填一下肚子,最后便上了下酒菜。自然就是红丝水晶脍,软羊,鲊脯,旋炙猪皮肉等纷纷端上。 有菜,自然不会无酒。 不仅与白玉泉上了,就是锦江春也上了,至于其他各省名酒,苏默也一一有了准备。 “第一道正菜来了!”苏默解说道:“子龙脱袍!” 众人纷纷开动筷子,这里大多数人都不是湘人,自然是对没有品尝过的传统湘菜很有兴趣。 苏默这说的简洁,大家自然也是迅速开动。 好歹这桌子够大,又是足足一次上了数盘“子龙脱袍”这才没让大家生出了争抢的情况。 当然了,给各个公子们夹菜的大多不是本人。就如苏默,刚刚吃了一口猪肉,说笑了几句,柳七娘便低声笑着,将这“子龙脱袍”夹给了苏默。 一边夹着,苏默忽然听到柳七娘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着:“赵子龙如何英武,却也终有解战袍的时候。这子龙脱袍,可便宜了奴家品尝美味了。” 苏默瞬息之间便想到了那张纸条:“想不到七娘对美食蛮有研究啊,你擅长的不是音律么,庖丁之事沾血,可不适合如此青葱佳人啊!” 此刻两人距离极尽,柳七娘不是用身子蹭着苏默,那胸前的柔软更是是不是蹭过苏默的手臂,带来一股股的酥麻感觉。 故而,其余几人看来,自然是纷纷感叹着苏默这厮的桃花运。 当然,苏默不是这么想的。眼下这,都快成桃花劫了! 听着苏默的回话,柳七娘颜色微变,忽然双眼汪汪地看着苏默:“为了公子,便是再大的苦,奴家也愿意吃的。这点血也算得什么,只是不知公子可能听得奴家一句劝。” 柳七娘靠着苏默越发近了,甚至可以说是直接贴了起来。只不过在柳七娘的运用之下,巧妙地若即若离。肌肤相触间的温软酥麻感觉更是不住地挑战着苏默的忍受能力,细微处,苏默都感觉到心下血液有些加速。 苏默也夹起子龙脱袍喂到了柳七娘口上,借着这距离,苏默轻声:“七娘所言,不知是什么劝?不知是曹公,还是吴主,亦或那献帝?” 柳七娘轻声娇笑着含着鱼肉,却是一把凑上迅速地亲上了苏默的唇,香舌轻启,苏默下意识间张口,却是温软相触后,鱼肉入口。双目对视,苏默能够感受到柳七娘的那份娇笑着的得意。 感觉气势一顿苏默气势一顿,柳七娘低声回着:“自然为占着荆楚的曹公了,劝公子识时务,择良木,然后归魏了。” “魏虽盛,得天下者却是司马~晋啊!”苏默笑着,大脑早就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两人好似是说着菜肴,又好似亲昵地在调情。但只有两人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 柳七娘说子龙解战袍,自然是指苏默。无论苏默再如何厉害,也会有揭开战袍再无防御的一天。到时候,苏默就有变成别人盘中餐的可能。 对此,苏默便暗指柳七娘做中间人,实则很危险,想要跳过话题,同时也有逃避的意思。 却不料,显然柳七娘很是执拗。那半真半假,或者干脆没有真的可怜模样,直能柔了百炼钢。抓住了这个话题,直言苏默根本躲不过去。 苏默便直接问柳七娘是哪里来的说客,目的为何。 柳七娘便暗指陆家,希望苏默能够归顺陆家。三国之中,蜀国最弱,魏国最强。用魏国代指陆家,自然是说跟随蜀国不如跟随魏国有前途。 而苏默的反击也十分犀利,你陆家若是曹魏,可到时候得天下的可就是司马~晋了。你逼急我了,也能让你损失不小。到时候陆家面对其他八大家的竞争,可还能省?到时候得了大好处的,只怕是其他七家了! “公子的话,可真是……真是……”柳七娘娇娇怯怯的,都快要将一边仇天的心都柔碎了:“把奴家给难到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吃。吃好吃的,做开心的事情,有些吃力不讨好的,还是算了!”苏默温柔地说着。 也不管苏默这是真话还是假话,柳七娘真是心下一暖,但一想到某些东西,柳七娘心中仅存的暖意便荡然无存,猛然下沉,不住地向着心底越发低处沉下,好似不见底一样。 “公子美意,奴家谢过了。只是公子的倚仗,有时候恐怕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就比如那济善堂,收揽人心的事情谁都做过。只是一群普通百姓又能如何,庶民永远是无知的。只需一两个善化出身的进士宣讲几句坏的,只怕公子所有的用心都要坏了吧!”柳七娘低低说着,尽管脸上依旧带着媚动人心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冷。 苏默依旧神色不变:“七娘说得这般通彻,想来是要下最后通牒了。” “奴家不敢……”柳七娘声音颤了,似乎是害怕极了,眼汪汪地看着苏默:“只是有些事情,却并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可以转移的。” 苏默轻笑,身边这可人儿倒是伶俐得紧。这样紧迫的气氛之下,都还能说出这样婉转的劝言。在苏默面前,柳七娘是弱小毫无反抗之力的。但在陆家面前,眼下的苏默何尝不是十分危险。若是陆家撕破脸拼了老命的要对付苏家,苏默哪怕再如何厉害,只怕也逃不了死之一字。 实力的巨大差距,的确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发生逆转。 同样,柳七娘也传达出了一个消息。苏家眼下引以为傲的发展速度,乃至团结一心。其实都不稳固,苏默眼下着重将防御放在商业手段之上。 但陆家真正的杀招未必会放在这里,陆家一旦将苏默视为敌人,会使用的手段将会是全方面的,乃至动用一些极端的暴力手段! “好味道!这鳝丝鲜嫩,香辣爽~滑。不愧这‘子龙脱袍’的名字”此刻,性子跳脱的仇天不住地赞赏。 此刻,衣颜徽解释菜名:“这名字的确取得妙,鳝鱼在制作过程中,需经破鱼、剔骨、去头、脱皮等工序,特别是鳝鱼脱皮,形似古代武将脱袍,故将此菜取名为‘子龙脱袍’,光是这名字,就不知惹了多少人追捧!” 众人纷纷笑着,苏默也跟着笑,只不过笑容有些苦涩。他又何尝不是因为苏护之子的名声,而被人不住地盯住,盯得死死得,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四十一章:我信奇迹 “好啦好啦,吃了鳝鱼。来尝尝我这的素菜,炒素什锦!”苏默说的,是一个由鲜蘑,香菇,黄瓜,胡萝卜,白萝卜等熟菜组成的菜肴。 “此菜,以鲜蘑去蒂,刀切进一半深,用手按一下成扇状。香菇切梅花状。黄瓜、胡萝卜均切两分,削边成蝶状。白萝卜去皮切菱形片。姜去皮切锯齿片。西兰花掰成小朵。玉米笋切段。马蹄、窝笋、紫菜头均削成球状。再放入清水烧开,锅放少许油,烧热,投入全部主配料,加入鸡汤及调料翻炒,用水淀粉勾芡,淋明油出锅。如此辛苦,这满满一大盘美味就出来了!”苏默说着这色彩缤纷,十分好看的素菜便端了上来。 众人纷纷入筷,苏默也给柳七娘夹了一筷子,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 而柳七娘呢,也亲昵地和苏默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地,好似秀恩爱一般。 不一会,红煨鱼翅就快上来了。 这位深得陶然喜欢的美味已然在湖广传开了名声,而醉仙楼的菜系,也渐渐以湘菜和川菜打头阵。其他菜系,毕竟不够精深,比那些真正的名家相比,更多的只是一个噱头。 川菜且不提,身在湘南,自然当以湘菜待客。 而湘菜之中,这红煨鱼翅的名头算是大名鼎鼎的。一来鱼翅珍贵,二来则是因为如园一场盛宴。据传正是陶然极喜欢红煨鱼翅,故而这才帮助苏默击败了尹泓智。 实际上自然是没这回事,但如园那场盛宴着实有些传奇色彩的因素。故而,越传越是邪乎,最后连苏家都辟谣无力了。 反正醉仙楼方面也乐见其成,没见着来者必点“红煨鱼翅”么。一个个喜欢得跟什么似地,就算没点到,也要预约上了老实等着。 当然了,名声固然是一方面。但红煨鱼翅的美味,才是真正名声广传的真正原因。 “不错不错!”便是遍尝美味的衣颜徽尝了,也是赞叹不已:“此菜,清润滋补,柔软浓香,味道鲜美!今日来此,不虚此行啊!” 就是那些原本只对一干帅哥有兴趣,而对菜肴没有多大热情的女子也纷纷赞同了起来。 其后翠竹粉蒸鮰鱼【以母鮰鱼为主料,辅以白醋、熟米粉、绍酒、五香粉、味精、原汁酱油、葱5、豆瓣酱、姜、甜面酱、精盐、胡椒粉、芝麻油、花椒粉、辣椒油、白糖、熟猪油等烹制而成。菜品口感清爽~滑~嫩,宴客绝佳】、豉椒划水【豆豉味香浓,入鱼香,色泽红亮。】、宝塔香腰【主料猪腰、芋艿、荸荠、猪瘦肉、猪肥膘肉、净桂鱼肉、水发香菇、水发玉兰片。配料面粉、鸡蛋、鸡蛋清、干淀粉、湿淀粉、肉清汤、芝麻油、熟猪油。调料葱段、姜片、绍酒、精盐、酱油、味精、八角粉、胡椒粉。菜品集众多小吃品种于一碗,层层堆砌,形似宝塔,味道多样。】、龟羊汤【龟、羊肉,加当归、党参、附片、枸杞,脾肾双补,增强食疗作用。且一扫龟羊肉的腥气和膻味,芬芳馥郁,软烂鲜嫩】。 这一系列这时代根本没有的湘菜美味一一上来,众人是吃的不亦乐乎,再加上诸多湘菜传统美味纷纷端上,直叫王轩连道:“此等美味只应天上有,人生难得几回尝啊。唉,那龟肉是我啊!” 感叹之中的王轩一不留守,筷子上的龟肉不甚掉下去,却叫一边的柔美佳人给抢了过去,两人嬉笑闹着,最后是嘴对嘴每人分了一半。王轩享尽艳福的时候,也大大品尝了一回另类美食。 “王轩你小子,也真够会玩的!”仇天说笑着,夹起一块玉兰片。 王轩分辨着:“要说会玩,这里谁能比苏默更会玩。这里一个个好吃的,可都是从苏默这里掏出来的!” “就是!”衣颜徽一脸得意地说着:“你们是没亲手见过苏默的厨艺。那日我们和你们师姐带着文暮雪上山的时候,可是亲眼见了苏默下厨的本事。那次吃的,才叫一等啊!而且,小师弟这几次宴饮,都没见过一次重复的菜肴。你们说,这里比起会玩,谁能超过苏默?” “这君子远庖厨……”卢象升有些看不过眼了:“这要传出去,对苏默名声有碍啊!” “真名士自风流!”谢世晋老神在在地说着,还拿着折扇扇了起来,显然是自己要当一回名士的范儿了。不错,依着苏默的名声,再加上以前那论调,指不定还真能改改士大夫们的娇~矜脾气! “哈哈!”众人被谢世晋的这样子都给逗乐了。 此刻,苏默也出声了,却是将风头转向柳七娘:“好吧好吧。我的厨艺你们总有机会能尝到的,只不过,眼下好不容易来了柳大家。怎么,就不想看看这乐律一绝吗?” “想,如何不想。此次能见柳大家之乐,当浮一大白啊!”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卢象升,这个健硕的大汉双目亮亮的,想不到,原来这才是潜藏最甚的一号追星族。 不过柳七娘这个追星族倒是值得他去追了,这可是衡州最出名的头牌!没有之一,自从苏默一曲《拟古决绝词》在她口中传扬了出去以后,她便成了衡州城内最受追捧的花魁! “甚妙!”卢象升说完,众人都是纷纷期待地看向柳七娘。 只不过柳七娘却是眼巴巴地看向苏默,惹得苏默平白得了一大堆白眼:“公子想要听什么曲?” 仇天一个劲地捶地:“这厮怎么就这么桃花运啊。天下人都渴望得七娘一曲而不得,这厮竟是人家巴巴地让他点曲子!” 苏默只是轻笑:“《平沙落雁》吧!” “如君所愿!”柳七娘款款一礼,风姿尽展。 只见柳七娘找到自己带来的一把古琴,眼波流转地看了苏默一眼,便素手轻弹,一曲开始。 《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通过时隐时现的雁鸣,描写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对于曲情的理解,有“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来描写秋天景物的;有“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的;也有从鸿雁“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发出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慨的。 在柳七娘手中,此曲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段,优美动听;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犹如天籁。 众人纷纷闭眼沉入此中意境,好似真的到了那个雁鸣天际的世界里。 及至一曲终了,众人再睁眼,回味无边,纷纷都是轻轻鼓掌了起来。 王轩不住地赞叹:“如此一曲,不虚此行啊!” 柳七娘又是乖乖地回到了苏默身边,示威地看了苏默一眼,如此娇憨,分外可爱。 苏默悄然将柳七娘柔软的腰肢揽上,两人靠得越发紧了:“七娘,我问你。你信佛,或者信道吗?” 柳七娘依言:“奴家信佛。” 苏默轻笑:“我不信。” 柳七娘依偎入怀,听着苏默心跳开始加快起来:“那公子信什么,奴家么?” 苏默用下巴蹭着柳七娘的青丝:“我信奇迹!” 【看书别忘了投票哦】 第四十二章:岳州 “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是多余了?”仇天左顾右探的:“唉,吃饱了喝足了,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众人哄笑,显然是苏默和柳七娘玩过火了,让大家都嫉妒非常了。 不错,哪个青楼花魁不是欲拒还迎的。冷冷清清,好似隔着和你几千里似地。但偏生这样,众生追捧之下,依旧热度不减。 似乎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而在场的,除了苏默和卢象升也都是风月场的老手。自然是见过那一干花魁做派的,哪一个不是追捧而不得的? 就是摆出书院学子的名头,那些花魁只怕也不会买账。非要设出三关六道让你闯了,这才能有一次见面的机会。至于近距离展示舞乐,更是极其难得。 每一次能够见面,更是足可让人激动万分。当然了,准备充足的花魁当然也不会让你失望,每一次精心准备的出场都会足够惊艳动人。 如此一来,众人的追捧更甚,一干花魁们自然是越发有了女神范儿。 再加上依着书院的缘故,衡州城在这个时空已然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文化重镇,这里的青楼货色更是和江宁、苏州、杭州、扬州等地持平的。 而这里的花魁,自然是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级人物。 但这样的人物,依旧是被苏默一曲《拟古决绝词》给折服得妥妥帖帖,简直就跟那个唯恐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 这样,如何不让一干男儿大恨。 至于身边那些也堪称上品的女子心里如何羡慕嫉妒恨,那又是不足细表了! 大家哄闹了一顿,苏默和柳七娘自然是没法再去亲昵。哪怕柳七娘还有什么要劝的话,在看到苏默眼中的坚定时她便明白,她这次的任务终于失败了。 不错,柳七娘的身份并不简单。 不然,也不会在衡州这种烟花风月之地保持处子之身一直到现在。而且,柳七娘的年纪不小了,十八了。 在这个十二三岁来了初潮就算女人的时代,女子的成熟年龄被一降再降。至于烟花之地,那当然是更早。 能够在烟花之地保持处子之身,要么就是有非同一般的坚韧毅力抗拒来自青楼的压力。要么,就是有一股力量帮助他抗拒来自青楼的压力。 显然,柳七娘的可能更加接近后者。 而这个力量,便来自江北楚国故都,那个叫做江陵的地方。 对于清浊堂的失败,陆家上层没有忽视。乃至苏默和陆禅在书院的交锋,也被上层所了解。 但暂时也只能于此了。 书院不是陆家能够触探的地方,若是轻易伸出爪子,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剁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要引火烧身。 至于善化,陆家的考量显然更加慎重。 陆家的嫡长子陆禅被苏默如此打脸,这是不能忍受的,也是必须反击的。但这一头,暂时只能交给陆禅自己去处理。 陆家可以提供支持,但这件事情只能是陆禅自己去做,不然陆禅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头被扣上了且不说,就说引起书院的目光而强烈反弹,那也绝不是陆家愿意看到的。 当然,陆家不能直接针对苏默,却会针对苏默羽翼下的善化苏氏产业。 可以想象,苏家在成为陆家视线内的敌人后,其将遭受如何大的压力。 岳州府,岳州。 老农背着背篓进了城,从怀中取出邹巴巴的布包,颤颤巍巍地取出了十个铜钱,这是背上那些货物的入城税金。 清晨就赶到岳州的老农显然步伐不慢,只不过今日似乎人特别多,于是城门上便列起了长队。 日头渐上,城门上排队才到了一半。不知怎的,收税的兵卒特别用心,这让队列消减的速度越发慢了。 老农拿出了一个馍馍,慢慢地吃着,到一半的时候,队列终于快要到自己了。老农轻轻松了口气,摸了摸额上的汗珠,欢喜地整了整背在前面的背篓,又清点了一下背篓里头的生丝。 此刻,城门不远处突然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急切非常。 老农见整整齐齐地叠着没少一分,他这才松了口气,捏着手中的铜钱,就要过去交税。 许是太过注意了,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空出来的地方是突然多出来的,他只是要过去交税,然后入城门,将这些生丝卖出去。 那里有一家明年的用度。 老农想到这里,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只是后面的马蹄声越发急切了,快马疾驰,马上的骑士似乎又特别着急,竟是根本没有管人群之中走出来的老农。 而几个兵丁只顾着呵斥其余人让开道路,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跑出来的。 于是,不过十余步的距离,老农横亘在路上,恰好阻断了大路。 而此刻,快马一点都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危险!”此刻路人们纷纷惊叫了起来,只是想要过去拉回来,显然有些理所不能急。 只有不过十步了,而老人离着路中央越发近了。 忽然,一个黑影探了出来,一把将又要走出去的老人拉了回来。 快马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似乎受了惊讶:“糟老头子,找死别挡路!耽误了大爷的事情,小心扒了你的皮!” 老农显然也吓到了,皱纹迭起的脸上惊惧无比,良久,这才颤颤巍巍地朝着那好心人道谢。 被道谢的是个年轻些的书生,看年岁也有二十余了。浓眉大眼,很朴实敦厚的印象。 书生谦逊地扶起老农:“这事我应该做的,老人家还是快些进城吧,不然后面的人又要耽误了。” 老农进城去交税,只不过书生看向快马的背影,却是神色越发暗沉了起来,他目光敏锐,恰好看到了马臀上刺着的一个陆字! 交完税,老农还想找那个书生酬答,却不料书生早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他只好叹了口气,背着背篓去了城南一处苏记生丝铺。 这是城内新开的一个生丝铺子,老板和善,小厮也很和气没有因为他一个散户而有所怠慢。这让老农记住了这里,最重要的,是这里价格公道,而且现款现结。 【快过年了,大家买好归程的车票么】 第四十三章:暴~乱【加更一章】 【加更一章预祝大家新年快乐,新春吉祥。微言提前给大家拜年了,过年还要码字的微言弱弱地求点捧场红包收藏什么的,啊哈今天三更。】 只不过当老农到了城南找到苏记生丝铺的时候,却见大门紧闭,空气之中,隐隐有烧焦的味道在飘扬。 这点味道是年迈的老农闻不到的,他只是分开围观人群,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在柜台上笑呵呵的掌柜了,还有那几个手脚勤快,十分礼貌的小厮,都寻不到了。 老农只好问路人,只不过还未开口,其他人就说开了。 “要说苏记生丝铺的掌柜还真是心善,来的乞儿都不吝施舍。只是想不到竟然手下会出那般败类,一把大火烧了,库房里头,可都是近千两的生丝啊!” “可不是,苏掌柜的运气可太糟糕了。刚好将大批生丝都买进了,结果被一个小厮不慎给点了走水,可叹!” “不慎?指不定有什么龌龊呢。” “总算人在就好!” “那个小厮可是早就跑了,有意无意,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 一干人叽叽喳喳的,老农听得慢,足足听了四五回。他才算明白了这事情,原来,苏记生丝铺竟然是走水了,整个铺子后面库房的生丝都给烧没了,偏生铺兵全去城北齐老爷那救火去了,只是听那耳朵灵敏的说,那些铺兵根本没带上救火的家伙,反倒是吃饭的家伙一个不落,吃的是罪油肚圆,据说铺兵队正出来的时候,连腰包都厚了两分。 至于真假? 鬼才知道! 只不过一个茶余饭后的乐子罢了! 老农失望了,自家贩卖生丝这些年,他可是知道城内价格公道的,可只有这一家了。 但为了明年的嚼谷,这生丝无论怎么都得找个场子卖了。 他只好进了一处亮堂宽敞的商铺,道是陆记的生丝铺子。 陆记的掌柜脸上笑容温和,跑腿的小厮也很是嘴皮子活络。尽管店内卖生丝的很不少,但见着老农背着背篓,小厮还是很机灵地迎了出来:“老人家可是要卖生丝的,请入内品茶。咱陆记,乃是江陵的大牌子。管保不让您老吃亏!” 老农颤颤巍巍地问:“一百斤生丝,多少银子?” 掌柜迈步过来,笑着伸出一只手,又加了一个指头,摇了摇。 老农更加颤颤巍巍了:“四十六两?” 须知,苏记生丝铺的收购价可是五十两童叟无欺! 掌柜温和的笑容塌了下来:“老人家你可是打我脸啊,四十六两的生丝价,那能养活人吗?五十六两,童叟无欺。” “真的?”老农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至于这条街不远处还带着烧焦味的苏记生丝铺以及那和善的掌柜,都抛在了脑后。 陆记掌柜一脸严肃:“这江陵的牌子,谁敢说这大话?只不过,往后啊,您老这生丝,可只准卖我这一处了,而且还得立契。不然,官司打到衙门里,可是要坐监的!” “好,好,好!”老农眼睛更亮了。 老农背篓里面有五十斤生丝,拿了二十八两银子的老农犹如吃了长生药一般,瞬间便年轻了许多。 刚巧,快出城时,他碰到了那个浓眉大眼,救了他一命的书生。 “年轻后生,可总算找到你了!”老农扯着书生的袖子:“救了老头子这一命,你可得让我找个机会好好报答啊。别的不说,得请你好好吃一顿,有肉、吃酒!” 书生愣了,对面一个面容和善,却面带苦色的锦衣商户也愣了。 只不过老农一身注意力全在了书生身上,却是没认出这商户。 书生自然被老农的热情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一桩小事,何足挂齿。老人家的心意我谢过了,只是学生还有些事情,恐怕就不能陪了,往后,往后有机会一定让您老如意!” “那后生你唤什么姓名?”老农显然很认真。 书生斟酌了一下:“姓纪,名皓然。” 老农哦了一声拉长,此刻那商户问了:“老人家,这个月的生丝卖的可好啊?” “一百斤五十六两,公道!”老农笑呵呵地回答 商户一阵恍然,却让老农看清了面容,只不过老农记性不好:“这不是苏掌柜吗?嗳,刚瞅着要找你卖生丝,可不巧,都卖了。苏掌柜,何故不开店啊?” 商户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温笑着回了:“是走水了。” “可后生是要去救火?”老农看向纪皓然。 纪皓然颔首,喟叹:“不错,常德府,辰州府都要去救火。” “唉,那就打扰纪后生了,只是你可要记得,老头子我是牛家庄的,村头有七棵柳树的地方就是老头子家了,可要来找我吃肉喝酒!” 纪皓然含笑应是,人潮之中,闹哄哄除了三人谁也没听明白说什么。稍待,纪皓然和苏掌柜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这时,苏掌柜的脸色才沉重了起来:“常德、辰州、岳州。十多个商铺都燃了起来,这把火……” 纪皓然也郑重非常:“就算被退货了,烧了,乃至劫了。这货没了都没事,只要人在,早晚就有重头崛起的一天。只不过此次施州卫……” 苏掌柜心下一紧。 善化,苏家大宅内。一干重要人物纷纷在座,苏水繁,苏岚,苏涣,苏里就连在楚练绸庄占了股份只管分红的陶凌峰得了消息,也是迅速赶了过来。 苏水华脸色铁青,双手拿着一个锦盒,却是怎么都无法用力打开。 及至最后终于苏水华似乎承受不住这小小木盒,砰地一声摔落在地时,这盒子这才打开。 只是众人未及看见里面面目,却见一抹略带暗沉刺目的红,一边的苏峙神色木然,却带着悲伤,将盒子打开,恰见里面是一封染血的锦帛。 果然,苏峙声音低沉:“这是一封血书!” “施州卫三个生丝收购点被捣毁!”苏峙又道:“详细的情况我们暂时还无从得知,只知道动手的是当地的山中苗夷,他们不仅敢于贩卖给我们生丝的汉人进行威胁。更是直接洗劫了生丝存储的库房,所有派出去的人,包括苏荣品,都是身死施州卫,这是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楚练绸庄乱(上) “苏荣品,好儿郎啊!”苏荣品是二房的,尽管苏水繁知道此人能力一般,不然也不会被派到施州卫这种偏僻遥远的地方去。 只是,苏水繁这话说完。苏水华的脸色却更阴沉了:“荣品是好男儿,只是血书却不是荣品写的!是那群蛮夷写的!” 场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是震怒不已,苏水繁不敢置信:“不是苏荣品写的?血书怎么可能不是自己写的,难道这还能让别人写?” 苏水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苏峙去将锦盒交给苏水繁,苏水繁扫视了一眼全场,快速将血书打开,及至最后,脸色也变得和苏水华一般可怕起来。 随后,血书传过每个人的手,最终到了陶凌峰面前。 看完血书,即便是本来并未干涉其中的陶凌峰也变得愤怒了起来:“这是一封敲诈信!” “无印记白银一万两,见银见人归!”用鲜血写就的字殷红无比,只是却更加刺目,而更让人愤怒的,是这些锦帛赫然就是苏家要去施州卫买的东西! 显然,苏家是想要利用收购点先期打好基础,然后再大规模扩张市场! 只是,这封用苏家锦帛苏家人血写就的信,竟是一封敲诈信! 场内气氛一下子如降冰点,所有人都是愤怒无比。 然转而,就是浓浓的无力。眼下苏家的势力刚刚稳固了长沙府,向着湘江大地扩张,尽管作为湖南地区,长沙府是最为富庶的地方。更有天下四大米市之一的地位! 但无论如何,一个无法绕开的事实就是,苏家的触角才刚刚伸到整个湖南。对于施州卫这个完全是军事系统的地方,根本没有关系。即便是在湖广都指挥使司,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关系。 甚至连打听消息都十分滞后。 这样一来,绑匪即便是绑了苏荣品,苏家也难以反击有何动作。更何况,靠近江北的这三府之地竟是突然之间全部都遭了难,几乎一半以上的收购点被毁掉,不是内部小厮不甚走水将仓库店铺烧光了,就是连掌柜都有一夜间都跑掉的,而所有的生丝以及货物全部无影无踪。 甚至,整个湘北地区谣言四起,所有收购点都惨遭阻击,最好的情况也仅仅只是收不到货。 而最惨的,是眼下苏家都无法确定苏荣品的生死!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拿出一万两白银,换回的却仅仅只是一具尸体! “给!”苏水华声音干涩:“钱可以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为苏家产业连命都丢了,我们不能连这点钱都舍不得!” 苏水繁也道:“这是我二房的孩子,我出一千两,活着算作他的压惊,死了就算给他妻小拿去为以后吧。” 陶凌峰为之动容,他忽然感觉自己以前固守的所谓世家顾念有些可笑。 场上唯一的女子夏达也开口了:“这一笔钱,济善堂可以出。苏荣品一家,日后的赡养,济善堂全额扶助,直至苏荣品的子嗣长大成年!其余苏氏雇工,但有身死,皆可按照此例办理。” “好!”苏水华看了一眼苏峙:“将事情快马急传,报给公子!” 当快马从善化传来的消息到了衡州的时候,苏默还在宿醉,大家伙喝得分外畅快,结果一不小心就喝高了。 于是花魁飘然而去,苏默却在床上躺着,酒气扑鼻。 只不过当密信传到苏默手上的时候,苏默的酒劲便消了一半,及至刚刚看了三行,苏默便徒然清醒了起来。 “岳州府,常德府,辰州府!”苏默轻轻念着,无需用地图,他也能明白这三地之间的观念。 这个时代,由于地图的珍贵和稀缺,再加上地理图志的稀少艰涩。故而大部分人对天下地理并不清楚。 但苏默不同,来自后世的苏默什么样的地图没看过。自然是山川河流油然在心,只是眼睛一闭,岳州府、常德府以及辰州府在地图上的地理位置便浮现出来。 辰州就是而今张家界一代,至于岳州和常德那更不用说。 论起富庶,三者各不相同。至于施州卫,也就是后世湘西。这地方更是山林密布,蛮夷聚居,历来是王化较弱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设置一个卫所,驻兵近万。 三府一卫虽说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苏默只是粗略想象了一下地理位置,便立时明白了其中很浅显的关联。 “湘北江南之地!”苏默神情凝重了起来,这三府一卫,都在湖南北部,靠近长江的地方。 倒不是长江有什么不是,而是长江北段西处,有一个苏默怎么都忘不了的地方:江陵。 “克容,立刻快马传令宝庆府、衡州府、茶陵州、永州,成周,靖州等地的所有苏氏产业全部收缩经营,准备刀剑全员戒备!”苏默大吼一声,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只是更加令苏默焦躁的,却是苏默唤了一声,苏克容竟是没有回应。 苏默心下一跳,立时推门而入。 恰巧,此时苏克容快步跑来,额上大汗淋漓:“公子,宝庆府报急,永州府报急,郴州府报急,三府之地楚练绸庄所有生丝收购全部被苗夷毁了!” “还有,靖州、茶陵州尚无消息!”苏克容重重喘了口气,抹了抹汗,这才接着说完,只是,额上的汗却越多了。 “走,随我去楚练绸庄!”苏默大喝一声,无可置疑。苏克容见此,连忙示意四名侍卫跟上护卫。作为湘南最大的城市,湖广之中头前的交通要锁。楚练绸庄自然是建立了仅次长沙的大商铺。 当苏默一行人赶到楚练绸庄时,所见,果然是一群人哄闹着商铺。有要退货的,更有要求买回生丝,重新发卖的。所有人闹哄哄的,整个商铺房纷扰无比。 而一圈一圈的,外面尽是围观人群。所有人议论纷纷,谣言四起。苏默光是听了一小会,便有人说苏家卖的货物尽是假冒伪劣。 也有人说苏家收购的生丝价格太低,根本就是诓骗百姓。还有人说眼下楚练绸庄根本没有钱支付那些订购的生丝,根本就是要骗那些散户将生丝卖给他们,然后好高价卖给别人。 第四十四章:楚练绸庄乱(下) 【大年三十,大家新年快乐。】 若是有人问到这个别人是谁的时候,不多时便会有人指指点点地说着陆记生丝铺子开张,收购价格至少要高出一成来! 还有什么苏默身世不干净,喜欢吃人心什么的都扒了出来。 更有甚者,煞有其事地说着苏默和楚练绸庄不是一个家族的。只不过造谣者显然低估了苏默的威望,只不过刚刚说罢,就有人巴拉巴拉地反击了起来。有那性子烈的,更是直接拳脚相交了起来。 咱湘南出来一个如此闻名全国的顶级才子,诗词无双,多提气的事情,基本的情况,大家都是知晓的,怎能容你乱诽谤的。 至于负责此处楚练绸庄的丘明则早就生焦头难额,却依旧不能平息着在场人的情绪。 谣言四起之下,所有的客人都纷纷激动不已。及至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要求退款,退货。 而丘明生这个楚练绸庄之中依靠能力升起来的高级管事显然也十分清楚,眼下这关口必须咬紧了。 一旦放松了,真让他们退货了却又控制不住局面。只怕楚练绸庄以后所有的声誉都要败坏干净了! 而且,眼下绸庄内根本没有这么多银子去退货。 大部分的银两都拿去收购原材料了,将近三个月的高速发展大大提高了楚练绸庄对生丝的需求,这样的情况之下,大批采买原材料根本没什么不妥。 但谁都想不到,眼下这个关头。竟是突然出现退货潮,而那些也说着要退款返还生丝的桑农,竟是根本挤不进来。 脑子全力思考起来,苏默无暇去细想事情为何会如此糟糕,也无暇去想为何府城的衙役此刻依旧没人过来维持局面。但眼下,他必须想出办法将楚练绸庄给稳住! 一旦府城这一环崩溃下来,那随之而来的,将是整个楚练绸庄信誉在衡州府内崩溃。 苏默甚至无法想象,一旦衡州府这一环被打掉,长沙府还能坚持几时! 一边想着,苏默也终于要突破人群了。猛然间,苏默想到了那几个被殴打的造谣者,一道闪光灵现。 苏默找到了一个高一些的地方,气沉丹田,放声大喊:“你们不是要找东家吗,我来了!” “你们对楚练绸庄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给你们现场解决。但眼下,都给我住手,停住!”苏默高声喊着。 但立时,就有人质疑起来:“你是谁,你凭什么证明你就是楚练绸庄的东家。就你这小娃娃,能当得起什么。苏家是不是没人了,要抛出来一个送死的?” “就是,我要退货款。你们买的这劣质丝绸,我要赔偿!” “你是谁?叫管事的人出来,叫东家出来。别拿出一个冒牌货出来!”质疑的人越发多了。 苏克容带着人将拼命护着,却抵不住突然冒出来的人潮。 来不及分辨,吵闹更甚,所有人声音混杂起来,瞬时间盖过了苏默刚刚所说的。 局面混乱之下,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仔细去想苏默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就算有人听到了,但苏默如此年轻,谁能想到这就是楚练绸庄的东家? “因为我是苏默!”苏默猛然间将外衣拔掉,露出了胸前的紫边金冠:“我是石鼓的苏默!” “苏默!” “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苏默!” “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苏默!” 苏默咆哮之下,震慑人群。短暂的宁静之下,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个年轻英俊,又是儒雅非凡的男子究竟是谁。 “苏默……”苏默再次沉声:“正是楚练绸庄的东家!” 苏默的身份一亮出来,自然是全场为之震慑。 无论是诗词之才带来的庞大声望,还是湖南出身的大才子这一让人湘人为之骄傲的身份。 苏默在湖南,都有一份特殊的地位。 这种看不到摸不着却能真实感受到的东西便是影响力,苏默在这片地域之上拥有着别人所想不到的影响力。 更何况,苏默还是书院的学子。 依着书院在这片地方上庞大影响力,谁敢殴打书院学子?至于苏默为之付出的代价,暂且不表。 只提苏默报上了名号,全场就为之静谧了下来。 一个名字,带着迫人的力量让场内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苏默迈步入了绸庄,在丘明生感激和如释重负的目光之下,站在绸庄的台阶之上,看向全场所有人。 而一路上,但凡苏默要走去,众人莫不是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道路。尤其一些目光游移的,更是激动得厉害,逃也似的跑开了。 苏默不顾这些人的目光,只是站在台阶之上,面对众人,气势昂扬,带着强烈的自信。 这种自信,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我以我的名誉承诺!”苏默声音清朗,全场寂静的情况之下,传的格外遥远:“任何有从楚练绸庄出售的货物,只要合适理由要求退货,都将得到允诺,楚练绸庄负责退款,如果是质量问题,可以退双倍的款项!” “对于生丝收购,有收购凭据的,承诺退款。楚练绸庄有一套完善而齐备的原材料购入体系,有长期合同的契约,也有收货收款支付款项时的文书。任何有这些凭据的,可以退款。但若是没有,楚练绸庄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非法欺压!”苏默说罢,场内短暂一阵骚动,但在苏默再次发话的时候,迅速平息:“现在,请生丝退款的排在我左边,请丝绸退货的排在我右边。” “大家都是衡州这等大城市的天朝子民,不要让那些番邦蛮夷看了笑话!”说着,苏默又是一句话,平息了所有人急切想要涌入的想法。 不错,衡州作为江南的文化中心之一,历来都有番邦蛮夷之国的人过来求学。比如琉球,朝鲜,安南,乃至东瀛以及南洋诸国。 当然,因为地利的原因。来自安南和南洋诸国的土人居多,时常出现在大街之上,个子矮矮,皮肤黑黑的南洋留学生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看热闹的机会。 故而,苏默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是抬头挺胸,看了几眼人群之中那些小黑矮,傲然地自觉排队了起来。 书院在衡州,自然也让衡州的各种书院特别多。完全不同于历史上的衡州,在华朝的衡州,人人好似骨子里都带有一股子文化都市的傲气。 就连贩夫走卒,也能说几句古文,辩几句经义。如此文风之盛,自然是让衡州出的杰出人物远超历史上所在的衡州。而三百年下来积累的文华之气,也让这座城市内的居民有一种和别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气息。 苏默镇住了场子。 丘明生也重重松了口气,此刻,一干小厮也纷纷忙碌了起来,苏默和几个重要的客户打了声招呼,朝着众人一礼,消失在了楚练绸庄后院。 全场平息,苏默却感到沉重无比。 若不是苏默及时赶到直至了这一场情绪濒临失控的危急,楚练绸庄将面临怎样的危急? 而且,到现在,官府依旧没有动作。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而且,根据苏默从上层官场上的来的讯息,尽管陆家在此事之上绝对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陆家的力量并未直接作用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之上。 唯一有陆家的痕迹,也只是陆记丝绸铺子提高了收购价格,并且大规模实行长期包买合同。 在桑蚕并不发达的湖广,陆记这一首趁人之危不仅玩的漂亮,而且时机选择十分精准。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苏家已经无力调动更多的资源去和陆记丝绸铺争夺原料。 而陆记也显然下手狠辣,不仅抢购了大部分的生丝,而且用的还是提高价格长期购买。 提高价格自然会大举获得生丝原料卖家的好感,同时稳固交易关系,而长期合同,更是保证了生丝卖家利润的时候,斩断了苏家以后反攻的念想。 苏默不住地思索着各地汇总过来的情报,脑海急剧转着,时间讯息而过,即将进入傍晚的时候,得到消息迅速赶来的同学已经到了楚练绸庄门口,苏默收到丘明生的报告,衣颜徽和仇天五人来了。 “不见!”苏默十分肯定:“就说我已经休息了!” 丘明生得了回复,正当苏默继续翻阅着情报的时候。再一次敲门声响起,苏默苦笑,大声道:“就传我已经入睡了,抱着大美人睡了!” “什么大美人,难道衡州四朵金花轮流找你来了?”一把推开大门,仇天气哼哼的,其余四人都是神色不悦,看向苏默,转眼却被关切掩盖。 衣颜徽调侃着:“还是苏默你觉得我们来,真打扰你找清倌人的雅兴?” 苏默苦笑更甚了。 此刻,卢象升、谢世晋、仇天对视一眼,纷纷道:“下午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苏默神色一僵,目光落在衣颜徽身上,又看了看仇天:“此事,不应当牵扯到你们身上。再说,我惹的大麻烦,我自己来背就够了。并不想将你们也牵扯进去!” 苏默知道几人除了卢象升是小书香门第外,其余人都是大富之家。但再怎么大富,就算有了书院学子的牌子,在面对陆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情况下,恐怕也是无力的很。 第四十五章:商人名(上) 【大年初一,微言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春吉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故而,苏默是真的不想让几人牵扯进来,尤其是衣颜徽。身为衡王,尽管地位尊崇。但身份太敏感了,苏默将这麻烦带进去,恐怕不会给衣颜徽带来一点好处。 但衣颜徽却满是不悦:“苏默,你这叫说的什么话?那姓陆的来头再大,当初我们可是说过的,一起搞他,看他不爽的也有我一份。帮你出力气的,难道少了我了?” 仇天更是直接揽住了苏默的肩膀:“当初干那群孙子的时候,可是我把你丢进衣大哥家里的。这个时候想撇下兄弟孤军奋战,你这不是看不起我吗?” 卢象升也道:“不错,既然是做了朋友。这个时候,我是绝不会落下的!老卢我别的没有,给你揍几个碍眼的还是能办的!” 苏默看在眼里,心里熨帖不已。卢象升那等大才,竟然说的跟打手一样。为的,不就是这朋友二字? 谢世晋和王轩也都围了过来:“我们五个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过。你也别难为丘掌柜,有麻烦却不让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帮忙,这可是你的不对!” 王轩也是笑呵呵的:“做兄弟的,怎么也要帮你解决了这麻烦。不然,那转轮活字印刷术可都没做出来呢,到时候庆功宴,少不得你下厨的手艺啊!” “哈哈!”在场人都是哄笑,显然大家是惦记上苏默那一手美味了。 苏默也被这话都乐了,心下熨帖无比,暖洋洋的好像泡在不会冷的温水里一般。不住地让苏默心下那些沉重消散不见,有这帮子兄弟朋友在,苏默怎么也不至于孤军奋战了去! 笑着闹完了,衣颜徽便将这些情报拿了出来,一一分给了众人,在全部阅读了后。衣颜徽也说出了自己得到的消息:“据我所知,此次的确没有陆家的力量在干涉!” “也就是说,不是陆禅那小子打击报复了?”仇天挠头。 谢世晋也道:“在山上时我也听说了,陆禅此人虽说骨子里藏着倨傲,但绝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如此明显地做出仗势欺人的举动,训导阁里,影响太坏了!” 众人沉默。 王轩却说:“既然陆记丝绸铺有了这个举动,那可以表示陆家的确是知道内幕的,至少在信息之上,他们是保持畅通的,不然不会抓住如此迅速的时机!” 卢象升看完了,分析着:“再看时间和地点,最先发生暴~乱的是辰州,而施州卫看时间大约和岳州相同,常德其次。长沙府没有,波及了宝庆府之后,这才扩展到了衡州府来,随后沿着下去,永州,茶陵州,郴州,乃至靖州!” “也就是说,这是由北向南波及下去的?”衣颜徽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在整个湖广,除了官府外。也就陆家可以布置出这样一个网络,三百年传承下来,每年从江陵迁居出去的分支就有十数,子弟数百。若是论传递消息,没一个可以超过陆家的!” 苏默敏锐察觉到这个信息,神色微动,却再次震惊陆家的实力。光是拼人口,苏家就自愧不如啊。 王轩也道:“按照这个思路,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之所以引爆这次暴~乱,原因的根底是在陆家身上的。无须分辨,就是陆禅的缘故!也就是说,陆禅通过某种渠道,将自己的态度表露了出来,表达了对苏家的强烈愤恨。然后,这个消息通过陆家的渠道,迅速传遍。再陆家内部达成了某种统一之后,这个消息,被湖广其他人所得知。” 接下来,王轩没有再说了。在场之人都是心思缜密,非常聪明的人。一想就知道,每一个大势力下面,都依附着大大小小的势力。 尤其是陆家这种隐秘性极强,普通百姓并不了解的超级世家。那些和陆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甚至依附陆家,被陆家在某种程度上强烈影响的大大小小势力,家族那是如何众多? 尤其是在陆禅这种陆家内部地位尊崇,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身上。 得知了陆大公子的愤怒后,将有多少人巴望着能够搭上陆禅的线?而敲门砖,自然就在苏家身上。 于是,涌动在陆家这个庞然大物上的一股力量。只不过是表了一个态,就在自己的主场之上,将苏家这个新兴的势力载了一个大跟头。 一个差点就打回原形的大跟头! “只是一个表态和示意!”苏默想象着陆家那位大人物的手段,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叹服起来。 此刻,其余五人都是皱眉起来。 忽然,谢世晋好像发现了什么,说着:“不对,这虽然和陆禅有很大的关联。但以陆禅的个性,会这么容易放过苏默吗?” 大家反应了过来,不错,整个一系列的暴~动之中。对抗的,完全就是各色地方势力对苏默的集体进攻。是陆家和苏家的对抗,苏默要面对的,是陆家内部的某一位大人物。 但就着力点上看,是两个势力的碰撞,在事情进展还未彻底白热化之前,是不会涉及到两个家族决策核心身上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就算苏默败了,也暂时不会对苏默有直接影响。 甚至,书院的一干同学们老师们,很可能大部分都不知道这一回事。等于是陆禅媚眼抛给了瞎子,就算出气了,对大家而言,受欺负丢脸的还是他,一点场子都找不回来。 甚至,那种情况之下,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我的家族把苏默的家族给狠揍了一顿。要真说了,估计倒霉的就是他了,太仗势欺人了!这是要被群殴的! 故而,陆禅要是报复,必须得是直接作用在苏默身上的报复! 几人面面相觑,就这么推导了将近一个晚上,结果的出来的,却是更坏的消息。 苏默摆摆手:“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接着就是了!” “永州,茶陵州,郴州,靖州这些地方我都发了消息过去了!”苏默说着:“长沙府暂时不用担心,恐怕,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书院了!” 苏默想着,几人都是缓缓点头。 第四十五章:商人名(下) 【大年初一,微言给大家拜年了哦。新春吉祥~】 “好吧好吧,大家都别愁眉苦脸了!”苏默突然笑道:“我可是把我的厨子全给赶了过来,今天也不回西水巷了,就在这,再吃一顿好吃的吧!这次,吃川菜!” 荆州,江陵。 陆澜途悄悄宽大厚实的手掌上,拿着一封信,这是从湘地上各处豪族发来的信息。 作为陆家真正的高层,陆澜途自然是有权限阅读这些的。 看着自己不过几句话的力量,就将整个湘地上搅得天翻地覆,陆澜途心中并没有什么得意。 若说不是跪在囚屋内的陆风晓太过无能,惊动了远在燕京的宗主不说,最后竟然还是功亏一篑让苏默这个小子给逃了出去。 不然,他怎么会亲自出手? 当然,也许陆澜途只是出于对苏护这个名字的惊惧,下意识地想要将所有属于苏护的一切东西都毁去吧,更何况是苏护的儿子呢? 只不过世间之事多难如愿,陆澜途身居高位很久了,自然也身受族内各种力量的牵扯。包括哪些一直被他直斥为废物的鸽派,当然还有吴越之地的反对声。 “政治啊,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想到这里,陆澜途也不由苦笑起来,只不过,塔塔塔的,门外来了一人。 这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气质也很好,刚刚进院子的时候端庄文雅,让一干守卫在外的侍卫们敬若女神。 只不过刚刚进了院子,女子便气质一变,媚笑着将文件送来,用最为不起眼的举动,将身体的迷人魅力展现在了陆澜途的眼前:“堂主,这是衡州,来自书院的密信。 陆澜途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女子揽入怀里,宽厚的大手覆上女子坚挺的胸前,狠狠揉捏着,直弄得女子双眼泪汪汪的。 陆澜途一般享受着这迷人的温软,一边将火漆封好的迷信拆开只不过一看到陆禅的字迹,他便放肆大笑了起来。 大公子很满意,陆澜途自然是开心非常。 一把将贴在身上的女子抱上抄起,陆澜途稳步走入卧室:“权力,才是个好东西!” 不多时,屋内便传来沉重的喘气声。 衡山,书院,轸宿峰上。陆禅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一封带着夸奖的信会让陆澜途性趣大涨,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更加开心。比起宗族内的其他权利挑战者,陆澜途如此配合默契的反应,自然是让陆禅增加了一份支持者,而且还是地位不轻的支持者! 不错,发生在整个湘地之上的一连串反击的始动力就在陆禅身上。陆禅通过每月发给家里的家信上,着重将苏家的威胁夸大了起来。强烈主张将苏家列为陆家的主要对手! 这让一直致力于打击苏家的陆澜途将陆禅视为志同道合者,尽管陆禅的提议没有获得通过。但陆禅的举动还是获得了陆澜途的好感,并且在一次寻常的家族会议之上,陆澜途气势高昂地表示了要对苏家进行以毁灭为目的,全面、扩大化的进攻。 尽管最后的结果只是由清浊堂出面,以陆禅为钩,引动了一群希望获得陆家好感的地方豪强出动对苏家进行打击。 甚至,在衡州发生的事情未尽全功,还让苏默大大秀了一把风头。只不过,苏默竟然自投罗网自承商家面目,这让陆禅喜出望外。至于由此对楚练绸庄造成的打击如何苏默张皇失措,那就更让陆禅开怀不已了。 但这还不够,他的大招这还没开始呢! 陆禅眯着眼,看向天际:“好天气,可真是个让人愉悦的东西!” 苏默宴请完了衣颜徽、仇天五人。再安排了几人的就寝后,互相道别完了,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只不过苏默刚刚走到门口,便见了恭恭敬敬拜在地上的丘明生。 苏默快步走上去,扶起丘明生:“丘掌柜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 丘明生心下一暖,却是固执地继续跪在了地上。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官家面对臣子,那也是站着,甚至年老贵勋都可以有座位的。 故而,丘明生这一跪下,那实际上是在表明一个罪人的身份:“明生有罪,无颜起身面对公子。竟然让公子背上了一个商户的恶名,属下,大罪啊!” 丘明生激动了起来,将近半百的人了,竟是老泪纵横。 苏默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说的,竟是白日苏默自陈身份的那件事。苏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事放在后世,若说自己是这么一大店铺的东主,几百万资产的主人,哪个见了不是艳羡万分的。 故而,苏默潜意识下,还真不觉得这件事是个什么坏处。 苏默手下一用力,经过曹文昭提点的武学,别的不说,力气倒是涨了不少。将丘明生扶起,苏默拍了拍他身上的衣服:“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不碍事,你就别战战兢兢的了。明个儿,指不定就是退货潮的高峰了。你且回去安心休息,再觉得有罪,我恕你无罪便是了!” 丘明生也感觉到了苏默对此的不在意,张了张嘴,他还是坚持道:“可是公子乃是温师的学生,堂堂书院学子,更是名满湖广,传扬天下的大才子。如此,竟然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只怕将要叫人嘲笑啊,明生愧对老宗主啊!” 苏默心下一寒,他竟然是这会才反应了过来。 此次按照陆禅所想,恐怕其目标根本就不在楚练绸庄。毕竟,自己给苏氏私房菜打开门红的事情,可是全城不少人都知道了。 尤其是风月班头,青楼楚馆里本就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如何能不知道苏默进城? 就是这样,楚练绸庄的暴~乱还是被人引动了,甚至短时间内,苏默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只能等衣颜徽进一步的消息! 明知道苏默在衡州,却还是如此放肆无忌地策动了暴~乱,引起了楚练绸庄如此大规模的退款退货潮。 这显然就是针对苏默的啊,依着苏默的声名,陆禅不难想象,苏默可以轻而易举地摆平。 但苏默可是名士,大才子。如此高贵清华的身份,应该是完美无缺,至善至美才对。 但商人呢? 哪怕这个年代商业发达,甚至已经有了比拟工农的社会地位。但士农工商,士依旧是排在前头。 无论商人的社会地位怎么稳步上升,但商人逐利的嘴脸和恶劣的名声依旧让人难以对商人有什么好印象。 但苏默,这样文华清贵的才子背后,竟然是一个商人! 而且还是对着满城百姓,天下士庶,乃至番邦学生的面前自陈自己是商人!连一个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就自己给自己刻上了一个商人的身份。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吗? 可以想象,得知了苏默原来是一个商人之后,天下士庶将对苏默如何失望。原来,这么一个大才子,竟是是一个以逐利为目的,嘴脸丑恶的商人! 这将对苏默的声望,造成怎样的负面影响? 难以计数吧! 苏默想着,却是脸色不变,却是扶起丘明生往他的房间走去,此情,苏默已将身上那件御寒的大氅给取了下来,套在了丘明生身上:“此事,我已经有了计较。无碍,该来的该归回来的。回去休息吧,既然陆禅想要好好战一场,我怎么会退缩?” 丘明生紧了紧大氅,道别一礼,慢步回去。 苏默躺在床上,脑海之中不住地翻转着这些日子的画面,直至最终想的累了,这才睡了下去。 紫盖峰腰,一座别致雅观的小院内,文思卿和文暮雪坐在厢房内。 文暮雪安安静静地读着书,只不过小姑娘一手拿着《诗经》,一手,却是拿着一根棒棒糖。待看着有些乏了以后,便很是认真地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在棒棒糖上舔呀舔。完了,便眼睛亮亮的,好似一下子就恢复了力气,又是认真地看书去了。 至于文思卿,则是手中绣着一方鸳鸯,这是从商景兰老师那里学的湘绣精髓。在得知商师竟是会苏绣、蜀绣、湘绣等天下诸多绣法的时候。文思卿很是迅速地便说出了要学湘绣的选择。 而大多数人,则是选了苏绣或者是蜀绣。这个年代,单论声名,苏绣最盛,蜀绣其次。而湘绣,更多只是一个地方性的品牌罢了。 当然,也不只是文思卿学了湘绣。 顾诗晓也选了,似乎是为了坚定地跟随姐妹的脚步。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商景兰老师的湘绣针法着实精妙非常,竟是各个针法之中,最是精妙的。 文思卿捡到宝了,当然,也要用心努力地学习湘绣才能掌握。 故而,这些天来,比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顾诗晓。文思卿大多是闭门苦修女红,似乎是一心一意要做一个出色的大家闺秀。 而每个闺秀小聚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拿绣品出来比比,交流交流的。 至于文思卿每每绣着紫盖峰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善化某个绣坊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四十六章:往事秘闻(上) 但也只是如此了,近来是选课的适应期,大部分学子都是意志坚定之辈。自然是早早将课程选好,然后,适应期就成了另类的假期。 学好课程,大家便可以尽情地下山去城内游玩了。毕竟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长时间高强度的学习,让大家这个弦绷得都有些紧。 只不过依着文思卿这素淡的性子,连走出山区都没什么兴致。 反倒是顾诗晓,每天在山上山下转着,很是蹦蹦跳跳,活络非常。 文思卿努力地学习着刺绣中打点的技巧,只不过今天的文思卿不知道怎的,莫名地心神有些浮动,怎么也难以进入状态。 不仅几次差点打点坏了,更是一点都显不出原来的水平,最后只好将就着绣着。 正当文暮雪又一次分开目光,眯着眼睛舒服地品着棒棒糖的时候。文思卿忽然心下一阵悸动,心莫名地疼了一下,手下不慎,绣针狠狠地扎在了食指指头上。 一颗晶莹的血珠出来,文暮雪啊了一声,急切地喊着姐姐。 文思卿温笑着摇头,虽然手指上很疼,但她却觉得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 嘭的一声。 文思卿和文暮雪都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看向门口,果然身子高挑,秀丽大方的或者说胸大盘靓的顾诗晓急急切切地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文思卿的手,恰好碰到了那颗血珠。 血珠破了,沾在了两双修长漂亮的手上,顾诗晓有些慌乱道:“苏默出事了!” 文思卿手指头上又是一个血珠出来,勉强装作镇定,但文思卿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管我什么事情,不过,苏默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么急急切切的?” “你的心上人,竟然蠢得可以在满城士庶,化外蛮夷的眼前自己承认是一个商人!”顾诗晓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喘了口气,顾诗晓还没说下去,文思卿和文暮雪便一起紧张了起来,文暮雪挠着顾诗晓的手背,文思卿也顾不得那句心上人,直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依着他的聪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智之事?你快说呀,这段时间山下到底怎么了?” 文暮雪也是奶声奶气地问着:“苏默哥哥怎么了……” 两人不断地问着,顾诗晓啊了一声,显然被两人的轰炸给弄得本就处理缓慢的脑子更加乱了。 场内重新陷入平静,顾诗晓喘着粗气。两女这才发现了对方的异常,文思卿不再掩饰对苏默的感情态度,而顾诗晓,也显然超出寻常地对苏默有了特别的关心。 顾诗晓勉强地笑了笑:“山下发生了什么,我了解不太明白。只是听说苏默办下的产业楚练绸庄问题很大,整个湘江大地上到处都是排斥楚练绸庄的事情。连苏家的族人,都有死了的。至于苏默……现在整个山上都传遍了!” “传遍了什么?”文思卿镇定了下来,忽然想到了柳姨对苏默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什么叫故人之子? 苏默的身世,似乎连柳如君也很不愿意提及! 顾诗晓少见地露出了认真的姿态,看着文思卿,双目对视:“苏默是苏护的儿子,是那个被定罪叛国贼的儿子!” 苏护…… 文思卿惊呼起来:“怎么可能这么巧?” 两人目光地目光涌动,他们都是高门显宦之家的出身,比起苏默的消息滞涩。显然,哪怕是消息封锁得十分厉害,他们依旧有独特的渠道了解到了关于苏护的消息! 相比平明百姓只是简单地以当年苏探花取得的成绩为荣,甚至并不思考最后苏护为何被定罪,甚至最为惨烈严重的叛国罪! 而这些深处社会上层的人们对苏护的意义就要敏感许多了! 祝融峰顶,一个身着粗布简装的老人观着日暮西山,喃喃道:“果然无论怎么封锁,秘闻总有解封的一天。所谓的官方真相……呵呵” “该来的,终归会来的!” 麻姑仙院! 若说书院之中,哪个地方最为热闹。未必是各个峰顶,也未必是那些讲学论道辩论经义的地方。 而是麻姑仙院! 这个祈福的地方在撤掉了封锁之后,每天都有无数的善男信女会来祈福,而那些身着纯色衣服气质卓然的书院学子,也会到这里聚一聚。不仅是这里海拔较低,物资丰富还有味道独特的菜肴。 更因为这里同时也是书院消息最为通达的地方,甚至,级别最高的邸报,也可以任由各个学子看。 当然了,出于自觉不自觉的,许多十分关键的消息也会在这样的议论之中流露了出来! 而这一次,邸报之中一则消息则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二月,廷议辽东经略时成阳去职,时辽东巡抚孔向蔚议军政。议发北蛮四十万人,沿河设营东征建奴,募朝鲜援军合击擒贼!中枢甚慰。” “四月,北蛮不至,援军未果。而建奴西攻西平,孔向蔚尽发广宁兵,以孙全功为游击将军,祖艺武为前锋。令梁越赴援。而时成阳谴使督刘璩赴援。二十二日,战于平阳桥。孙全功力战,梁越,刘璩退师。孙全功军溃,梁越、刘璩死乱军中,孙全功被俘,祖艺武逃觉华岛。” “军败,广宁城乱,人心浮动,建奴谋破城,孔向蔚亡命。得向蔚言,时成阳领兵五千战建奴于大凌河,入城尽焚积蓄,护民入关。至此,广宁陷落!” 这是一封关于辽东军情的邸报,只是这绝不是一封好消息。故而,当邸报被众人得知后,麻姑仙院竟是有那么一瞬间,全场安静了起来。 国土之上,敌骑肆虐。百姓亡家,军败亡命。这等消息,怎么可能称得上好消息? 突兀的,忽然在一个包间内,一名士子高声大喊:“辽东局势溃烂,皆因苏护此等国贼啊!” “若非国贼误事,乃至杜松之战惨败。” “覆军杀将,千古无此败衄” “因此等国贼,国家之计岌岌乎殆哉” “其间惶惶之状,不能以旦夕待” 第四十六章:往事秘闻(下) “如此败坏之像,皆因国贼苏护啊!”那士子气势高昂,将当时杜松惨败之事道出,满场都议论开了。 “若非苏护这等国贼权臣作乱,何故而今辽东百万黎民受苦,千万两军费耗尽?国家之乱,始于辽东。国家之患,始于苏护!” “受国朝大恩,累探花进士,入翰林文选。秉持国家权柄,竟是为一人私利而致使国家大乱,两江之地纷乱如麻。辽东之势溃败如烂堤。更是杜松惨败,丧尽王师精锐。苏护,国贼是也!” “四十七万大华儿郎啊,尽数丧师此贼之手。而今,竟是依旧安享所谓功臣之名,荒谬!” 那间屋子的议论声更大了,终于,有士子忍不住进了这包间。果然见到里面几个书院学子慷慨议论,为首之人,赫然便是陈益古。 好奇的士子躬身一礼:“敢问陈益古同学,这国贼苏护,为功臣是何缘故?” “还能是何缘故?”陈益古愤愤不平:“分明是国贼,甚至中枢连都定罪了。可天下人依旧将此等国贼视为功臣,这如何不让我等自幼学习圣人之道的愤慨不已?” “哦?”那士子更好奇了,而此刻,门开了以后,外间更是能够听到这里的对话了。尤其是几人似乎都是大嗓门,声音洪亮直接让大部分人都能听到:“还请陈益古同学赐教?” “赐教不敢当!”陈益古谦逊了一句:“但让大家看清楚某些帝国之耻辱,这还是应该的。” “杜松之战,不仅为苏护一手统领。此贼,更是妄图以灭国之战,行当年曹操河北之事!通过战争,苏护几乎一手把持了中枢之权,当年燕京更有人云:帝国之中枢,非燕京,而在辽阳!” 陈益古此言一出,所有人尽皆悚然。在场之人,都是熟读经史的。自然知道曹操是如何一步一步登顶的。 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火乱世。胜利,尤其是胜仗,都是特别涨威势的手段。越是大的胜仗,越能给主持战争的人带来威望,乃至权力。 而曹操,事实上在许都时。并非是从一开始就把持了大权,而那时候,在整个北方,曹操甚至还不是最强大的势力。 外有袁绍此等兵强马壮,兵精粮足的大敌。内,曹操还有一杆帝党的敌视。时时刻刻想要夺回权力的献帝在那时还不是对曹操惟命是从的时候,一大帮子世家有的是想要烧冷灶的。 故而,朝堂之上实际上分心了曹操许多的精力,他每时每刻都需要担心后方会不会给他出乱子。 但自从官渡一战击败袁绍,统一河北后。曹操在朝堂之上威权大涨,真正算是里里外外都通透舒爽了一回。 而其后,曹操继续北上,进攻乌桓,彻底巩固了北方的统治。至此,他才有了问鼎之姿! 陈益古拿曹操的例子比喻苏护,实则就是暗指苏护有窃国之心啊! 如此一来,陈益古口口声声指责苏默为国贼,就太正常不过了! “如此观之,杜松之战,也许真是幸事了?”那个士子显然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惊住了,接着问道。 陈益古断言:“如此国贼,自然有天下人正义之士诛之!杜松之战,实乃窃国之战。若是让正义之士领军杀敌,而非让苏护安插心腹,领一干草包饭袋统领帝国精锐。致使用命之士丧于敌手,何至于而今之乱局?” “益古兄所言甚是,我等,就该群聚众人之力,诛杀国贼,誓让天下清明!效当年先辈之故事!” “天下有难,我等忠臣义士,正当慷慨赴难!如苏默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诛杀国贼,以正国本!” …… 众人群情激扬,纷纷都陷入了狂热的情绪之中。忽然,有人问道:“大家所言的国贼苏护,那苏默和苏护,是什么关系?” “哼!”场内有些冷场,而陈益古,却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冷哼一声:“苏默,正是国贼之子!” “苏护,竟然是国贼之子?” “怎么会如此?”一时间,全场哗然。苏默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般千古名句,后又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等凄婉才决的迷人小词。 无论哪一个,都为苏默带来的十分深厚的声望。 故而,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苏默形象。自然是十分高大正面的,而依着苏默表现出来的气质和言行举止,也具是富有世家风度而且十分积极。 只不过,而今竟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大劲爆消息,这如何不让其余人为之愕然震惊? 苏默,如此惊艳才决的人物,原来,竟是一个国贼的儿子! 群情哗然,所有人不住地问着。及至最后,终于有人翻出了苏默的家底:“不错,苏护是湘南长沙府善化人,善化苏氏,更是曾经的天下一等豪族。因苏护而崛起的苏家,只要问问各家长辈,没有人能忘记!至于苏默,只要大家去楚练绸庄看一看楚练绸庄是哪里的,看一看善化探花巷住着的苏默之前有谁住着,一问便知!” “苏护是长沙府善化人,苏默也是长沙府善化人。苏护所在的探花巷住着曾经的天下一等豪族,苏默住着的探花巷里。也有而今湘南新贵的善化豪族苏家!苏护是善化苏家的宗主,苏默,是善化苏家的少宗主。更是逼走了亲叔叔去了长沙府,然后堂而皇之地当了新任宗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去善化,仔仔细细辩个清楚,听个明白!” “苏默,就是苏护的儿子!”陈益古声嘶力竭地说着:“龙生龙凤生凤,国贼之子,就是小国贼!更何况,我怀疑依旧有那等权奸余孽在庇护罪孽,不然,为何苏默此等国贼之后,竟然有入学书院的资格?为何苏默这国贼之子,能够堂而皇之地拥有那般庞大的财产?甚至收揽名声,图谋不轨?” 此刻,又有士子道:“不错,我还听说岳州有苏氏产业欺骗良善,非法牟利之事。苏默,想不到竟是此等铜臭之人,而我竟然还将其视为楷模,耻辱啊!” 苏默尽管并不活跃在社交之上,但靠着诗词,还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的。尽管在这如潮的议论之中保持了沉默,但他们并未迅速更改自己之前的判断。 大部分能够进入书院的人都不是寻常人,自然也不会心志动摇被人说了几句就信以为真。 而书院学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也许会有重叠,但绝不会轻易就依附他人。自然,大部分人都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 故而,尽管陈益古声嘶力竭地吼着,但也仅仅只是让苏默的威望大坏,并不能真正动摇到人心。 只不过,楚练绸庄的骚乱一出来,局势渐变,风向也已经乱了。谁都想不到。苏默这看着文华清贵的人,竟然是个为了牟利而不择手段的人。 在陈益古的报料之下,在一则一则坏消息不断地流传之下。终于有人对苏默做出了致命一击,这不知名学子的临阵倒戈好似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引燃了大家的怀疑。 苏默的信誉,遭受到了最大的打击! “我也听说了,常德府的楚练绸庄在低价收购生丝,罔顾桑农生计。更是强买强卖,十足的奸商风范。” “据说,长沙府内。因为苏氏产业的进入,大批良善百姓因此没了生计,苏氏产业,唉……是我看错了苏默的为人啊!” “不错,苏默身为宗主,旗下产业如此行事,可以看出其心性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了第一例倒戈的人后,也不住有人半信半疑地开始嘀咕了起来。似乎,推倒苏默的声誉只余下最后一根稻草便可! 但事实并非绝对,柳心蕊一直皱眉看着这纷乱的场面,很是不惑为何苏默这个看起来温和有礼,又是风趣幽默的同学竟然会遭受到如此抨击。 于是柳心蕊决定不再沉默:“诸位同学,为何你们口口声声都在指责苏默同学。而我却看不到有一个目击证人,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证据。光是凭借猜测,难道就能如此否定我们的同学吗?” 场内一时间有些寂静,柳心蕊毕竟是人气极高的美女同学。故而这话一说出来,立时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只不过,柳心蕊没想到的是,她为苏默的辩驳显然起了反作用。一直在二楼栏处看着这些的沈云巧轻轻叹了口气,柳心蕊是好意,只不过苏默这么浓厚的桃花运,可是会引起桃花劫的啊! 果然,很快短暂的沉寂之后。或许是出于对苏默的嫉妒,或许是出于真正信了那些话。 更多的人议论开了,一名目光炽热名作夏元繁的蓝衣学子说道:“既然如此,心蕊姑娘,这么叫你没问题吧?苏护是苏默的父亲,这不错吧?” 柳心蕊一如那般温和可亲:“还是唤我柳心蕊,或者柳姑娘吧!” 至于第二个问题,柳心蕊还真是犯难了。不错,一直和柳心蕊套近乎的仇天可是经常在他身边转悠,为了能引起这个粉嫩可爱小白菜的注意,仇天可是什么心思都用了。至于出卖苏默拿苏默做幌子引起人家注意力,那更是没少用。还别说,苏默带给女孩子的好印象还真是让柳心蕊起了注意力。 第四十七章:文思卿暴走(上) 故而,柳心蕊的确从仇天身边听过了苏默很多信息。至于苏护是苏默的父亲这一事情,柳心蕊也是知道。 只是,在那时众人看来。一个已经深埋了十五年的人物,并不需要时刻铭记。哪怕这个人物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权臣,甚至搅动得两江十数年不得安稳的恐怖人物。十五年下来的刻意淡化,已经足以让人抹去对这一段的记忆。 更何况,书院里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十来岁。苏护纵横天下的时候,他们大多还没有记事。 再者,苏护被定罪的事情非常急切,甚至在一干熟悉《大华律》的人看来,有太多的漏洞和不和规章的地方了。 只是朝廷十数年来一直都刻意淡化这个问题,而且三年前先帝在时,苏护一案更是犹如逆鳞一般,但凡有人提及,莫不是遭到雷霆之怒。 若不是新官家即位快两年了,恐怕陈益古也不敢提及这个话题。 自然,十五年的刻意遗忘。若不是有人提及,又是辽东大败,朝野哗然。怎么可能这一桩事情再度被翻出来? 柳心蕊也是心思聪慧的,转眼就想过了这么多。但面对一干炽热的眼神,她无从躲避:“苏默,就算是苏护之子,那又如何?当年之事,这里何曾有过一人亲历的,怎么能如此偏听偏信?” “好,既然不偏听偏信。那我便给柳姑娘找一些东西来看看!”得了回应,夏元繁更加气势昂扬了:“这是常德府的邸报,这是施州卫的邸报,这是宝庆府的邸报。这些,证实楚练绸庄以大幅度低于市价的水平大规模收购生丝,压迫桑农。姑娘觉得,可有异议?” 柳心蕊近前,翻看邸报,越看越是凝眉:“夏公子这是何意?” “这是何意?”夏元繁满脸正气:“我辈自幼习圣人之学,自当匡扶正义,扫除奸逆。苏默此等国贼之人,行奸商之事。如此大恶之徒,怎能容忍其在书院行走?心蕊姑娘,莫要被苏默的表面给欺骗了!” 柳心蕊依旧那般温和可亲,只是嘴角微扬:“夏公子也不要总是这般打打杀杀,俱为同窗,这哪里是师傅教导的谦恭仁爱?至于苏默同学家里产业的事情,也未必能代表其人的品性吧?” 柳心蕊再三护着苏默,夏元繁显然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弄得着恼。额上青筋一跳,冷笑道:“一个商户,窃据书院之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诗词,有什么品性可言?” 柳心蕊杏口微张,显然被夏元繁这凶恶的态度吓到了。刚要说话,却是听着气氛一阵沉寂,左右一望,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文思卿已经走了进来。 夏元繁还以为自己的一番话镇住了场子,继续侃侃而谈:“就在刚才,在山下。无数受了楚练绸庄欺骗的桑农们聚集一起,要求楚练绸庄退款换回生丝。而买了楚练绸庄劣质丝绸的百姓,也纷纷要求退货。楚练绸庄以次充好愚弄百姓,又欺压桑农。而今,终于遭了正义的惩罚!” “与此同时,苏默自己宣称自己是一介商户。自己承认了,他正是楚练绸庄的东家!”夏元繁高声喊着,这一劲爆的消息,终于点燃了全场的热情:“苏默此等国贼之子,唯利是图的奸商,有什么资格与我等天子骄子同堂学艺?” 场内的气氛一点一点地炙热了起来,所有人不由地开始真切地思考苏默的印象。 而千年承袭下来,商人恶劣的印象也开始起了作用。提及苏默竟然自承自己竟然是一介商户的时候,有几个,已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此刻,夏元繁也看到了款款走来的文思卿:“思卿姑娘,可莫要被苏默那副伪装的面孔给蒙蔽了!苏默根本配不上你这般高贵优雅的女子!” 文思卿微笑着,动作优雅,扬起右手,目光落在夏元繁那表情狂热的脸上。 “啪!”只听所有人都不由瞠目的一声清脆的耳光,文思卿一巴掌撕开了夏元繁所有的狂热。 还没让夏元繁反应过来,所有人这才注意到今日文思卿特地穿了一双方便坚硬的皮靴。 所有男士不由闭目,一声闷响,接着,高亢压抑的尖叫响起,夏元繁捂着下体缓缓瘫软在地。 而文思卿,用一手丝巾擦了擦右手,随手将丝巾丢入火盆看向全场:“忘了自我介绍,训导阁见习助手,文思卿见过诸位!” 场内齐刷刷注目礼,接着,文思卿声音悦耳清越,传遍场内:“书院让同学们有了自由表达的权力,包括厌恶一个人,否定一个人,乃至尖锐批评一个人的权力。但这不意味着任何人都有了诽谤一个人的权力,尤其是诽谤一个你们同学的权力。另外,无论苏默是不是大家的同学,都不要忘了一颗独立思考的脑袋!” “不要让它有了残疾,不然,可就是脑残了!” 说罢,文思卿拉着姗姗来迟的顾诗晓离去,场内,这才由凝滞重新恢复了生气。 所有人不由议论纷纷,而就在文思卿追上来后,携着沈云巧的柳心蕊追了上来。 一脸仰慕的柳心蕊定了定神,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文思卿:“思卿姐姐,你真厉害!” 说着,便拉着沈云巧走了。沈云巧回首歉意一笑,促狭地看着文思卿,眼里的意味,一下子让文思卿双颊红晕渐染。 犹如暴走母龙的文思卿将陈益古的计划打乱,只不过陈益古却没有什么不满意。反而是庆幸无比地使人喊了医生带走了夏元繁,随后,便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陆禅。 对此,陆禅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唔唔嗯嗯了几声,便继续去看自己的图册了。 陈益古知道最近陆禅迷上了西南夷的山川图志,倒是没有觉得被无视。只是对于陆禅的淡定,有些不理解。 陆禅看出了这些,拉着陈益古坐下,又亲自给陈益古泡了茶:“适可而止便是了,我可没觉得,苏家的那群蟑螂能够一拳就打死!” 第四十七章:辽东局势(下) 被亲手端茶,陈益古显然很是受用心暖,对陆禅这比喻,也不由轻笑起来:“不错,蟑螂虽然卑微,但还是很经打的。公子用心,果然深远。只可惜苏默今日不在,若是不然,倒是想看看他的表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被陈益古这么一顿吹捧,陆禅的表情也越发好看了起来:“哈哈,若不是师傅发话了,我倒是很想再和苏默对台一次!” 陈益古了然,显然,这次牵扯到的格局太高了。书院已经有意控制影响,基本上,事情会在书院高层得到解决。 而有温志强在,夏元繁想着驱逐苏默,八成是不可能了。 陆禅这般想着,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又是想着:若是就这么给击败了,那也太不解恨了! 陆禅目光一冷,恰好看到的陈益古心下一冷,随即听到:“好戏,才刚刚开始!” 陈益古附和地轻笑。 当苏默返回到山上的时候,麻姑仙院的议论已经迅速扩散开来。 苏默的身世背景被迅速解剖,而发生在衡州的楚练绸庄一事,也被不断地渲染。 苏默的印象分不可挽回地被迅速拉低,自陈商户身份的负面反应无可避免地被不断地扩大了起来。 在整个湘江大地上,蔓延的负面消息让苏家的产业遭遇冷潮。信誉被沉重打击的苏氏产业反过来已经让苏默进一步遭遇到了信任危机。 尽管苏家的公关能力已经全面展开,而在苏默的密令之下,苏峙亲自择选精锐死战之士已经踏上了前往湘西的道路,这一次,苏默下的是死命令:可以给钱,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仅是苏荣品,还包括实施这一行动的山夷,后者无论死活! 至于苏浚,在此事之中,保持了十分高调的避嫌。这让苏家内部的问题进一步遭到凸显,只不过济善堂在此事之中大肆散钱,十分高效有力地解决了身亡雇员的善后问题,这才让苏家稳固住了长沙府的阵线。 同时,在和纪皓然的密信往来之中,纪皓然表示要亲自来一趟衡州! 苏家这个新兴的幼兽已然在磨砺爪牙,作为幼兽的主人,苏默自然不会甘心沉默。 只不过,面对如此乱糟糟的局面,苏默还未反击,便遭到了温师的召见。 不得以,苏默只好放下反击的打算,连仇天五人和文氏姐妹都没见一面,便匆忙赶回天柱峰。 回到峰顶,嗅着空气之中好闻的檀香味,苏默在卧室见到了温志强,只不过出人意料的,却是还见到了青衣简装的院正。 院正拍了拍苏默的肩膀,便飘然而去。 苏默挠了挠头,很是无辜地看向温志强。 温志强笑笑,表情却罕见地有些沉重:“不用乱猜了,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 苏默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随后,眼眶一红,近似激动得再难压抑住内心的情绪:“请恩师解惑!” “陆家那孩子,想不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当年先帝一力尘封的事情,而今,还是要揭开了!”温志强叹了口气,见苏默如此,显然也有些动容:“我知道,你曾为了你父亲的事情,冒雨而归结果被歹人不知不觉之中下了毒。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差点因此命丧毒手,每每想来,我都不由痛恨,不由庆幸!” 想到那段艰苦的岁月,苏默心下竟是微微有些释然:“师傅当时身在帝都,心有余也并不为怪,默儿并未怪罪师傅。” 温志强轻笑着:“难为你了。只不过,你不觉得此次帝都竟然召我回京,有些太过巧合了吗?这是北边有些人,想要斩断所有威胁!趁我不再,一举斩草除根啊!” 苏默涩然:“那父亲之事……” 温志强收敛了所有笑意,正色道:“你的父亲,苏护。但凡眼睛还留着清明的,都该明白,他是真正的伟男子,帝国的英雄!” 苏默心下一震,油然而起不尽的骄傲,但转而便苦涩了起来。温志强的潜台词不就是说,而今局势混沌。所有人在权益的左右之下,已经没有几人能够看清楚事实的真相了。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再说关于辽东的军情,我手里也接到了一封战报。只不过,是时成阳发给中枢的。只是中枢……”想及此处,温志强便不由摇头。 “四月,北蛮不至,援军未果。而建奴西攻西平,孔向蔚听孙全功所言,尽发广宁兵,以孙全功为游击将军,而此时,孙全功已有降建奴之心。又祖艺武为前锋。令梁越赴援。而时成阳谴使督刘璩赴援。二十二日,战建奴于平阳桥。孙全功见援军,退师,分兵左右翼。而刘璩,梁越进战,互有杀伤。后以孙全功退师,军心溃散。梁越、刘璩死乱军中,孙全功一箭未发投降,祖艺武逃觉华岛。” 苏默看完这封信,出奇的竟是十分冷静,从头看到尾,很快便分辨出了两封战报之中的差距。 此刻,温志强又拿出一封信,看样式,显然是私人的密信:“孔向蔚素来以孙全功为心腹,及至孙全功降建奴,孔向蔚依旧不知。故,孙全功希望活捉孔向蔚以升官梯。故领残兵诈败登城,闻战败,广宁城乱。时孔向蔚闭门署理军务,不知有变。及至参将蒋栋闻讯窗门而入,掖之上门,随从徒步跟随。至此,广宁遂失。又时成阳领兵五千,出战建奴于大凌河,力战,尽焚广宁积蓄。孙全功又迎建奴入城,广宁失陷,再无挽回!” 苏默常常看完,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时经略,为事可,为政……” “活活就是一个现成的背黑锅!”苏默愤愤地说了一句,问道:“那时经略现在情况如何?” 温志强神情一黯:“革职下狱,家眷求情无门。” 苏默嗫嚅了下,温志强继续道:“孔向蔚可是东林人,首相弟子!” 苏默默然,冷笑一声:“清流……平时静坐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连个合格的清流都算不上!” 显然,苏默已经看出了这邸报和这两份战报之间的差距。 毫无疑问,苏默几乎没有考虑就选择相信温志强的这几封信件。不仅是后者更加详尽,更加直指核心。 更是因为苏默根本就没相信过敌人给自己的那些信息,一盆子脏水,能指望里面找出点干净的? 更何况,官方渠道,永远是信息缺失的。能够从中枢漏出来下发到天下的邸报,更是时常会将关键部分给抠掉。 苏默看了几眼从麻姑仙院里出来的邸报,便瞧出了其中的几处关键。第一,是孙全功的去向。 按理说,作为整个战争之中的关键性人物。对于这次战败,孙全功负有十分关键的责任。 孔向蔚将整个广宁的兵马都交给了孙全功,让其领军去和建奴厮杀,随后,祖艺武为前锋。事情到这里,竟然突兀地诡异出来了一个梁越赴援,然后,又是刘璩在时成阳的命令之下,赴援。 按照推理,显然是孔向蔚这个辽东巡抚又是搜刮了驻守他城的兵马,令其赴援西平。而得到消息的时成阳,也拿出了不多的战力,让刘璩赴援。 然后,三支救援部队和女真人交战。 只不过,这里十分诡异的地方就更明显。 孔向蔚领着兵马最先出发,又是距离最近。为什么力战不久,竟然是刘璩和梁越退师,由此,这才让孙全功的兵马军心丧尽? 难道是听闻孙全功在前面打了起来,结果后面援军跑了?来都没来就跑了? 这个理由似乎成立,也未有如此解释,才能理解为何孙全功的军心丧尽,一战败亡。 只不过,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刘璩和梁越是战死的。若是两人听着前面一打仗就跑了,根本不会最后战死。 但结果呢,却是孙全功被俘【除了密信上揣测,孙全功里应外合为汉奸,其余依旧未有对外公布】,梁越、刘璩战死。祖艺武这个前锋,逃亡觉华岛。 没有了祖艺武的直接证人,似乎战报怎么写都可以由整个战场最高指挥官孔向蔚负责了。 在权术和指挥权上,显然,此次战争,以孔向蔚为主。 当然,就算打了败仗,战报如何写,依旧以孔向蔚为主! 但真实的情况如何? 苏默更加采信来自温志强的战报,是孙全功早就有了投降的心思,故而领着战斗力最强的兵马荒废,宁愿让来得更迟,体力更少,更加劳累的援军先和敌军打。 打到一半,孙全功直接领着兵马撤退,然后阵前投降。一举瓦解了整个华军的军心士气,帝国军士,就这么在这一个汉奸的投降之下丧失数万。 事情发展到这里,局势已然糜烂无比。 被汉奸叛徒朝着心口再插一刀的孔向蔚只想着如何在战报上下功夫,颠倒乾坤乃至构陷是非,总之,就是要转移责任将自己给摘出来。 反倒是基本上离职已经板上钉钉的辽东经略时成阳领着不多的五千兵马出击,将广宁城积蓄的粮草尽数焚毁。这位在辽东艰难之时赴任的耿直大臣十分明白,建奴虽然战斗力凶狠,骑兵强劲犀利。但建州之地苦寒贫瘠,尤其在暴虐的建奴统治下,经济发展十分缓慢。 第四十八章:辽东真相(上) 故而,建州的粮草一直是个大问题,只要坚持下去,建奴便会因为粮草不济而退军。 当然,在这个战术思想之上,就需要将广宁城的积蓄焚烧。 最后,时成阳可怜辽东十数万撤离向关内的百姓。竟是宁愿给同样在撤离的孔向蔚断后,领着五千残兵,鬼知道他怎么抵挡住了凶悍的建奴。 要知道,辽东之地在女真人的肆虐之下,人口稀薄,良田荒芜。正是十分需要劳动力的时候,每次女真人出击,都喜欢掳掠百姓。男人用来做劳动力去耕作,女人,自然是……呵呵 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局势糜烂无比的情况之下。 时成阳毅然领兵断后,护住了十余万百姓的安全。如此大义,苏默如何不感动? 温志强此刻精气神显然有些不大好:“时老头虽然脾气不好,人又暴躁。但在国事之上,十分用心,头脑之清醒远非那些一门心思风花雪月的吴越人可比!只是今上受奸人蒙蔽啊……” 温志强说到这里,那股子激动惋惜痛恨怨愤的复杂心绪,令苏默整个人都发颤了。 苏默刚才十分关键地问时成阳的结局,显然就明白了这一整串被官方消息埋在深处的真相。 但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清流之中不仅以东林人为主,更是掌握住了舆论走向,自然是远非时成阳这个人缘极差的时老头可比。哪怕时成阳再如何用心国事,哪怕时成阳面对数万建奴骑军的威逼之下,保住了十数万百姓的安全性命。 甚至无论时成阳再如何不计个人得失,一把焚毁了广宁城的积蓄,逼迫得建奴不敢再追。 但时成阳还是在孔向蔚这个彻底的政客笔下,成了整个事件的黑锅拥有者。甚至,中枢宰执,无论是东相还是西相,亦或者那些威震一方的副相,都对时成阳十分果决,果决到连听这个可敬可叹的老头一句解释的兴趣都没有。 然后,枷锁上,又一根帝国的脊梁被打弯,落入深狱之中。 而整场失败的始作俑者孔向蔚,却在清流强大的洗地能力之下,漂白之后安然全身而退。 苏默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震惊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十数万户军民的未来,整个燕京右翼的安危,被俘被杀数万的将士。竟然就这么算了,就这么任由一群掌权者如此歪曲事实,如此构陷忠良?” “这就是政治!”温志强的气色好了许多,神色,却冷冰冰的犹如白山黑水的雪。 苏默缓缓落座,颓然地靠在靠背之上:“这就是政治!” 这一次,苏默说得很缓慢。 温志强说罢,便起身要回屋,在即将消失在苏默视线之内的时候,转身道:“你父亲的事情,大约也是如此吧。有些事情,不是眼下你这点实力能够知道的,而今哪怕我将当年的全部隐秘告诉你,对于而言,也只不过有害无益。虽然如此,我却依旧希望你明白,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伟男子,一个帝国的英雄!” 温志强说完,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苏默苦涩着,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父亲选择了做英雄,所以才会失败吧。甚至他的父亲连岳飞都不如,只能说是张居正的不完全版。 岳飞领兵抗金,忠国忠君之心千古可鉴。尽管在高宗的示意下被斩风波亭,但在宁宗时,岳飞依旧得以沉冤得雪,恢复清白。 苏护同样是抗金,顶着泼天的压力希望一举解决整个北方的外敌。结果压住了九大家这头,却在对付外敌之时被内贼攻破了阵地。 最后,连个清白都没留下,被钉在了叛国罪的耻辱柱上。 而张居正,其十年改革将整个明帝国延缓了数十年的气运。只不过,张居正刚死,便身死政消,连家族都被牵连。 但饶是如此,张居正依旧在天启之时被平反。 而苏护呢? 苏默想着,相比他父亲和时成阳所遭受的冤屈。他眼下区区一点小事,还真算不得什么。 至于反击? 苏默闭上了眼睛,且去收些利息! 温志强离去,苏默却在温师的书房内呆了许久。及至思考完了,出书房的时候。这才发现一男一女一女童的组会在外面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文暮雪百无聊赖地办了个小马扎在那看着山外的云彩,而沈云巧和衣颜徽,则是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默笑着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听了苏默的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文暮雪,一见苏默,原本没什么精神的文暮雪登时便伶俐了起来,小马扎也不顾了,快步跑着就扑了过来:“姐姐说苏默哥哥出事了,可吓坏我了,就怕苏默哥哥以后不要文暮雪了。” 苏默心下温软一片,揉着文暮雪的小脑袋,又是变着戏法一般,怀中出来一把,却是糖纸包扎好的软糖:“怎么会,这不是忙了点,从家里给慕雪带来好吃的糖了么?” 却不料,文暮雪伏在苏默怀里,竟是一时间有些不理这软糖,小手用力,紧紧抱着苏默,更是悄声道:“姐姐和慕雪都很担心苏默哥哥呢……” 苏默心下更温暖了,揉了揉慕雪的刘海,又是亲自将软糖剥了糖纸,喂给了文暮雪。 见了软糖好滋味的文暮雪果然很快地眯起了眼睛,显然是极喜欢这甜味了。 苏默笑着,这时候才看向衣颜徽公母俩。却见衣颜徽窃笑地看向苏默:“哎呀呀,被泡在美人堆里的苏默同学,可总算想起我这悲苦的大师兄了。刚才这丫头可是把我给愁坏了,怎么逗都没反应,这下倒好,一见你,乐得跟什么似地!” 文暮雪龇牙咧嘴地对向衣颜徽,几人见了,都是纷纷大乐。 三人见面,沈云巧便仔细详尽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统统给苏默讲了一遍,末了,沈云巧这才目光凛冽地盯着苏默:“思卿姑娘可是足够对得住你了,那么温雅有礼又国色倾城的姑娘,可是为了你,连颜面够顾不得了!” 苏默缓缓点头:“我明白的!” 不错,苏默此次形象信誉遭受严重危机,若不是文思卿出手一巴掌又是一断子绝孙腿终止了麻姑仙院一事,只怕此刻已经有人跑到苏家门外去叫阵了。 而且,文思卿为了苏默连手都动了,这让这个年代最是讲究温婉淑良的众人看来,无异于是为了苏默,已经不计自己的形象了! 第四十八章:好自为之(下) 【多谢英伊和紫罗碧影的红包~新年大吉哟】 苏默想要去见文思卿当面致谢,只不过在紫盖峰便被一干恶狠狠的男女同学给围住了。 而今毁誉参半又让女神一般的文思卿如此丢了形象,自然书院之中一大帮子情绪激动的护花使者便杀了过来,主动挑衅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守在紫盖峰下求见文思卿,顺便棒打一顿苏默的勇气,这还是有的。 至于那些女同学,大多是文思卿的朋友,自然也是十分不忿文思卿因为苏默而如此不智,最后迁怒到了苏默身上。 故而,苏默只得护着头,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这才一路逃脱了追杀。 紫盖峰一行泡汤,苏默倒是没有泄气。转而去了芙蓉峰。 这里倒是平素没有多少学子过来,是书院教职工最多的地方。衡山地方广大,书院每年财政又十分充裕。 自然,不会任由衡山上下就那么两三百号师生占着这诺大的地方。 除了每年改善衡山的交通情况外故而雇佣了数百熟练的工匠外,规模千余的书院职工也十分众多。 其中,除去一百余主要教师外,还有数百名助教。助教的职能自然是教师助手,帮助教师进行教学之上的辅助工作。包括安排课程,教学杂务,乃至文书整理等等。至于每个教师为数不少的奴仆杂役,那就是教师自己的私务了。 还有余下的数百人,除了那些维持书院日常运转的杂役外,便是训导阁红袍执事,以及麾下成员。 杂役且不说,整个衡山一千余人的吃喝拉撒乃至每日物资上山,都需要他们操持。 尽管在书院百年的修筑之下交通已然颇为便利,但衡山如此庞大的地盘上,维持运转都是一个复杂而辛苦的事情。 当然,比起辛苦的工作,书院付给的薪酬也是很丰厚的。 说起训导阁,那便不得不提当年太祖在时,石鼓带动起来的习武之风。当年石鼓,文臣武将辈出,至于最为耀眼的,自然还是一干统帅。故而,国朝初期,石鼓学院武学最盛。 甚至,军队之中还有全部由石鼓学子掌握住的精锐军队。这支军队不仅是石鼓的骄傲,同时也是所向披靡的无敌王师。 当战争结束之后,这支军队被拆分为二。一部分成了宫卫军,一部分则回了书院,就近照顾伤残战友的时候,也成了训导阁的骨干。 由此,可见训导阁之凶悍。至今,训导阁依旧是拥有一支规模不大,不过三百人,却拥有完备训练和武器的书院护卫队。。 此行苏默要去训导阁请假,在一干人看来无异于是自找没趣。书院虽说学术至上颇为开放自由,但门规森严,又是数百年来威严不堕。故而,一般学子面对书院,尤其是训导阁,那还真是心带畏惧的。 而书院请假,尤其是最为艰难。 在一般学堂之中最为管用病假在书院根本不叫事,有的是一大堆见习医生等着拿你练手。 至于事假,在书院高效广博的信息渠道之中,只怕比学子本人都早先得到消息。是否真假,根本不需验证。 故而,若非真是大事,不然休想请假。 而苏默的请假事由,显然就是商铺被捣毁的事情。只是根据大多数学子得来的消息,显然是苏家商铺不对在先。 对于苏默回去救场,依着训导阁刑克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只怕到头来还得是苏默吃一顿挂落。 于是当得知苏默从紫盖峰逃脱,又去了芙蓉峰的时候。看热闹的学子都是大笑,当然,也有不少人是看着训导阁的反应。希望通过书院的态度,来明确一下楚练绸庄骚乱背后的真相。 芙蓉峰离着近,不过得书院数百年改善交通所赐。当苏默上山时,用的时间并不多。只不过,登山之劳累就免不了了。 当然,许是因为常常登山之故。书院之中,尚武之风犹存,学子教职工多是身体健壮之辈。 芙蓉峰上训导阁,老槐树下坐刑克。 当苏默进了这训导阁一片成群的建筑后,看到的,便是刑克和黄道周在槐树下下象棋。 两人杀得你来我往,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苏默的动静。 及至黄道周一个突袭,马后炮绝杀了刑克的帅,棋局才算落幕。而苏默,静静看着,静静立着,不言不语,站立挺直。 黄道周拍了拍手,又将棋子手下,这才轻笑着:“刑大司业这分心得可够呛,好啦,也不欺负着你玩了。你的学生来了,快给人家答复吧!” 刑克装作恶狠狠地将棋子装入棋盒之中,显然很是不服:“什么叫欺负,要不是略微一走神,指不定你这会早就被我车马绝杀了。” 黄道周哈哈大笑,不再回复。 刑克着恼着,看向苏默:“倒是耐心不错!” “长者事忙,学生等候一时是应该的!”苏默平静地回复。 刑克又是深深看了一眼:“唔,你好自为之吧,拿去!” 说罢,连苏默因何请假都不问,便取出一支炭笔,又是找到一方便笺,刷刷刷地写就,便给了苏默。 苏默愕然,显然没料到刑克这么爽快就批了,刚想问问。却不料刑克似乎很急躁地想要下棋一般,摆摆手狠狠赶着苏默,对黄道周道:“象棋我下不过你,走,跟我比试围棋去。弈棋一道,围棋才够味!” 苏默挠挠头,拿着上面连时效都没定的假条,头还有点昏呼呼的。 不过等一直走到山下的时候,他这才明白。 显然,书院也并不愿意过深地介入到陆家和苏家的事情中。连询问都没有便给苏默批了假,自然是希望苏默自己去解决此事。 至于有心人想要看书院对此事的态度,自然很快就能发现,书院尽管批了,可不闻不问,等若就是两不管,搬了板凳去看戏。 至于刑克那句好自为之,到现在,苏默也没弄明白司业这是何意。拿着批了的假条,一直走到下山望岳山庄的时候,看着前面徐徐走出来的人群,苏默这才微微了然。 三四十个年轻气盛的学子,皆是一身简装武服,尽管人人没有拿上家伙,但光是这阵仗,苏默便知道了事情不妙。 至于为首一个长袍下鼓鼓的年轻学子,苏默更是一眼瞧出。这就是夏元繁,看样子,似乎伤势颇重,连行动都有些不便了。 接着,苏默还看出了几个熟人,陈益古,崔子忠,李钧吉,一脸坏笑地看着这,显然是一早就料到了。 苏默嘿嘿笑着,大步向前:“夏同学看样子身子还没好利落,怎么,就要来给我送别吗?”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苏默倒是狠,一上来就狠狠地撕开了夏元繁的遮羞布。夏元繁先是一愣,接着双颊就好似被打了两巴掌一样红了起来:“苏默!” 扑哧扑哧的,夏元繁喘息沉重,死死压抑住没爆粗,稍待,便勉强地笑着:“有劳你记挂了,只不过夏某奉劝一句。好好管管你那疯婆子!还有,夏某此来,正是要给你送行,只不过,某劝你还是自此一去不归得好,免得连最后的清名都丢了!下次,可未必还能让你好运偷窃到如此诗词!” “疯婆子?”苏默眼神一冷,近前一步,死死盯着夏元繁。 夏元繁心下一怯,但转而想到自己身边好歹也有几十号人壮胆,要真是退了才叫丢脸,也跟着上前一步,死死对视,丝毫不落下风。 苏默猛然一提脚,迅猛地好似又要朝着夏元繁的子孙根子下手一般。 夏元繁神情骇然,猛地一退,只是山路不平,退得太猛一下子就摔倒了。好在身后的一干学子眼疾手快,这连忙扶住,这才没交夏元繁跌倒。 夏元繁大骂:“苏默,你竟敢打我!” 苏默很是无辜地将靴子上的鞋带系好:“没见识,连我在系携带都看不出吗?还想着威胁人,多练几年铁档功吧!” 苏默这靴子是族内特殊定制的,为的,就是穿脱方便。 众人这一看,自然是苏默蹲下去系携带。夏元繁不明就里,更被苏默那提腿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逃跑,怯弱的内心一下就被戳破。 苏默很无辜,夏元繁连发动群众打到的话都说不出来。羞红着脸,重新挣扎起来,看向苏默:“你以为用暴力恐吓,就能打倒正义之士吗?你这国贼余孽,近日,我便要为辽东阵亡的数万儿郎报仇!” 说着,夏元繁看向左右:“同学们,辽东之糜烂,若不是当年苏护奸臣误国,操纵权术。为一己之私利而罔顾政事,更是窃据权柄,图谋违逆。此等国贼余孽,正当我辈帝国精粹,振臂而上,除此奸逆!” “铲恶锄奸!” “诛国贼余孽!” …… 夏元繁说罢,一干人轰然大呼,无论是因为辽东糜烂还是文思卿,都足够苏默在书院之中积蓄不少敌人了。 苏默暗自焦躁,拼命高呼:“同学们,冷静一点!” “同学们,跟我上,揍这国贼余孽!”在夏元繁声嘶力竭的鼓噪之下,苏默的呼唤只换来了拳脚! “为了辽东战死的健儿,为了数百万流离失所的辽东百姓,诛国贼余孽!”声音依然嘈杂,苏默终于明白了刑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第四十九章:霸蛮血性(上) 再一次遭到围殴,苏默倒是有了经验。 肩靠冲撞,对准薄弱地带猛然突围。苏默瞅准了夏元繁这一环,尽管看上去人多势众,但苏默很明白夏元繁这厮阴险狡诈,却脆弱非常。 再加上夏元繁振臂一呼,但作为领袖,自然是应当直面苏默这个国贼余孽而不退缩的。故而,尽管一干人围着苏默不住地挥拳踢腿,就要围殴。 但苏默拼着几记老拳,依旧紧紧追着夏元繁,目光隐隐扫过夏元繁的下身,弄得夏元繁一阵遍体生凉。 “呀……”苏默突进:“夏元繁,不就是嫉妒我桃花运比你好吗,今天,看我不撕了你这阴险狡诈之贼!纳命来!” 苏默徒然爆发力量,一把撞飞一人,猛然冲向夏元繁,看那阵仗,似乎是真要把夏元繁给断子绝孙了。 眼见上了真招,夏元繁终于止不住心里的那股子怯弱:“妈呀……” 大喊一声,竟是慌不择路地跑开了。尽管夏元繁身边簇拥着不少学子留着作为预备队,但显然没想到夏元繁也会跑路。 这一跑之下,外面的学子下意识就要让开,苏默追着夏元繁,却好似是夏元繁给苏默开路一般。 眼见着终于突围了出去,苏默也不管身上的内外伤了,一股脑地就要朝着山下跑去。 只不过,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苏默眼前却猛然闪现了一个黑影。 苏默心下骇然,猛然一个拧身要去躲开。只不过猎猎风声起,苏默竭力弓住身子,双手护头。 眼角处,赫然见到李钧吉那硕大的身影趁着一个肩靠便猛地冲了过来。苏默不防,整个人好似感觉到一辆火车撞来一般。 一阵内腑震动,苏默竭力压抑住喉中的腥甜,被撞倒以后,强自贴身而上。疾风暴雨之中,肘击膝踢,不尽地朝着李钧吉身上击去。 这一刻,苏默那骨子里湘人特有的霸蛮韧劲发作,明明屈居劣势,但吃了这么大亏,苏默怎么也不愿干休了。眼眶一阵猩红,砰砰的闷响不住地发出,一阵阵让人压根发酸的声响传出,谁也不知道这两人的骨头承受着怎样的压力,竟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但苏默学武终究根底浅了,凭着勇气和韧劲打了个两败俱伤打出了血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李钧吉也反应了过来,狠狠地发挥着身上少林拳的武艺,一套金刚圈,端得让其持久性更佳。 苏默但凡挨上,莫不是气血一阵摇晃。 眼见着两人动了真火,那些想要狠揍苏默的学子也默然了。撇去这些纷攘的议论,苏默如此血性和坚韧,就不失一个值得敬重的人! 终于,连番遭受打击之下,苏默一个错身慢了一拍。登时被李钧吉抓住,一拳轰上,朝着苏默腹部而去。 若是这一拳轰实了,只怕苏默完好无损,也要瘫软在地没法动作。 苏默显然也感觉到了那股子强烈的危险感,伴随一声压抑着的嘶吼,苏默竟是不顾这一拳,反而近身而上,手肘猛然朝着李钧吉颔下击去。 李钧吉也感觉到了这猎猎风声之中带着的强烈杀伤力,身子一侧要去避让,躲避之下,这一拳显然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了。 于是李钧吉变拳为抓,击在苏默腹部后,一把勒住腹部的衣裳,生生挨住苏默的一肘后,显然是要把苏默重新丢入人群。 嘭的一声轰鸣。 苏默身上衣服碎裂一地,露出阳刚的六条腹肌,而李钧吉捂住肿胀的脸颊,也是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 比起李钧吉,苏默更不堪,砸翻了几个人后,苏默闭着眼睛,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身上青紫交加的伤痕无数。 这一刻,面对再无一击之力的苏默反倒是没有人要去进攻了。 而见此,夏元繁吼叫着:“同学们,快跟我上,诛国贼余孽。将其给我赶出书院,莫要让此等余孽,污了书院千古清誉!” 一干人纷纷骚动,但不知怎的,许是这几日被鼓噪得多了。许是文思卿那句独立思考,以及脑残定义的话,又许是苏默这样大字型躺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让他们没了挑战性之至于又生了一点敬佩。 总之,夏元繁愕然地发现,无往不利的鼓动这一次竟然失利了! 见一干望来的复杂目光,夏元繁斟酌着措辞,也感觉出了那个给我冲的功利,于是大喊:“同学们,为国为民计,不能再让苏默这奸商学了书院文武之艺,再去害天下人啊!” “脑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之中幽幽地发出了这么一句。 夏元繁身子一僵,猛然想到了什么,机械般地扭转头,见着一双幽幽的,冷的好似数九寒冬的恐怖目光。 刹那间,那美得窒息的双眸却让夏元繁心下浑身都是冰冷了起来,竟是十分没脸面地捂住了下体,伸手指着文思卿:“你……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紫盖峰上学女红吗?” 文思卿神色冷然:“我的事情,难道还要想你这背地里挑拨离间的奸邪小人禀报吗?这才过了几日,竟是又对同窗同学下如此歹毒之手!” 文思卿一边说着,一边步伐也近了。 眼见着文思卿手下五指紧握,夏元繁下意识地跟着退步,但转而便感觉自己着实有些丢分,胸中燃起怒火:“文思卿,难道你还要包庇这国贼余孽吗?” 文思卿忽然脚下不动了,目光落在夏元繁身上,平静如水,却看不见一点表情波动,好似再看死人一般。 猛然间,夏元繁立时就为自己刚才说的那话后悔了。干嘛要把文思卿给扯上啊,还是这种包庇国贼余孽的大案,这不是摆明了给自己找敌人吗? 若是一般的敌人也就罢了,可这次,夏元繁立时就想要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文思卿的父亲,乃是当朝礼部尚书,天官冢宰文国权! 所谓冢宰,“变冢言大,进退异名也。百官总焉,则谓之冢,列职于王,则称大。冢,大之上也。山顶曰冢。 第四十九章:霸蛮血性(下) 如此,可见吏部尚书这个操持天下官员升迁贬没的位置是如何强大了。 明知道文思卿背景这般强大还把人家招惹了给牵连进去,夏元繁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夏元繁转眼便想清楚了利害关系,于是,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当然……我并不是对文姑娘有敌意,只是……只是苏默此等国……” “滚!”文思卿压抑住愤怒,冷漠地看向夏元繁,只是眼神之中,终于多了一点让夏元繁如蒙大赦的眼神。 见此,这区区不过数息的时间,夏元繁便完成了一系列的变脸过程,终于,拔腿撒丫子地跑了。 而山路不平,仓促不看路的夏元繁竟是没跑了几步,便跌倒摔了下来,这一次,无人去扶,似乎是一致认为,夏元繁自己连滚带爬的丢脸形象让他们决定不认识此人。 文思卿漂亮灵动的眼睛扫向全场,清澈流动的光芒本该是温暖人心,沁入心脾的。但这一瞬间,却让他们只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脑残一般。 苏默突围无路,显然明白若是落入夏元繁手中后,依着陆家的手段恐怕真的会给苏默开革出去。 要知道,同窗斗殴,那是恶劣得不能再恶劣的事情了! 很明白规则的苏默显然是心中已经生出了浓浓的绝望感,最后,血性燃起,彻底地和李钧吉肉搏了一场,洒然之下,再无顾忌。 同时,似乎用这种方式在表明,那种被无端污蔑,甚至连反驳的机会都被暴力扼杀的怨愤。同时,以暴力反击的方式,来无声地嘲讽着所有人。 这群脑子不用,狂热之下丧失了独立思考能力的脑残学子! 文思卿感受到了苏默的复杂情绪,看着身上那斑驳的伤痕,她心如滴血,看向一干脑残的目光,能好起来才怪了! 所有被这目光注视的人纷纷后退,甚至只是稍微一触文思卿的目光便不敢对视。 文思卿凝视住李钧吉,分明没有从文思卿身上感受到半点战斗力,李钧吉却犹如面对少林寺戒律主持一般,扑面如山的压力袭来。霎时间,李钧吉挣扎着起来,严阵以待! 文思卿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和厌恶:“你会后悔的!” 李钧吉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转眼间,李钧吉身边便多出来两个人。陈益古笑容满面,眼睛却冷得很,带着崔子忠过来将李钧吉护在身后,笑对文思卿:“怎么,文姑娘以为进了训导阁见习,就能以权谋私陷害同学吗?” 陈益古没有给文思卿继续说话的机会,眼见大家的目光陆续被吸引过来,便接着,恍然大悟一般:“哦,哦,瞧我这记性。书院第森严繁多的戒律里面,同窗斗殴,致伤者。最高处罚,可是要逐出书院的啊!” 被“护”住的李钧吉眼中深藏住一分黯淡,但转眼就归为平静。 陈益古继续“恍然大悟”:“只是,就算文姑娘要严厉执法,将李钧吉同学带去。但陈某,却不能罔顾书院戒律。定要唤来司业刑师,将苏默带去,议罪开革!苏默不仅当众斗殴众位同学,还将李钧吉同学致伤。连脸都毁容了!这么严重,那可是铁定要开革书院的啊!” “够了!”文思卿呼吸一阵加快,此刻,陈益古滔滔不绝说完的时候,她早就将苏默扶起,初步进行了紧急治疗。 而随着众人落在文思卿身上的目光也很快便扩散到了苏默身上。那一身凌乱,却显然分作两层的衣服赫然入目。 忽而,那些被夏元繁抛弃的学子中,一名作许宣的学子疑惑出声:“苏默外衣下,怎么有一件黑衣?” “黑衣怎么了……” 许宣好像想到了什么:“大家看苏默的请假条,怎么……是必过的条~子……还有这黑衣?” “必过的条~子?那是什么?” “就是丧条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听不懂啊……” 陈益古脸上含着的笑容有些停滞,似乎感觉到了不妙。 此刻,文思卿用力地要扶起苏默。但苏默意识昏沉,死沉的身体哪里是一个弱女子可以扶起来的。 正当文思卿银牙暗咬叫着劲的时候,一股子清幽的香气传来,文思卿手下一阵轻松。 原来,是顾诗晓到了。文思卿说不清什么表情:“你来了。” 顾诗晓轻轻地嗯了一声。 扶起苏默,文思卿回望,目光落在许宣身上:“想不到一群脑残里还有个清醒的。苏默,穿的是黑衣!此次下山回善化,是要祭奠在这场时间诡秘同步,目标分外明确的骚乱之中,死去的十七条人命!” “十七条人命……” 在可能一辈子不会杀人的所有学子眼里,那颗被鼓噪起来,狂热情绪左右的脑袋纷纷开始迅速思考起来。 十七条人命? 这是个什么概念,那意味着,十七个家庭的灾难啊! 什么时候,国朝之中,竟然会因为区区买卖不公平,会死人,会去杀人! 而且,还是如此协调一致,阴谋味十足的在短短三天内,由北到南陆续爆发? 没有人是真的傻子,被文思卿点醒的所有学子,包括李钧吉,纷纷看向苏默那断裂衣服出,里面裹着的一层黑衣。 这一刻,黑衣无比刺目。 刺痛着所有人的心灵,以及理智!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脉络渐渐清晰了起来。苏默想要去谢过此事之中出力甚为关键的文思卿,结果被拦在了紫盖峰山下还被人打了一顿。 苏默的挨揍引起了夏元繁的注意,同时,在文思卿身上吃了大亏的夏元繁显然不甘心就此了事。 没有见识过苏默本事的夏元繁下意识上被文思卿的威风赫赫给吓到了,以为苏默只是一个有点文采的文弱书生。 于是,夏元繁便鼓噪了几十个对苏默十分不满的学子,在陈益古的推波助澜之下,到了芙蓉峰下山必经之路的山庄上埋伏了起来。 而苏默,则是因为骚乱之中死了十七条性命,遍布整个湘江大地百数商业网点的覆灭,不仅是巨额的经济损失,还有死亡那种浓重万分的阴影。 苏默没有去猜测陆家何来的胆量瞒报十七条性命,也许,在官方渠道之上,最后拜在桌案上的报告仅仅只是重伤一人,轻伤十七人。 至于代表天子意志的湖广巡按纪皓然会如何想,只怕在新帝威望未显的这个时候,陆家有的是办法对付纪皓然。 撇去这些,总之,在收到损失报告后。刚刚上山没几天的苏默便再次爬山上了刑克所在的芙蓉峰,请假的情节别人无从得知。 但见了苏默那准备好的丧服和书院请假必过的条~子后,所有人都已然明白。 苏默,这是要奔丧去了! 而在许宣一干被鼓动而来的学子眼中,他们的罪孽一下子就深重了起来。本来,驱逐一个未必是坏人的同学已经是十分严厉过分的事情了。 现在不分青红皂白给苏默弄了一身伤不说。末了,才发现自己可能是被利用了。 而且,还是被利用着,去阻拦人家奔丧! 无论是谁去想,死者为大,不说有没有被挑动利用,就说这阻拦人家奔丧一事,那也是再恶劣不过了! 而这,就是李钧吉和许宣一干人所做的事情。 文思卿没有再搭理这些人,但陈益古的脸色已然彻底垮了下来,带着李钧吉和崔子忠离开,甚至都没功夫去管一干互相对视不住小声议论的学子。 但被同窗围住的许宣却很清晰地看到了李钧吉眼中熟悉的目光,那是一种悔恨和纠结的复杂神色。 经此一役,书院之中议论苏默的声音骤然消减。 夏元繁这个始作俑者的真面目在文思卿那犀利的眼神之下,被众人得知。如小丑一般的夏元繁是直接告了病假,回了自己的山头高挂免战牌。 因为,每次夏元繁都能发现门外会出现许宣那声嘶力竭的声音。被愚弄了这么久,许宣等一干人自然是恨不得把夏元繁给生撕了。 但得了许宣一干人和夏元繁现身说法,陈益古一手炮制的国贼余孽的影响迅速消散。 只是,已然造成的声望损失在无法挽回了。 就算谁都知道,只要仔细想一想楚练绸庄的事情必然另有隐情,苏默的品性,也并非恶劣,甚至是书院中极其出色的一代风云人物。无论人品还是学识亦或者相貌风度,那都是上佳之姿。 所有理智之人眼里,苏默显然是无辜的。 但无论如何,在苏默国贼帽子无法摘下,叛国之最无法沉冤得雪之前。国贼之子的头衔将会一直跟随苏默,无论大家在理智之中如何明白苏默是一个优秀而人品不坏的人。 但感性上,跟随着苏默的另外一个印象,那就是国贼之子了! 这是一个无法转移和躲避的伤害,苏默这么想着,脑海之中不断浮动的,却是那迷迷糊糊中,文思卿的强悍和坚韧。那份带着四月晴朗阳光的美丽画面不断席卷着苏默的心海,一阵阵暖意流淌,心中那片柔软被不住地跳动着,更见柔美了! 第五十章:夜色刀光冷(上) 文思卿在山脚下将苏默交给了苏氏私房菜的一干仆从,看着神态焦急的云天和苏克容对文思卿以主人之礼对待,文思卿心下一慌,勉强装作不在意,但在回山的时候,却还是不住地有些扭捏脸烫起来。 “竟然喊我主母……” “该不会是喊错了吧……也许唤的是苏默主人,我给听错了呢?” “不会的,苏默可是又给了我一份编书的资料,还约了时间要聚会讨论编纂的事情。那云天和苏克容都是伶俐模样,怎么会喊错呢。” “那就是主母了吧……” …… “见过大娘子……” “奴婢拜见大娘子……” 文思卿乱糟糟地想着,及至回了紫盖峰山腰上的小院,听着瞬间密集起来的见礼。这才反应了过来,看向快步奔过来的文暮雪,心下一个咯噔。 文暮雪一脸老大不乐意,脸上甚至犹自带着泪痕。这让文思卿愤怒的同时,猛然想到了什么,一阵惊惧的心情入内,看着大门,竟是踟蹰了起来。 “见了情郎,难道就连家都不要了吗?”柳如君雍容大方地从院内走出:“或者说你还想学一学文昭君的故事?” “思卿不敢……!”文思卿不再犹疑,牵着文暮雪,莲步轻移,到了柳如君身前行礼。 只是面对这不过打了十岁不到的少妇,文思卿这才却是倔强非常,什么称呼也没再喊了。 回了主厅,几人入座,柳如君单手撑着茶几,青丝如雪铺撒而下,别样透着成熟的诱惑,只是柳如君显然心情很不好,挥手对一干奴仆道:“大娘子最近要苦读经义就不出去了,将话发下去,从今日起任何同学拒绝入院。就算要去上课,蓉儿都跟着过去帮衬着点。好了,都下去吧!” 被唤作蓉儿的是一个二九年华的清丽大丫鬟,她依言退下,其余奴仆便跟着她徐徐撤退。主厅之上,只余下三女。 文思卿胸脯微微起伏,依旧一言未发,但禁足令带给她的震惊,却在不断酝酿发酵! “你和苏默的往来,断了吧!”柳如君声音温和,足能柔化万千男儿,但神态之中,那种肯定和无法更改的意味,却让文思卿如坠深渊! 文思卿缓缓摇头:“我不答应。就算再自以为是,我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说服我再做这样的事情!” “那是你当局者迷!”柳如君声音平淡,却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文思卿听此,却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是要我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吗?就因为我动了拳脚让你们感觉丢脸,所以你来了。就因为还留着我的身体,可以让政治利益以姻亲关系凝结,所以就要舍弃我的未来?或者,让我削发为尼才能让你如意,再为父亲诞下麟儿?” 文思卿罕见地长长一句话说出,胸脯起伏得更快了,如此让人神魂颠倒的神态。此刻却显露出了分外坚韧的倔强! “住口!”柳如君音量提高一份:“你一向聪慧,也明白眼下我们的情况并不如表面上光鲜。为了你的亲人,难道就不能别去添乱吗?更何况,让你断绝和苏默的往来,并不仅仅只是我的意志!” “还有父亲?”文思卿的心在下沉。 柳如君缓缓颔首:“若是政事,你父亲可以坚持。但家事,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你父亲也难以坚持。更何况,我们还不是嫡支!” 文思卿扭头就走,她明白,这里头,肯定还有家族的施压。宗主对于和陆家结亲乃至取代绍兴那一家成为八大家,可是十分热心。 但明白了又如何? 文思卿忽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刻,那个双九年华的清丽少女快步跟上:“大娘子,莫要为难夫人了。夫人有……石女之症。” 说罢,少女便悄然离开。石女之症,便是泛指各种不孕不育。 文思卿脸上歉意无比,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曾听闻过柳如君的故事,这位曾经的平民才女,曾经有过心爱之人,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续弦给了文国权这个中年老帅哥。 施州卫。 一处山林内,一行人沉默地走着。 领头之人身材并不高大,却敦厚沉稳,尤其是目光之中锐利非常,油然现出一股子淡淡的煞气。 其后,跟着几个精干强悍的武士。 一行人皆是弯刀简装,身上穿着斑驳的绿衣作战服。这是苏家秘坊造出来的专为作战使用的衣服,上面有诸多口袋可以挂弯刀短剑,药品水壶乃至防虫药物。细密的作战服里头实则是三层丝绸,可以有效帮助箭支射进肉里后,将箭头等残渣去除,而出虫蚁难入。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苏峙领着的苏家的护院队! 苏家当年鼎盛,尽管十五年时间冲刷了太多东西,也让曾经的顶级豪门落寞非常。 但在苏默的振兴之下,苏家气象已兴。而一系列动作,无论是楚练绸庄的迅速扩展还是醉仙楼的闻名遐迩,甚至济善堂的设立都让苏默成了苏氏雇员的生佛。这些,都让苏家内部的凝聚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于是,在苏默秘密组建武力的推动之下。一干当年老兵的子嗣纷纷应征,而此次,新老搭配之下,选出了最强阵容的苏峙亲自来了施州卫! 在此次苏家不惜工本的投入之下,通过金钱攻势,苏峙已经翻出了一些线索,找到了此次凶手的踪迹。 一路爬山涉水,当苏默分开眼前的树叶时,入目处,一片矮楼正是此行的目标! 夜色渐浓。 苏峙提起手中长刀:“收取利息的时候,到了!” 夜色刀光冷,杀人见血时! 衡州城。 尽管在书院之中,苏默自陈商人身份的行为给苏默带来了诸多烦恼。但在衡州,尤其是楚练绸庄和苏氏私房菜这两处地方。 苏默的坦率不仅迅速稳定了原本有些慌乱的楚练绸庄,甚至,依着苏默的活名片,更多的顾客纷纷涌入楚练绸庄和苏氏私房菜。 尤其是苏氏私房菜,衡王殿下的钟爱和书院六子的追捧让苏氏私房菜成了一时热门话题,而每个到访者,莫不是满意这风景独家和美味佳肴。更是依着口碑,迅速传扬在了衡州城上流圈子中。 一时间,预约者如潮。苏家在商业之上,尽管遭受一系列打击,但在苏默亲自领军之下,已然更振声威! 翌日,当苏默入了别院时,收到了来自施州卫的消息。 “尽斩主事者,取人头三十四颗!” 【更新有点晚,这几天都在跑来跑去的拜年】 第五十章:杀人见血时(下) 南城杨家米铺,作为湘南数一数二的大米商。杨家米铺的生意可谓是红火万分,光是四城之中十数处米铺就足够彰显实力。 而其中,位于南城六坛巷的杨家米铺则是最为规模宏大。 八个门面大开,门柱光洁,楼宇层立,光是这座三层的小楼,便气势恢宏。足足给杨家特别涨了面子! 在宋时,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但经过元灭送一战,在明时又有了苏松熟天下足的说法。 而在历史上,明末时期。则有,湖广熟,天下足的民谣。 华朝经济之繁荣更甚明末,湘江大地的书院又是太祖起家的地方。自然比起历史上,而今的湖广更加发达。 于是早在华朝中期便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而历代湖广执政者,都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湖广之粮北运!依托长江水系,这项任务执行起来,远较川粮外运更加便捷。 而湖广之中,粮田广袤经济发达的长沙府,便被誉为天下四大米市之首,一举成为湖广南部最为发达的地区。 比起老大哥长沙府,衡州府自然是不如的。 但作为湖广南部第二大城市,同样交通便利的衡州在粮米之上,也是市场广阔,存粮丰富。 有了足够的余粮,自然就催生了商品粮这一个丰厚的大蛋糕。 再加上,纵观华夏历史。千古以来,粮食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故而,上至天子宰执,下到黎民百姓。都会努力存粮,防备难关。 如此情况之下,无论是哪个大势力,都不会放过粮食这一关。而作为湖广乃至整个华南地区的地头蛇,陆家也不会放过这个肥肉。 只是陆家家产庞大,陆氏商行通行天下,却不可能将所有的肥肉到咬在口里。更何况,千年以来,陆家也养成了一套求存之法。 粮食这种光鲜肥美,却烫手注目的活计,自然是不宜直接掌握在手的。只不过依着粮食这重要地位,上了台面的大势力没一个会去舍弃。 陆家同样是这样,这种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办法是陆家一直信守并且效果不错的选择。 当然,解决这样矛盾的情况并不为难。比如苏默自己就能找到好几个,而陆家所用的,苏默也很熟悉。 那便是代理人! 在稳定的社会环境下,维系威权并不需要暴力手段,甚至也未必需要行政的强制力。 一个影响力,便能搞定一切。 而建立稳固的代理人,便是扩大影响力的有效手段。 于是在华朝三百余年的历史下,无论整个华南地区表面上的大势力怎么动荡。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受到陆家或大或小的影响力。 总的来说,这种影响力是随着地方政府权威的增强而隐匿,削减而增加! 为了掌握商品粮这个关键点,六十年前,一个精明狡猾的杨普万走进了陆家的视线。 而今,已经在衡州有了六十年历史的杨家米铺便成了陆家影响力的重要一环。 而此次,通过衡王府的力量,楚练绸庄上发生的骚乱,很快便显露出了真相。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关键性的人物,衡州城南城的一个所谓豪侠齐三虎。随后,当齐三虎进了衡王府地下大牢后。真相大白了,此次骚乱,就是杨家当代家主杨玉城所为。 至于杨家和陆家有何关系,苏默已然不感兴趣。 知道敌人是谁那便够了! 南城。 今日六坛巷格外热闹,杨家米铺也不例外。 在杨家两代人的用心经营之下,杨家米铺已然成了衡州城最大最强,似乎也是唯一强的米铺。杨玉城本人,更是成了衡州名流,头等富商。 当然,杨玉城本人是极不喜欢富商的称呼的。 他是富绅! 为了证明这一点,杨家米铺每个月,都会择选一日以近乎免费的低价出售大概一百石的米粮。尽管只是每个月大概一两两的折损,但饶是如此,也让平明百姓趋之若鹜。 而这,似乎就是今日城内格外繁荣的缘故。 因为,今天就是低价出售日。 位于六坛巷这最大的铺子,光是长队,已然排了四排,过了三条街。 站在三楼顶层上的杨玉城惬意非常,登高远望,看尽城内千户万家。这位掌控了整个衡州府九成以上的存粮的大人物分外得意。似乎,视觉之上就带给了杨玉城一种快感。 这种快感,让他在面对族内的反对声时异常坚持:“一个区区小县之徒,更是当年被彻底打落的余孽,也让你们如此小心谨慎。要是这样,杨家还要不要发展了?难道,当一辈子满是铜臭味的商人吗?” 杨玉城的决断让楚练绸庄的骚乱得以发生,同样,也获得了陆禅的欢心。通过那位倨傲的陆家族人口中,杨玉城获得了明年武昌乡试的一个机会。 尽管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是帝国官员的基石。但杨玉城还是相信,在乡试上,这次骚乱能够为他换来乡试的两个名额! 而杨玉城的两个儿子,都已然过了府试,获得了秀才的身份! 也就是说,只要过了明年八月,杨家便将出现两个举人!这意味着杨家将会出现两个官人! 甚至,若是杨玉城的两子有一个登科中第成了进士,那么,所有见到杨玉城的人,都将唤他杨员外,道一声名绅! 一想到这里,杨玉城便分外激动了起来。 “要为人上人,区区心狠手辣,又算得什么?”杨玉城想到这里,美美地品了一口茶。 然后,他感觉到一片刺眼的光芒闪来。 这是正午之时,反射进来的阳光。 杨玉城分辨着,疑惑了,哪里来的镜子? “所有人给我听令,给我封了这米铺,任何人,胆敢反抗,格杀勿论!”一名身着白鹇绣袍的中年男子神态激动:“将逆贼杨玉城给我锁拿了,决不能漏了此人!” “喝!”所有士卒,纷纷高喝,大部冲进去。手中刀剑反射着阳光,不住地妖着米铺内所有人的眼睛。 “捉拿叛逆,所有人都给我原地蹲下,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捉拿反贼杨玉城!” “冲啊……” 砰…… 杨玉城奉若传家之宝的金兔毫建盏掉在地上,碎裂成瓣。但杨玉城此刻已然顾不住心痛,脑海之中,嗡嗡地不住想着那句词:“叛贼?” “谋逆?” “我怎么就谋逆了?”杨玉城疯狂冲出去:“住手,杨氏良善之家,怎么可能是叛贼?这一定是误会……府尊,听我解释!” 杨玉城一眼,便见了那白鹇绣袍的中年男子,赫然便是衡州府彭兴水! 只是彭兴水一见杨玉城,却如避蛇蝎,不仅没有平复心境,反而大声怒吼:“将这蓄粮不轨,图谋违逆的反贼给我抓起来!” “府尊,你怎能如此!”几个健壮军士听令,猛然扑上去将杨玉城拿下,杨玉城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被扑倒在地,却犹自不忘记伸手指向彭兴水:“每年米铺分红,我可从来未有少过一分啊。我杨氏历代行善,本分经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处。误会啊,府尊你不能冤枉我啊!” “给我拿下,拿下,掌嘴,肝胆污蔑本官,你好大的狗胆!”彭兴水闪躲着杨玉城的手,好似被戳中了敏感区一样:“本官清清白白,所有银两具是合法,就算有不法收入,早也上缴法司,何来什么分红,我看你是为了脱罪,攀咬无忌!给我掌嘴这厮,若是再有攀诬,重责无饶!” 彭兴水暴跳如雷,一队队军士在知府大老爷的愤怒之下,行动更加肆意了起来。 手脚之上,偷偷摸摸更加大胆了。 而平素老好人的彭兴水今日却大发神威,亲自借调了王府侍卫军,对着一干偷拿的军士便是猛揍。 而一向心高气傲的侍卫军此次也是用心非常,一点余力都不留。 整日,侦骑四处,衙役奔波。更有身着红袍战衣的王府侍卫不住地纵马奔驰,整个衡州府,好似气温都冷淡了一般。 而在府城内声名隆重的杨家米铺,轰然倒塌。整个杨府,数十口男女仆妇尽皆被下狱。 彭兴水更是如同暴怒雷神,始终坚守在抓捕叛逆的第一线! 百姓们纷纷闭家不出,等待戒严过去,一干商铺也是关门歇业,打听着消息。而满城士绅,都是纷纷奔走起来,打探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无他,这次毫无预兆,甚至一点音信都没听出的行动显然引起了所有士绅的注意。 杨家尽管只是一介地头蛇,富商而已。甚至在衡州这处进士满地走的地方,因为没有官面招牌,故而始终难以真正融入上流社会。 但杨家毕竟是陆家的代理人,打狗也要看主人。此次,如此大喊谋逆叛贼地打打杀杀,自然是让那些本地世家纷纷大为惊讶。 他们可是知道,彭兴水一向如同温吞水一般。不可能去得罪陆家的,杨家虽说实力不大可以欺辱,但面临陆家的报复,却不是一个区区五品知府可以担当的。 第五十一章:政治(上) 更何况,还是谋逆造反的大罪! 衡州城外长亭处,知己折柳话离别。 湖广巡按纪皓然到了衡州,却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然进了苏氏私房菜的后院。 在这衡州最为注目的地方,借着灯下黑遮住了行迹。 “要说苏默你这一手,还真够狠毒的!”纪皓然感叹着:“你不去当官,太可惜了!” “我有说不入仕吗?”苏默含笑,伸手给纪皓然倒酒。身为美食大家,背靠苏氏私房菜的主场,苏默自然是备了酒食:“看着你这官老爷轻轻一推,便满城风云卷动,可是羡煞我了。” “哈哈,好吧好吧,我可辩不过你!”纪皓然大笑着:“也怪陆家无敌十五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肆意妄为。连叛逆谋反的帽子都敢往他们身上扣过去,这次,陆家就算能撇清干系,也要受损不小啊!” 不错,此次衡州这个小棋盘上。关于杨家的一系列落子都是苏默在操控,只是,不同于上次楚练绸庄骚乱。 主攻的一方,已然成了苏默 距离楚练绸庄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多,而苏默在衡州城内,便已然过了半月多。 从苏默下山宴饮到楚练绸庄在整个湖广南部受到冲击,一直到苏默再次请假下山至此饮酒。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丰富到足足能够写三大本子的传奇话本。 而在这一月多的时间内,苏默的防守反击已然布局完成。 从苏峙带回人头,到政治之上的再起波澜。苏默是一个都没落下! 前者无需赘言,而提及华朝政治,便不得不说华朝的政治架构。 在苏默看来,华朝实际上和明朝的差别并不大。只是比起明朝,华朝在社会情况和经济情况之上,要更加接近宋代。 毕竟,这是一个继承南宋的社会。而终宋一朝,其百姓之富足,商业之繁华是历代无可比拟的。 只是在政治架构之上,却被华太祖华元大幅改革,迥异于南宋,也不同于元廷。 首先说地方,巡检司、县、府(州:州分为散州和直隶州。散州类比后世的县级市,属于府的下一级行政机构,但在级别上高于一般的县。直隶州直属于布政使司,与府平级)、三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以及两京(北都燕京,南都金陵)。 这就是两京十三省,至于其他如奴儿干都司和西藏青海地区的驻军以及羁縻制度,那就不细表了。 再说中枢。 中枢从上往下,第一级是天子,其下便是东西二府。 东西二府也就是东府政事堂,主管政务,下辖六部两院四寺五佐理论上管辖除了枢密院的其余所有中枢机构。西府枢密院,主管军事国防,有五军都督府管辖卫所以及各佐司管理军事。 两府之长皆衣紫配清凉伞,奏对天子可赐座。位极人臣,官居一品。堪为天下士子仰望之所,也是绝大多数士子一辈子渴望奋斗的目标。 东西二府,以政事堂为尊。东府之长为首相,西府之长为次相。东西二府均有三名副手副手皆为执政,尊为副相。 故而,不算天子。掌握这个国家的,便是两府八相的八个人。也就是俩正一品和俩从一品。 再往东西二府以下,那便是六部两院四寺五佐。 六部,便是吏、礼、户、兵、工、刑。当然,也有以礼部为尊排第一的算发。具体,就要看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谁更强盛了。至于六部的统率的部司之务就不必细表了。 六部两院四寺五佐的排列,是以重要性和权威计算的。当然,情况并不绝对。有时候这个顺序会有颠倒,事实上,政治本就不是个静态的事情。 六部之后就是两院,也就是都察院和翰林院。 先说都察院,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朝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奉劾......而都察院总宪纲。 同时,都察院独立于六部行政体系之外,直属于天子,在级别上隶从诸相。但监察权责之下,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并不怵诸相。因为这是天子用来制衡相权的一大利器。 而且,都察院理论上还下辖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分察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事,纠其弊误。任谁看,都能看得出华太祖这制衡的意味。 故而,作为仅次整个六部的监察系统。都察院之权重清贵,可见一斑。 都察院之后,就是翰林院了。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备皇帝顾问,主官为翰林学士,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官,另有作为翰林官预备资格的庶吉士 这是一个人才储备性质的机构,本来是侍从天子的文学机构。但到后来,但凡想要冲击相位的,莫不需要经历翰林文选一途。故而,翰林院的重要性不断上涨。 更有历代三鼎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入翰林院修书的制度。更是为科举选入之才量身定做了一个庶吉士的制度,也就是从历次科举之中,选出优秀出色者入翰林院见习政务。这个过程,称之为选馆。乃是天下士子最为期待的清贵之职。非翰林不入两府之言,已然成了潜规则。 两院之后,就是四寺。也就是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以及光禄寺。四寺长官为卿,副手为少卿,其后所属不论。 大理寺掌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庭。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第五十一章:政治(下) 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 其后,便是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比较关键的,是太常寺还执掌太医署。后者尽管是冷门的中枢部门,却时常会被天子关注,故而,因为太医署太常寺还算是比较重要的。只是或许同样因为权重,太医署的署令比较独立,不大服太常寺的管。 太常寺后就是光禄寺,本来还有个太仆寺。只不过两寺事务在华朝被重合,掌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修其储备而谨其出纳之政。同时,还负责皇室车马,以及天下马政。基本上,就是管皇室食行的地方。 还有其余七佐,这个说起来就大头了。 七佐,便是中枢七个佐理的部门。 这第一佐就是宗人府,主管天下皇室成员的庶务,专业性极强。基本上就是由超品辈分高的亲王担任。 第二个是通政使司,简称“通政司”,其长官为通政使。是个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的中央机构。上传下达,职务关键。 第三个是国子监,也就是全国最高的教育机构。之所以不说最高学府,是因为石鼓书院的出现,让南北二京国子监的地位受到冲击。好在,书院培养的是精英化人才。三五年也未必收一批学生,量少菁英。故而国子监依旧是个十分重要的部门。 再加上国子监还有指导全国教育工作的地位,故而,国子监祭酒依旧是个清贵高品的职位。 第四佐就是詹事府,也就是负责辅佐太子的地方。是给太子安排班底用的。 第五佐是钦天监。负责的是历法,天文。同时还有监测地震的职责。专业性很强,也很神神叨叨。在古代,是皇权天授的时代。钦天监还是个比较重要的部门,毕竟,皇权需要神权来维系。而钦天监观测天文,便可以用以解释神权。 除了两府外,还有皇宫辅臣。也就是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这是给天子用的辅臣,地位尊崇,但实际上更多近似名誉加衔。 还有给太子用的辅臣,也就是太子三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还有太子三少:太子少师、太子太傅、以及太子太保。 此外还有文武散阶,文武勋阶之说。 整个华朝中枢十分相似明朝,故而苏默只是看了不久,便大致明白了。 至于苏默如何一击发出,便给杨家扣上了一个谋逆的帽子,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谁都明白。但真要去做,那大家就未必能想到了。 “若不是你身为天子代表,湖广巡按。我可怜奏章都没处投去!”苏默说着,也是庆幸。 苏默毕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的,苏默通过纪皓然,上书中枢,通政司,又借助了衡王华言徽的关系,买通了内官。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天子案前。 于是,这才让纪皓然得到了天子的支持,一面在中枢掀起波澜,一面又让纪皓然直接动作。 其后,都察院摩拳擦掌。而纪皓然,只不过见了一面衡州府知府彭兴水,三言两语便将其吓得立马撇清与杨玉城的关系。 笑话,谋逆大罪。却在他这个知府眼皮子底下在衡州府稳步实施,这等泼天的罪责,如何不让其肝胆俱裂? 须知,这是要株连的大罪啊!十恶不赦,连天子大赦都没辙! 彭兴水如何不惊惧,恨不得立马将所有和杨玉城来往的痕迹都抹去!好以此撇清关系,最大限度减轻罪责! “想不到,粮商原来也是这么危险!”思及过往,纪皓然不由再次感慨:“只不过,历来粮食都是国家之根本。一个区区粮商,竟然敢掌控衡州府这湘南重地九成的粮食。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实际上,也是天子想要振作,以此敲打陆家啊!”苏默一针见血地说出来。实际上,若不是纪皓然这封奏章,苏默对中枢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苏浚曾经任职过中枢,而书院里都是一帮子大佬外。对中枢的情况是一点都摸不着,此次让纪皓然上书,并且动用了一大帮子关系。 以此,这才犹如投石问路。看清楚了一点脉络,那就是天子对权力的清醒认识! 而今启兴帝即位不过一年多点。想要争权,要么是拉拢一干大臣,要么就是培养一帮子大臣。或者,直接抢,从现有权力格局之中抢! 当然,苏默猜测启兴帝应该会三管齐下,多方面争权。 而借助这个机会,敲打陆家让其分出权力,这自然是上佳的选择。 天子想要打压权臣,只需要找个好的借口就足够了。 再没有纪皓然这封奏章之前,天子自然是静默不语。 但有了借口,哪怕并不完美的借口。那一切都好说,动手就是! 于是,这才有了苏默的抬头挺胸,这才有了纪皓然的扬眉吐气! 至于借口,就是杨玉城控制了整个衡州府九成的商品粮。涉案金额高达数十万石粮食! 在粮食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的古代,掌握了粮食,便可以招兵买马,甚至,可以以粮食来威胁官府。若是这些粮食瞬间消失,甚至大肆太高物价,甚至可以让整个衡州府迅速陷入崩溃的境地。 通过掌控衡州府粮食而拥有如此强盛战斗力的杨家尚且如此,那么,拥有众多代理人而且分布湖广各个州府的陆家,该是如何呢? 衡州若是缺乏粮食,尚且可以用长沙府乃至宝庆府,常德府,岳州府,郴州府,永州府的粮食来补缺。轻而易举就能平定! 可若是杨家呢,若是恰好湖广以外江浙缺粮呢? 只要天子一想到,整个国家最重要之一的粮仓湖广,竟然掌握在陆家手中。只要他一不乐意,瞬间可以让国家动荡,时局混乱。 恐怕,任谁也会瞬间不寒而栗起来吧? 苏默想着,和纪皓然相视一笑。 时局至此,接下来,就是由纪皓然去收拾战果了。而苏默,则要回归善化去主持丧礼。 故而,这才是纪皓然来十里长亭为苏默道别的缘由。 别过纪皓然,苏默便上了善化的船. 此次回善化苏默没有再着急,而是找了一艘舒适整洁的大船,一路往北,不疾不徐。因为,苏默还得等苏峙将苏荣品和一干遇难的雇工尸首给带回来。 这个年代,极其推崇忠孝节义。 故而,成了苏氏雇工,尽管并未有人身依附关系。但无论是雇佣一方,还是被雇佣一方。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心理,那就是苏氏的雇工,就是苏家的人。被雇佣人员会恪守自己的忠诚,雇佣一方也不会拖欠工资,乃至施虐之类。 在稳定的社会形态之下,儒家社会是个很有人情味的社会。 谁都要活个脸面,当然不会为了那点银子将面皮都丢光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的信誉和人品看重得紧。 再加上苏家牌子硬,又是经过一次廉政清洗和济善堂的监督。故而,苏氏的人心是比较齐整的。 若不是这次风波一起,最后丢下了十七条人命,恐怕苏默也并不需要再次专程回善化。 十七条人命,济善堂拿出的钱粮就没低于三千两。这还不算其中苏荣品这个苏氏族人额外的那份。以及济善堂承诺日后每月发放的保证死者妻小生活的那份钱粮。 不然,苏家的士气都要面临崩溃了。 和平年代,死一个人那就是全县都会关注的大事了。 死十七个人,如此特大事件,其影响之深远恐怖,苏默是怎么都不会轻视。故而,苏默决意要打一场哀兵之仗,将士气给提起来。 大船行驰,却恰好在码头外的河上碰到了装载着十七具遗体的船。 苏默命人将自己的船避开,又是下了小艇,上了装在遗体的船,同行前去码头。 码头之上,满目都是黑衣白布。所有在善化的苏氏各方主事人,以及族内重要成员,都纷纷上了码头迎接。城内各家大户名流,包括陶凌峰和赖无寒。乃至各家商户店铺,和苏氏产业有往来的店主,皆是到场肃穆而待,衣袖戴白。 及至大船停了稳当,所有人纷纷看向舱口。 当先一人,面目俊秀,衣锦袖罗,更是气度上佳俨然浊世佳公子。 这自然是苏默,这个名动天下风流才名皆无双的善化骄傲。再加上苏家多有善事,更是为善化之繁荣作出了谁都无法忽视的贡献。故而,当苏默出场时,尽管场面肃穆,但还是微微起了波澜,所有人齐齐注目礼。 但苏默,却是没有出来的意思,反而是卷起了袖子,一把将甲板上停着的棺材抬起:“起!” 哀乐奏起,七个壮汉皆是抬起棺木,苏默一声低吼:“魂归来兮!” 第五十二章:人心(上) 人群之中,王朝聘看着苏默,喟然长叹:“苏默,真豪杰也!” 一旁的王介之有些不解:“父亲,孩儿有些不解。孩儿听说这苏荣品才能平庸,更有贪婪之名。以苏默名闻天下之姿,给如此之人这般待遇。未免有自降身价的嫌疑。而且,只是区区遭了贼寇的毒手,这未免有些太大惊小怪了吧?” 王朝聘摇摇头,王介之身近日苦学为府试做准备,并没有灵通的消息来源。故而,并不了解整个骚乱背后陆家的阴影。 面对如此一个大敌,悬殊的实力对比恐怕会让不少人为之恐惧,信心不足。 再加上十七条人命的震慑,固然是让大家起了哀兵之心,但一旦得知是陆家此等庞然大物,又有多少人还能坚定斗争之心? 故而,面对日后的正是对决,苏默这一手,显然是高瞻远瞩。 “千金市马骨,可明白了?”王朝聘解释着:“据我所知,这一次实际上是死了三十九人的。但最后传扬,却只有十七人。你可知道为何?” “请父亲解惑!”王介之好奇了起来。 王朝聘悠悠地说着:“有二十二人,被陆家收买,或者威胁背叛了苏家。也就是说,有二十二个家庭在善化,恐怕要一辈子沦入悲惨的处境了。而这显而易见就能得出的消息,可以看出苏默清晰无误的一个信号:敢于背叛苏家的人,不是人!至于坚持为苏氏服务的,苏家自然会将其视为人来看待,这规格之划分,我不必多说了吧?” “是人不是人……”王介之纳闷着,回过神来,却觉得有些悚然。那岂不是说,那些背叛了苏家的,苏家对之,将如猪狗一般,无所顾忌吗? 王介之回首,看向那些普通的苏氏族人和苏氏雇工。这些人,皆是一身蓝色布袍或者锦袍,穿着布袍的只是寻常百姓,但苏家免费提供结实好用又美观的制服。 穿着锦袍的,则是苏家族内的重要人物,或者是有技术的工人,或者是要去读书的学子,亦或者是在族内有出色贡献的人。 这些苏家的族人,一个个神色激动,油然让王介之想到了一个词:同仇敌忾!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人们普遍会发出两种反应。一是畏惧而怯懦,一是愤怒而勇敢。 无疑,在苏默如此郑重其事,又苏默圣洁的仪式举动之下。所有的苏家人,包括苏氏雇工和利益链内的盟友,都被激发了荣誉感和被逼到底处的奋不顾身。 而苏默以荣誉赠与任何为苏氏这个利益集团奋斗人的,则清晰而高昂地发出了一个信号。那便是为苏家努力奋斗的人,将得到足够丰厚的礼包。 但任何为敢于背叛苏家的,那么,他们不仅将一无所有,还将面对苏氏的怒火,恐怕连做人的待遇都没有! “苏默,真豪杰也!”王介之感叹着,觉得空气之中好似有一跟绳子一般,他也想要去努力抓紧他。 尽管没有仔细去想,但王介之明白,这就是一根绑在苏家战车上的绳子。 但王介之分外愿意! 苏默几乎通篇主持了整个丧葬仪式,沉重而繁琐的仪式以及抬棺装比的体力活都让苏默累的够惨。 只不过,当苏默进了家宅,见着上至族老下到奴仆都精神气倍棒儿的时候,心中油然生气了一股子十分惬意的味道,这是一种被满足的成就感。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陌生人。他已经在享受一举一动掌控数百千人的幸福未来时,也被赋予了给与数百千人幸福未来的责任。 只不过,苏默或许真是一辈子都是劳碌命,刚刚休息了会,云天便过来轻声通报:“宗族会议将要举行了!” 苏默颔首,喝了一大杯浓茶,眼见着提起了一点精神,这才赶去会场。 会场有除去苏浚一系三房的其余五房所有主事人,还有三位族老以及济善堂的主要负责人,以及各个商铺的大掌柜,护院队的苏峙! 可以说,整个苏家的核心都在这里了。 “会议开始,繁文缛节就不要了!”苏默扫了一眼,人齐全,便宣布开始:“楚练绸庄损失几何,说罢!” 苏水华点点头:“简单点说,就是这三个月,所有赚到的钱都白干了,不仅如此,不包括人工上的花费,还欠下了济善堂大量欠款。可以说是将楚练绸庄的对外发展,来了个釜底抽薪。无论是资金,还是人手。在半年内,都无法再发起扩张。” “最严重的,是原材料。陆家本来就是丝织大户,无论是从信誉影响力,还是官府走门路。经此一役,我们都无法再反击。陆家几乎将五成以上的原料都给签署了长期合同!”提及这里,苏水华痛心无比。 苏默有点不死心:“那其余的五成呢?” 回答的是苏水禾,他负责原材料供应:“其余的这五成里,大约有一半是签署了短期契约的,还有一半,大概就是被其余中小商户所占有。已经没有给我们楚练绸庄留出任何空间了!” 苏默闭目,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麻烦。 苏水华接着道:“长沙府的局势还较为平稳,这里盛行的是米市。丝绸商的实力并不强大,故而,这里暂且还没有出乱子。只不过玉景商行趁火打劫,这一次原材料的价格,又要上涨了!” “这点钱无碍,小头小利,能够稳住根本,这才是关键!”苏默说着,有些人的头一时间有些低。 除了大房,在这里的五房人都很有些站队的思维。这次让六房一系占了大便宜,可让他们私下很有些意见,苏默这说破了,这个葫芦就算打破了沉了下去。 苏默看向苏水繁:“苏氏私房菜的情况,你再和大家说说!” 苏水繁清了清嗓子,便将苏氏私房菜的火爆叙述了一下,末了,才惋惜道:“可惜,私房菜虽然受到追捧,只不过格局尚浅,盈利远不如在善化的醉仙楼。也难以弥补楚练绸庄上的损失!” 第五十二章:人心(下) 苏水华脸色一黑:“私房菜打的就是名头,讲的就是格调,你若降了,谁还去?” 苏水繁笑呵呵地应是,没有去惹心情不好的苏水华。 接着,苏岚又汇报了一下济善堂的事情。大抵就是济善堂公学的情况,还有这次抚恤的一些细节。 接着,是松伯说内务的情况,这里倒是繁琐之事,毕竟麻烦的是苏荣品那块死了人,办了丧事。其余,一个家宅平安便完了。 最后,轮到了监督财务的夏达,大家看向这秀美女子的时候,竟是纷纷心头一紧。 “此次所有的损失已经统计出来了!”夏达落落大方,面对一干大人物,一点也没有怯场:“折合银两,是八万四千三百五十九两。族内根据公子的授权,已经将从尹氏库房里拿出来的银两都填补好了。但楚练绸庄将因此背上沉重的包袱,恐怕再难恢复了!而且钱财倒是其次,济善堂可以继续抽调进去。只是所有的关系网络刚刚建立就被毁灭,当地的势力恐怕将对苏家看轻,官府也会更加刁难。最重要的,是苏家实力不能完备支撑整个湖广南部的发展时,整个市场的开发都将是空中阁楼!”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在夏达说完这个数字以后,所有人的神色都猛然沉了下来。巨额的损失,换做任何一个家族都是难以承受之重。若是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人心之浮动,恐怕将变得棘手非常。 而且,关系网络的重建也将异常繁琐。这不是钱财的事情,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情。 这些网络,都是苏家和尹家积蓄数十年的积累,根本不是撒钱就能恢复的,光撒钱那叫冤大头! “我知道了!”苏默长呼了一口气:“不破不立,这样也好。本来还犹豫着,是不是要另走一条路。现在好了,敌人都帮我们到了这一步,怎么能辜负他们的‘美意’?” 苏默这轻松的神态驱散大家心里的阴霾,一丝希望吸光的光芒照进来,众人纷纷看向苏默,苏默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大家可还记得,以往我曾与你们说的,善化和苏松的话?” 苏默指的,便是苏州和松江。 所谓衣被天下,说的就是松江布。这个从华朝初期时,迅速发展的纺织中心是当之无愧的帝国经济重镇。 一个衣被天下,足可看出其威名。 “云天,取我图纸来,再请黄老师傅过来!”苏默高声唤来云天,稍待,便取回了一张画工简洁的图纸来。 这个黄老师傅显然不在这里,一时来不了,苏默这样说,大家都只好慢慢等。于是便纷纷凑了上来去看这上面标注着各色数字的图纸。 “松江衣被天下,靠的是棉纺织业的量大精美,又有苏绣等丝织品依旧鼎盛。故而,松江才能成为天下重镇!”苏默说着,翻开图纸:“污泥径出了个好人物啊,华朝初年,黄道婆从黎州带回来了三样好东西和一个技术。自此,污泥径纺织盛行,松江自此,为天下布业之都!” “这三个东西,一个是三锭棉纺车,一个是搅车,还有一个,是改进了的弹棉弓。还有一个技术,错纱配色的技术。这就是松江布能够盛行天下的基础,本来,我想将这些东西带出来,让绸庄开办棉布作坊,只是绸庄要扩张已经压力极大,人力物力都到了极限。事实上,此次大败也有我的决策失误。过快地想要依靠旧有网络,铺平整个湖广南部,却忘记对手永远不会按照你的步调进行攻击!” “公子不必如此,我等都是理解的。”苏默说罢,苏水华当先劝慰。 “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不必介怀!”众人纷纷出言。 苏默含笑摆手:“那就谢过各位的理解了。眼下,我便要借着陆家的手,将咱们苏家的事情,给理一理!既然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已经没有更多的原料来源了。那便突出陆家的围堵,生丝没有,那就收购棉花!天下棉纺,以苏松为主。只不过,苏松远在华东,华南地区的棉花大多只是自给自足大有盈余。趁着这个空隙,增加棉布作坊,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绕开敌军的防线,成功打破突围!好啦,大概的战术,便说到这里。大家有什么担心的,或者别的意见,都在这里,说道说道吧!” 苏默说罢,众人便收回目光,轻轻看着这三份机械图纸,一份技术资料。大脑纷纷开动起来,稍待,便交换了一阵目光,斟酌了一会言辞后,最先发话的,还是苏水华。 作为主管楚练绸庄的负责人,苏水华无疑对纺织市场这一刻了解最为深刻:“公子所言甚是,苏松之地,速来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的谚语。故而,棉布市场实际是十分广袤的。松江布虽然盛行天下,但其倚重之处还是江南地区,乃至京畿之所。对华南,华西之地固然影响力深厚,但路途渐远,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市场空间!” 众人眼睛纷纷眼睛大亮,若真的如此,此次突围,大有可望啊! 希望在前,大家纷纷欢欣的时候,也更加谨慎了。 于是衡州楚练绸庄掌柜丘明生小心翼翼地询问:“大掌柜所言,小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应刚落,苏水华还没开口,苏默就立马接上了:“关起门来说话,议论的是苏家的未来,只要你觉得对苏家好的,就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这里是论是非,不讲情面。当然,若是觉得自己的颜面能够大过苏氏利益集团下的利益,那也成!” 苏水华放缓脸色,应和道:“不错,苏某也是如公子一个意思。明生就说罢!” 这一次,苏默没有简单用苏家、宗族这样的字眼。而是说了一个很陌生的词汇:苏氏利益集团。 这词一出来,大家转眼便明白了许多。苏默这是刻意淡化宗族的形象啊,苏家要发展,只是靠宗族内出现的人才显然不可能。 一个合格的人才不仅需要忠诚,而且也要才能。对于一个亟待发展的世家势力而言,有时候才能往往比忠诚更加重要。至于能否压抑住手下人的不轨之心,那自然是考研领导人的手腕和智慧了。 苏默特意用这样一个词,便是告诉大家,苏家的发展,就要有唯才是举的心态。吸纳更多的有才之士进入宗族,给与信任!反过来,他们也会珍惜这个机会,给与忠诚和才能。 而丘明生这个非苏氏族人,却得以进入苏氏核心的人。除了他是老资格,有本事外。显然也有苏默要发出这种信号的缘故,故而,闻弦而知雅意,大家便明白了苏默的心思。 听了这话,丘明生脸色泛红,目光明亮,整个人一时间都好似年轻了十岁一般,起身,朝着苏默恭敬一礼,又是朝着苏水华拱手致意,这才道:“在下有几问,湖广一地的棉布市场既然有如此大的利润空间,又存续了这么久,那为何无人去填补?依着陆家势力之巨,为何不开办棉纺作坊?放任如此巨额利润?” 丘明生说完,苏水华便迅速回复:“这个市场空间存在已久,但并非无人去占据。不然,这天下的商人去了哪里?只不过,松江布产地苏松为华东之地,供应整个江南烟柳繁华之所已经很不错了。并不能真的衣被天下,供应整个天下的布帛。当然,整个江南自产的棉布,在供应完江南京畿等头等地方后,也是有数量不菲的余额。这些余额,被各地云集苏松的布商运到了天下各地去贩卖。而湖广这个广阔的空间,显然也有商人去贩卖的!” 经过苏水华这一提点,丘明生转瞬就反应了过来:“大掌柜所言,在下明白了。衣食住行,衣为头等大事。只要人活着,便要穿衣服。故而,天下布量何其之巨,岂是区区几个商人能够满足的。更何况,还只是松江布的余额!这个市场百年来,大家都以为是没有的,因为已经被这些贩卖的松江布的商人给占据了,又有本地布帛充数。但实际上,看似是被占据了,但还有巨大的空间!” “原来如此……”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有巨大的市场空间,那便意味着有巨大的利润空间。苏氏这个战车,也就能越发远行,大家的腰包,当然也能越发肥厚! 苏水华继续道:“至于陆家的问题。那便涉及到南方地区的势力分布了,陆家之盛,在于其为湖广土著,不仅在湖广一省之地势力庞大。更是依着武昌这九省通衢之地,将影响力从四方扩散,其势力,自然数以倍增。为世家之首,他人难撼分毫!更兼则远在湖广,地控楚脉其余七家所难制,故而这才得以数次引领风骚!” 提及这个,大家都是凝神,这个对苏家有致命敌意的对手,每每提及,都是一阵难过的压抑。 第五十三章:突出重围(上) 接着,苏水华话头一转:“但陆家毕竟不是无敌的,作为在乱世治世中生存了数百年近千年的顶级世家,陆家对低调和隐忍的熟稔是入骨三分的。故而,陆家所有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是光明正大,极富积极气息,一点污垢都未有沾上,这样,才不会势大难制引起了其余同等级势力的敌视!因此,这也让普通人家对陆家的真切实力并不知晓,甚至闻所未闻。” “至于松江布,那更是江南王家,陈家,周家三家彼此纠缠了几百年的核心利益。陆家再去插一手,会不会引起三家的全面反弹,陆慷可没胆量去冒险试探!” 苏水华后面这一番话说完,苏默便肆意地笑了起来,很有些没将陆慷放在眼里的意思。 笑容是会传染的,于是厅内瞬时便笑容肆意。听着苏水华这话,又见苏默这神态,大家心中那股子压抑的劲儿顿时消散大半。 接下话头的,是苏涣:“陆家虽然盛极一时,但并非不可敌。当年我们苏家的男儿能将陆家逼到墙角里,眼下陆家又站起来到了九层楼那么高,我们就将他再从九层楼里丢下去!站得越高,就将他们摔得更疼!” “啪啪啪……”鼓掌之声响起。 “四叔公这话说得,提气!”苏水西赞叹,但转而看向苏默:“只不过,水西也有两问,希望公子解答。” “请!”苏默伸手,身子前倾。 苏水西看着这图纸:“第一问,王陈周三家将松江布视若核心,故而哪怕是陆家,也只是小打小闹做了个转口贸易,赚了一些差价。眼下我们要去动松江布,使用当年黄道婆带来的三锭棉纺车,搅车,还有改进了的弹棉弓以及错纱配色的技术。如此,不会让王陈周三家震怒吗?” “至于第二问,公子这技术,是从何而来,是否会引起王陈周三家的打击。若是转向生产棉布,那以往的绸庄又将置于何地?尽管往后楚练绸庄会收缩市场,减少对工人们的需求。但节省下来的人工,却未必足够棉纺使用吧?” 苏水西说罢,全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苏默身上。 苏默神态轻松:“那我就一一回答好了!” 苏水西等人皆是端正身体,表示用心倾听。 苏默清了清嗓子:“第一问,松江布的确是王陈周三家的核心产业,但未必会将我们视为敌人,按照眼下的实力,我们对三家而言,充其量只是一个蚂蚁,而大象是不会去考虑蚂蚁的敌意的。再者,王陈周就算是巨鳄也不可能将池子里所有的鱼吃掉,在我们未将市场定位在江南,对王陈周三家造成一定量侵害的时候。他们三家,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所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发展壮大,而不必担心会迎来三个遥远,却强大的敌人!” 苏默这一回答,显然打消了在场几人的担心。毕竟,对上一个顶级世家陆家也就够了,若是再迎来王陈周三个顶级世家,那八大家就来了一半了。苏默想不死,都难了。 “关于第二问,我可以明确回答,无论是图纸,还是技术资料,都是取自书院图书馆,只要是书院学子和得应允的访客,都能进去观看,这四样东西,都是我誊抄出来的。至于会不会引起三家的打击,我可以明确表示:不会!从黄道婆将这四样东西扩散出去之时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百年了。三百年的时间很久远,足够松江布从当初的平民用品发展成了而今的顶级衣料,堪比上等丝绸。而今的松江布,质地更加柔软结实,印染美观远胜往昔。更何况,这些机械,实际上在江南寻常小户人家都能买到。只不过制作的技术和作坊不在平民百姓身上,但举凡博学些的士人,都能找到相关文档资料!” “关于人手的问题,我想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将是问题了。等一会,我带你们去看一个东西,自那以后,苏家才会真真迎来大发展的时期!”苏默说着,拍拍手,已经来了有一会的黄老师傅便进了厅内。 “这是长沙府内最好的木匠师傅,是我重金请来,以后便是济善堂工匠院里的首席大匠了,四叔你所担心的问题,在这些匠人师傅的手中,将不再成为问题!”苏默说完:“走,出城,去江东庄园!” 江东庄园,便是苏默那处江边的盐碱地。 在苏默下山之前,还没对杨家动手之前。苏默便嘱咐松伯去高薪聘请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工匠秘密制作出了一件匠物,除了松伯之外,至今谁也不知道。 只是随后济善堂调拨了大量银两人手,在苏默荒废的那片盐碱地上建起了一个围墙数百步,高堂广屋的建筑群。 而且,苏氏的护院队也分拨了一些人过去,显然是很要紧了。 大家显然也早有耳闻,一路前行,很快便到了一个围墙高立,戒备严密的地方了。 在外面,几人还感觉不出这处院子有什么不寻常的。 只是一进了里面,便是迎面能够看到好几头眼神凶恶的狼狗,扫视着在场众人,而最为吸引人的,则是那几个矗立在江边上的‘大家伙’。 显然,江边是有过一番大工程的。 引水而入,一条条小河道上,一个个矗立着犹如大风车般的水轮~暴露在外。随后,一个个承接的木轴延伸入内,便是一个个广阔的大房子。 这种迥然不同传统的建筑显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苏默一行人入内,入目处便落在了那一个个看不懂的机械上。 苏默目光看向黄老师傅,也就是黄灿。苏默倒是对这些东西已经明白,一路上单独问了好几次,这目光看过去,显然就是要黄灿去给大家作介绍了,这是让他混个脸熟,也是在表示对黄灿的支持。 黄灿一身干干净净的淡蓝色大褂,须发整齐,显然是准备了许久。若不是手掌粗糙老茧纵横,只怕还以为这是个斯文的老儒生:“这是工匠院依照公子从书院取来的图纸所做的‘水力大纺车’!” 第五十三章:突出重围(下) “水力大纺车?”大家一阵疑惑,互相对视,纷纷在回忆着。显然,这个名字大家至少是听闻过的。 不过古代士大夫读书讲究不求甚解,即便是水力大纺车已经出世许久,甚至在书本之上传播了开来。 但书海无边,过目不忘毕竟是大牛才有的本事,大部分人看过就忘了,更何况还是不大用得上的农书? 良久,苏水禾有些不肯定地说着:“这是王祯《农书》所述的水力大纺车?用来纺纱的?” “水禾先生果然博闻强记!”黄灿一记毫无水准的马屁,接着转入正题:“不错,水力大纺车,便是依靠水的力量,运转水轮用以纺纱的机械!” “这个水轮,与水转碾磨工坊相同。水轮使用,已经有千年之久。在工艺之上,毫无任何问题,成本压力,也并非不可承受。水转大纺车的传动结构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传动锭子,二是传动纱框用以完成加捻和卷绕纱条的工作。工作机与发动机之间的传动,则是由导轮与皮弦组成。按照一定的比例安装并使用这些部件,可做到‘弦随轮动,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工具机即加捻卷绕机构,由车架、锭子、导纱棒和纱框等构成。为了使各纱条在加捻卷绕过程中不致相互纠缠,在车架前面还装置了32枚小铁叉,用以“分勒绩条”,同时还可使纱条成型良好,作用与缲车上的横动导丝杆相同……” 黄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一大堆专业术语,尽管现场实地讲解,但这般讲着,众人都有些犯迷糊了,连蒙带猜,才算明白了整个机械的构成。 至于苏默,则思绪有点远,想到了中西之间的差别。毫无疑问,在工业革命以前。中国无论是在科学技术,还是政治文学,乃至经济思想都是远超西方的。 就说水转大纺车的工具机所达到的工艺技术水平,即使是用18世纪后期英国工业革命时代纺纱机器中的工具机为尺度来衡量也是非常卓越的。比如历史教科书上大书特书的“珍妮”纺纱机最初仅拥有8个纱锭,后来才增至12-18个纱锭;而大纺车却拥有32个纱锭。“珍妮”机仅可靠人力驱动,而大纺车却可以水力、畜力或人力为动力。 可见,哪怕是在工业革命初期,中国的甩开西方世界的距离也是很大的。至于经济上,那更是毫无疑问的超级帝国。 那么,在什么时候,天朝帝国被西方甩开了步伐呢? 苏默想的有点远,黄灿则还在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大纺车虽然是用于纺麻,但稍作修改,缩小尺寸,又可用来捻丝……” 此刻,一直晕乎着的苏水华终于打断了黄灿的话,提问道:“那是否可以纺棉?” 黄灿作难,棉花毕竟和丝麻是不同的:“暂时不行!” 苏水华凝眉,一干主事人互相对视,解释看到了眼中的期盼。这里没一个傻瓜,相反,一个个都是老奸巨猾之辈。苏默带他们来这里解决人工问题,显然就是指的这些水力大纺车。 能够用机械代替人工,其中能够产生什么变化,哪怕大家一时间还没想那么深远,但光是人工成本降低,也足可令人兴奋了。 节省了丝绸所需的工人,此减彼增,棉纺可以用的工人就更多了,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而苏水华就想的更多了,若是水力大纺车可以纺棉,那岂不是棉纺的成本可以大降,产量也可以大增? 由此,一增一减,多出来的可都是利润啊! 只可惜,水力大纺车不能运用到棉纺作坊里。 “唉……”从黄灿口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一片叹息之声响起。 这个叹息声惊醒了苏默,回过神来,笑道:“都唉声叹气地作甚,现在暂时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黄道婆未出来的时候,谁想到棉布竟然可以这般方便快捷地纺织?” 苏默这么一说,苏水华也反应了过来,一把握住黄灿老茧纵横的右手,激动地说:“不错,济善堂的工匠院是不是?我记住了,黄老师傅,您老尽管研制开发,人力物力,还有相应的技术资料和其他合理条件。您老只管提,只要能研制出来,奖,大大的奖!” “好,好!”黄灿激动得摇晃着苏水华的手【PS一段,握手不是西方专有的礼节,古代也有,三国的时候就见着史书描写了。比如执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咳咳,偏题了】,直到苏默轻笑着,这才尴尬地放下。 对此,苏水华没有不适,反而轻笑着撇过此事,继续问起了水力大纺车的问题。 黄灿也是神情一振,显然很是昂扬。 一边的苏水禾感叹着:“诚如王祯所言:‘大小车轮共一弦,一轮才动各相连。机随众欓方齐转,纑上长纴却自缠。可代女工兼倍省,要供布缕未征前’此物一出,苏家未来,将光明百倍啊!” “九弟记性可真是极好,所言,也是极好啊!” 大家纷纷说着,一直不大说话的苏水繁也提问了:“一个大纺车,一天能出多少丝麻?” “一日可纺百斤,而且凭借了水力,工人并不辛苦!”黄灿又说着:“比用陆车,愈便且省!” 苏水繁颔首。 苏默看着一干人兴致勃勃,心中也是欢欣,只不过,他可没因此失去理智。水力大纺车的确是利器,优点显著,但水力大纺车的缺点也不少,只不过苏默并不打算过早说出来。他希望能够由工匠院的工匠们,使用大纺车的工人们找出来。 比如,水力大纺车在传动机构方面,大纺车(工具机)与水轮(动力机)之间仅仅通过皮带来传动,而皮带运动不够规则,难以(‘文’)保证纱(‘人’)锭的(‘书’)均速转(‘屋’)动。同时,在皮带之外别无调节机件,不能根据生产需要随时调整纱锭转速,因此纺出来的纱不仅会时粗时细,时松时紧,质量不均,而且在纺纱过程中还容易断头。更重要的是,大纺车上没有牵伸机构,因此只能用于对纤维较长的麻、丝进行合股、加捻和卷绕,而不能用来纺纤维较短的棉 认清楚机械的优点大家会有兴趣使用,但也得认清楚缺点,这样大家才会改进。而非让机械一直这样,最后逐渐落伍。而事实上,水力大纺车的缺点依着眼下的技术水平,是可以改进的。 例如,在传动机构方面,工业革命期间的英国麻纺机的传动机构,也仅是传动皮带之外再加上一个螺旋调节装置,使操作工人能够根据需要拉紧或放松皮带,达到皮带运动的规则化。同时,在转动轴与纱锭之间,用齿轮传动装置取代另外一条传动皮带,即可使得纱锭运转匀速,保证纺出的纱粗细松紧均一,不易断头。 还有哈格里夫斯发明的“珍妮”纺纱机上的牵伸机构,不过就是安放了两根可前后滑动的木杆,并用一个木托架代替执棉条的那只手而已。纺纱时,纺工用手托住木托架,使之来回行动,另一只原来就摇纺车转动曲柄的手,仍然摇动曲柄使纱锭转动,这时棉条从两根木杆中间穿过绕到锭上,由于木杆的移动,棉条在受到拧绞的同时得到拉伸,从而解决了纺棉纱的关键技术问题。阿克莱的纺纱机用4对由1个轮子推动,但速度不同的滚筒代替了木杆,使得拉伸工作更为规范化。这些改进在工艺上并不困难,其所需的工艺技术知识,也“并未超过元代中国人的技巧之所及” 就算工匠们愚笨,最后想不到如何去解决。 苏默也并非没有后手,比如在清代创造出的利用张力和捻度控制牵伸的纺纱用大纺车(即多锭纺纱车)。这种大纺车不仅设有罗拉作为牵伸机构,而且增加了加压装置以调节棉纱的粗细,同时在纺纱的方法上也与过去传统的方法有相当的不同。经过这些改进,大纺车完全可以胜任棉纺工作。 而且,在水轮上,苏默所知道的依据现在技术水平,还可以继续改进,而不需要担心技术不达标。事实上“对于一个早在宋代就已制造出双动活塞投掷机的民族来说,这应非不可克服的困难”。 苏默惟一担心的问题仅在于没有人去进行这些方面的改进工作 一干人兴致勃勃地想着如何扩大生产,江边庄园上水力大纺车的规划,以及对苏家未来将产生的变化。苏默没有多说什么,他却想的更远。 毫无疑问,眼下中华帝国的技术能力是十分优秀的。作为前蒸汽机时代,唯一的非人力畜力动力。水动力的使用在国内已经得到实现,但依着苏默的见闻。无论是纺织业发达地区还是水力发达地区,都没有见到大规模使用的情况。 【注:Elvin,ThePatternofChinesePast,p.199.】 【注:参见陈维稷主编《中国纺织科学技术史》第196页】 【注:Elvin,ThePatternofChinesePast,p.199】【查资料太辛苦了。。。】 第五十四章:底牌(上) 据苏默所了解在历史上,就算多锭纺纱车出来。也并未改变这种格局,反观两百年后的大不列颠岛,阿克来水力纺纱车一经出现,却迅速传播,可为英国工业革命的前奏。 仅仅从技术上将,阿克来水力纺纱车并未超过王祯《农书》上的水力大纺车,甚至,四个世纪的时间,有足够多的质疑可以指向阿克来水力纺纱车是复制于四个世纪前中国的水力大纺车。 只不过,出现了阿克来水力纺纱车的英国自此爆发了功业革命,不仅在技术上迅速赶超了老大帝国清国,而且,还在国力之上全面超越这个古老而荣耀的国度,成就了人类历史上疆域最为广袤的大帝国。 苏默的疑惑,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名字:“李约瑟之谜”。为何同样的技术革命,在中国和英国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呢? 在人类历史上,阿克莱水力纺纱机的出现,代表了近代大工业时代的开端。这与王祯《农书》中的水转大纺车所遭遇的命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伊懋可评论水转大纺车时说:“虽然这种机器还不是非常有效,但如沿其所代表的方向进一步发展的话,那么中古时代的中国很可能会比西方早四百多年就出现一场纺织品生产上的真正的工业革命”然而,这场看上去似乎有可能会发生的工业革命并没有发生。不仅如此,连水力纺纱机本身也像一现的昙花,失去了踪影。又要再等待四个世纪之久,它才又以新的面目重新出现于英国,并引起一场改变人类历史的伟大革命。元代水转大纺车后来所遭遇的情况,令人扼腕不已。 苏默眼下很明白,这种楚才晋用的情况非常遗憾,但事实上并不能存下诸如“技术进步必定能够引起工业革命”这样一个“真理”。像工业革命这样重大的经济变革,绝非仅靠技术进步就能够引起。工业革命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和怎样发生的,到今天还是一个没有一致结论的问题。因此简单地认为“技术进步必定能够引起工业革命”,显然是错误的。而且,虽然技术进步对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但是技术进步本身并不能直接引起经济发展。 迪安认为英国工业革命的技术变革的两大特征是:一是非畜力驱动的机器的使用;二是旧的原材料由新的更有效的原材料取代。 此外,还有第三个重要特征,即矿物能源的普遍使用。 雷格莱说:近代工业化实际上是一个从“发达的有机经济”向“以矿物能为能源基础的经济”的转变。 “要成功地摆脱有机经济所受的制约,一个国家不仅需要那种一般意义的资本主义化,以达到近代化;而且也需要下述意义上的资本主义化,即越来越多地从矿藏中、而非从农业产品中获取原料,尤其是能够开发大批能源储备,而非依赖各种过去提供生产所需热能与动力的可再生能源。 英国经济正是在上述两种意义上资本主义化了的,因此,即使出现了某种重大的技术进步,倘若不同时具备材料、能源等其他必要条件,这种技术进步也不可能引起重大的经济后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水转大纺车虽然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但是仅靠它本身是不可能引起像工业革命那样重大的经济变革的。伊懋可说把元代中国的水转大纺车改进为英国工业革命的水力纺纱机,就当时的技术条件,这的确是可以完成的事情。但是,由于当时中国并不具有工业革命所需要的各种条件,因此即使明清技术专家成功地进行了这项工作,也不可能像巧逢各种条件齐备的阿克莱的水力纺纱机那样得以风云际会,成为工业革命的先驱。 这也正是为什么水转大纺车在世界经济史上没有、也不可能占有像阿克莱的水力纺纱机那样显赫地位的原因。 苏默回眸这些以往读过的论述,不由心下感叹非常。中国在秦帝国开端后,以封建统一大帝国的面目超越了西方足足有将近两千年。 但在工业革命这另一次划时代的发端后,尽管拥有无数次多得令西方眼红的机会,但中国却始终没有抓住。反而让英吉利人一次抓住,便称雄世界。而中国,渐行渐远,直至近代陷入沉沦。 眼下的苏默,不说拯救几百年后的国人那种傲娇心态。 就单论一种改变历史,改变东西方格局对比这种穿越客的强大历史成就感。苏默也绝对不会放弃这一次机会! 更何况,苏默深刻明白。 工业革命不仅改变了东西方格局,更是深刻改变了西欧一个个国家内部的权力格局! 任何一个冠上所谓革命的东西,往往就是权力阶层的变动。 所谓资产阶级革命,从单纯利益观点上,便是新得利益阶层向旧有利益阶层发起冲击挑战用以夺取更大利益的行为。 苏默无意去挑战中国国内整个既得利益阶层,但却非常有兴趣看着在纺织业发生的革命性技术改变,随后,以此席卷湖广。轻而易举绕开躲避了陆家的攻势后,再一举击在陆家的侧背后腰上! 再加上,面对极可能是潜在敌人的八大家,苏默手握这么一个强大无比的底牌,无疑具有改天换命的能力。这是一张极好的王牌,威力巨大,只不过苏默眼下着实没有把握能够掌握住局面,只好姑且按捺住,且藏好待发。 苏默飘来飘去的思绪没有干扰到江边庄园内的水力工坊,大批的丝织工人已经开始进驻这一片区域。 曾经毫无用处的近千亩盐碱地而今成了热饽饽,大批工匠和工人被雇佣到此开始修建房屋。为了尽可能遮掩视线,丝织工坊进入了庄园,而棉纺工坊也在江边盐碱地上另建广屋。 只有刺绣和印染部分的工坊依旧在城内。 (注:Elvin,ThePatternofChinesePast,p.198.)。 (注:E.A.Wrigley,Continuity,ChanceandChange:TheCharacteroftheIndustrialRevolutioninEngland.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1,p.115.)。 (注:奇波拉主编《欧洲经济史》第4卷上册第3章(迪安执笔),第131页。) 迪安:(PhilisDeane) 雷格莱(EdwardAnthonyWrigley)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五十四章:底牌(下) 苏二牛今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因为这是进行新工作的第二个月了。尽管都是第二个月,但苏二牛依旧觉得好似浑身都有力气。对着手头的工作,也是欢欣不已。 新婚两月多,已经成家立业的苏二牛却不可能如后世那般花着父母的钱去来个环球旅游什么的。 他需要工作,勤勤恳恳地工作用以换取小家庭的日子越发和美。 而苏画芙呢,也进了刺绣工坊,每月的薪酬也是颇为丰厚,让小家庭的日子也是越发红火了起来。 苏家这艘庞大战舰的起航和越发强大,让依附在战舰上的所有人也分享到了红利。比如苏二牛,这个苏家的家生子便得以进了江边庄园的纺织工坊,开始了新的工作。 被断绝了原料来源的楚练绸庄声势大衰,在所有人,尤其是陆禅眼中,苏家无疑已经走进了绝路,被封堵得无处可逃。 楚练绸庄是苏家收入的主要部分,尽管醉仙楼依旧红火,但善化格局毕竟不大,衡州的苏氏私房菜尽管热火,但讲究精细量少,利润虽然不菲,但用以弥补府外市场丢失依旧不够。 故而,在餐饮业这一块,只能说维持苏家的开支所用。 故而,在大部分人眼里,苏家经过此次打击,已然进入了啃老本的时期,是再无进展了。 尤其是根据陆禅得知的消息,苏家已经逐渐在关闭城内的作坊,反而找到了不用花钱的江边盐碱地改了一大堆房子。 这般穷酸样,直接让陆禅不得不捧腹。 而且,苏家丧事过后,尽管稳住了局面。但此次骚乱对苏家已然是元气大伤,苏默回来了衡州一个月,却是低调无比,深入简出,陆禅几次想找麻烦,却找不到人了。 这让陆禅解恨不已的时候,也没了去对付善化苏家本部的兴致,将相关消息甩给了清浊堂的陆澜途,便想着去找文思卿,只不过几次登门而不得入,连去下课的地方蹲点,都每每被文家的丫鬟给拦住了。 郁闷的陆禅只好去想着如何打通柳如君的关节。 陆家暂且放松了对苏家的打击,再加上苏默的低调和忍让让陆禅产生了错觉。 暂且,苏家有了喘息的时间去悄然壮大。 苏二牛和妻子苏画芙腻味了一下,便道别,走向了庄园内的纺车区,作为庄园内苏氏的家生子,其忠诚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苏默已然明文下发,任何苏氏奴仆为苏家辛勤工作五年无劣迹的,都可以发回为自由民,苏家还给予奖赏! 再加上绸庄得知苏二牛曾经检举举证出了绸庄内的一大害虫,于是绸庄还特地在刚刚新建不久的庄园家属区内发给了苏二牛三大间屋子。 而大部分的工人,只能住集体通铺,这待遇,如何不让苏二牛倍感荣幸,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 就如苏二牛他爹苏大说的:“宗主给的这份恩情,就是剁脑壳那也要报答滴!” 对此苏二牛深以为人,更是深切感受到了,苏家真正强大了,他的日子才好过! 苏二牛进了纺车区,作为整个庄园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地方。经过七天的熟悉,苏二牛对此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摸着上手的机械,似乎对此格外有天分的苏二牛一改平素的憨厚傻笑,变得眼神锐利,神态认真了起来。 “二牛娃子,来得早啊!”说话的是薛三贵,苏二牛喊了大半月的师傅,也是工匠院派驻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其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老茧都能说明这位老人的资历。 苏二牛见了老人,一脸憨笑:“听师父教诲,这大纺车一早就来检查,就怕大家伙用了出事!” “是啊。这每天大纺车都能来一两架,都有五十架了,眼下每天都能纺纱两千斤了,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手,却是干了原本三倍的活儿。掌柜们时不时就来转悠一下,看着是喜人。可要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伤了人,那真是要命了!”薛三贵目光逡巡着一个个大家伙,叨叨说着,就这么背着工具开始检查了起来。 苏二牛一边帮着忙,递工具拆零件,一桩桩做下来,一点埋怨都没有。 这幅态度让薛三贵欣慰不已:“你又不是工匠院的,何苦跟着我这糟老头子卖苦力?等会就该你上工了!” 苏二牛还是傻笑:“那师傅……师傅……” 薛三贵看了一眼苏二牛,抿着嘴没说话。苏二牛憨厚实诚,这开口求人的话还真说不出,薛三贵不接口,他便老老实实继续干着,还是没一点不耐烦。 检查完了,薛三贵这才一把将工具褡裢丢在了苏二牛身上:“你去上工吧,下工了,就来工匠院。喊了老头子这么久师傅,也总该教你点什么!” 叮叮当当…… “真的?”苏二牛喜出望外,却不料褡裢掉在地上,东西撒广了。 “再不捡起来,那就假了!”薛三贵假装绷着脸。 苏二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随后背着褡裢,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师傅,二牛想着,这水力大纺车,也不大好用啊!按说,一架大纺车一天也能纺纱一百斤,可庄园内,都有五十架,按说每天四五千斤不成问题啊!”苏二牛疑惑了。 薛三贵也是叹了口气:“老祖宗的东西的确方便,水力一出,三个人的活儿一个人就干了。只不过水无常势,有大有小,这纺出来的纱就不仅时时粗时细,时松时紧,有时候,还会断头。所以呀,这五十架大纺车,平时能好好用的,有时候有十几架就不错了!不然,白白浪费一大帮子人在那看着!” 苏二牛挠头了:“那不能改进吗?” “祖宗的东西能乱改吗?”薛三贵瞪着眼珠子:“改坏了,要是都用不了,谁担得起?” 苏二牛垂着头,摆弄着手中一个小齿轮:“可要是改好了……” “这是咱文曲星送的图册!那是能乱改吗?”薛三贵沉声:“好好上工吧!” “嗳……”苏二牛应下,头低低垂着,眼里却很是倔强。 苏二牛在工坊里干的是力气活,负责的,便是维护和操控水力大纺车,一般情况不会进入工坊内部,因为里面大多都是妇女。 尽管能在工坊里干活的都是已经结了婚的妇人,但终归要照顾一下影响。 但这样的情况之下,水力大纺车力量不均,纺出来的纱质量不高还是被拜在了案头之上。 靠着大基数去追求少部分的水力大纺车功率平稳,代价便是一大批残次品的出现。 尽管这些残次品最后工坊会发给工人当做福利,但对于这个福利,苏二牛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苏二牛,搞什么搞,昨晚上在你婆娘那用光了力气?大纺车出问题咧!”工坊内一声巨响将苏二牛的心情打乱,这个管事的泼妇人一下子让苏二牛惊醒了起来。 “嗳嗳,就好!”苏二牛高声回应着,手下的动作却快了起来。 善化城、探花巷。 苏水华踱着步子:“水力大纺车虽然省时省力,但这报废的残次品,也未免太多了!” 回话的是主持工坊的苏水西,初始的兴奋劲过后,水力大纺车的缺点无疑被展现了出来:“难道,再大规模征集人手?” “来不及了。公子在书院忍辱负重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再浪费任何一丝一毫的时间和力量。更何况,大规模征集人手,定然会被他们察觉到。到时候他们在长沙府进行狙击,我们要遭遇的压力,将数以倍增!”苏水华断然拒绝。 负责原材料收购的苏水禾也担忧道:“能够安全收购到的棉花,已经收购得差不多了。若是步子大一点,说不定就被陆家察觉到了。这一次翻身仗,我们必须打好。任何一丝一毫的疏忽都不行!大不了,将丝织品市场放弃一部分!” “不可!”这次,反对却是苏水西了:“怎么能因为一点困难,就自断手足?不过就是原材料浪费罢了,就算给工人的福利,那又如何?” “但事实上,用水力大纺车的纺出来的丝已经质量大有降低了,这是在砸招牌啊!更何况,接下来主打的是棉纺,而那里的机械毫无问题!”苏水禾不甘示弱。 “那也不行……” …… “啪!”两方吵得激烈,苏水华却受不了了:“都给我住口!” 苏水西和苏水华这才不再说话,良久,苏水华这才艰难开口:“既然如此,水力大纺车……” “七老爷……七老爷……”正当苏水华要艰难说出口的时候,松伯的声音渐行渐近。 苏水华三人都没有轻视,面对这个一直坚持着保护苏默抚养苏默的老人,他们三个可都未有怠慢。 苏水华起身:“松伯急急来此,所谓何事?” 松伯缓了缓,这次步子急了,老人家身子骨都有些吃不消:“是苏二牛那孩子,说是有要事来了。我看他诚恳,磕头都磕出血了,不忍心,就带过来麻烦你了!” 苏水华笑着应是,眼底里却是有些无奈,显然没将这放在心上,只不过苏松的面子是要卖一个的:“那就见见吧!” 第五十五章:讲故事(上) 书院。 夏初已至,青翠依旧。 湘南大地上来自南太平洋的暖风吹拂而来,气温不断增高后,衡州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 于是整个五月大半时间,就在避雨中度过。 连着调整公开课和公共课的书院执事们,纷纷头大不已,不得不一调再调。好在,书院实行的是导师带学生制度。 尽管公共课和公开课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各个导师们自己教学的学生,那教授的东西,才是核心部分。 苏默在天柱峰上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和师兄师姐妹们一起上课,学习航海,兼修税收和兵略。 还有在温志强讲述朝廷文人轶事的笑声之中慢慢打发着窗外的霖霖细雨声,当然,还少不掉一对天天秀恩爱的。 “兵略可不简单,首要就得学好了地理。只不过你对天下地理了解甚少,来,我给你讲解一下天下山川大致的情况。大致为,三横三纵,比如……”衣颜徽拦着沈云巧的细腰,两人腻味在一起,手中拿着炭笔在白纸上乱写乱画。 随着简略几笔衣颜徽便将天下山川大致给画了出来,沈云巧眼中,只余下一片星星了:“呆瓜,想不到你还留了几手,这么出彩。” 衣颜徽傻笑起来,显然是极少能够在这位美艳佳人身上占到上风:“这是当然,我还知道。天下山脉,最高者并非昆仑,而在吐蕃之地……” 苏默转着眼珠子,以手抚额。昨个儿暴雨钦佩,连门都没发出。苏默无聊得就和衣颜徽论起了山川地势,拥有后世丰富地图记忆的苏默当下就将中国的主要山脉走势都给画了出来。 这一下子,立即就叫衣颜徽奉若珍宝,眼下,又转而到沈云巧这卖乖了。 “真是……无趣!”苏默嘴上说着,耳朵一动,猛然间,一股子香风扑来。苏默也不躲不让,就这么让一个橘黄色小人团儿给冲进了苏默怀里。 看拿着脸蛋在苏默身上看似蹭来蹭去,实则在“大搜索”的文暮雪,苏默心下一下子柔了起来,双手伸入文暮雪腰上,一阵摸索着。 苏默的挠痒痒大~法立时生效,文暮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扑在苏默怀里:“咯咯……苏默哥哥……咯咯,就饶了慕雪吧……” 苏默这才依言作罢,伸出双手到了文暮雪眼前,在空中虚抓着:“慕雪,看清楚嘞……当当当当……” 须臾一变,空中便下起了糖果雨。 “谢谢苏默哥哥,苏默哥哥好棒!”朝着糖果扑过去,文暮雪立时就眯着眼睛大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好似让这场雨都明媚了起来。 苏默闻着大雨里清新的气息,听着文暮雪的笑声,心情霎时间也开怀了起来:“这空气,真好!” 这一次,苏默和文暮雪相处的时候,强制压抑住自己不去想那个女孩儿。 苏默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文思卿了。 恍惚间只是一座山上,却有了一层膜,将苏默不住地挡在外面。 苏默消息从来就不弱,故而,这一次很快就打听了出来。是柳如君亲自到了山上,下达了禁足令,文思卿出行皆有丫鬟陪同,平时根本不出门,更是隔绝了一切给苏默去探查的机会。 这让苏默疑惑不已,毕竟,因为赢忠。苏默和柳如君的关系还算不坏,再加上善化之时,苏默自问招待不错,至少不会惹恼人家。 着实想不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苏默几次拜访无果后,便试着想要联通和文思卿的联系,只是苏默厚颜找了顾诗晓后,却依旧无果没有一点回音,最后冒险投书入院,却险些落得一个被当做贼给打杀了。 无奈的苏默只好将这一段事情雪藏了起来。 直至近日,苏默才想明白应该是自己的身份缘故在作祟。一念及此,苏默不由苦涩无比。 唯一让苏默可以欣慰的,或许就是一帮子朋友,以及这个特别黏苏默的粉嫩可爱小萝莉了。 只不过文暮雪可是文思卿的妹妹,将小妹妹送了过来,却不准姐姐与自己来往,苏默登时更加头大了。 “苏默哥哥……”含糊不清的呼唤惊醒了思绪中的苏默,文暮雪扑闪着大眼睛,口中吃着糖果看着苏默:“给慕雪讲故事好不好?” 苏默含笑应是,眼角看到腻在一起的衣颜徽和沈云巧,莫名的,苏默生起了一股子烦躁,立时压抑住这股子烦闷,苏默看向文暮雪,这个乖巧可爱到令人心疼小姑娘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那么伶俐让人喜欢。 给文暮雪讲故事是自下雨天开始后的惯例,只要这姑娘耐不住大雨无处玩耍,便会缠着衣颜徽,缠着漂亮大姐姐沈云巧,当然,最多的还是苏默。 “那我就讲一个,西方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爱、幸福以及花、糖果、贺卡的节日。在西方大秦国时,有一个宗教名作基督教。那个时候,做基督教的教徒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业,时常会面临死亡的考验。就好比在北蛮境内,传扬儒教思想,让番外蛮夷归服中华帝国一般。” “这个时候,为了掩护自己的朋友逃离,一名叫做瓦沦丁的基督教徒被抓住了,投入了监牢。只不过,这个博学的孩子懂得医学,又恰巧上苍给了他一个好运气。在那里,他治愈了典狱长女儿失明的双眼。当残暴统治者听到着一奇迹时,他感到非常害怕,感觉这是上苍对他残暴的应诏,于是下令将瓦沦丁斩首示众。” “据传说,在行刑的那一天早晨,瓦沦丁给典狱长的女儿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告别信,落款是:FromyourValentine(寄自你的瓦伦丁)。当天,盲女在他墓前种了一棵开红花的杏树,以寄托自己的情思,这一天就是2月14日。自此以后,基督教便把2月14日定为情人节。” “好凄美的故事啊……”聪慧非常的文暮雪很快就听懂了故事,而听到这个故事的沈云巧也是心醉非常:“原来更遥远的国度里,也有这样优美动人,令人不禁落泪的痴情男女。” 第五十五章:讲故事(下) 只不过衣颜徽看苏默竟然连蛮夷的话也懂,不由小小嫉妒了一下:“想不到苏默你连这群蛮夷的语言也懂,不错啊!” 说到这里,衣颜徽就不敢继续说了,他眼瞅着沈云巧怔怔地看着衣颜徽,竟是立马让衣颜徽生出了一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哪里是情人节,这是情人劫啊!” 不错,苏默说完了这么一个美妙的故事。已然小情侣模样的衣颜徽自然得负责满足人家沈云巧的浪漫情怀了! “慕雪,听懂了没,这就叫,秀恩爱,死得快啊!”看着衣颜徽仓皇落跑的目光,苏默欢畅大笑。 只不过,显然苏默是没瞧见文暮雪听完故事后,突然变得怔痴的目光了,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延绵的细雨下了小半月多,但终究还是停了。 当第二日清晨拂晓后,天色放晴,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后。整个世界都更加明亮了起来,这样令人心情绝佳的好天气自然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苏默也是,哼着歌谣,便早起了。 很快,又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 “黄道周老师教授的《国史》公共课,今天恢复教课,课程时间为巳时,诸位同学莫要忘了!”洗漱完毕,便有书院信使将最新教课时间传进了天柱峰上。 听罢,苏默背起书箱,脚步轻快地走上了前往芙蓉峰的道路。黄道周和刑克一向相厚,连着几门公共课也喜欢在芙蓉峰上上课。 这样一来,不论其他,尽管黄道周性子宽厚,是个标准的温厚长者。但上课纪律,却是整个书院首屈一指的。 苏默想到这里,笑了笑,步伐矫健,没多久便敢在辰时六刻时赶到了芙蓉峰上。 提及时刻,苏默还发现,这个时代的时刻有一个显著的差错。 这个时代计时的工具叫“铜壳滴漏”。它是靠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来计算时间的长短的。它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铜壶底部有个孔,壶中竖着一支带有100个刻度的箭。壶中装满水后,水从孔中滴出来,一天一夜刚好滴尽。一天一夜为24个小时,这样,箭上的一个刻度所代表的时间就是24个小时除以100,等于14分24秒。 以一天一百刻计算,自然是不准确的。因为这样就分离了时刻和时辰的关连,故而,苏默便告诉衣颜徽,提议将100刻改定为96刻,这样以来,按照后世时辰换算。一天有96刻,一个时辰便是八刻,刚刚好。 衣颜徽自然是理解苏默避风头的无奈,改革时刻,这样的事情并不会牵动谁的利益。 是一桩方便天下臣民的好事,不会有人去怪罪,反而大家都会感谢这个人。 自然,这就是一桩纯利无害的好事情,出风头,拿名声的好事。 苏默将这桩好事丢给了自己,衣颜徽自然是心中感动,只不过衣颜徽却不打算接手,他不愿意占自己好友的便宜,于是转手便以文暮雪的名义,投进了祝融峰的无名书箱里。 结果,院正孙承宗上书钦天监改制天下时辰,于是眼下一百刻就成了九十六刻。 这,大体就算五月份书院里一桩有意思的事情吧。 作为最初的始作俑者,苏默对此并无动容,只是依旧去上课了。 一路登山,青石板砖上尘泥不染。让苏默感叹书院在基础建设上的用心。他知道,每年靠着在书院开石铺路为生的穷苦百姓就有千数。 经过书院的雇佣,这些极可能沦为流民的百姓等于是改变了命运。而这一点上,书院十分果决地拒绝了府城提议为书院免费征发苦役的献媚。 历代书院院正,大多是帝师宰执,地位尊崇,天下敬仰。故而,哪怕衡州城作为太祖潜邸之所,被抬升为上等府,知府为正四品高官。但面对在祝融峰俯视四方的院正,依旧很没有抵抗力地想要去讨好,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上,书院为民生所作出的贡献。 “若是衡州府真的大治,民有安居乐业之所,哪里会有这么多流民出现!”苏默想着:“一个壮劳力,可差不多就是一个三口之家乃至七口之家的顶梁柱了。书院此举,可活万人啊!” 胡思乱想地上了山,苏默低调非常,只是和几个相近一些的学子打了个招呼。便在教室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翻开了课本,静静等着黄道周来讲课。 芙蓉峰上,这片建筑群显然用心独特,整个山峰几乎是被凿开凿空了,这才得以能够容纳下更多的地方修建房屋。 而山风凛冽,墙壁自然不能薄了。于是这山上的房屋大多是砖石垒砌。入目处,倒也简洁大方,并无华贵修饰。 多是石凳木椅,座位随意,倒是不必人挤人地拥堵着。 《国史》课已经开了有三节了,这近似后世大学的教授方式很是让苏默感觉有些别扭,而且,这教室依山而建,竟是阶梯式的。真不知道亲手设计书院教学规模的太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而且历代院正竟是极少改动,就连孙承宗尽管新改了导师之制,其他也并未改动。 “国朝初年,太祖横扫八荒,率兵北进灭元。元兵失九州,粮草工匠人口皆丧尽,仅凭关外草原部族之人,历三次大战,终未再克关城入中原。数尽历代皇朝伟业,皆是由北及南,或为占关中,或据险地。我大华之前,从未有过由南及北,一统天下之事。故而,太祖之功业,千古垂青。复汉儿华夏之正统,功迈汉唐……”黄道周讲完了华太祖大将张世杰攻克通州,华兵复陕甘后,很是大发一通地议论了起来:“今天的讲课大体就在这里了,现在讨论时间,我有个问题想考考诸位同学!” 所有人神情一肃,苏默却敏锐地感觉到这老家伙目光逡巡着,好几次都对视上了。 “我个人以为,我朝太祖之功业,千古诸帝,惟秦皇可比。无论是汉武还是曹魏,唐宗还是宋祖,为不及太祖!诸位同学说一说,黄某这说得,对不对?”黄道周在讲台上,坐着摇椅,一摇一摇显然很是舒服。右手握着一卷的《国史》,一边敲着左手,一边平视在场众人,气氛倒是轻松随意,大家也并无太大拘束。 很快,便有人起身,这是一个身材颇高,肤色白皙,微胖却很精神的学子:“史宪之,有礼了!” 黄道周含笑点头。 于是史宪之顿了顿,显然是酝酿了下,开始说:“我认同黄师之说。秦皇之功业,在始成天下一统之基业。定皇帝之制,成一统之国。若非始皇,在场之人眼下都还是敌国之民。而汉武、唐宋宋祖乃是我朝太祖,都是因袭而下,并未有何特殊。而我朝太祖立国之时,汉儿衣冠已近沦丧之时,华夏正统,也即将不复。故而,太祖复九州,犹如始皇并八荒。皆为千古一帝之气象!” 黄道周面带赞赏:“说得好。” 众人侧目,这史宪之可真厉害,黄道周是轻易不说这话的! 见这史宪之出彩了,其余人也都想要发言,夏元繁更是当先接下,得意洋洋地拿出了自己考据许久的资料:“我却不以为,太祖在时,亡家何止千万户,有史册载,光是战死伤残之将士,就有百万之巨。宋理宗景定五年全国有5,696,989户,男口13,026,532人,及至开国初年,立国南疆之时,却只百姓两百万户不到,男口更不足五百万!。如此死伤,何其之巨?由此,太祖也并非全无污点!” “但这个污点,却绝不应该是由太祖去背负。这是元人那群畜生做的!”这时,一个肤色偏近古铜色的大汉起身:“先说你所言宋理宗时的资料,不错,宋理宗景定五年时全国有5,696,989户,男口13,026,532人。但宋宁宗嘉定十六年时,却有12,670,801户,男口28,320,085人。” “至于你所言死亡的千万户人家,那我说给你听。在开庆元年年底时,蒙古占领的原金国境内和四川盆地加上此时的南宋境内总共有59,100,961人。元世祖至元七年籍之蒙古的中国占领区较之于淳佑十二年时又增加30余万。德佑二年2月时,临安城陷落后原南宋境内人口仅仅剩下51,000,000人,如此巨额死亡,难道应当由当时仅为一介书生的太祖去背负吗?元世祖至元十五年,元军完全扑灭四川抗元势力后,在至元十七年时的户口调查仅为12万余户。60万余人。只有南宋嘉定十六年川陕四路地区的3。7%。夏元繁同学,你倒是说说,这都是谁犯下的滔天罪行?” 全然肃穆,夏元繁憋得脸色通红,他这只是稍稍考据了一下宋元华三朝时期的户籍人口情况,本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个大发现,于是就不再继续考据而窃喜打算拿出来博彩。 却没发现,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整个四川数百万人口,尽是全部死在了元人的铁蹄刀枪之下。那其中,到底掩藏着怎样的罪孽和暴虐啊? 第五十六章:小丑(上) 光是想想,都不由让人头皮发麻。 比起金人在北方地区,和蒙古人在北中国以及巴蜀地区犯下的罪孽。日本人完全就是渣到底了! 如此详实的数字出来,所有人都是神色一变,也就黄道周和苏默脸色正常点。 光是这么一个数字,那就恐怖无比了。 过了许久,夏元繁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丢脸,真的是丢大发了!看到了自己学生窘迫,黄道周也是摆摆手,轻笑着令夏元繁坐下,转而看向卢象升:“坐吧,你这考据,做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感慨太祖之功绩,堪为千古一帝的原因。若非太祖,我华夏汉儿,不仅是亡国灭种,更是已然到了亡族灭种的境地!” 场内的气氛有些肃穆,作为被选科目最多的公选课,黄道周却十分别致地上了一节爱国教育课:“当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想不到,后来太祖会领兵入漠北,俘虏百万蒙人妇孺罚没为功臣将士奴,这,太解气了!” “呼……”听这话,一干学子都是提气得很。 黄道周说着,又问:“太祖复九州之时,兵锋曾直抵漠北直接威胁到了蒙古人的根本之地。被逼急了的蒙人,联合西疆三国,四国合兵百万,一点虚数都没有的百万大军。一举袭来,边关烽火三千里。却依旧败亡在玉门关外,诸位同学,你们可知道为何当时太祖不一举收服西域,北上荡平蒙古人的老巢?而当时文武,皆是不愿意继续北上,再见封狼居胥之功?” 场内又是热闹了起来,不过这一次黄道周却是直接点名:“苏默同学,你来说一说!” 原本热闹喧嚣的气氛随着黄道周这点名完毕,竟是霎时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不是为黄道周所震慑,也并非苏默是什么大人物镇住了他们。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一系列事件下,笼罩在苏默身上的迷雾更多了。 苏默究竟是个什么人,似乎成了书院里上百号学子很是关心的一个话题。有人说苏默是个沽名钓誉,坏得脚底流脓的坏蛋。 但很快就有人反驳这话真的没有根据,是个人云亦云的脑残。 然后又有人说苏默是个大才子,一曲《拟古决绝词》和《论诗》已然传扬天下。但很快又有人拿出一大堆或真或假的事情出来,让苏默这快美丽的锦帛上,一下子涂上了太多的色彩,根本看不起原来的面目。 纷纷攘攘中,尽管说不清楚苏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大家还是消息灵通地知道,苏默惹上了有大恐怖的敌人,陆家。 而且,苏默惹了陆家,抢了陆禅的女人后。已经彻底被惹恼的陆家已经对苏家进行打击了,眼看着,苏家就成了困兽,似乎真的就离死不远了。 这样的气氛之下,除了至交好友,普通人看向苏默的目光,自然是带着忌讳的时候,很是同情。 这个同情,是对弱者,或者说对即将败亡的失败者的同情。 而且,还沾染着一种叫做嫌弃的目光。 大家,已经不愿意去理会这个即将败亡的失败者了。除了卢象升,因为他们是朋友,又除了夏元繁,因为这厮已经将苏默恨在骨子里。 于是,很怪异的,当所有人惊愕地通过黄道周的点名后得知,苏默竟然十分低调地藏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后,全场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鸦雀无声,却除了卢象升无一人对苏默有何关切。 “是!”苏默依言起身,朝着黄道周一礼:“苏默以为,华与蒙古的战争,不能简单的以军事的角度去观看。蒙古不仅是一个民族,更是一个帝国。严格来说,元帝国仅仅只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因为蒙古帝国还有金帐汗国、伊尔汗国、察合台汉国三个组成部分。作为是这个世界上,疆域最为庞大广袤,实力最为雄厚,军事最为强盛,人口亦是众多的强盛国家。我们有理由不去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侥幸,以最大的诚实去还原最初时候的真相,而非人云亦云,轻信人言,甚至书本。而忘却了我们本该有的智慧!” “对于太祖领导的反抗势力,我的任何评价只有一个字,那便是奇迹!”苏默感叹着说:“这是一个个绝处之中,一次次绽放奇迹的人。” “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想要拍太祖的马屁,你应该去光禄寺当个马夫……”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场内的气氛更加怪异了。 黄道周皱皱眉,却没有多说。 苏默不为所动:“奇迹所取得的成就是惊人的,太祖用军事力量,扫清了整个九州内的元朝势力。但华朝实际接收的,却是一个已经破烂不堪的烂摊子。奇迹可以一次次创造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无中生有,一次次庞大而恢宏的战争胜利的背后,是巨额军费的开支,是伤残将士的抚恤,是战争对当地的无可挽回的损害!需知,富饶的关中陕甘之地,就是在一次次战争之中,青翠绿山成了黄土白壑的!” “说清楚点,总是拐来拐去,卖弄文辞有用吗?若是你真的不行,那换我来!”说话的是夏元繁身边的一个高瘦学子,这位学子自信满满地盯着苏默。 苏默目光掠过夏元繁,温笑不改:“这里是芙蓉峰,课堂之上发言的规则和扰乱课堂秩序的规则,想必不需要我重复了!” 夏元繁扯住那人坐下,苏默得以继续。 “华朝与蒙古的战争,是国战,两个国家,动用一切手段:他们外交上联合盟友,分化敌人,军事上打击震慑,政治上整合自己的力量,经济上提供钱粮,甚至动用间谍,策反,谋杀,窃取军机,乃至在文化进行渗透。一切的手段都是毫无道德的生死搏斗,这是恢宏的画面,也是实力消耗无与伦比的考验。无论在灭取大都后获得的财富如何惊人,但事实上,帝国的国力却随时有可能在战争的泥潭之中被越扯越深,直至淹没得再也出不来!而这,只是人祸!” “难道还有天灾,一个陨星下来,将我大华将士给砸死了?滑天下之大稽!”夏元繁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 第五十六章:小丑(下) 苏默认真道:“不错,就是天灾。史记载:‘圣武元年五月,汴梁阳武县河溢害稼。六月,京畿大霖雨,水平地丈余。泾河溢,关中水灾。黄河大溢,河南水灾。泉州霖雨,溪水暴涨,漂民居数百家。七月,潮州大水。二年正月,东平须城县、济宁济州、曹州济阴县水灾。二月,滦河、漆河溢……” “圣武三年十一月,汴梁原武、荥泽二县黄河清三日。圣武三年十一月,河南孟津县至绛州垣曲县二百里河清七日,新安县亦如之。十二月,冀宁路石州河水清,至明年春冰泮,始如故。四年夏,卫辉路黄河清……” “圣武六年秋,兴国路永兴县雷,击死粮房贴书尹章于县治。时方大旱,有朱书在其背云:‘有旱却言无旱,无灾却道有灾,未庸歼厥渠魁,且击庭前小吏。’七年五月庚戌,台州路黄岩州海滨无云而雷……’ “州蝗圣武十二年七月,黄州蝗。十三年六月,怀庆、温州、汴梁阳武县蝗。十五年七月,胶州即墨县蝗。圣武十六年,归德府永城县及亳州蝗。十七年,东昌茌平县蝗。十八年夏……” 黄道周止住苏默:“不必说了……你说的不错,太祖登基后有三十六年,严酷寒冷,瘟疫、寒冷、饥荒、地震、暴雨洪灾、干旱蝗虫。几乎是不绝于朝报,所以,恢复九州后,帝国便处于守势,不再攻取。几次反攻漠北,都只是中等规模。只有太祖最后几年有了积蓄,这才一改守势,打残了漠北元朝残留的势力!” “叮咚……”巳时七科了,课程也已经接近到了尾声,黄道周起身,这是要下课的标志。 于是,所有人哗啦啦起身。 黄道周一躬身:“同学们再见,下课!” “谢恩师!”所有同学回礼,目视黄道周走出教室,随后,这才有人离开座位。 只不过,比起平时一下课就纷纷攘攘要退场,今日的气氛却是有些怪。 夏元繁起身,随后,身边哗啦啦地也跟着一帮子人起身了。此刻,黄道周一边走着,一边感叹:“现在书院的学生,是好的越好,差劲的就更加差劲了!真不知道是一代不如一代,还是……” 黄道周摇摇头。 不错,尽管书院有尽选天下英才的魄力,但立国百年后,书院面临的挑战,就从未短缺过。 两京十三省,私立书院层出不穷。且不说远在江南的东林书院,吴兴书院,临安书院以及苏州书院。单论湖广,就有江陵书院时常挑衅。 而各个书院,其身后的背景都是不凡。 整个湖广内,哪怕是最为兴盛的官学,岳麓书院,也多有不如。天下上等的书院层出,却并未有怎么改善华朝的整体教育水平。 因为这些私立的书院,小而精,择选的也是英才。几乎是对垒一般,分流了石鼓的人才。 在客官上,这也让书院的学子出现了颇为严重的两极分化。 只不过,一干导师对此虽说颇有微词,但并未怎么在意。就是每年科举抡才大典,从天下真正地择选人才,可同样还是会有才能平庸之辈出现。书院只不过是一介学府,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为怪。 且不提黄道周的感慨,当黄道周走远时,教室内的气氛是越发奇怪了。 原本一下课就作鸟兽散的一干学子出奇的只是走了寥寥十数,大部分人竟是都抱着书本,装模作样地看着。实际上,却是眼睛时不时往着夏元繁身上瞟去。 夏元繁面目俊朗,若不是那双有些吊三角的眼睛让整个人看着更多了几分猥琐,只怕还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的。 而且,夏元繁也是长沙府豪族。家中更隐形地经营者长沙府内最大的米行,尽管没有垄断,但占着的份额却是长沙府内最大的。而且,夏元繁的父亲侠夏克轩虽说没有当官,但也有个举人的身份。而且夏克轩的弟弟,夏克荣乃是南京兵部职方郎中,相当于后世总政治部的组织部部长。作为南都六部之中仅有的一个实权部门,南京兵部是负责代替北都朝廷,便宜管辖整个南方军事国防的。而职方司,那更是管辖了南方各级武官的升迁任命,其职位,还是颇为紧要清贵的。 故而,夏元繁在长沙府,还真是鼎鼎大名的一号衙内。平素,谁也不敢惹他。 而多年欺负弱小的经历,也让夏元繁越发胆肥了起来,让其有了胆量觊觎文思卿,结果被文思卿踢得差点不能人道。更是接连因为苏默吃了泼天的亏,这让夏元繁情何以堪,恨不得将苏默给生撕了! 以往,夏元繁贸贸然给陆禅当了一回炮灰,被打得灰头土脸。而苏默又是依旧坚挺,故而夏元繁只好远遁。 但这些天,夏元繁交结往来,靠着出手大方又是湘南一等的望族,故而狠狠地结纳了一批同学。 今日,夏元繁一起身,目光扫着苏默全身,顿时便有七八人跟着起身。 这下,卢象升眼中不忿闪过,背起书箱便做到了苏默身边,捋起袖子,不经意间便露出了手上遒劲有力的肌肉,整个肤色偏古铜的卢象升一下子便化身成了古铜战车。 而卢象升这次也学坏了,目光落在夏元繁下身,扫来扫去,一下子对视住夏元繁,一下子盯着夏元繁的下体。 夏元繁也想捋起袖子,只不过清咳了好几声,最后都没捋上去的勇气。最后,这才一把将书箱丢给身边的小弟,昂头挺胸,不朝着右手的门口走去,反而刻意从左手边迈步过去,步伐极慢,一边还幽幽地凑向苏默:“哎呀,某人竟然来上课了。就是不知道家里的纸钱够不够,需不需要我在衡山上也去找个洞天福地帮着忙烧几把纸钱?唉,黄师今日有一句话说得格外好,同学们可知道是哪一句?” 大部分人都是抱着手,瞧着,显然是要看热闹了。 苏默只是不语,卢象升却犹疑着要不要废了他,苏默拍了拍卢象升的肩膀,没有再说话,手中写着的小楷工整依旧,这是给王轩的交代,活字印刷术那边陷入了瓶颈,这是找苏默来求援了,只不过这两个月来,苏默都忙晕了,差点忘了这一茬。眼下想起王轩那拍着胸脯拿秋水阁做下的勾引,苏默还真心痒痒了。 见苏默竟是毫无反应,夏元繁一把撑在讲台上,用眼神示意着小弟,这要是再没人说话,那就要冷场了! 于是一个胖乎乎的学生高声回应:“还真不知道,夏公子说是哪一句啊?” “自然是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这做人啊,莫装,莫学假。更不要以为剽窃了三两首诗词,就以为能够在这上等人的圈子里剽窃声名!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终究只会打洞……哈哈……” 夏元繁大笑着,走向门口。 这会,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学子也解释昂头挺胸,特意地绕了个圈子,从左手边经过苏默这,接近了,还特意地发出怪笑的声音:“哦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接连七八个人走过,冷嘲热讽的表情各不尽然,唯一相同的,或许就是这重复着一句暗喻苏默是苏护国贼之子的话。 其余人看完了热闹,也无人去管苏默,纷纷散场。 及至课堂内至于下了卢象升和苏默,卢象升这才一把锤在桌案上:“为何不让我去将那小人给废了?” 苏默摸了摸肋下:“我这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这前车之鉴?” “我管个哔哔【纵横中文网自动屏蔽】……”一向自诩纯良君子的卢象升也不免爆粗了起来:“这群见风使舵的小人,站在这都哔哔【纵横中文网自动屏蔽】给我碍眼,老子不爽利,要揍人!” “就是,为了这么一群猥琐小人,把自己给搭进去,不值得!”苏默借口。 卢象升被苏默这说得被憋得久久不知道怎么说话,一把狠狠地拍着桌面:“我说苏默,你什么时候,这么……软蛋了?” 苏默对视卢象升,良久,开口道:“以卵击石就不是软弱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卢象升刚硬无比。 苏默沉默了,卢象升的这句话并不是让苏默去玉碎,而是他在表示,愿意为苏默去干掉夏元繁这恶心的小人,也不愿意让他们兄弟受这窝囊气。这几日,说苏默坏话,或者说想对着苏默这基本上已经败亡难逃的失败者踩一脚的人,实在太多了。 多到卢象升这纯良之人也不免要爆粗了,而仇天,反倒是被黄道周关进了黑屋子苦读,没有听到这些话语。 苏默拍了拍卢象升的肩膀:“好久不见大家了,五日后,兄弟们在麻姑仙院一起聚一聚。还有,三个月后就是书院第一次历练考核了,卢大哥你可悠着点,别大意之下栽了!” 第五十七章:偷情(上) 卢象升无奈地应下,两人道别,卢象升早就收拾妥当,先行一步走出了教室。只余下苏默怔怔地看着讲台,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眉头深深皱着。显然,他眼下的心情并不如刚才表现的那么淡然。 装孙子苏默前世装过很多次,只不过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苏默十分不愿意对陆禅这丫的装一回。 眼见着夏元繁这恶心的癞蛤蟆再一次蹦跶到脚上,苏默算是暂且明白了点。无他,就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吧。 苏默上山后,本来就是打算低调做人小心行事的。结果碰上了这女孩子以后,却是魔怔得脸一点清醒都没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纷至沓来,到最后,连夏元繁这癞蛤蟆也瞧上了文思卿,想要对着苏默咬一口。 还真别说,尽管这癞蛤蟆战斗力渣渣得可以。 但这癞蛤蟆蹦跶到你脚上,咬不动你,能恶心死你。 “顾姑娘……” “卢大哥唤我诗晓吧,我找苏默。” “哦,他在教室里,要我领你去吗?” “不用了,我就去看看,就不这么麻烦了。谢谢卢大哥……” “哦……那没事,再会啊……” 卢象升飞奔而走,一袭白裙清澈如许的顾诗晓跺了跺脚,显然对自己刚才那么不争气就被套了话而很是又羞又恼。 良久,顾诗晓手中的纸团也不知道揉成了什么模样,顾诗晓这才走向了那件教室。 只不过,入目的,却是苏默坐在角落里角落里,斜靠着墙壁,整个人差不多蜷缩在了角落一边。眉头深深锁着,思及近来苏默这糟糕的处境,顾诗晓心中不住地喊着:“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啊……” 心中呐喊了好几遍,但顾诗晓还是不争气地泛起了一阵阵心疼,手中那个纸团,也是揉捏得更加皱巴巴了。 慢步走过去,顾诗晓竭力压抑着脚步轻些,就这么越来越清晰地盯着苏默。 好似看清楚了苏默脸上每一丝的表情变化,直至苏默闻着幽幽的清香,猛然惊醒,于是看到了好似做贼一般的顾诗晓,诧异道:“诗晓姑娘……你这是要做贼呢?” “你才做贼,你全家都做贼呢!”苏默突然醒来,可把顾诗晓给吓了一大跳,几乎下意识一般一口气反驳了出去。 “啊……”苏默张张口,渐渐的,眼神里的苦涩浓的好似化不开了。 顾诗晓这下才反应了过来,原来,这阵子苏默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可不就是因为苏默是苏护的儿子吗? 人人都喊着要打要杀的国贼之子,什么国贼余孽,更是不绝于耳。 “我们可是同学啊,怎么能这么伤害他???”顾诗晓心中自责无比,手舞足蹈地摇头摆手:“苏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做贼,也不是说你家里做贼……是……是我……” 顾诗晓不住地说着,拼命地摆着说,一向精明的小脑袋瓜却怎么也转不过去,卡着好几回了,最后顾诗晓这才一把坐在苏默前一排桌子上,好像要投降一样:“是我做贼了……好不好?” “哈哈……”原本绷着脸无辜无比的苏默酣畅地大笑了起来,趴在桌子上,毫无形象地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一手指着顾诗晓:“哈哈,好吧好吧,诗晓同学,大老远地,总不能辜负了你,你来偷吧,只不过说好了,我这儿除了几本破书和一杆毛笔,可是什么都没了!” “啊……要死了啊……”顾诗晓脸色憋红,恼怒的小姑娘好似爆发了无穷力量一般,一把将苏默摁倒在后一排的桌子上:“没值钱的,我把你偷了!” “好……哈哈……好……”苏默更乐了:“我眼下如砧板上的鱼肉,你要偷,就偷了吧……” 苏默就这么被摁倒在后面的桌子上,阶梯环绕的教室里,是一阵条的桌子。而顾诗晓,则摁着苏默的肩膀,整个人趴在前一条桌子上,双膝更是几乎跪在上面,整个人依靠着双手摁住苏默来支撑着身子,被苏默这一开玩笑,更是酥胸欺负着,脸色发红得诱人:“好啊,把你偷了,大卸八块!卖了给本姑娘置办嫁妆!” “能为姑娘做如此大的贡献,小生荣幸无比……”苏默大笑:“只不过,看在我好歹给你写过一首诗的份上,你能不能提前跟我说道说道,你是打算把我清蒸了,还是红烧了啊?” “一半清蒸……一半红烧!”顾诗晓磨着牙,故作凶恶状:“谁让你每次一见面都欺负我……” 苏默举手作投降状:“一半清蒸一半红烧,你当我是红烧草鱼尾了。好吧好吧,但每次我还是被你给打败了……” “咯咯……活该……”顾诗晓抿嘴浅笑着,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这胸前起伏,更是看得苏默一阵眼晕,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隐隐约约的,目光探过去,那一抹抹惊艳的腻白,着实勾魂不已! “我说……顾姑娘……”苏默不得不提醒一下,这都有生理反应了:“你不怕走光吗?” “什么走光……”顾诗晓显然对这词很陌生,只不过她也不笨,顺着苏默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袍子衣领上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很不争气地大开城门了…… “啊……去死啊,快闭眼……”顾诗晓一见漏了春光,连忙用右手过去扣扣子,将扣子扣上。 只不过这次,只有单手撑住身子,又要分心过去扣扣子,还要顾着苏默这大色狼偷窥,慌乱失措下,顾诗晓那娇娇怯怯的左手终于不堪重负。 只听,哎呀一声…… 嘭…… 又是重物落下的声音响起,苏默一声痛苦却戛然而止的呻吟发出后,世界,安静了。 顾诗晓远比一般女孩子更娇身材高挑,而胸前几两更不若旁人。 一头倒下,栽在苏默身上,恰好四目相对,两个人人儿,终于再一次贴身地亲密接触了起来。 几乎忘我一般,苏默噙~住了这诱人的双唇,温软纠缠的味道不住地在两个年轻人儿的心怀里荡漾。 早知男女滋味的苏默时隔半月之后,又一温软佳人入怀,苏默哪里按捺得住,双手就要在顾诗晓身上摸索。 顾诗晓下意识间矜持地拨开苏默袭来的手,却手中一枚纸团由此松手落入了苏默手中。 苏默好奇心起,一边在顾诗晓温软的娇躯上摸索,一边睁开眼睛,展开了纸条。 “五月十七,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于紫盖峰腰柳林小溪畔……不见不见……文思卿……” 苏默整个人徒然僵硬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偷情(下) 【感谢藏锋、禽兽以及近东的捧场~】 苏默的变化被自然是迅速被顾诗晓感觉了,感受着对面那句火热的身体一下子似乎冰冷坚硬了起来,席卷全身的情~欲也在这一瞬间被击退。 顾诗晓勉力撑起身子,默默地退开几步,走到了桌子前空地,背对着苏默,看着讲台下的地板,一个劲地整理着衣服。 这一次,衣服是真的乱了。 苏默整个人依旧靠在后面的桌案上,目光盯着房顶的梁柱,怔怔的,好似一下子消化不了这张仅仅只有寥寥数语的纸条。 “对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发出,顾诗晓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就这么提着裙子,大步跑了出去。 苏默下意识要伸出手好像要去抓什么一般,却只能目送顾诗晓的背影。最后颓然放下,握入手中的,还是那一张纸条。 顾诗晓快步跑下山,满脑子都是文思卿和苏默的身影,乱乱的,将整个心神都填满了,几次跌跌撞撞地,差点就要摔倒。及至外面的山峰吹拂而来,暖暖的夏风好似竭力在平复心境,这才让顾诗晓收敛了一下心神,好似教室内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慢慢地走向紫盖峰。 收拾了纸笔,背起了书箱,苏默下了山,今日,就是五月十七了。 紫盖峰距离芙蓉峰不算远,山上栈道小路层出,抄了几条路幽人静的小道,赶到了紫盖峰腰的这处柳林里。 这片柳林风景独好,幽静少人知,是院正的一处私人庄园,因此往来的多是教师,平时也没谁敢去打扰院正他老人家休息。 这一次文思卿见着柳如君上了祝融峰找院正,也不知道谈论什么,反正每日都有两个时辰的空隙,于是文思卿豁了出去,也不管这是院正的私人小庄园,七扭八拐,在这山溪之畔遮掩视线的地方,定下了约期。 于是苏默跋山涉水,穿越柳林的时候,终于听着溪水流动的悦耳声,看到了在一处石壁外,左顾右探着的文思卿。 文思卿着白裙,戴素纱,眉眼灵动美色天成,犹如仙子落尘世,好似让整个柳林内,都染上了几分仙气一般。 只不过,这个仙子左顾右探着,即是担心苏默寻不到这地方,于是露出身子来找,却又随时担心被院正的人抓住了,惶恐也不安。 苏默心柔了,竭力甩开教室内的影像,却怎么也甩不掉,总觉得两个白裙佳人人影在重合,却又竭力抗拒着彼此。 “苏默!”苏默见到了文思卿,文思卿自然也看到了苏默,摆着手,压抑着音量轻轻唤着苏默:“这里……啊,小心!快藏起来!” 听见文思卿的呼唤,苏默想也不想,一把揪住一颗老柳,习武小半年的功夫总算派上了用场,各个强壮的肌肉群一起发力,苏默便轻轻巧巧地攀上了柳树高端,撤了一把柳絮将自己遮住,这才发现,原来远处走来一个手持刀叉的汉子。 “什么声音?难道是野狐不成?”这显然是个护院,衡山山野之地,野兽纵横,但书院在此百年,倒也和这群土著打熟了交道。书院之人没事也会防止野兽肆虐而捕蛇狩猎,但并不深入山内。故此,几百年下来,似乎也并无多少猛兽会去袭击人烟较多的地方。 当然,书院还是聘有护院,防贼人野兽的。 护院手持刀叉,警戒了许久,一路走到老柳下朝着四周扫了好几眼,发现并无异常:“难道是我看错了?” 护院挠挠头,这的确是没有问题,于是这才背起刀叉,回了屋子。 待人走远了,苏默这才跳了下来,三步变做一步地快步进了石壁,看到了用手掩着,捂住嘴巴,却拼命偷笑的文思卿。 “做贼呢……”文思卿笑着,眼里的情意浓的化不开了。 苏默傻笑了起来:“我偷的可不是钱粮珠宝……而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文思卿止住笑,略微严肃道:“那快快交代,你都偷了什么好东西,快快交出来,若是让本训导阁见习满意了,就饶了你!” 苏默身子凑近,悄然之间将文思卿的小蛮腰揽住:“当然是美人的心。就是不知道,还要不要还了……” “不还了……”文思卿声若细蚊,转而便岔开话题:“前些时日,辛苦你了,都委屈坏了吧。” 苏默心下这一刻暖洋洋的,执着文思卿的手,大方道:“无碍的。些许小毛贼,还不放在心上!” 文思卿温笑着,找了个大石板,也不顾形象了,将手中几块汗巾都拿了出来,在石板上仔细地擦了起来,再用手掌摸摸,见没了灰尘,这才拉着苏默了下来:“前些时候找不到你,我可急坏了,偏偏家里又出了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苏默手下力道微微重了点,他听得出来文思卿十分想要倾吐出心中的所思所想,更希望竭力改变苏默心中原先的形象。哪怕委屈了自己去改变一些原本并不感兴趣的。 文思卿看着天际云霞:“朝中似乎出了事情,因为辽东的事情,苏相【苏护当年领兵北征,得先帝以独相与之】的事情被翻了,有人试图翻旧账将父亲拉下水。尽管父亲顶住了压力,但族内却不再允许你我来往。随后,就是我被禁足了。” 苏默皱眉:“朝中的事情,这乱局是越发厉害了,陛下……” “天子和陆慷杠上了,曾经对天子有恩的权臣,终究还是因为权力翻脸了。至于原因,是衡州米粮谋逆案。”文思卿目光落在苏默身上:“兵部给事中于方韩上书天子,要求严惩杨玉城图谋违逆之事,更直指杨玉城为陆慷走狗,要治罪陆慷,严查陆家违逆之事!随后,都察院御史刘玉,张思环等九名御史纷纷上书弹劾陆慷要求严查陆家之事。部院佐司跟风上奏的真龙猛蛟小鱼小虾也都凑了进来,朝野震动,清议纷纷要求朝廷严查陆家违逆之事。” 苏默不由击掌:“这一手以退为进,可真是将天子架在火上烤了。” 文思卿眼中赞赏的神色一闪而过,便道:“随后,陆慷上书避职待罪,又三次自请乞骸骨,启兴帝慌了,亲自进陆府挽留这位财相。更是加陆慷为太子少师,算作对朝野澄清陆家的罪名。不仅如此,领头的于方韩、刘玉、张思环一名给事中,两名御史言官。都被清洗出外,其余领头的上奏的,也多有罚俸等处罚!” 苏默沉默了,根据他的消息渠道,看似被贬斥的三名清流言官,实际上都是年龄渐大,自觉在中枢更进一步无望的言官。 此次所谓贬斥,实际上的真实结果是于方韩得了四川布政使司右参政的缺,是个权重实惠的职位。其余刘玉、张思环,不是补了盐运使的缺,就是在江南富庶风流之地当了知府官。 苏默想不到的,是陆家的能量竟是如此之大。要知道,天子登基,已经有了一年多点了。但面对一个副相,却是如此束手束脚! 见苏默不语,文思卿自然是猜到了苏默的心思,宽慰道:“于方韩是吴兴人,其余刘玉、张思环都是南都金陵人!” 听此,苏默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位居湖广的苏默只是了解陆家在朝中的实力不浅,但身在江南,被誉为江左第一名媛的文思卿,却绝对知道江南那七家的强大实力。 尽管在北都燕京官场内,北方人同样实力雄厚,但作为经济实力已经占整个帝国七成甚至更多的南方,在帝都内的官员比例,已经更甚北方人了。 这种南北矛盾,几乎从一开国就吵翻天过。在原定历史上洪武年间的南北榜问题,更是在国朝初年几乎翻版地爆发了出来,唯一有区别的,或许就是国朝初年太祖在位时,处理得更加果决和迅速吧。 这里,文思卿透露出来的信息十分重要。吴兴,这是沈家的地盘,身为江南八大家。在朝廷中有一枚给事中的棋子并不奇怪,而其余两位金陵人,只怕也和在南都金陵的八大家脱不了关系。 更重要的,则是苏默通过这一事件,略微了解到了一点国朝顶端的权力斗争的影子。 陆家之强盛,在于其能在一定程度上整合八大家的实力。或者,换个说法,那就是整合大部分南方官员,在国朝顶端权力场上的争雄。 比如天子想要对八大家之首动手夺回一部分权力,或许本心真的只是简单地向要回一部分权力。但在陆慷以及其余七家主导者眼里,这就是天子要朝着素来对中枢乃至天子不大服气的南方人动手。 燕京远离南都,常年要面对复杂的北方军事问题。这使得燕京在整个帝国内,消耗极重,尽管三百余年来是帝国稳固的权力中心。但在经济地位上,却日渐滑落。 经济问题对政治问题会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但这个影响,却是见效十分缓慢的。 只不过,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 三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南北经济失衡后,让帝国权力场上的微妙变化变得越发明显。 第五十八章:为悦己者容(上) 于是,哪怕天子并无其他意思。 但在陆慷不着痕迹的手段下,成功地让其余七家感受到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毕竟,陆家除了陆慷这个权臣财相外,还是八大家之首,是隐隐代表八大家的。 若是一把能掐死了陆慷,固然可以让天子威势大涨,进而稳固住朝堂的权力。但对于真正清醒的政治家而言,哪怕有了天子这层不败的身份,在政治上,也不能如此轻敌冒进,更不能想当然地为所欲为。 换做院正那样成熟的政治家,就算想要攻破八大家这个庞然大物,也应该选择一个薄弱的节点,由点及线扩散及面,拉拢分化,这才能瓦解这个实力恐怖的政治联盟。 于是,在面对天子拿着杨家这个小卒子发难的时候。陆慷狠辣果决地直接将事情闹大,更是联动了其余七家的言官,喧嚣无比地拉开了一场对陆家的声讨。 而且,陆慷本身的位置十分关键。帝国而今,表面上鲜花着锦,实际上早已烈火烹油,不堪入目。其中,最为严峻的便是军事问题,而打仗打的就是钱粮,长年的局势糜烂带来的,自然是越发严峻的财政问题。而财政的艰难,将直接动摇到了整个政权的稳固。 庞大的西方、北方乃至东北方的军事压力让军事支出高涨不已。而对经济问题的越发脱离掌控,也让帝国在财政收入的情况,每年递减,难挽颓势。 故而,陆慷一罢工。光是下半年数万官员,皇亲国戚的钱粮都发不出! 满朝之中,更是无一人对这个炙手可热到烫手的位置有丝毫兴趣。 而让苏默为天子感到可怜的,是满朝之中,除了寥寥几个低微到毫无存在感的声音外,竟是无一人力挺启兴帝。 最好的状况,也就是一帮子人打着爱国忠君的旗号大喊和棋,于是表面上天子在短短不过一两月的情况下,便退缩给了陆慷一个太子少师的名头,而实际上,眼下东宫缺位,后宫诸位娘娘连个肚皮隆起的都没有。 整场令外人眼花缭乱看不出所以然的政治变化中,苏默却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残缺的消息,最后,自行脑补出了中枢这一场纷乱的闹剧。 除了无尽的心寒和不屑,苏默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心寒的,是陆慷此等权臣世宦的强大力量和对皇权的强大威胁。而不屑的,则是刚刚登基一年多的天子显然在权力场上依旧未有找到做天子的感觉,既不会使用皇权的强大威力,也缺乏一颗帝王的城府心性。 苏默陷入到了沉思,但文思卿却没有丝毫不耐,这个聪慧的女子更多的,则是迷醉眼下苏默这副神态认真的模样。 有人说,男人进入工作状态后是最帅的。 叫文思卿言,那换个直指核心的说法,就是当男人展现出专注的时候,无疑是最有魅力的。 苏默的目光渐渐恢复到了这云海雾霞的美景上,歉意地对文思卿一笑。 文思卿对此并未介意,而是缓缓道:“苏郎,其实,这件事情上,思卿也有一点观点。” 苏默迅速接下:“那就说吧,我心里可没小气到连你都装不下!” 文思卿抿嘴轻笑起来:“其实,这整个变化之中。官家尽管吃了大亏,甚至连颜面都丢脸,但对于官家而言,未必是坏事。而对于陆家而言,陆家越发强盛,陆慷本人更有望西府之长的位置。但实则,否极泰来,盛极而衰。使用陆家的,我却以为是后者。” 苏默畅然大笑:“思卿娘子这是开导我呢。” 虽然这么开着玩笑,但苏默的神态,却是认真无比。文思卿很清楚,前一阵子衡州城内沸沸扬扬的杨家谋逆案主导者看似是衡州府知府彭兴水,但真正操刀的,其实是湖广巡按纪皓然。 至于和陆家有老大过节的苏默和纪皓然有什么关系,文思卿不猜也知道这位在如园内和苏默熟稔的老大哥该是如何亲密。 再接下来的,那就更不难猜了。 湖广巡按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不然,巡按如何能有比拟巡抚的权力?大事上奏,小事自处。等若是让湖广巡按有了先斩后奏的特权,犹如天子钦差! 故而,在启兴帝和陆慷两个人的对立中,苏默无疑是在启兴帝一方的。 文思卿眼眸温柔,不过提及正事,却很快便略带严肃了起来,他需要好好组织词汇将事情清晰地表达出来:“官家身为天子,无论是在哪一个权臣面前,甚至面对一堆权臣。他都天生地处于不败之地,无论权臣再如何折腾。三百余年的华朝正统让任何权臣都难以去改朝换代。曹魏司马~晋那种乱世烽火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苏默对此不可置否,灭明的可是李自成那些流民,建州鞑子不过建了个趁手的便宜。 文思卿继续道,只不过这一次斟酌词汇显然更加用心了:“故而,面对陆家,乃至江南八大家。这一次失败只会让更多的人看到天子的弱势,从而,他们能过看到机会。在权力的大卖场里,有的人赢了,当然就有人输了。天子要翻本,就需要苦心继续经营自己的基本盘。这也意味着更多的人将因为帝党的身份而获得权力,这部分天子从缝隙之中挤出来的权力。” “比起前代,乃至国朝初年,甚至往前五十年的官家,近年的官家显然日子更加难过。疆域外的挑战更加具有威胁性,疆域内的纷争则更加激烈。同样,身处这样局势下。对天子掌控朝堂的能力也越发有了挑战力!” “但无可置疑的,是官家将因初次受挫而获得更多的支持,这个支持可能是去烧冷灶的,也可能是来自陆慷敌对一系的,更可能是那些面对局面,尚未分辨明白,此刻终于能明白的,忠直大臣的!”文思卿眼下格外冷静:“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越是国势维艰,越会出现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臣!” 第五十八章:为悦己者容(下) “反观陆慷,尽管力挫天子伸出来的利剑,更是在和天子的初次对碰之中,让天子尝了一个软钉子,从而获得了更多的利益节点。但实际上,他也同样将会被扣上不尊天子,权臣叵测的帽子。各种压力将纷至沓来,也许他会在强劲的支持之下登上西府之位。但眼下辽东局势糜烂,中原饥民遍布。这时候的西府之长,无疑是一个比财相更加烫手的山芋!这般吹捧,无疑有捧杀之嫌!” 文思卿冷静而敏锐的分析,让苏默终于对他最渴望关切的中枢局面有了清醒的认识。 也同样让他发现,这位姑娘,真是有那“自以为是的”资本! 至少,在这纷繁复杂的权力场里,能够看得如此明白,一针见血的,并不多见。 对此,苏默却并未有太大的欣喜。 “令尊与陆慷具为一党吧!”苏默良久道出一句。 苏默不笨,联想前面拉文思卿父亲文国权下水的那一句话,再对照文家家族内部要求文思卿和苏默断绝关系的现实。很容易就看出文家在权力场上的站队。 这次,换做文思卿沉默了。苏默看过去,文思卿显然神情十分痛苦,倔强地不让苏默看到表情,虽是只露出一个侧面,苏默却能感受到身边人儿的那股子心中颤动。 文思卿今日细细为苏默讲解朝中政事,无疑便是想要讨取苏默的欢心。都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对于一般人而言,文思卿光是身上这幅皮囊,便能让人视若珍宝。但文思卿是个聪慧的女子,他知道苏默十分优秀,优秀到尽管眼下遭受到了陆家的强大压力。但苏默依旧对任何女子都有致命的杀伤力,夏达且不提,也不说柳心蕊,就说……她的好闺蜜顾诗晓。 故而,文思卿想要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明争暗斗之中居于主动。甚至为以后的生活打下铺垫,那就得找到正确的切入点。 比如苏默眼下依旧迷惑的朝中政局,出身显宦之家的文思卿耳濡目染,显然有着很强的政治触觉。 只不过,哪怕文思卿再怎么“为悦己者容”也只能改变自己,却无法改变她家族的态度,甚至都无法改变她父亲的政治立场。 见到文思卿的为难,苏默很快就心软了下来:“今年的山茶真美啊,过些天,我们就去山下赏花吧,我和衣大哥仇天他们约了时间,这么久大家都很少集体碰面了,你也正好过来,热闹热闹。省的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也怪不好的。” 苏默的话没有受到期待的回应,文思卿缓缓地将头靠在苏默肩上,苏默很感觉到女孩儿那份紧张带来的战栗,但随后,却击碎了苏默的期待:“还不行呢……柳姨娘上了祝融峰,却每晚都要回来。” 苏默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啊哈,我就说说。以后,我们就鸿雁传书吧,就是麻烦顾姑娘了。” “没事呢,诗晓和我是好姐妹,前几次都拜托她传信了。只是你那情况不好,一直都没能将信送出去。”文思卿叨叨絮絮说着,就这么说着闲话,聊着碎语却让文思卿安心无比,什么也不管了。 于是文思卿没看到,苏默的心结一下子郁结了起来,好似层层叠叠又打了不知多少个结。 “原来文思卿传信出来过,但顾诗晓为何从未提及此事,之前更从未找过我?”苏默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在古代,两个时辰相当于后世的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差不多一个下午的时间,二百四十分钟的时间,读秒的话更有一万四千四百秒。但对于迫于强大压力,十天半个月也未能有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四个小时实在太过短暂了。 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身子,对着山外云蒸霞蔚的美景,从朝廷局势官家和陆家,到衡州乡土的山茶花和月季花,再到商景兰的八卦,从仇天倒霉地进了小黑屋罚抄书还有顾诗晓年幼时的调皮,好多好多,就这么靠着山石,任由山风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及至天色渐暗,短暂沉默后,两人都明白这一次见面后,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找到机会了。 最后还是苏默送了文思卿回了紫盖峰,一路上山路上的漫步细语自然不必细表。直至在一处隐秘~处,见到了接应的一名二九年华的俏丽丫鬟。 苏默一礼,谢过了此人,直至目送着文思卿安然回了院落,这才松了口气,回自己的天柱峰。 此刻,某个角落里,一双阴狠怨毒的眼睛越发细细眯了起来,藏在其中的愤恨,犹如九幽地狱一般,藏着幽深的怨毒。 “柳姨,要说去观花,我却觉得月季更是讨喜。就如东坡居士所言,花落花开无间断,春去春来不相关。牡丹最贵惟春晓,芍药虽繁只夏初。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花亦如人,要晚辈觉得,还是月季花更衬柳姨。”陆禅陪着柳如君,一路从祝融峰走下,举止优雅,谈吐不俗,一时间笑语连珠,让柳如君对这速来有跋扈名声的陆禅,也不免刮目相待。 柳如君年岁已经近三十了,但岁月留下的痕迹非但没有在柳如君身上减去一份美艳,反而更让这韵味风流的美妇犹如一颗熟透了的苹果,越发娇艳了起来,此刻听了陆禅的话,柳如君也是轻笑了起来:“花中皇后,陆禅你倒是选的好名头,若是我不答应,只怕你在山下长春园的布置,就白费了吧?” 陆禅讪讪着:“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柳姨的慧眼。” 被戳穿了心底打算,一脸恭顺守礼的陆禅很是“羞涩”了起来。这让原本对其有些成见的柳如君也有了改观。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陆禅绕了一大圈子,话题谈天说地,却还是不着痕迹地夸着柳如君,很是讨了柳如君的欢心。 何解? 如柳如君所言,月季花是有个花中皇后的美名,故而,这看起来就是拍马屁的地方了。但实际上,大家多知道比较俗气的别名花中皇后。却没多少人知道月季花还有个长春花的雅名。 恰巧,柳如君就是这个少数。长春长春,永葆青春便是。柳如君哪怕再精明城府,也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就免不了爱美之心,而青春美貌,则是女人最渴望永葆的东西。 陆禅这么不着痕迹又看似无心的讨喜,柳如君能不喜欢才怪了。 只不过,一想到文思卿,柳如君便轻叹一口气,虽是并无它意,但这眉眼流转,却让陆禅小心肝儿不争气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去和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不过下次有机会,你倒是多来走动走动。” 陆禅心下欢喜好似要炸开一般,竭力忍住失态,笑道:“谨遵柳姨命。” 就这么风向变来变去,这几日陆禅费了的泼天功夫总算收到了成效。显然,在文思卿的禁足令时期,陆禅得以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在所有人无法接近文思卿的时候,他得以破格进入,而且还是得了柳如君长辈同意的接近。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到让陆禅的心情保持了一整天的愉快。只不过当他送别了柳如君,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时,他的好运气似乎终止了。 陈益古来了,这位在所有人看来陆禅最好的朋友表情很是古怪:“公子,夏元繁求见。” 陆禅没有注意到陈益古表情的变化,他眼下心情十分愉快,就算是一个陌生人来求见,他也乐意多说几句,想到夏元繁那个阴毒有野心却优柔寡断的纨绔,陆禅摇摇头,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进的书院:“见就见吧,来人,客厅请茶。” 两刻钟后。 当几人相见,而夏元繁迫不及待将苏默送文思卿回文家小院的场景一一复述的时候,陆禅沉默了。 但谁都能感觉到,这种沉默,犹如暴风雨面前的宁静一般,昭示着更大的风浪。 夏元繁的叙述中,苏默已然和文思卿越发亲密了,不仅当着下人的面搂搂抱抱,在离别时,那份痴缠蜜意,更是彰显无遗。 尽管陈益古再三示意陆禅清醒,哪怕夏元繁神态之中,投靠陆禅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但陈益古十分清楚夏元繁这只癞蛤蟆也有过对天鹅动心的时候,故而,这份陈述里面,定然有不少的水分。 但陈益古没有想到,哪怕这里面有水分,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不会变。那就是在柳如君的禁足令下,文思卿已经突破了禁令并且私会了苏默。 这一条关键的信息既让陆禅愤怒,又让陆禅对苏默再一次警惕了起来。难道,苏默的实力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 竟然能让文家内部给他创造如此好的便利? 正当陆禅疑心大起的时候,久久不见回应的夏元繁有些惴惴了。眼见着勾起了陆禅对苏默的愤怒和恨意,夏元繁决定加实料作干柴:“据家父所言,在长沙府内,楚练绸庄的生丝供应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已经开始增多了起来。这近一月的时间里,长沙府内的苏氏丝绸依旧热卖。唯一可以说道的,或许就是这质量稍显瑕疵吧。但苏家的量,的确是增加太多了!” 第五十九章:蓄势(上) “而且,据家父的探查。进出苏氏仓库的人里,有出现江西、广东、福建乃至琼州口音的人。想来,苏家是找到了新的丝生丝原料地了!”夏元繁说着,陆禅依旧沉默。 陈益古却不以为然:“江西倒也罢了,水路沟通。但闽粤之地,山川阻隔,光是路费就够苏家受的,这长途跋涉的运费成本计入,苏家还有几分利润可图?就说量有增加,那也是全省的产量被集中到长沙府、衡州府后的结果,并不能代表什么!” 陆禅终于表态了,微微颔首,认同了陈益古的说法:“不错,益古所言有理。只不过,陆禅这里,多谢元繁兄,有心了!” 夏元繁笑着,连忙谦逊:“应该的,应该的。” 陆禅笑呵呵的,三人转而谈着风月,但陆禅的五指捏着,显然有些紧了。 很快,陆禅就平复好了心境,欣然接纳了夏元繁的投靠。虽说夏元繁此人心性阴毒且优柔寡断,但陆禅却知道夏家在长沙府内的实力,对于这么一个位置关键的地方实力派的投靠,陆禅自然明白其意义如何。 翌日一早,携着陆禅亲笔急信的信使便进了便踏上了前往江陵的道路,只不过隔了不到十个时辰,信件就到了陆澜途的手中。 这,还是陆禅还没有启用最快速度的渠道。 收到陆禅亲笔信的陆澜途喜出望外,当即便撇下族内的牵扯,亲自派出了心腹精锐小队进了长沙府。 只不过,陆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身在燕京的陆家当代掌门人陆慷不可能不知道。 千里鸿雁传书,这不是存在诗歌之中的浪漫故事。而是在华朝早就盛行数百年的一项事业。 不仅有信鸽,有财力的还会专门设立培养鹰奴。 江南少平原,便是有快马驰骋,消息传递也多有不便。故而,早在太祖之时,便开始铺设有使用功能的信鸽鸽站,这使得军情讯息的传播得以大大加快。 只不过,当时的信鸽使用属于初创,并未有培育完善的信鸽。故而,会有少量的信鸽丢失消息。再加上来自北域蛮荒的蒙古人也有睿智奇才,更有喜好飞鹰之人。 以飞鹰猎取信鸽,不仅会使得军情传播截断,更有军情泄露的危险。这使得最后军情急情的传递锋行了信鸽、快马并行的体制,并且还助推了密码转换的发展。 一直到最后太祖收复了烟云,兵马直抵辽阳这白山黑水之地,这才使得信鸽网络有了稳定发展的坏境。 到最后,更是吸取鹰奴训练猎鹰,用以传递消息。鹰高飞远遁,无论是生存能力还是速度都远胜信鸽,若非成本高昂,培训不易,只怕早就取代了信鸽。 其后,国初战争年代远去后。大量军士卸甲归田,庞大的裁军压力成了朝廷当时的头等难关。 因为战争的威胁日渐远去,不可能再保持庞大的军队,不然财政迟早会被拖垮。故而,在太祖退位为太上皇后,继任的大华皇帝华成宗便开始着手全力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当时太祖在世,为成宗皇帝挡住了各方面的压力。也让成宗在其驾崩之前,得以顺利掌握住军队,完成了帝国全力的平稳交接。 扯偏了,当时成宗皇帝为了消化巨额的退伍军士。便让退伍军士回归本乡,就近安排,能够安排的,便择选品性可靠,有一定功劳的将士进入本地县署任职吏员、衙役,甚至在太祖之时,还打算趁此建立乡一级朝廷机构。只不过在遭遇强大阻力后,为了整体计划顺利进行,最后只是设立了大批巡检司,让退伍军士进入巡检司任职基层军官,这才算了事。 尽管太祖、成宗皇帝费心费力了两年多,才将整个事情平稳完成。但依旧有不少军士无法安置,这其中,当然就有那些负责信鸽、猎鹰之人。 毕竟,驱逐鞑虏于国门之外后。完善而成熟的驿站体制已经建立,除了军事要地外,并不需要保持遍布全国的鸽站。 好在,当时包括陆家的许多家族都对此十分有兴趣,欣然将这个朝廷的烫手山芋给接了过去。 而这,便是陆家建立消息传送渠道的一个基石。 从侧面看,也足以彰显陆家的综合实力。 从陆禅发出信号,到清浊堂派出精锐小队到长沙府。只不过过去了五天,事实上,在三天后,燕京陆府便得知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对此,陆慷保持了沉默,只是微微颔首,便让将消息送来的管家退出去。 这里是燕京,是人烟稠密户口百万的帝国都城。是这个世界上幅员万里,疆域广袤的中华帝国之帝京。 在西方刚刚从中世纪里挣脱不久,伦敦巴黎尚未有下水道而污臭一片的时候。燕京人烟繁华,街道整洁有序,高楼广屋层出,亭台楼阁绮丽,这依旧是这个世界所有城市里,人类居住最能舒适享受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或者更有效的,有权。 毫无疑问,居住在东城武定胡同的陆慷便两者皆有,于是,他这才能享受到屋内盛夏的凉快。 四处放着冒着寒气的寒冰镇住了暑气,让身为帝国的高级官员,位列宰执更是直接分管财政等要务的财相神情好受了些。 尽管在湖广江陵偏近南方更加炎热,但北方的暑气却是更加烈性。于是年逾五十的陆慷自然不会吝惜区区盛夏寒冰用以消减暑气。 再加上燃着清心提神的极品檀香,以及深处这雅致华美的大书房,一切的一切,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陆慷在这帝京之所,拥有的是占地广阔数亩的藏书阁,座椅的用材是上等的黄花梨木。 至于陆慷时常拿去一边品茶,一边翻书的金兔毫建盏更是万金珍品,便是寻常官宦巨富,也难得目睹。杯中的茶叶,更是武夷山那六颗大红袍母树的出产,每年固定送来,陆禅也不大舍得。 就是待客只用的茶具摆件,也都是宋代官窑珍品。整个书房内,豪奢掩去,尽是内敛至极的顶级享受。 还有先帝从馆阁里面亲自赐予给陆慷的,挂在书房整个墙面上的《帝国坤舆图》。尽管地图的制作还颇为粗糙,在后世人看来,更是错漏迭出。 但这不过丈许长宽的东西,却是真正的国宝级存在。 第五十九章:蓄势(下) 每每陆慷看着此物,都有一种深切的,恍然间能够掌握住整个帝国的错觉。也许正是这个错觉,陆慷在朝议之上,永远不会疲倦,仿佛是一个永动机一般。而陆禅朝着帝国人臣之顶道路,一步步踏去,缓慢也坚定非常。 而今,一场龙争虎斗后。局势已经渐渐清晰,各方的斗争过去,妥协也渐渐完成。 而他陆慷,下一步,已然瞄准了西府之长的位置。一旦陆慷成为枢密使,他直接掌握整个帝国的军事国防权力,而身为财相的陆慷,已经经营户部长达八年了。 今年不过五十三的陆慷雄心勃勃,有财政军费上的不拖后腿,陆慷有足够的信心在依靠一场胜仗,入主东府,掌握住这个帝国的最高权力! 陆慷凝眉,目光渐渐落在西南上,手指按在了广西西北,以及四川永宁宣慰司上。 “来吧……最后一步了!”陆慷喃喃着,目光已然带着狂热。 长沙府,善化县。 苏水华明白苏松的地位特殊,自然不妨卖他一个面子,于是便见了苏二牛。在没见苏二牛之前,苏水华也猜到了。 不外乎是走后门,窜幸进,或者说打小报告来了。这两者,苏水华都不喜欢。走后门走裙带关系,是苏水华十分厌恶的一个事情。而打小报告虽说可能揭露出一部分奸人,但苏水华对此兴致也不高。 故而,等苏二牛进来的时候,苏水华则自己头疼起了水力大纺车的事情。 无疑,机械工作代替了很大一部分人力,为苏家的成本降低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大纺车绕不开的一个难关,便是水力大纺车出力不均,严重地影响了丝织品的质量。 这是砸招牌的事情,一点都忽视不得。 古人重视信誉,后世人不当回事的发誓在古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大部分都会言出必行。同样,古人也重视信誉,他们自诩是儒商可不是白喊的。人无信不立,苏家的楚练绸庄既然卖丝绸,就不能卖劣质品。 于是,苏水华不得不短暂撤掉一些高端丝绸的供应:“或许,需要抽调一匹经验丰富的老工人,重新建立一个专门制作高端丝织品的工坊,加高薪酬,加班加点,总之不能放弃丝织品的市场,不然苏氏的绣品也将迎来重创!” 就苏水华思考的这么一小功夫,苏二牛来了。 头上包着白布,还渗着血,穿着一身工坊里下发的蓝色粗麻短衫,就是中间一排扣子的短袖衫。尽管不够舒适,但绝对结实耐用。 只不过,面对大掌柜的注视,苏二牛显然有些紧张。低着头,憨厚的脸一副傻傻呆呆的模样,扯着衣角,深深一躬完了,便拘束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但偏生这么一些举动,让苏水华对这苏二牛的印象稍稍好了一点。 至少,不是那种脸皮厚走后门的,也不像那种奸猾打小报告的。于是苏水华便对苏二牛的来意好奇了起来,难道是真有要事,不然何苦跑到苏松那,磕头磕得连血都出来了? 除非,这是个心机深沉,又极其善于演戏的! 这是苏水西心里的嘀咕,只不过这个猜测很是没凭据,而且,再听完了苏二牛的叙述后,很快,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惊喜了起来。 “二牛就想着,祖宗能相出这么好的物件,咱们也能想出来。再过几百年,对着孙子的孙子那一辈,二牛我也是老祖宗。凭什么我爷爷的爷爷他们那一辈能造出来的东西,我就连改改都不成。再说,画芙就快生产了,还要去绣坊里做事,我咧,舍不得了,心疼了。就想着多挣点,能让画芙早点回家享福。不是跟着我受累。所以这一个月来,我就用着木枝,找块松土,写写画画,想着改动的法子。想着,要是能把这大纺车给改好了,到时候工坊里能纺出更多的纱,我也能多挣点。” “后来我就想,这湘江水大大小小,每时每刻都不同。这我管不了,就把心思往着纺车上动,于是便在皮带上加了一个螺旋转的去管着他,用他来管住皮带的松紧。这样,皮带动起来就能匀称了。” “再后来啊,既然能用管住皮带的松紧。那就不如找一个螺旋的……的……”苏二牛一口气说了下来,已然带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大惊喜,彻彻底底的大惊喜,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苏二牛,唯恐漏了一份信息,而听到苏二牛卡壳,苏水禾更是立马喊人:“快找个木盆,盛好了沙子送进来,再找几跟筷子过来!” 苏水禾倒是机灵,知道苏二牛不会写字,也没找笔墨纸砚。 不多时,苏水禾喊的东西便送了过来。苏二牛此刻也不傻傻呆呆了,聚精会神的模样,倒是很有些范儿。 最后,一个匀称带着啮齿的圆形物体显现了出来。 “这是齿轮……”苏水华恍然大悟。 接着,苏二牛继续道:“好名字,对对,我就用齿轮,在转动轴和纱锭上,用齿轮传动取代另外一条皮带,这样,纱锭就能运转匀速,保证纺出的纱粗细松紧均一,不易断头!” “好,好,好啊!”一脸说了三个好,苏水华和苏水西、苏水禾对视一眼:“你们之前的争论,可以作罢了。有了此次改进,苏家,将真正在丝织品市场上,占据上风。而且,不会在出现大量的残次品!” “上苍垂怜啊!”苏水西一贯信佛,双手十字,喃喃自语。 倒是苏水禾,自从他这一房出了大败类后,整个九房都失色了几分。身为九房的主事人,他自然要更加努力,也要更加务实做出成绩,才能一点点挽回他这一房的颓势:“就算是上苍垂怜,也别忘了,是苏二牛目光敏锐,发现了这一问题,并且巧妙地解决了问题!反倒是工匠院,都养了一群什么东西,光拿钱不干事!” 苏水华的强硬~立场,让苏水华一阵触动。 这时候,苏二牛弱弱地道:“不是师傅们不会……而是师傅们不敢,这是祖宗留下的东西,又是宗主他老人家亲自赐下来的,谁敢呀……改坏了谁都赔不起啊。” 三人对视一眼,倒是松伯笑呵呵地,看着宗族如此氛围,不由开怀:“以前的事情就不要穷追不舍了,我看现在要紧的,是将苏二牛这孩子大大地褒奖一回。他家媳妇不是要生产吗?留着职位,照发双倍薪酬一年,回去陪二牛。至于二牛本人,济善堂这拿出一千两专门奖赏,至于绸庄里如何再奖励,我就不过问了。还有给他升个职,再热热闹闹将这赏钱,褒奖,下发出去。让大家伙看看,不就够了吗?” 苏水华明悟,畅然大笑,这是要千金市马骨啊:“好,不说别的。作为首奖,这两千两绸庄出了!往后,工匠院里水要还是做出了改进,做出了好的发明。数百数千两的银子奖赏,不成问题!” 比起区区每年能够因此增加出来的数万两乃至数十万两的利润,这点小小的赏钱,在苏水华心里,着实太过寻常了。 场面上欢笑声四起,谁都知道,这一次,在改进了水力大纺车的现行缺陷后,苏家,是真正地全力恢复了起来。 而棉布的大规模囤积等待发售,无疑是苏家要一次性,彻底打开长沙府,衡州府的市场,乃至随后以棉布冲击湘南所有地域,彻底恢复声势。 而这一次,苏家稳扎稳打,准备充分,又有了水力大纺车为强大助力。其崛起之势,谁能抵挡? 至于一边站着的始作俑者苏二牛,显然已经被这俩数字惊得眼珠子掉了一地,就这么瞪大了眼睛,傻呵呵地乐着,惊喜充斥,都不知道谢礼里。 不错,三千两银子,媳妇一年的带薪假期,还有升职扬名。后面的且不说,就说单单三千两银子,也就是后世将近一百万人民币!若是将两个时空的购买力换算,只怕还要还要上涨数成! 如此巨额奖金,苏二牛以后一辈子的小康生活,算是有保障了。而且,若是苏二牛能够一直勤恳下去,以后在绸庄内混个中层乃至高层,都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一次机遇,拿准了往后一辈子的巨额回报啊! 如此大的惊喜,如何能不让苏二牛欢喜到极处,都呆了,显然这个憨厚的汉子良久都没有消化完这如此喜讯。 一直到松伯捅了捅这憨厚汉子,苏二牛这才忙不迭地鞠躬道谢:“多谢大掌柜,多谢二老爷,三老爷。” 苏水西、苏水禾还有苏水华、松伯见此,都是大笑,眼下的最大难关也已经攻克,棉布仓库里更是迅速增加着,一切都走向美满,所有人相视之下,场内气氛一片欢腾。 而此刻,在善化西南方向一千四百里外的水西,收到三千里之外燕京来信的安彦雄也终于难以按捺住那颗炽热挑动的心,一股子仇恨的种子再历经三百年后,终于成了参天大树! “兵甲三千副,粮米十万石,银十五万两,够了!” 至于善化西边两千里外的奢华明,同样目光炽热如火,看向山外的世界,复仇之火熊熊燃烧。 “我们的时代,来了!” 第六十章:摊上大事儿了(上) 【多谢寂灭同学的捧场撒~】 对于明代末期西南历史上发生过的重要大事件,苏默并未多有了解。事实上,在后世,如果不是对明史感兴趣的,恐怕也不会明白明帝国王朝在末期纠结承受着怎样庞大的压力。 一个汉人衣冠的正统王朝,在积蓄了两百余年的压力和毒素后,终于轰然倒塌了。随后,从文明的角度看,被清王朝统治的神州大地已经走向了滑坡,最后越陷越深,在近代挣扎了一个世纪。 此刻,来自中枢这封信,犹如最后一根稻草,轰然将早就不稳的西南局势推向爆发的边缘。 大华启兴二年五月二十,朝议时成阳、孔向蔚之事。西府枢密院枢密使李廷儒力劝启兴帝念时成阳救民之功,免其罪,而重责孔向蔚失城失地之责。启兴帝不语,东府副相陆慷则力主重责时成阳,认为辽东之败,在经略时成阳定策失误,身为辽东经略却纵火焚毁整个辽东十数年的军民积蓄,全面放弃了整个山海关以外的千里辽东之地,论罪,时成阳当斩。 东府之长,首相叶向高沉默,西府多为之沉默,而东府皆附议。。 于是启兴帝以朝议票决,也就是廷议表决。廷议有大有小,大的就是所有廷臣皆可发言或者投票,基本上六部两院四寺五佐的正副官员都会赶到,而且,西府的次一级主官也会上场,勋贵外戚都会来凑数,当然,人数多就意味着局势难控制,故而,一般大的不大用。用得多的,就是小规模的廷议,也就是东西二府八相宰执表决,有时候六部长官,枢府要员也会参加,更多的时候是看议题,议题和哪部分有关,那部分的主官副官就会过来参加议事。 李廷儒力争无果,遂弃权。于是廷议时成阳入监,交三法司(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审讯,定罪,秋后问斩,传首九边。 至次日,朝议军费筹措,应对辽东局势。李廷儒言军费无着,陆慷便一力承担筹措之责,后果得银五十万两发山海关。 于是李廷儒始振作,精选陕甘、燕晋之勇士,又发江南之兵赴辽东反击。征西南土司之土兵北上,只不过,朝野议辽东反攻,众论主帅无果,于是反击之事暂且搁浅。 整个五月末,当苏默成功和文思卿约会后。便是通过各方渠道,渐渐得知了朝廷五月发生的所有事情。 时成阳之冤死让苏默沉默了一天,即便是小甜心文慕雪陪着,也难有笑颜。时成阳无疑是冤枉的,通过无数渠道来看。哪怕时成阳在放弃辽东这一事上有再重的守土之责,也无法要求一个手中只是领兵数千的被架空的经略去对付数万来势汹涌的建奴。 别忘了,孔向蔚这时候早就一个人跑了,是女真兵马还没出现在城外的时候,只是听着一个叛将的偷袭,就跑了。 身为事实上的辽东主官,却率先逃跑。整个辽东数十万军民还能有信心吗?哪怕时成阳再如何威信十足,也没法要求他在空城一片的广宁城坚守了! 如此,哪怕时成阳在这件事上真的有罪,也顶多罢官去职乃至严厉贬斥罢了。怎么犯得着斩首?还要传首九边? 苏默沉默了,在真切看到朝廷如此昏聩的时候,苏默痛心无比,却根本无力扭转。 而且,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让苏默更加冷笑不已。 这个帝国在经过三百年的运转和内里纠葛后,早就没了生机,只余下一片陈腐,和各种争权夺利的人渴望在这个巨人的身体上,掌握住更多的权力,争夺更多的利益。最后,耗掉这个巨人的最后一丝生机。 只不过,而今,在面对建奴来势汹涌,京师之侧侵略者马蹄急切。中枢罕见地爆发出了高效。 只不过,这种高效是在面对处罚自己人上的高效。 是苏默敏锐地透过这只言片语,捕捉到京师暗流汹涌里,那份急切的利益争夺和尔虞我诈。 帝国有八相,尽管现在不满编只有一半左右。但帝国内部始终未有一天停止过争权夺利。 东府和西府的矛盾,南人和北人的积怨。世家的纠葛,私人的恩怨。种种过往,重重矛盾。构成了这座北域最为繁华城市内的,隐藏在普通人视线外的主线。 时成阳本来不必死,但辽东经略和巡抚之间的矛盾太大了。一个主攻,一个主守。两人的争端不仅从辽东策略上发生分歧,更是深刻影响到了整个辽东的人事变化,军事部署。 作为后来者的孔向蔚,急切想要立下功劳彻底压住时成阳,于是仗着其恩师为宰相叶向高,从朝中一举发力,终于在最后关头压住了时成阳。 但这个压制,却也从侧面打击了整个辽东的人心。 上层政治的斗争迅速蔓延到基层,深刻地影响到了整个辽东的人心。军心不稳,民心难定。军民官兵上下,不知道是听经略的还是巡抚的。更不知道哪一个,是不是站错队了,这一生就完了。 最后的结果是辽东完了,尘埃落定,辽东糜烂得不可收拾。 辽东失去,只要山海关被攻破,那便意味着燕京袒露在了建奴的刀剑之下。整个帝国震动,哪怕不知军务的人也明白,无论是经略还是巡抚,都摊上大事了。 作为应对,帝国中枢必须迅速作出应对。首先得为辽东失败定性定案,不然辽东的人心肯定不能稳定,谁也怕日后谁翻出旧账,到时候干什么都不安心。 所以,这时候就是拼上层力量的时候了。 但实际上,苏默却悲哀地感觉到。辽东的经、抚之争。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东西二府、南人北人乃至东林人、齐楚浙党人之间的复杂纠葛下延至辽东的爆发。 时成阳固然脾气暴躁人员极差,但他却是李廷儒推荐到辽东经略之位的。算是西府的人,而辽东巡抚尽管是代表天子意志,但三百余年下来,早就成了某种程度上统领三司,管辖军事的古代版“省委书记”。更是名副其实东府的人。 时成阳是楚人,是楚党。王化贞虽是北人,却是东林人,是叶向高的学生!而叶向高是吴兴人,是东林党。 如此纠葛万分,若是寻常人看,似乎真的只是一桩冤案。但在苏默和文思卿的鸿雁传书下,一桩桩一件件抽丝剥茧下来,事情的真相却是如此冰冷血腥,和带着权力利益的铜臭味。 微言的自言自语 纯粹是牢骚吧,为这周风云。 风云没有置顶,所以上周得知消息的时候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专门打电话给了编辑,编辑对此的回答是品书成绩不好,上头安排推荐的时候自然是没有置顶了。我想着推掉等下次有置顶,而且连续推荐会有资源浪费,可推不掉,还有嫌矫情。是啊,人家想推荐都上不了呢,有推荐就不错了。 但我对纵横的规则也算了解些了,我是起名渣,主角的名字就能看出一点了。书名更是头疼了几个月的时间,最后才定下了这《国色无双》的书名。 但按照网站的规则,大多数的推荐都是按照字数长短排位置的。四个字的书名恰好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小意地站在那,好像羞答答地不想让人见到一样。 所以,这个位置差不多是推荐效果最差的位置吧。而且,没有置顶。 无比沮丧,心里苦涩啊,浓的化不开了。但怨是没用的,谁让自己成绩不好呢。 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抱有希望的,毕竟风云是个大推荐。国色写到这里,指不定靠着一个大推荐就上去了。 所以我依旧努力码字,存点稿子,防备明天出行两天的空白期。这里额外说一下我的归校时间,26号中午的火车,28号晚上大概能到学校。这意思,就是两天时间内我是没法写小说的。 就算对自己再严厉一点,下个月1号我继续老实码字,我也有一万字的空缺。 所幸,这两天的存稿最近是补上了。 所以我可以自豪的说,微言写书一年半了,回秦两百零八万字,国色三十六万字。从更新到完本,没有一天断更。 风雨无阻,雪晴无误。 提更新,我想说,我爆发不够,也没法万更那么变态。但好好码字,写我的故事。可以保证我能稳定地写出来,每天两章更新,五千字。 但写出来不容易啊,思考情节,铺垫情绪,酝酿气氛。好多好多说不过来的事情,以及那些我依旧没有摸到门槛的技术性问题,进步和好的故事都要时间。甚至我这慢性子,还会反复两三次地去检查章节。 每次码字,我会将上面写过的章节看一次,算是检查,也算是酝酿感觉。然后,写完了我接下来的章节,我也会看一次。再呢,更新的时候,我还会检查一次,检查完了,我才会去更新。差不多三次检查,我才算安心一点。只不过,无可否认的,有时候心思一粗疏了,还是会有错别字冒出来。非常抱歉,若是有,请指出来,我去改。 说到这里,掏心窝子地和读者们说说,我亲爱的读者们啊。理解一下吧,我天赋真的不算多好。我只是一个老实人,写着故事的老实人。太多的不足,我都很惶恐,也希望慢慢地改掉那些不好的地方,多一点进步,写一点好故事。 网文世界的门槛太低了,竞争压力也大的让人难受。 作者的压力真的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我身上那点强迫症是不是也是这一年半的时间逼出来的。 为了这点文字,作者付出的很多。渴望得到的,就是读者们一点支持。 说得太凌乱了,只不过,今天醒来去看推荐成绩。 看着那排到无限后的名次,我真的难受得想哭。一个成年人,在网文圈子里打滚一年半的老作者了。看着心爱的作品却得不到认可,好不容易来的机会确实如此恶劣表现。 真是难受得没法说,就如苏默那样,一桩桩苦楚来了,真是苦涩地浓郁到化不开了。 今天就发发牢骚,看着手中的文这么差,怎一个心灰意懒了得。 发发牢骚吧,说完了也好受点了。今天还会去写两章,然后明天准备归校。别人的旅程是辛苦,我希望这两天的旅程能让我休息下,调整状态,好好将接下来要写的故事写好。毕竟火车上是不需要码字的。 希望能够调整好节奏,至于更新,这几天就定时了。依着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人品,我会继续努力写好故事。 请大家支持下《国色》 微言,于2013年2月25日家中独坐。 第六十章:摊上大事儿了(下) “党争误国啊……”再苏默第二次和文思卿约会后,两人一致得出这么个结论。 文思卿腻味在苏默身上,一边说着朝廷里的典故,一边点评着江南的文武官员:“湖广巡抚蒲邢是个有才干的,只不过,在湖广想要作为,或者说在江南想要作为,永远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北人直呼下有天堂的苏杭是鬼国,也不是全无道理的。江南百姓不好管,更不似北人那么特别畏惧官府。尤其是对于喜欢背诵《大华律》的江西百姓而言,若是官员不精刑律,只怕还得出个大丑。就如某人在善化时做的……” 两人都跟着轻笑了起来,文思卿指的显然就是苏默在善化时候利用《大华律》初阵对恶亲的事情。 “这说起来,也得是江南富庶,就算偶有天灾,但至少还能有些积蓄,这样才能支撑起开启民智需要的钱粮。而不似北方,去年陕甘大汉,黄河泛滥。这河南、陕西三司只怕有得头疼了,平民百姓连吃的都顾不上,哪里有钱去供应孩子读书?”苏默转头话头说着:“几千年的习俗差异,南北之差,多得去了。哈哈,说岔了,继续说蒲邢,简单点。” 文思卿轻笑着:“要简单的?好啊,蒲邢就是江陵学院的,这可够了吧?” 苏默抿嘴:“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文思卿轻哼一声:“简单不简单,可都是你说的。不错,蒲邢不仅是江陵书院的优秀学子,还是陆慷的同年。而蒲邢的儿子蒲沅,娶的还是陆慷的大女儿陆思静。这么深的牵连在这里,若是蒲邢想要作为,一举一动都会受到陆家的牵扯。再加上,官府若是要作为,不可避免的就要破坏原有的利益格局。至于新的格局,想要好作为,自然是打击权贵,平抑兼并,或者公正司法,整肃经济,还有林林总总。哪一件改变都会触碰到陆家的利益节点,一旦动了,蒲邢要怎么去面对陆慷?” “所以啊,我这总算明白了。为何手握监察司法之权的赢公会跑到长沙府来。”苏默感叹着:“赢公这是在避锋芒啊,陆家财雄势大,光是一个湖广巡抚,就够赢公受的了。” 文思卿见苏默心情有些低落,也知道苏默是十分同情时成阳遭遇,故而一直有些抑郁。这番话说出来,显然就有些丧气,于是文思卿摇摇胳膊,胸前汹涌的柔软不住地刺激着苏默的感官却尤不知:“干嘛这么丧气呐,其实,你没发现,赢公当初上书中枢移驻按察使司到长沙府的时候,中枢就十分爽利地就批复了么?这里除了赢公原先旧人帮衬着外,我可是知道,陆慷也是使了不少力气的。据他私下所言,就是放任着赢公去祸害湖广南部啊。毕竟,陆家传统的经营方向是湖广江北之地,而湖广江南之地,却是书院这里,一群大佛在镇着!陆家的触手,并不敢深入。” “这样一来,我倒是觉得四川布政使朱燮赏前途更加远大一些,四川天府之国,人杰地灵,本该是出财阀门阀的地方,但元人一次屠戮伤的元气实在太深了。又加之太祖年间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到现在,反倒是四川的夷人可能更多些。官府在四川行事,就能强力许多,受到的制肘也不会太大……” 两人谈天说地,不过,文思卿说的情况却更多一些。 至于苏默,反倒是喜欢“欺负”“欺负”文思卿,比如挠痒痒,又比如那双不安分的手。 总之,苦苦挨着相思苦的两人是尽情地腻歪在了一起。 甚至屡屡走火,若不是两人都是心智极高,又十分有自制力,这才在最后关头里克制住更进一步的情~欲。 就当苏默和文思卿一边卿卿我我,一边说着朝政要闻的时候,却是都没有注意到,那份征发西南夷兵马入辽东的消息。 的确,就整个帝国的军事版图而言,西南的土兵人数并不多,再加上天高地远,兵马征发过去后,指不定仗都打完了。故而,苏默和文思卿这俩小年轻去想,怎么都想不到这里有什么重要的。 就算两人想到了,也只会埋怨朝廷浪费钱粮,却只是征发了一群用不上的兵士吧。 永顺宣慰司,永顺城。 作为永保土司里头,势力最大,同时也是地位最高的永顺宣慰司宣慰使,今日的彭衷白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安。 彭衷白身材在一般土家族人中算是高的了,将近一米七左右的身材。一身繁丽多姿的土家族传统服饰,垂着发,头上戴着刺花丝巾怕约有两三米长,绕着头包成了人字路,上衣穿着琵琶襟,扣着安铜扣,衣边上还贴梅条,绣着“银钩”,下身则是青布裤子白腰带,穿着的则是厚鞋底的靴子。十足的民族服饰,就这么坐着,威严尽展。 彭衷白约莫四十多的年纪,却是身材匀称,两膀强劲有力,少年时曾是山里有名的勇士。一身肌肤偏近古铜色,显然是个舍得吃苦之人。 只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向来意志不弱的人,面对这一次惊世之赌。也有些恍然心跳,竟是犹豫了好久,近日才下了决断! 作为湘西地区的土皇帝,按说世系于此的土官们应该是十分享受的。事实上,若非三十年前彭衷白没有出山去见中原的花花世界,就算见了,也没有参与到那场惊天的风暴,只怕彭衷白一辈子也不会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但自从见了,自从这些世系土司见了繁华,见了这个庞大帝国的虚弱景象。见了那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利益,包括彭衷白在内的西南夷土司们,心变了。 他们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安居至此,只是渴望着汉官莫要过多欺压。而是在数百年的仇恨延续后,在利益的驱动之下,决意彻底掀翻头上的那个庞然大物,将这个巨人的精华之血,狠狠地咬一口下来! 彭衷白平复着心境,就这么坐在主厅里,眼睛,却是不是瞧着客厅的方向,这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而彭衷白右手边的桌案上,还留这样一封残留着石蜡封泥的书信。这显然是保密级别极高的书信了,彭衷白手指在桌案上瞧着,却对外翘首以待。 一干下人都凝神屏息,不敢稍有偏差,唯恐惹了这位永顺宣慰司当家人的不高兴。 要知道,这可是宣慰司,而不是中原州府。身为土司的宣慰司就算打杀几百个下人用人,也顶多被不痛不痒地申饬一番残暴,令其收敛,而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 当然,要是伤了汉人,就另说了。 很快,便有一个干练的年轻男子行来,这是彭衷白的孙子彭海若,彭海若父亲彭廷机多年,身体一向不好。但生下的这个儿子却是伶俐,年幼便十分聪慧,很是得彭衷白的喜欢。一向带在身边,时常管教。 而今,见彭海若来了。彭衷白竟是忍不住起身:“象乾、应楚,可都来了?还有那奢家人在哪里?” 彭海若也迅速回答:“回禀祖父,应楚伯,象乾叔都秘密来了。正在客厅陪着奢延!” “竟是奢延?”彭衷白细细眯着眼:“奢家,这是志在必得啊!” “走,看看去到底拿出了什么样的底牌,竟是如此有把握!”彭衷白说罢,便快步去了客厅。 当到了客厅时,彭衷白便见到了一袭苗人肤施的彭象乾和彭应楚。两人按照后世的民族算法,都是苗族人。一身对襟上装。下着家织布大裤脚长裤,皆是颜色艳丽,一个个繁复的图案上描绘着,都是传统的苗族服饰。这一次,土官们素来喜欢的汉服和官府,都被统统抛弃了。 这两人也就是保靖宣慰司宣慰使彭象乾,一个身材矮壮,目光凶狠的家伙。以及两江口长官司长官彭应楚,一个经常笑眯眯的,喜欢把玩着颌下胡须,看上去很是和善的苗人。 见了这两人,彭海若却是想起了祖父对两人的评价。前者,这个身材矮壮却面目凶狠的彭象乾似乎很不好对付。只不过这个人有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太过贪婪。故而,抓住了这一特征,便不难收拾。 反倒是后者彭应楚,似乎是个老好人,但……彭海若对视住了彭应楚的目光,但旋即,便恭敬地让开,落在了两人中间那个英气勃勃的颌下剃了胡须的年轻男子身上。 无论是彭象乾,还是彭应楚都是一身苗族传统服饰,只不过两人都是身材偏胖,反倒是衬着中间那人越发英气昂扬了。 而此人,有着和土家族和苗族截然不同的衣服。因为,此人一身彝族服饰,察尔瓦披身,色彩缤纷,颜色艳丽,风格独特,蓄发头顶的子木上,缠着一块天青色的上等锥状的丝绸头帕,而且,锥尖偏于额前左方,这便是彝族人的英雄结,而这年轻男子的英雄结尤其细长而挺拔,显然在族中是个勇武闻名的勇士。 若是苏默来看,只怕第一印象会想着,这活脱脱就是一只昂首挺胸的……雄孔雀啊! 第六十一章:渐变惊涛(上) 【要启程归校了,今天去坐火车】 只不过,孔雀也好,雄狮也罢。 彭氏三人,无论是谁,都是目光落在此人身上,显然,这人差不多就是今天的另一个主角奢延了! 眼下,见彭衷白来了,奢延笑呵呵地起身:“侄儿,拜见彭伯父。” 此人,赫然便是永宁宣慰司宣慰使之子,奢延! 说起永宁宣慰司,便不得不提及太祖之时的艰难状况。 太祖起家湖广,联络各路反元义军包括宋廷残余的政府军反抗元人。一次次奇迹般的战斗战胜了蒙古侵略者。 但实力的巨大悬殊不是奇迹可以抵消的,同样,为了尽可能联合反元的力量。太祖华元将目光落在了山林深处的少数民族上,包括闽浙深山内的诸夷(事实上,这些人可以说都是汉人,但那会不认他们是汉人。)以及西南方面的各个少数民族,湖广土家族,苗族,广西的壮族乃至云南各个土司。 依靠汉人在这里经营数千年的名声和底蕴,华元在联合了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后,在一次次努力下,终于将局势重新拉回了据守江南对峙长江的局面。 而整个反元战争中,西南的土司都出力甚多。而作为回报,华元在金银奖赏后,当然也不会少了政治权力的回报。 于是,西南土司得以继续土司世系。这样的羁縻政策其后延续了三个世纪多直至苏默穿越过来的这个时代。 要论在国朝初期十分有名的大土司,当然不能绕开位于四川的奢家也就是永宁宣慰司,以及位于贵州水西的安家,水西宣慰司。 其中,从永宁奢家嫁过去的奢香,堪为一代奇女子。当时作为水系安氏首领的霭翠逝世,而嫁过去不过数年的奢家女奢香,开始执掌安氏大权。同年,贵州宣慰司同知水东大土司宋钦同样逝世,其妻刘淑贞代袭宣慰同知。贵州的行政军事几乎所有大权都落在了两个年轻的女人手中。 而据传和华太祖有过诸多暧昧的这个女人,在得知华元想要迂回收复盘踞在云南的段氏、蒙古梁王以及四川元军后。奢香毫不犹豫地宣布支持华元,并且四处奔走,联合各方土司出人出力,就是为了支持华元。 只不过,可惜的是最后的结果除了奢香据说“被困南都金陵”数月后,什么也得到地返回了水西。 自此,无论水西还是永宁都疯传土司被坑了,他们的付出根本没有得到回报。而奢香最后带回来的,反倒是明人的一大堆教书先生和课本。 若不是奢香威望深厚,又有华军卫所及时入驻兵马支持奢香。只怕其后,两个西南头前的土司还要大大闹腾一番。 但饶是如此,在普通彝族人心中,还是对中枢有了不浅的怨愤。尽管在奢香的压制下,这种怨愤并没有冒头。但奢香逝世后,随着后来帝国吏治腐败,汉官庸愦贪~腐,来自官府的恶手不断搜刮着民财,以及一系列错误政策,都使得民族~矛盾迅速尖锐。 那种汉人对彝族人不公,剥削彝族人的言论和思想迅速传播了起来,甚至得到了土司的暗中支持! 扯远了,就说奢、安两家,关系是十分牢固的。两家联姻,安家的权力更是数次由嫁过来的奢家人主持过,而无论是安家,和奢家更是积极发展周边土司的关系。包括播州杨家,钦州岑家,以及湘西湘南的永保彭氏土司(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以及从保靖宣慰司分割出去的两江口长官司)。 就如国朝初期过后,世家纷纷在中期迅速膨胀一样,土司们,也在这段时间后开始光明正大地以家族形式介入权力场。同时,在西南地面上这些政治环境更加优越土司,也在华朝中期后,加大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使得利益牵扯更加紧密。 反观朝廷,却因为中枢在北方的庞大军事压力,东方岛国的不断跳腾,乃至中原饥民的造反,使得朝廷的视线更多的时候集中在了这些地方上。这样一来,到了国朝后期,中枢已经很少关注到土司之间的频繁联动了。 但是,帝国这个巨人是真的在衰弱了。 处处透着陈腐气息的帝国首先在吏治上败坏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程度上,而中央帝国的观念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传统思想,都使得汉官在面对羁縻州土司问题上,异常强硬。 若是这汉官负责一些,又品德廉洁一些不贪~腐。那情况还能好点,至少不会激化民族~矛盾。毕竟,若是彝族人、土家族人、壮族人乃至苗族人理亏,他们也都讲道理,不会胡闹。 但更多的情况,是这些被派驻到穷乡僻野的官员很难控制住那颗难以约束的心。试想一下,一个资质一般的进士,寒窗苦读四十年,好不容易在官场上熬出头。结果是派驻到少数民族这种穷乡僻野里,那种巨大的落差,估计能很快让一个人心理迅速出现问题。 而在这种山野法司监管不全面的地方,贪~腐和官员道德败坏的事件自然会迅速增多。 而且,这种事情,将极大的加剧民族对立的情况。随后便被富有野心的人迅速抓住,无疑,今日永顺城内的这几人。无论是彭衷白、彭象乾也好,彭应楚彭海若也罢,包括这个看起来英气勃勃很是阳光的年轻人奢延,都是富有野心之徒,他们站在山野上,看向中原花花世界,有的,便是延续百年的仇恨积怨,以及那种贪婪和欲望! “父亲准备已经妥当!计划,将顺利启动!”奢延看向四人,目光之中,火焰挑动:“为了我们的事业!” 说着,奢延从彭海若手中接过一杯酒,从腰上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匕首,对着大拇指轻轻一划,其余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拿起小刀,在手指上一划。 接着,数滴鲜血入酒,荡开一圈圈的红晕。 “干!”奢延一把将酒碗摔在地上,嘭地一声,清脆地声音接连响起。 第六十一章:渐变惊涛(下) 衡州府,衡山。 “消息来了?”陆禅看着陆风晓,说实话,陆禅对此人还算是颇有兴趣的。无他,在这个陆风晓身上,是陆家第一次和苏默交手。 只不过,陆风晓这个笨蛋,费了那么大功夫,没有抓住苏默不说。还惊动了陆慷,乃至最后调整了湖广内的最高权力,白白浪费了诸多资源。 尽管这是失败,而失败者是注定无法获得尊重的。 但清浊堂那里显然还是给了陆风晓一次机会,一次调查苏家虚实的行动。 陆风晓昂首,眼神狂热,似乎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对陆禅的效忠:“是,卑职找到了这次苏家的倚仗!” “这便是:棉布以及水力大纺车!” “此次属下亲自领水鬼三人,从湘水上有潜入,发现了苏氏庄园仓库内,存有大量棉花。同时,还发现苏氏应用了水力大纺车,使人力得省,由此丝织品依旧出库不减……”陆风晓一番探查,几乎将整个苏家的底儿都给翻了出来。 陆禅安安静静听着,闭目沉思,眉头微皱,手指头瞧着桌案,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陆风晓垂着头站着,一点也不敢动。 及至最后,陆禅再去睁开眼睛的时候,陆风晓额上冷汗迭出,就是这么一副强壮的身体,这么弓腰垂首地站了两刻钟,也让陆风晓十分有些吃不消了。 “这次你有功,不错,下去领赏吧,只不过,以后说话精炼点!”陆禅说罢,挥退陆风晓。 陆禅神色平静,似乎心境没有过一点波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陆禅的心情是怎样的恶劣抑郁。 陆风晓心中大大松了口气,依言退下。他当然想不到是受了陆禅的情绪牵连! 而非是陆风晓多用了一点时间去叙述了所谓水力大纺车的功用! 这一次,陆禅的确没有将目光落在水力大纺车这块上,什么工业革命,什么水力机械。在陆禅眼里,至多不过是心思精巧些的器物罢了,并不值得多费心思。 陆禅注意的,是苏家的目的,以及这一系列行动背后的意义! 苏家想干嘛? 被打垮了原料产地,单单靠着苏家自己的生丝,能够支撑得住市场扩张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维持衡州府和长沙府市场的需要都不够,哪里还能往外扩张? 故而,依着以往的观点。陆禅觉得苏家是没了未来了,陆禅本心只是想着给苏默一个教训。 不仅在国贼之子上将苏默声名毁了,还要在利益上,让苏家尝到蚀心之苦。故而,陆禅这才一举打掉了苏家的原料产地。 几乎,也打掉了苏默这一代家族产业大发展的未来。 本心而言,到这里,陆禅只是想着教训一下苏默。彻底将苏家给灭亡了陆禅倒是十分乐意,只不过温志强在这坐镇,尽管人家老了,深居简出也不大活动了。 但陆禅十分明白这老家伙的能量,陆禅若是真动容家族的实力对苏家发动全面进攻。 温志强乃至赢忠等人,自然会借着这个由头过来参合。到时候,陆禅理亏之下,胜负且不说,只怕还要受到家族内部的刁难。 所以,自从苏默低调深居,文思卿禁足无法外出后。陆禅心中无限窃喜之下,也就算着将此事按下。 但陆禅万万没想到,文思卿竟然突破了禁足令,私会苏默! 而且,苏默也完全没有想象之中那般老实。不仅如此大胆轻薄他陆禅看上的女人,更是十分阴险地策划着偷袭。 楚练绸庄秘密囤积购进如此大量的原料,显然不是打算拿去烤火的。而是要拿去贩卖棉布的! 天下棉布,首推松江布。 但这并不意味着棉布就没了市场,恰恰相反,那些规模较小的本地棉布从来就没断绝过市场。 只不过,在世家权力格局的制约下。少有大势力去插足棉布市场,而那些本地土布,大多是家庭为规模,只是补贴家用,难以扩大生产逐渐壮大。再加上技术扩散到湖广这里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能掌握黄道婆传过来的技术了。 如此一来,自然给苏家崛起创建了无与伦比的绝佳环境。 陆禅大脑飞快地转着,各种利害关系,各种表情的面孔都涌入脑中。最后,思路渐渐清晰。 苏家想要做什么? 无他,反击耳。 陆禅的重创并未让苏家人畏惧,也没有让苏默雌伏。苏默的选择,是绕开生丝原料短缺的困境,转而准备出击利润空间巨大无比的棉布市场。最终达到彻底恢复湖广南部市场的目的。到时候,实力大涨的苏家将会成为苏家无比头疼的一个存在。 那时,湖广境内出现这么一个强劲的新兴世家,只怕陆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古代的利益节点是相对固定的,苏家新占了这么湖广南部的市场,自然会冲击到陆家存在于湖广南部的利益节点。 再加上以往的恩仇,这一刻,陆禅感到了一股子悚然的味道。 尽管苏护已经死了,但苏默作为苏护的嫡子,就不会去想着报仇吗? 陆禅终于明白,自从他和苏默交手的第一天起。已然爆发了一场战争,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意气用事,而是两个家族生死之仇的对决。 无论之前的平静温和怎样令人舒适,但无可更改的,是两个世家的死仇只有鲜血才能洗清。 陆禅之前抱着的教训一顿的看法,实在是太过幼稚和想当然。 而苏默,却从未停止过翻身复兴的渴望和努力。 光是想一想,陆禅便有了些许心寒。苏默无疑是一个意志坚韧的人,这一点,在和李钧吉的对战之中,在与夏元繁的几次会面上,都可以看出一二。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区区断绝原料源地的困难给吓倒,转而如此轻易地偃旗息鼓? “太哔哔【纵横中文网自动屏蔽】幼稚了!”陆禅罕见地爆粗,但转而便眼露凶光:“敢耍我,看我不收拾苏默你这孙子,气煞我也,真是气煞我也啊啊啊!” 陆禅心绪一阵涌动,这越是想,陆禅便为自己之前的轻敌而恼怒无比。更是对苏默,更加生出了恨意。 “抢我未婚妻子,又敢如此戏弄与我,苏默,不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我便跟你姓!”陆禅低吼一声,怒喝道:“来人,给我将夏元繁喊过来!” 门外侍从急急过去喊夏元繁。 不多久,匆忙穿戴完毕的夏元繁跑了过来。而同时,得了消息的陈益古也前后脚地跟着进来。 陈益古一进来,便神色焦急,开口劝谏:“公子,此刻,千万不能急切行事啊!” 陆禅此刻正是心情糟糕的时候,一见陈益古竟敢忤逆自己的意思,当下便爆喝:“混账东西,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那苏默狗贼敢如此戏弄我,我定然要他好看!” 陈益古被陆禅如此破口大骂,陈益古脸色一黑,只不过这身材略胖的陈家子弟端得了得无比,转眼,便沉下气来,缓缓道:“公子的事情我自然是无法决断,但有些事情,便是恶了公子,也不能让公子因为一时意气,而将来后悔啊!” 陆禅怒视陈益古,陈益古平静地对视,毫无怯懦。 而夏元繁呢,则早就被这景象给吓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左右看来看去,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见陈益古罕见地如此坚持,陆禅终于从暴怒之中清醒了下来。他并非庸愦之人,能够在陆家此等千年传承的世家之中稳固住第一继承人的位置,那自然不是昏聩之人,相反,作为遗传了父辈优秀血统的嫡长子。 陆慷无智商自然是极高的,就算情商上略微有了世家子那种倨傲自负的心态,只要冷静下来,理智回归,陆慷便会做出正确选择。 无疑,陈益古的坚持之下。让陆禅终于将勃发的暴怒平抑了下来。随后,陆慷的眸光渐渐归为清澈,一把揽住陈益古的肩头,揽住陈益古按在座椅上,退步,看着陈益古,叹了口气:“是我怒极无智,对不住你了。” 陈益古脸上笑容绽放,略微胖胖的身体带来的丰满脸颊这一刻展露出来的笑容,竟是极其有了感染力:“无碍,你我可是至交好友,这么点风雨,并不碍事。但在苏家的事情上,决不能意气用事啊!” 夏元繁眼见着两人情绪平静下来,也不打算再装哑巴了:“陆公子,陈公子。不就是一个区区善化苏家吗?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而且那苏默,只不过仗着一个书院学子的名头,就算有些文名,也不值几钱吧?” 陆禅重新坐下不语,夏元繁尴尬地继续站着,只不过他眼下,站着不对劲,坐下又觉得无礼,很是两难。 陈益古心中鄙夷,不过他也算是修炼有术了。心中的情绪并不会失态地显露出来,缓声道:“苏家论起实力,的确不足为据,就是苏默,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但苏默背后,有纪皓然,有赢忠赢公,有温志强温师。这一次,真要对决,就必须一次打死,否则,打蛇不死后害无穷啊!” 第六十二章:暗光隐袭(上) 【我现在在火车上呢,祝大家新的一年,学习顺利,工作顺心~】 夏元繁张张口,咽了口唾沫,只是看向陆禅,却怎么也不说话了。他自诩长沙府内第一号衙内,这消息自然是颇为灵通。 前些时日,将湖广按察使司迁驻到长沙府的赢忠,他可是晓得的,当时将长沙府一干鬼魅震慑得,足足有三个月不敢动弹,直至其人被“升职”到南都金陵去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至于纪皓然,湖广巡按,也是一号狠角。前些时候策动着将杨家抄了,夏元繁也都是知道的。 最后一个温志强,那更是不必说,真佛是也。加太子少保退休的副国级大佬,那是陆慷也要顾忌的。 更何况,这三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书院背景! 若是真将苏家给灭了,将苏默给拿住或者直接干掉那也罢了。到时候陆家出头,联动其余七家,什么风浪都能平了。 但苏默要是不死呢? 只要苏默不死,苏家的复仇袭来,面对温志强、赢忠、纪皓然等人的愤怒。陆家就是不死也要元气重创,到时候不说八大家的位置,就说会不会被其余七家鲸吞了,那都未为可知。 “所以,公子眼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反而让苏默警觉啊!”陈益古沉声:“还请公子三思!” 陆禅这会,倒是神态自若,平静得如万载深渊了:“我明白!” “总之,此次我已有万全之策,定让苏默此次万劫难逃,挫骨扬灰!”说着,夏元繁分明看见了陆禅那耀眼的白牙,透着一股子彻骨渗人的味道。 陈益古击掌相贺:“那便先贺公子大胜!” 陆禅轻笑着,目光落在夏元繁身上。让夏元繁整个人都觉得,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上一般,而且还是那种毒液极其致命,狡猾奸诈的毒蛇! “愿听公子吩咐!”整个人一阵激灵,夏元繁当生高呼。 陆禅脸上笑容渐浓:“不必如此紧张,你既然时候投入我门下,那从今往后,也就是我的人了。这荣华富贵,便少不了你一份!你夏家在长沙府内的地位,更将只升不降!” “是,是!”夏元繁连声应是,随即眼珠子一转,便道:“苏家的根本在长沙府,无论是楚练绸庄还是那所谓的醉仙楼,都在长沙府。苏家又一向重视长沙府的市场,我夏家愧为本地良善,自然不能放过此等国贼之后在长沙府内为祸!故而,寒家这边立即着手,全面收集苏家的情报,顶住其一举一动。到时候,铲除此等大贼,我夏氏满门,定不遗余力!” “好!”陆禅大赞:“日后我定要与父亲说道说道这湖广的良善士绅,比如长沙府夏氏夏克轩、夏克荣以及夏元繁!对了,元繁,此间事了,明年乡试,你就与我一起赴考吧!” 夏元繁心下欢喜炸开,恭敬一礼,欢欣应是:“喏!” 随后几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唠嗑唠嗑拉近了关系,这方面,陆禅是可雅可俗,面对任何人都能谈得来的。 故而,夏元繁便抱着满心的欢喜去写信给他父亲夏克轩了。 夏家作为长沙府老资格的士绅豪族,无论是根底实力还是人脉仕宦,都远非衡州杨家那种暴发户可比。 夏家前面,也是出过进士的。又有米行提供充足的经济支持,便是面对谁,也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在苏默面前,夏元繁是真的愁够了,几次在苏默身上吃了大亏,他是极力想要找回场子。 上回在教室,他本是想着将苏默暴打一顿来着,只不过卢象升在一旁炫耀肌肉,让夏元繁竟是心怯地改为了冷潮热潮。 不过,就如苏默所言。 夏元繁就是再跳腾,也不过是一只癞蛤蟆。对于苏默这么一个实力发展迅速,又是根底人脉逐渐恢复的大好青年而言,夏元繁的所作所为,充其量不过是如癞蛤蟆跳在人脚背上。 咬不死你,恶心你。 说到底,夏元繁是无力击倒苏默了。故而,在见到苏默和文思卿幽会后。悲愤怨毒的夏元繁是直接彻底投靠了陆禅,而非原本的若即若离。 当然,对于这位地方实力派的投靠。陆禅欢欣之余,自然是胡萝卜和大棒一起用上。 先是用气场镇住了夏元繁,让这个心思怨毒却优柔寡断的纨绔产生了畏惧之心。随后,便以利相诱,化解了夏元繁的可能的不满,并且让其动力充足。 这里,陆禅说他将会把夏氏三人介绍到父亲陆慷那里,自然是暗示陆慷将会给夏克轩的仕途做出有益的推动。至于陆禅让夏元繁与其一起参加乡试,当然是确保夏元繁必定会考上举人! 只要夏元繁得了举子的身份,那么夏家下一代的未来就算稳固得差不多了。一个举子的身份,加上父辈的荫庇,已然足够保持家族不至于衰落下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此间事了! 也就是……干掉苏默,灭亡苏家! 一想到这里,陆禅胸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一般,驱散着胸中的黑暗,而这团黑暗的阴影里,一个好似苏默的影子在那闪动着,时起时伏。 “我一定会……”陆禅心中高声吼着:“杀了你!” 睡梦中,苏默徒然惊醒。 平躺在床上,总觉得心中有些心神不宁的,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种不对劲在哪里。 翌日一早,当苏默背着书箱继续去上公选课后。顺着长江,转入湘江的普通的客船上,人影寥寥,显然是被包了下来的。 而当中一人,身材偏胖,略肥的脸上,细细眯着的眼睛中带着渴望,看向南方,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在跳动一般。 而这略胖中年男子身边一人,身材消瘦,面容寻常,神态平静,看着江边,自饮自酌着,似乎很是畅快。 此两人,前者若是让善化的百姓见了,只怕还真有不少人能够认出来。 因为,这赫然便是在善化有过百年基业的曾经善化第一大家族尹家的家主,尹泓智! 而身边那个身材略微消瘦的,则是以往尹泓智一直带在身边的尹立。 第六十二章:暗光隐袭(下) 只不过,这一次,看几人神态。隐隐之中,以尹立为主。便是以往在长沙府跋扈非常的尹家衙内尹冉,面对这个看上去寻常得好似普通账房先生一样尹立,也隐隐带了畏惧。 因为,这尹立便是一直扎入尹家府内的钉子,是陆家垂直监控苏家十数年的钉子! 而今,因为成绩出色。尹立在陆家内已然收到了嘉奖,不仅金银得了一万两的赏银,更是亲属在陆家内待遇大大得到提高,本人也成了清浊堂内陆澜途以下,次一级的中高级成员! 而今,得了陆家嫡长子,第一继承人陆禅的吩咐。尹立再次得到命令,带着尹氏几人,重新潜入长沙府,为公子的行动预备! 同时,支持尹家联络在善化的势力,一举在苏默巢穴里闹他个天翻地覆! 一想到这里,尹泓智也不由心潮澎湃:“若是能重新恢复家业,我定要将苏家所有人都是生不如死!” 尹泓智神色狂热,这个十年前早就过气的正三品侍郎已经被接连的打击毁了那股子傲气。 萦绕尹泓智心中的,就只余下那份复仇的执拗了。 为了这份执拗,尹泓智忍气吞声地客居在江陵,带着的家财更是散尽了,这才在江陵面前落下了脚跟。 就算如此,也足足苦熬了三个月多这才得了机会。 得知陆禅终于要对苏家进行毁灭性打击,尹泓智终于看到了希望。果然,曾经被尹泓智视为心腹谋士的尹立找了上来,代表陆家,带着尹泓智几人踏上了回归善化的道路。 尹泓智很聪明,尹家想要继续存活下去,唯有紧紧抱住陆家的大腿。而身后有着陆禅陆澜途影子的尹立,自然而然便在此次行动之中居于了主导地位。 “尹……先生。”尹泓智看向尹立,开口却有些艰涩,不过到最后,已然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些谄媚:“此行去善化,敢问先生有何计策?” 尹立眼皮都没抬,似乎是在静静思索着,面对如此无礼的无视。尹泓智此刻却视若平静,静静等着尹立回复。 良久,尹立视线掠过尹泓智,略一停留,便看向东南:“第一站不去善化!” 尹冉惊愕:“不去善化,如何夺回我尹氏家业?” 尹立回望,盯着尹冉,目光平静却让尹冉一阵心凉。 尹泓智一巴掌打在尹冉脸上:“混账东西,尹先生说话,是你能插嘴的吗?还不给我退下!” 尹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尹泓智,尹泓智垂首低声道:“尹先生大人大量,就别难为一个小孩子了,况且,他也是心切还残留在善化的尹氏财宝。” 尹立神色一动:“尹家被抄家可是苏默亲自监督的,怎么可能还有遗留?” “尹氏立足湘南百年,怎么可能没有防备着遇上了灭门令尹?”尹泓智的神色有些淡漠:“自然是在留了一处地方藏了金银珠宝防以图东山再起,此次早些回了善化,取了金银,也好为此次行动充作经费。如此,尹先生也好行动,不是吗?” “哈哈!”尹立看着尹泓智,畅然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尹公如此,真是叫晚辈好生吃惊,好生安心啊!” “这是自然……”尹泓智垂着首,眼中寒光涌动着,终究平静了下来。 尹立看向湘江,心中冷笑无比:“一处藏宝?谁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珠宝?也罢,待此间事了,拿住尹冉,总能将你尹家家底给全部掏空出来! 心中这般想着,尹立却不会表现出来。而且,尹泓智都如此识时务了,尹立当然也得对人家好点:“不妨告诉尹公,此行第一站,是长沙府。” “长沙府?”尹泓智喃喃念叨着。 尹立颔首:“夏克轩唯一一个嫡子夏元繁在书院,被苏默收拾得够呛。前些时日,已经成了公子麾下大将。而夏家上下,也对此次行动分外重视。你我去善化,我毫无把握能够藏身下来,安然行动。若是去长沙府得了夏克轩这地头蛇的帮衬,自然是稳妥许多!” 尹泓智尹冉等人信心大涨:“陆公子真是算无遗策啊,有夏氏帮衬,此次看苏家如何逃出陆公子的五指山!”【这年头西游记早就出来了,华朝在时空上大致和明朝一致,话说回来,《国色无双》是架空,不必穷究史料啦。当然,胡说八道是不可能的,微言的文逻辑性一向不错。】 尹立轻轻抚着颌下长须:“此次公子,是志在必得!你我,都只是小招数罢了!” 尹泓智连声谄媚应是,尹立却想到了苏浚那古板却目光深邃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光是区区长沙一地,就有夏家这个地头蛇为战车冲锋陷阵,还有尹泓智等善化本土反苏势力作暗子。更是让人赞叹公子之深沉的,便是此次……尹立还有一个秘密任务,那便是去策反苏浚啊!” “公子之算计……只怕不尽于此啊!” 衡山。 时间到了六月上旬,朝廷的风云过后,书院的主旋律便是夏初清朗却稍嫌闷热的天气。 吸着远胜后世清新无比的衡山空气,辰时早起的苏默练完了一套剑后,便背着书箱上了山去。 这一次上的课程是商景兰的《乐律》,作为书院有名的奇女子。商景兰的课程当然不会枯燥,不过因为《乐律》同样是公共课里头女生最多的课程。故而吸引至此的男生也是极多. 为了不让自己的课堂变成婚介所,商景兰课堂上的纪律十分严肃。 而大大的阶梯教室里头,中间还悬挂着一层巨大的白沙,将两边的人影给遮住。 男左女右,分好做好,上课的气氛倒也不错。 只不过,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最右方的苏默显得就有些过于认真了!双手放在膝上,身子坐的笔挺,看着讲台上风韵犹存美丽多姿的商师,脚下,却轻轻掀起了这白沙帷幕。 随后,将一个小纸条踩住,轻轻地拖动过来。 对此,倒是没有几人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无视商师的记录,公然……偷情! 小纸条传来传去,在苏默眼中,这《乐律》课程便是轻快无比,转瞬间便到了午时要下课了。 在门外长廊里坐着的二九秀丽侍女蓉儿在这盯着,一到下课,苏默也就失去了和文思卿下课交流的机会。 而且,除了这《乐律》课外,其余的课程都见不到文思卿的踪影了。再加上根据文思卿自己说,这还是柳如君亲自动手的。 若不是这里是书院,只怕柳如君还得亲自插手书院课程的教授,让苏默和文思卿其中一人无法报名《乐律》。 文思卿作为商景兰的学生,当然没有翘自己导师课程的理由。 倒霉的只会是苏默,此刻,犹自不知躲过一劫的苏默哼着轻快曲子下了紫盖峰,一路绕着小道,回家去了。 从紫盖峰去天柱峰,路途不近,不过赖书院基建功夫了得,小道栈道纵横,只要不担心很少出现的虫蛇猛兽,走小道反而路途更近。 而且,衡山景色秀丽。深入小道,反而更能见到奇花美景。故而,苏默倒是更喜欢走小道回去。 只不过,在面对一个山口夹道的时候,一个身着素色儒衫看上去颇为文雅的男子却拦在了苏默的身前。 苏默脚步一顿,认认真真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拦路客,疑惑道:“这位兄台麻烦让让。” 拦路之人岿然不动,苏默皱眉。 作为一手建立了楚练绸庄的苏家宗主,苏默当然是对衣料质地多有了解的。眼前此人,身上的衣料看似普通,但苏默却知道,这正是极品湖丝,而且还是行业内专供的品种。 再看款式针脚的功夫,也显然不是一般裁缝能够做出来的,尽管也是一身寻常的素色儒衫,但看做工,却比寻常裁缝铺子的更加用心而且要美观舒适。 故而,苏默瞅着,眼前此人只怕就是个非富即贵的。 “你是苏默?”这看起来颇为文雅,相貌秀气的男子趁着苏默愣神思考的时候,总算开口了,苏默听着,这口音近似江浙吴越之地,心中嘀咕着,这不会又是文思卿的追求者吧?情敌泛滥,上次请假前去紫盖峰,苏默可就遇上了。 嘀咕归嘀咕,苏默可不会输了场子,一个抱拳,风度翩翩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兄台?” “在下周辩玄,今日无礼拦路,是还一个人情来了!”这男子看着苏默,文质彬彬,气质温和。让人一看之下,便想着过去亲近亲近。 这个人与人打交道的功夫一定很厉害,不然不会有这么高的亲和力! 苏默想着,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在下正是苏默,只是,周兄所言,我却有些听不大懂。说来也是惭愧,你我身为同学,却除了知道你是焦师之徒外,一无所知。这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还人情,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受!” 周辩玄笑了笑:“这小道算是在天柱峰了吧,苏兄在天柱峰,难道就要与我在这路上说话吗?” 第六十三章:现实困境(上) 苏默越发摸不着这家伙打的注意了:“是我失礼了,我知道不远处有个凉亭,寻常也无人过去,是家师喜欢的一处观景之所。在下就冒昧请周兄过去一叙了!” “固所愿!”周辩玄应下,苏默领路在前,周辩玄跟在身后。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大体就是时政和课业,苏默也中规中矩地回答着。转而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来意,却是始终不得其解。 及至到了凉亭,周辩玄的口风这才松了点。举目四望,周辩玄瞧着凉亭:“这倒是个观景的好所在飞泉直下,四望广阔,清心宁神。令师不愧是一代人杰啊!” 两人并肩看着亭子外的飞泉,苏默用手蹭了蹭鼻子,不知道什么怎么回了。这的确是个夸奖的话,但作为弟子,随意评价长辈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默含含糊糊地应下,四处看了看,总算明白了这厮的担忧。这亭子举目四望,空间广阔。就算别人想要偷听也没法。 苏默心中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货不是想要行凶杀人吧? 苏默的担忧没有实现,见地方安全后,周辩玄看着小瀑布直接道:“苏兄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默愣了愣,很快就恢复过来,将这周辩玄身子扳过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看了看,随后点评道:“唔,周兄你就别喊我苏兄了。在下苏默,表字言维,是恩师取得。因为还没及冠,也就朋友们私下喊喊。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言维就是了。至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容我斟酌一下词汇!” 周辩玄含笑应是,目光对视苏默,认真了起来。 苏默便十分认真地点评:“在下以为,你是个神神秘秘,很喜欢拿腔拿调的不文弱青年。衣服也是内敛式的名贵,眼神不大好的,都看不出你这料子来。显然是个世家出身的,只不过,你天生有种让人亲近的感觉。看起来无害,但我却觉得最好不要得罪你。因为,明明应当有世家子的倨傲,你别不承认。世家子,哪怕是再如何保持谦卑风度的世家子。骨子里,眼神深处,都是带着那份傲气,或者说很自信的味道。但我在你身上没看到,反而你的气质上看着磨平了那股世家子的味道。多了本不属于世家子的亲和力!” “所以,我觉得你是个貌似无害,却惯常扮猪吃虎的危险人物!”苏默一口气长长说罢,转而这才意犹未尽道:‘其他的废话我就不说了,直言吧,希望,我与你不是敌人!我从未畏惧过与任何人的危险乃至战争,但我却珍惜每一分友谊!” 周辩玄眸光涌动,良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在说那些事情之前,我不得不承认,言维你说得,很出我意料,让我都不由感动,若是没有一些败兴的东西,也许……罢了!” 苏默只是轻笑不语。 周辩玄继续道:“如你所愿,我就不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不知言维是否听说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默目光一下子沉了下来:“敌人?我苏默一向与人为善……” “怎么,言维是信不过我?”苏默还未说罢,周辩玄却罕见地十分无礼地打断了苏默的话。 苏默对事住周辩玄的目光:“我苏某人的情况,你也明白。接下来,我只希望平平静静地学成归乡,随后保住基业!” “哼!”周辩玄轻哼一声,不可置否:“好吧,我明白了。那我说一件事,你初到衡州时,陆禅给我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借我一颗棋子用用。我念在彼此交情的份上,便借给了他。可惜,我没想到的是,他抽出刀子挥出去的时候,砍不死敌人,却将我的棋子先是用刀背拍打了几下,见实在没用了,才一刀将棋子斩了。结果,让我丢了好大的颜面!” “眼下,你将陆禅那老小子好生折杀一顿,可是让我解气不少。为这,难道不觉得,我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吗?”周辩玄说了,苏默心下一跳。 “你是说,王府长史是你的人?”苏默凝眉:“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周辩玄缓缓点头,又道:“陆家久居世家之首,这刁蛮霸道的性子是一日胜过一日。今日他能如此折辱我的亲信,那明日,也能越发对我轻慢。故而,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够多多打杀一下这陆禅的威风!” 苏默心中苦涩,想来,这周辩玄就应该是江南八大家之中南都金陵江宁县的周家了。 收获了一个周家重要子弟的好感,似乎也能看出一点江南其余七家对苏家的态度。 只不过,在他们眼里。苏家显然只是一个用以牵制陆家的棋子,他们从来就没看好过苏家,或者说就没想着将苏家放在一个平定的位置去看待! 如此态度,怎么能让苏默开心起来? “不了!”苏默摇摇头:“苏某人只想好好在这世界逍遥畅游,并无意那些争斗!” “笑话!”周辩玄此刻神情完全不符合身上那股子文雅的气质,反而锋锐如绝世宝剑:“在这世界上,哪里来的什么逍遥畅游?便是陆禅,也要时刻面对其余世家子的压力。就算位高如衡王,也不是战战兢兢?一个寻常百姓,更是每日要面对官府豪强无赖乃至同样是寻常人的欺压!就算是皇帝,也要面对群臣仕宦的压力,面对天下政局的重担。哪里来的什么逍遥畅游?” 苏默不语。 “哦哦,对了!”周辩玄好似想起了什么:“逍遥畅游,你总要有个神仙伴侣吧。是文思卿?但据我所知,无论是陆家,还是渴望挤兑掉绍兴那家的文家,都极力赞成文思卿和陆禅的婚事。你若是想带着文思卿去逍遥畅游,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别白日做梦了!陆家和文家联合起来,就是天子也不得不给出薄面。更何况你一个无权无势,只是靠着书院几个师生的威势的穷酸措大。你眼下,除了书院学子一层身份。可有一点功绩?功名没有,官位也无,更是连个遮掩门面的贵戚身份都没有,你要怎么去逍遥?” 苏默脸色微白。 第六十三章:现实困境(下) 【求支持,亲们给力支持了微言才有动力码字是不是?收藏红票,来吧~ 本书纵横首发,几字微言著。微言读书群:15146926国色读书群:135726218。虚位以待】 周辩玄嘴角一勾:“你的那些朋友,说实话,对你好的真是没法说。这朋友之义,我是羡慕的。但所谓当局者迷,你的那些朋友显然也不会去想到,你眼下的困境到底是为何存在,又是薄弱在了何处?更不会如此犀利毫不留情面地指责你的缺点!就好似不会有人指着一个穷人说,你注定要被富人所欺辱,你无权无势,所有的幻想都是虚妄!你们都是伪善着保留那份所谓脉脉温情,但实际上,却是最为虚伪的假惺惺!” 苏默稳住心境,摇摇头:“我不得不承认,在口才上我或许真的不如你。但你也明白,我所谓退让实际上都是伪装。我承认我从未停止过增长实力的努力,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以,你刚才那些什么虚妄虚伪的啊,也不必说了。因为陆禅这个共同的敌人,我们是天然可以亲近的朋友!现在你要过来与我合作。好吧,那我暂且给你一点信任,答应你的合作。” “哈哈,好,爽快!”周辩玄看着苏默,嘴角一点点勾起,直至畅然大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送上一份大礼给你!” “洗耳静听!”苏默见这肆意无比的年轻人,心中微微有了羡慕。显然,周辩玄看似文雅温和,可亲有礼的外表都是假装的。眼下这个胆大心细,肆意妄为的模样才是他的本尊。 也是他这个年纪功夫修炼不到家,若是再过十年,或者仅仅只需要五年乃至更少。周辩玄便能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而这般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哪怕是在暂且可信的合作者面前,也无疑是有些胆大危险得过分了。 但毫无疑问,苏默却被这份坦诚感染到了。 他响起刚才下的判断,这个人的确是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苏默想着,周辩玄却已经斟酌好了词汇,开始盯着苏默似笑非笑地说着了:“我不得不提醒你,清浊堂派出来的探子已经发往长沙府有两批了!” 苏默神色渐渐凝重,周辩玄接着道:“第一批,将你自以为安全的庄园打探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还偷走了一堆棉花,以及水力大纺车的设计图纸!不仅估算出了你仓库里丝绸的储量,还打探出了……你和文思卿的私会!” 前面一句,苏默还笑容轻松,颇为平静,就算那些水力大纺车的设计图纸,也是未有改进过的版本,可以说损失微小。 但后一句一说出来,苏默瞳孔猛然为之一缩:“怎么可能?” 周辩玄瞬间捧腹大笑,一只手依着廊柱,一只手按着肚子,是不是空出一只手来指着苏默。总之,那股子畅然大笑带着浓浓调侃的味道,是一点都没有隐藏了:“不打自招是不是?不打自招啊,你和文思卿这奸情,整个书院都知道了,还装纯!隔着纱帐都能偷情到,唉唉唉,不得不佩服你这书院第一情圣啊!” 苏默罕见地扭捏了起来,脸上有点发烫,清咳了好几声,眼见着周辩玄是笑容越发肆意,苏默干脆给了一脚:“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奸情,还情圣。给我老实点,我要是成了圣人,第一时间把你给灭了!” “哈哈,好,哈……好!”周辩玄缓住气:“好吧,我不调侃你了。看来,文思卿的确是你的死穴。若不是文思卿,你也不必惹上陆禅这号人。跟你说,陆禅这条带着毒液的巨蟒,绝不是庸手!” 苏默的神色越发凝重了:“你是说,我的目的已经暴露了是吧。” “不错!”周辩玄颔首:“虽然还不知道你的伪装是什么时候被识破的,但依着陆禅的性子,此刻怕已经恼怒如暴龙了!” 苏默唯有沉默,他心里十分清楚,来自陆家的全面打击就要展开了。不过好在当初使了计策离间了周家和陆家的关系,而今看来,不仅削弱了敌人的力量,似乎还收获了一个盟友。 “衡王府外的樱桃肉我也去吃了,味道着实不如醉仙楼,有些人妄自聪明,但大家都不笨。”周辩玄拍拍苏默的肩膀,洒然而去:“罢了,有些事情,戳破了也就没意思了,明白就好!” 苏默神色复杂地看着周辩玄的背影远去,这个转瞬之间角色变化得让苏默抓不住痕迹的顶级世家子,的确不愧八大家那个名头。 苏默和仇天跟踪衡王府长史去了酒楼,最后将王府长史的死嫁祸给了清浊堂的陆风晓,此时依着苏默当时的眼光来看,的确是没什么破绽。 但苏默毕竟不是刑侦方面的行家,若不是陆家当时忙于和赢公对垒,没有注意一个王府长史的去向。只怕陆家也能调查清楚。 但周家,尤其是这周辩玄,绝不会无视王府长史的死。所以,调集了专业人士静静搜查的周辩玄肯定是掌握了什么。 苏默可以自信绝不会留下证据,但实际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需要什么证据。 所有猜测和可能都指向你时,便足够影响周辩玄的判断决策了。 事实上,吹着山风一路回家的苏默一直在想。周辩玄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王府长史并不是陆家所杀,可是呢,他又无法确定是不是苏默、仇天所为。 故而,因为某种原因,周辩玄按下了此事,一直隐忍到现在才发出声音。 那么,苏默再去想。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苏默猛然想到了棉布市场上湖广的漏子! 王陈周三家,真的是王家排名在前吗? 未必吧,八大家的真实实力,远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八大家哪一个,只怕都藏着很深的暗子和后招,所有顶级世家的隐蔽实力联合,恐怕已然强可敌国。 故而,周家真的只是如传闻中那般实力中上吗? 陆家和周家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默仔细理清线索,他想到了松江布。想到了陆家明明同样拥有松江布的制作技术,乃至很可能依着陆家那发达的丝绸印染、纺织水平。肯定有堪比苏松地区的技术水准! 但陆家依旧不愿意占领松江布市场,因为陆家不希望因此影响了王陈周三家彼此的良好关系。 想到此处,苏默再去想。以周家的观点去看,对于实力远超其余顶级世家陆家,周家应该是忌惮的吧? 就算表面上美好和谐,但暗地里,肯定也有利益纠纷。 八大家看似是一个牢固的政治联盟,但内里的利益纠纷,恐怕也复杂的能令所有人瞠目。 故而,周辩玄明知道王府长史未必是陆家杀的,但周辩玄还是没有将真相传播出去。于是周家内部都知道了陆家对周家不尊重,如此肆意不将周家的人放在眼里。 打狗也要看主人,清浊堂将衡王府长史李业杀了,当然就是看不起周家,不给周家面子了! 而周辩玄放任这种思潮被周家其他人认定,显然也是想着引而不发,一方面坐视周家、陆家的关系疏远,一方面,却又随时掌握住主动。 若是苏默在后来的表现之中,没有力挫陆禅,更没有一连串给陆禅打脸的行为。只怕周辩玄这个隐藏许久的杀器就要放出来了! 到时候,苏默将要面对周家的怒火。而完全不着痕迹的周辩玄自然会受到陆家的好感,陆家和周家完好如初,甚至陆家还会就李业之死做出一点补偿给周辩玄。 好在,当初周辩玄抱了希望的苏默是真的给陆慷打脸了,甚至这个曾经荣耀的姓氏隐然间有了可以牵制陆家的潜力。 于是周辩玄终于从背后现身出来,将苏家伪装已经被揭穿的事情点明,同时告诫苏默防备陆慷的打击! 从整件事情上看,周辩玄真可谓是片叶不沾衣,却什么好处,都没少了他一份。 今日之前,无论苏默是否有作为,周辩玄都没有一点坏处,甚至可以借助苏默的肩膀,将苏默踩下去的时候,悄然上升一步,尽管不多,但这绝对会是好事。 若是苏默有作为,和陆禅对上了,一阵敌对厮杀,周辩玄也有好处。陆家力量的削弱,自然是有助于周家地位的上升。 依着周家和陆家这微妙的关系,周辩玄也能依靠此事而得到好处。 比如说和周家支持苏家和陆家对着干,在削弱了陆家实力后,压过陆家,从而取得八大家这一政治集团的领导权,进而在帝国的权力场版图上更进一步! 这其中,每一步都隐藏着惊人的利益。 光是想想,苏默便不由叹服。 “这就是弱小者的悲哀吧……”苏默平静地想着,虽说周辩玄说得十分暖人心,但合作者,永远只是力量对等的时候才管用的。 以前苏默想利用周家去对付陆家,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被迷惑住。眼下,抓住机会的周辩玄在这微妙的关系之中取得了先机,反过来让苏默犹如先锋一般冲到了陆家的大军上! 苏默摇摇头,也许是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了。 就实用主义观点来看,想这些也没用。毕竟眼下苏默是要去面对大敌,谁被利用,利用谁,除了感情上有些难堪外,关键的还是利益。 就算是周家利用苏默,但反过来看,也可以当做是苏默在利用周家。而最核心的问题,还是如何去面对眼下的局面。 苏默没有功名,没有权位,在对阵陆家这个大敌上,实力过于弱小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啊! 第六十四章:老友聚(上) 苏默罕见地失眠了,今日和周辩玄的一番话让苏默不由陷入了沉思。也在思考着自己和这些人中龙凤的差距。 甚至默默地开始对比自己和好友们的差距,计算着手中的牌,想着优点,思考着缺点。 周辩玄的一番雄辩,乃至其心性和谋算,无不是让苏默叹为观止。毫无疑问,周辩玄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世家子。 那么,陆禅呢。周辩玄形容陆禅是带着毒牙的巨蟒,力大无比,狡诈阴险,更是拥有致命的毒液。毫无疑问,苏默的伪装和秘密偷袭已经激怒了这头巨蟒。 在庞大的实力和致命的手段之下。全面战争一旦爆发,苏默怎样才能抵御? 撇去这一敌一友,苏默继续去想着。那身为衡王的华言徽又是怎样一个人呢?看似开朗大方,只是一个如邻家大哥一般的华朝好男儿,但真正面目又是如何呢? 苏默想到了华言徽在通政司的关系,在衡州的根底,以及不动声色平息掉王府长史身死,更让衡王府长史之位空缺至今的手段。随后,苏默想到了他身为堂堂衡王,却一就藩便进了书院的精明和睿智。 毫无疑问,通过这些,都可以看出华言徽并非表面上那般不通政治,率性而为。光是身居书院,便能够让衣颜徽躲过朝堂大部分猜疑的视线,毕竟,一辈子去专研学问,却不会离开衡山这片地界的衡王想来是不会去对帝位有所觊觎吧? 华言徽如此,那仇天呢?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意气用事又正义感勃发,喜欢翘家还武艺不赖的大族子弟的另一面呢?据苏默所知,仇天文武兼修,江湖阅历十分丰富,而且天资不凡,若不是见一样爱一样丢一样这样没个定性让仇天注定只能是个游侠儿,只怕,让其入仕,也有望部堂宰执。 再如王轩,这个目光长远一眼就选定了印刷术可扬名千古的同学,显然远非外表那般只是一个阳光英朗的普通人。 又比如手腕灵活,人面极广的漂亮得似女孩子的正太谢世晋,还有天纵神力,意志坚毅的卢象升。这一个个数过来,这个异时空还真是精彩啊! 苏默想着,这一个个人才辈出的世界里,苏默又能用到什么牌?亦或者,怎样的牌才能面对而今的困局? 如何,才能面对陆禅愤怒之下的全面打击? “穿越客……身世……”苏默喃喃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目光渐渐深邃了起来。“面对陆家这一战,可真是豪赌啊。胜了,苏家立足湖广南部,隔江对峙。败了,苏默身死家破,连女人都别想保住!” 苏默喃喃着:“而胜率,只有百分之十!” 躺在床上,举目四处寂静无比,一片黑暗。而苏默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微弱至极的光芒。就这么一闪一灭,一闪一灭。 而苏默的大脑早就高速运转了起来,恍然间,苏默以为自己好似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无边黑暗的宇宙一样,有的,只是空旷,寂静。 在这黑暗里,无限扩张的思维,所有的人和事全部链接到了一起。所有纷繁的线索渐渐清晰,所有的厉害关系在模糊之中渐渐明了。 当苏默思考良久后,决断已生! “便是一成的胜率,那又如何?”至此,苏默的目光已然平静,只有最熟悉苏默的人才能明白,这个时候,正是苏默最危险的时候。这意味着苏默将会以最大的努力,全力以赴,无畏艰险…… 翌日一早,苏默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也就是书院的旬假。旬,便是十日为一旬,或者十年为一旬。比如六旬老人。 当然,一般用的是旬月,而不是旬年。所谓一月三旬,就是上旬,中旬,下旬就是了。 至于旬假,也并非书院首创。这在唐朝就已经有了,唐宋官员十日一休假称“旬假”。比如白居易有《郡斋旬假始命宴呈座客示郡寮》诗。宋时徐铉也有《九月三十夜雨寄故人》诗曰:“寂寥旬假日,萧飒夜长时。就连司马光所著《资治通鉴?唐文宗太和五年》也有说:“是日,旬休” 元人胡三省提及休沐曰:“一月三旬,遇旬则下直而休沐,谓之旬休,今谓之旬假是也。” 书院的旬假比起前人就要大方许多了,前人是十天休一天。但书院呢,则是十天休三天。 比如眼下六月七日,便是上旬休沐。从七号算到十号,十七号算到二十号,二十七号到三十号。【PS:农历和公历换算起来忒麻烦了,为了方便亲们阅读,也为了方便我这个搞不懂历法的方便。微言就使用公历好了。所有关于历法的东西,全部都说是公历。】 故而,六月七日。便是苏默这个月的第一次休假。 若是在后世,忙碌完了工作喜欢安安静静休息的苏默更多会宅起来,除非有约,不然轻易不出。毕竟忙碌生意,每日在外奔波已经够辛苦了。 在这个时代,苏默却轻易宅不起来了。在衡山小屋里,除了蒙头睡大觉外,一无网络二无手机,连个游戏电影都没有,没法宅。 至于最关键的,则是苏默眼下有约。 一帮子兄弟朋友是许久没见了,苏默怎么说也宅不下来,当然要好好收拾收拾小院,静静吼着一帮子吃货。 没错,后世苏默觉得有句话说得极好:“吃货总是能感染住一大帮子吃货。” 而今,苏默这个口味很刁的老饕美食迭出显然也带坏了一帮子朋友的口味。仇天嚷嚷着最凶,几次碰面,都是念叨着什么时候好生聚聚。 这潜台词,当然就是让苏默好好准备美味了。 苏默腹诽了几句,好在手里有了一帮子大厨打下手,他并不需要怎么辛苦。 只不过,苏默前脚刚刚出了卧室,后脚便听见院外嚷嚷声响起:“今个儿,谁都别跟我抢,不将苏默这小子给吃垮了,对不起我受的这罪啊!” “整个儿都搞的像一群蝗虫来了……”苏默摇着头,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恰好便见到了一大帮子人过来。只不过,仇天也许是太性急了,苏默刚好开门,他便用力过去想要狠狠敲门了。这一下,整个人受不住力道,便跌了进去。 第六十四章:老友聚(下) 苏默捧腹大笑:“嗳嗳,我说仇天啊。这人啊,还真是不禁念叨。刚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想着怎么收拾你这吃货,没想到,你倒是好大一礼啊!” 说着,苏默也伸出一手过去。仇天龇牙咧嘴一把握住起身:“背时啊,这几天接连走背!苏默,你今个儿不把最拿手的菜给端出来,我跟你没完!” “好,好,好!”苏默笑着:“管饱!” “切……”众人哄笑。 苏默引众人入客厅,小院不大,也就后院的花园里能摆开一些。花园里满是山茶花,红的艳丽如火,白的纯洁如雪。 而且,这个时候正是山院群花迎招展的时候,花香四溢,美景胜人。苏默将宴席摆在这里,倒是让众人十分喜欢。 王上蓝天白云,大晴天的太阳很是让人心情上佳。而且衡山之内,最不缺的就是美景,不说山川之美,就说这闻着花香,也足够叫人留恋了。 “苏默这花园,可修建得别致了!”沈云巧轻声说着,众人纷纷点头。 谢世晋折扇扬起:“可不是,如园美景,我可是眼馋了好久了。要不是书院无暇,我真想去那走一遭。去看看传说中的盛宴举办的地方是何处!” 众人便问着如园那怎么了,谢世晋人面广,消息渠道也是最灵通的,于是便将当时如园盛宴,苏默如何轻轻巧巧用美食撬动了善化权力格局的事情一一说出。 这讲的情节激烈之时,场面沸腾,众人纷纷感慨无比。 想不到,苏默的情况竟是如此凶险。 “传的跟什么似地……”苏默回来了,身上沾了点油烟的味道,只不过大家朋友间聚会,也不必如此拘泥:“就是平平常常的吃了顿饭,交了几个朋友,收拾了几个渣滓。来,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给你们说好的麻婆豆腐!” 苏默说着,很快便是几个秀丽的侍女端菜上来。又是留下了几坛子美酒,只不过,今日女生在场,大家都得注意这点,倒也没什么拼酒的气氛。 好久没见面了,大家彼此之间,也是闲话说个不停,说说近况,道道趣闻。苏默看着,目光却微微一愣。 “来,尝尝这豆腐……”谢世晋小心翼翼地假了一筷子麻婆豆腐给了身边一个女子。这女子着了一身白裙,简简单单地朴素打扮,高挑的身材和精致的容貌显得柔美无比,如清水芙蓉一般,透着别致的美感。赫然,便是顾诗晓。 而且,今日的谢世晋显然也是精心准备。一身崭新的丝质长袍,身上略微透着花香,显然是沐浴不久。再加上本就绝佳的好皮肤,和一副十分可爱漂亮甚至近乎娘化的容貌。这粉嫩小正太竟是颇有魅力,和顾诗晓一起坐着,除了男孩子身高发育上慢了一拍故而有些不够协调外。竟是好似金童玉女一般! 而且,今日谢世晋对待顾诗晓显然格外用心,脖子伸着,完全和顾诗晓腻歪到了一起,完全没有注意到沈云巧似笑非笑地盯着谢世晋平滑光洁的脖颈,若有所思的模样。苏默只顾着心下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闷闷地自己吃了一快糕点,好巧不巧,竟是杨梅糕。 “真酸啊!”仇天凑近了苏默,低声着和苏默说话,眼里眼外都是幸灾乐祸:“我说好哥哥,跟你通个刚刚知道的消息。人家谢世晋和顾诗晓,可是一早就认识了。连家长都见了,别乱琢磨!” “嗨!”苏默筷子一放,压着低音:“今个儿摆明了你就是要消遣我了?信不信我这就给柳家姑娘写信去?” 仇天一听这四字,顿时眼睛一瞪:“好兄弟,君子不夺人所好啊!” “当然!我可是君子!”苏默一脸正经,转而这才笑了笑:“我对爬柱子没兴趣,你也别尽没事乱惨呼了!” 仇天这才脸色好转,嘿嘿笑了笑,缩了回去,嘀咕了一句:“没劲!” “我说仇天,你和苏默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仇天和苏默的动作被衣颜徽瞅见了:“是不是又在鼓捣着什么坏心思?” 仇天嘿嘿笑了笑,苏默接下话头:“坏心思到没有,只不过仇天这家伙在小黑屋里被折腾得够呛,连点腥味都没闻见,今个儿是想尝尝鱼腥了!” “哦……”衣颜徽调侃着:“想偷腥呢,好,改明儿让你们师姐把话头穿到柳家丫头那,让她给你带一尾赤鳞鱼来!” “五大名鱼啊!”仇天眼睛一亮:“那就多谢月老啦!” “哈哈!”众人哄然大笑,对仇天这厚脸皮算是服了。 “接着上菜了,有鱼有肉,大家可别笑话我寒酸!”苏默说着,报上了菜名:“开水白菜、宫保鸡丁、干烧鱼、、回锅肉、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樟茶鸭子、干煸牛肉丝、怪味鸡块、灯影牛肉、鱼香肉丝、糖醋排骨、水煮牛肉、锅巴肉片、咸烧白、鸡米芽菜、糖醋里脊、东坡肘子、辣子鸡、香辣虾、麻辣兔头、水煮鱼……” 王轩砸吧砸吧,惊讶道:“好家伙,言维,这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这要是还算还算,那咱以前吃的,那不就是猪食了?” 顾诗晓抿嘴一笑,此刻卢象升也不由轻轻敲了敲桌子:“过分了啊过分了啊。好好的,破坏食欲啊。怎的,每天刻木头人也木了?” 王轩苦笑:“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只不过,苏默你也太不厚道了,这活字印刷术你起了个开头,就把枯燥的实验丢给了我。眼下,我可是被那东西折腾得够呛。” 说着,王轩便开始诉苦了:“活字印刷术在质量上,远不如雕版印刷。而且,一开始选择的用胶泥做成的活字,并不能使用太多次,无论是效率上还是成本上,都下降不多。” 提起这个,衣颜徽也是颔首:“是啊是啊。苏默你若是想让老仆有个好伙计干,那我也能帮你找几个顶级的雕版师傅过去,只不过,你所言的泥活字,徒费人力啊!” 苏默摇摇头和王轩对视一眼便道:“不能因为区区一点损耗就放弃技术改进。而且,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比优劣,很简单。只要数量一上去,好处便显而易见了!” 王轩接着道:“不错。就算比缺点,活字印刷的这点缺点实在算不上什么。就雕版印刷而言,缺点显然更大。首先是刻板,费时费工费料。每一页都需要印刻一版,要是有了错字,整页就全废了。这样以来,对雕版师傅的要求就高了。光是培训雕版师傅就够呛!” “而且,大批雕版书版也不容易存储。要是有个虫蛇蚁蛀的,这雕版就坏了。就个头上雕版用量也大,一本论语就要放一屋子。如此一来,寻常的书坊,能有几个完整的雕版就不错了。哪里能扩大经营,进而将书本的成本给降下来?” “还有错字,这就不必说了!” “如此三个缺点,恰巧活字印刷都可以克服。诸位瞧瞧,难道这活字印刷还能不如雕版?”王轩说到这,大家都是点头。 苏默首先支持:“就是就是,一旦书本的成本降了下来,那可是有益于天下读书人的事情!你看,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吃一点苦,算不得什么嘛!” “哈哈……”仇天带头大笑了起来。 接着,众人便哄然大笑。 稍待,王轩便明白了,看着苏默,龇了龇牙,无奈道:“原来你就是埋了坑在这等着我呢,连这诉苦都不让了!” 苏默赧颜:“嘿嘿,好好好。这一杯酒,算我敬你这大英雄!” 说着,苏默一饮而尽。众人喝了个彩,苏默便看着王轩:“可消气了?快把成果说道说道吧!” 王轩端起杯中酒,回敬,听了这话,便道:“这成果,的确不少。只不过,现在还说不上完备。就说这泥活字,弊端太大。我便舍弃了,换了材料。好在,苏默那会你及时给了我启发,说是活字可以选材用木头。于是,我便制作了几个木活字试试。经使用,发现木活字的确要结实耐用,而且取材方便,成本不高,制作起来简单迅速。只不过,可惜的是木料纹理疏密不均,刻制困难,沾水以后容易变形。和药剂黏贴在一起后,也不容易分开!” 众人认真地听着,显然十分关心,衣颜徽更是急切问:“然后呢,然后呢?” 这由不得大家不关心,这可是对全天下读书人都有好处的事情,那该是多大的名,和多大的进步啊。 “然后这几个月来啊,我用了数十种木材。发现棠梨木这种木头纹理足够细密,又韧又硬雕刻起来雕刻起来方便,而且不出水,能够保存很久的时间。因此,这才算暂时有了点成绩!”说着,王轩从怀中拿出了几个木活字,分给了大家看。 苏默拿到手中,看着这上面刻着的华字,心中欢喜,只不过一看王轩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便问:“可是还有其他弊端?” 第六十五章:历练之路(上) 王轩点点头:“不错。就算是用了木活字,使得活字印刷比起雕版印刷便利了数倍,但仅仅以活字印刷排版,只怕用处也不会很大。书海无涯,文卷浩瀚。一面排版一面印刷,用时甚久,而且需要的活字也多,到时候刻制起来,比起雕版也省不到哪儿去。这是第一大弊端!” “第二大弊端,便是刻好了以后。卖光了书又要重新印,这麻烦,也够难受的!” 衣颜徽叹息一口气:“看来成功的路途还长啊!” 众人都是同感,王轩却盯着苏默:“夹带里还有什么注意办法的,你都快说出来吧!这研究,就如坛中酒水一般,从里头出来,却碰到瓶颈了!只想着能破出来,便可见这广袤天地啊!” 苏默被大家带着期望的目光弄得够呛,连声求饶,便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做兄弟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册子里有我的一些想法,除去那些琐碎的,总结起来有二。一是将活字固定起来当做雕版来刻制,只不过这样做起来就只能是一次性了的。无论是铅活字还是泥活字都有不便。二是转轮排字盘,意思便是将活字放入排字盘里,这里,我列举了部首排字之法。其实还有更好的音律排字法,只是我托了别人做着,却还只是个开头!” 几乎是抢一般,这小册子便被王轩给拿走了:“算你有点良心!” 众人会心一笑,苏默动了筷子:“都别愣着啊,这美食摆上来了,大家反而都只顾着说哈和听话了!” 于是动筷子的声音顿时作响,大家几乎是抢菜一般。说来也怪,若是在公众空间里,所有人都是文雅之极。 眼下,一干人却是不顾那什么繁复的饮食礼节,吃得畅快,喝得开心。 当然,几个女孩子除外。他们倒是可以保持矜持,因为自然有人帮他们夹菜。 这热热闹闹地闹了一阵,卢象升忽然提起了下月的历练任务:“说起来,大家可有听说,下个月,书院便要开始历练任务了。早完成,这个盛夏就可以偷懒休息会儿了。要是完成不了,下个学期还得耽误。” 于是众人便齐刷刷地看向了谢世晋。 谢世晋也显然料到了,这里消息差不多就是他最为灵通。 谢世晋放下筷子,回答:“的确是听说了。这等若是第一学期的总功课了,若是过了,就算有了秀才的功名。可以略过府试直接参加明年的乡试。所以,还望大家都重视一些。至于历练任务本身,是书院下发历练内容,大家自己择选,至于是什么内容。想来大家已经从自己导师平时的话语里听出来了。先说我的,说来也惭愧……” 谢世晋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大概,就是盖房子吧!” “盖房子?”一干人纷纷对视,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和谢世晋最熟悉的卢象升有些明白:“世晋拜在董师门下,主修是纵横辩论之术,兼修园林城建,所学庞杂。这次,大概是要世晋去挑拨人手,参与书院下半年的建设任务吧?” 谢世晋也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有些秀气的声音这次也没了精神:“是的。过了农忙,书院的各个山路栈道,破旧的教舍,该修缮的房屋,乃至粮食果蔬的储备,山里农林的垦殖。以及背后的人员组织,物资调配,银钱给付。我差不多都要插一手,这次书院是打着免费劳力的打算了。这个夏天,不好过啊!” 一想到谢世晋这白白嫩嫩的小老弟这次要在烈日酷暑之下干着这基础建设的事情,大家都是轻笑,显然对此抱着不浅的同情。 衣颜徽作为老大哥也笑着:“好啊,看来董师这是要把你当工部尚书的模子来教了。往后啊,咱们住的这地方,是整洁美观还是别扭难受,可都靠你了。最好,将这修成天下第一雄城!” 大家只当衣颜徽说笑,谢世晋却心思一动,瞬息,谢世晋将这些放下,笑着:“要我说,还是喜欢吏部一些。不过,衣大哥、苏大哥,卢大哥、仇大哥、王大哥。你们的历练任务,大概都到哪里去啊?” 衣颜徽应是,神情就要轻松一点:“差不离就是一个苦命的份,书院不是有提留衡州税赋用以办学的权力吗?这次,我便是要以书院经费委员的身份入衡州府府衙,参与今年的夏粮征收任务。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书院一向花钱大方,又是爱惜民力得很。这夏粮要是收少了,书院上能用的就少了,任务就少了成色。可要收多了,吏人衙役刁难百姓,甚至剥削苛捐都是有可能。为了平衡,此次收税我少不得就要多多盯着点。到时候,借几个人头都是有可能的!” 众人便纷纷笑着时候书院这次是派了一个酷吏下去,衣颜徽振振有词:“我无官无职算哪门子酷吏,反正我是收拾那群贪官污吏去了,这夏天也算有些趣味。对了,卢象升你呢?” 卢象升看了一眼苏默,又扬了扬手臂显露一下肤色:“在书院呆了几个月,身上的古铜色也差不多去了。只不过接下来我这苦力就要麻烦许多了,王师盯上了湖广都指挥使司,已经上书西府,要清查湖广的卫所军额。第一步,大概就是湖广南部的卫所。北部的不说,南部的,就有茶陵卫、衡州卫、长沙卫、常德卫、永定卫、九溪卫、施州卫、沅州卫、永州卫、靖州卫、宝庆卫、岳州卫、道州卫。虽然此次只是查一两个冒头的,但这东奔西走的,又要晒黑了!” 卫所便相当于后世的军区。比起明代,卫所有一大进步,便是军人可以世袭,但也可以选择另谋他业。只不过这样一来,随着吏治腐败蔓延进了军队。三百余年来,卫所已经腐烂如同烂泥。除了一干军官占着卫所的资产外,大部分士兵已经逃亡。也就是说,选择世袭的基本上就是披着军服的一群地主。而士兵,早就逃亡另谋他业去了。这样以来,卫所士兵缺乏,战力不堪用,反而白白占用了大部分资源。甚至还要为补入士兵而投入更多的金钱和物力。要不然,就是任由地方卫所虚报人数,骗取军费拨款。 第六十五章:书院历练(下) 卫所不堪用,到了景帝的时候。首相徐永才便主持将地方灾区流民择选青壮入卫所卫兵。学了宋朝厢军的九成像,还别说,这法子还算有点用处。 至少流民不大闹腾,卫所也有了人手。卫所地主军官们也喜欢,因为有了免费佃农耕地。这样以来,反倒是让国朝的农民起义不甚严峻,而卫所还得以继续维持。 但随着土地兼并日益严峻,卫所里的士兵甚至比起流民还要活得艰难。而且,大灾连绵,吏治败坏,救灾无力,土地兼并更是到了一个极其严峻的地步。这样下来,流民饥民的急剧增加,已经远远超出卫所的容忍极限了! 卢象升说着卫所的事情,也将这卫所糜烂的情况讲了一下,说到军官将士兵当做佃农驱使,不由感叹:“这样下来,实际上是等于将一个人全身的毒素全部集中到了一起,造出了卫所这么一个巨大无比的毒瘤脓疮。甚至在帝国这个巨人的身体上,越发扩散了起来。” “偏生,这个毒瘤脓疮太大了。谁都不敢动了,因为谁都知道,戳破了他,毒瘤未必能剪掉,但帝国将因此受到剧烈动荡,谁也想不到是否会让帝国元气大伤,甚至就此……没了!”卢象升神情严峻:“而且,对当朝诸公而言。这个毒瘤还是有点用处的,能够将帝国的养分吸进去,然后转到私人手里。但你若是去戳破了他,这毒素没准就喷到你身上,先把你毒死了!” 谢世晋摇摇头:“那你还去动?此事……非伟力意志坚毅之辈,难为啊。而且,眼下局势。便是王师,也未必能动得了啊。而且,西府李公(枢密使李廷儒)的情况也不妙。这个时候你跟着王师去做,实在有些不智!” 在场之人都是神色复杂,卢象升感受着这些目光,却都明白了大家的劝慰之心。这种事情,的确是趋利避害得好。 只不过,阻止人家去干高尚却危险的事情,一时间大家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反倒是谢世晋更关心一些,直接戳穿了现实。 谢世晋开了个头,大家便也都委婉劝了。 卢象升只是不言,端起杯中酒,起身朝着众人,一饮而尽,不再说话。 “保重!”苏默心中轻叹,端起酒,回敬。 众人也是如此,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毕竟,卢象升是他们的至交好友。这种趟火线的事情,实在有些让人难受。 这时候,仇天清咳一声,嬉皮笑脸着:“怎么,大家都不关心一下我去哪儿吗?都木着脸干嘛,难道学了王轩要去干木匠?” 王轩笑骂一声:“你才木匠!” 于是气氛一时间活跃了点。 仇天便嚷嚷着说起了自己:“我倒是比老卢好点,不必跑那么远。就在衡州府挂个试推官的名头,负责对付衡州府治安,以及王庄谜案、连环采花贼、府库失窃案等所谓疑难杂症。虽说案子是难了点,但只要我一出马,嘿嘿,保管都比你们早一步,先完成了历练!” “扯!”众人都嚷了起来,都道仇天这是吹牛惯犯了,几人在衡州当然也知道衡州这交通要地人烟繁华之下,也有罪恶繁生。那些谜案大案,都是十分复杂,考校心力脑力的,哪里那么容易。 仇天听了,当然竭力分辨,这气氛又是热烈了起来。 过了许久这才歇了下来,卢象升笑着看大家脸上的笑容问着:“那王轩你呢?” 仇天也被这分辨说得有些招架不住了,便指着王轩:“对啊,老木匠你呢?” 王轩气不打一处来,笑骂一声:“你个属猴的精怪,我可是儒生!嗳,要说我,倒是没啥好说的,我跟的是焦师,主要的,也就是这活字印刷术。而且,以师傅的状元之才,却因匠艺而备受误解。既然得了恩师教导,当然要为恩师洗一洗名声,让天下不再低看匠艺!” “好理想!”仇天转脸便赞了起来,大家对王轩,也都是刮目相待了起来。 这下,就剩下苏默了,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苏默。只不过,顾诗晓的眼神却有些躲闪。 苏默倒是很镇得住气场:“我?大概是去水西吧。水西宣抚司宣抚使安舜臣病逝,有一女年幼,奢辛蕙代理宣抚使庶务。便宜分管此事的南都四名留守议论,不大愿意将宣抚使的位置放在一女子身上,希望将宣抚使之职传给安舜臣之弟安彦雄身上,或者干脆行推恩令分拆水系宣抚司。这几种议论难平,最后才定下,认可奢辛蕙代理水西庶务为水系宣抚司宣抚使。同时,分派朝廷特使宣读命状,观察诸土司之间的关系间隙,尽量挑动土司敌对,为改土归流做准备!”【注:按照历史,是水西宣抚使,永宁宣抚使。之前是我资料错误,故而弄成了宣慰司宣慰使。正确应该是宣抚司宣抚使。 苏默说完了,大家都是细细品尝了起来。 衣颜徽立马反对:“不妥,此事不妥。苏默,我看你还是换个任务吧。” 苏默愕然:“为何?” “土司内部事情繁复难以理顺,你一头扎进去,是深渊还是前池一点都摸不准!去挑动关系,小心把你自己给烧了!”衣颜徽沉声:“再说,这实际上是个油水足的活儿,南都那群人怎么可能这么好意将这油水丢给书院?而且,改土归流兹事体大,你这到底是从哪里听的消息?” 苏默老实回答:“赢公在南都,我也曾听闻赢公有意推动改土归流之事。这些消息,便是从南都传过来的。至于南都和油水这事情,又从何说起?” 谢世晋凝眉:“这事情还是我来说吧,谁都知道江南文教兴盛,就是书院也极多。不说那个名震天下打着教书幌子图谋权利的的东林,就说其余吴兴,绍兴等地的书院,也没一个好相与的。故而,南都的事情,多是由这些人掌握着。无缘无故,不可能将这好事丢给我们。至于油水这事……” 谢世晋说到最后有些鄙夷,不过转瞬便明白了苏默可能是要去。这鄙夷的表情就收敛了起来。 这会,向来无法无天的仇天便直接说:“油水啊,有什么说不得的?这群土司在地方上,都是世袭罔替,跟着皇亲国戚似地。几百年经营下来,肯定是富裕的流油。只不过,土司在地方上再如何威严强盛也不可能违逆朝廷。而且,朝廷也对土司拥有十分强大的影响力。就好比眼下苏默你的情况,上一任土司去世,当然要有下一任土司上位。虽说人家土司内部早就达成了权力交替,但要是朝廷不承认,或者说故意违逆你的正常权力交替呢?” 众人自然是笑而不语,苏默深思起来。 仇天便接着道:“朝廷是正统,朝廷支持的人,就算是个普通的继承权无限靠后的人,也能凭借朝廷的支持在继承权上扭转对手。当然啦,这种情况一般是没有的。毕竟朝廷也要考虑边疆的稳定,更不可能胡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朝廷不讨好,不意味着具体的办事官员不讨好!” “比如说安尧臣的父亲安位上位的时候,光是贵州分守兵备副使邵应祯一人就向安氏“索该酋金银常例,不下两、三千金”。而不纳金者,“承袭有积至二三十年不得职者”。这可不是我瞎掰,这是确有其事!还有奢家,神宗时永宁奢氏土司奢效忠死后,奢氏陷入了效忠亲弟奢华明与效忠庶子奢崇周的土司位置争夺战,而永宁总兵郭成,马呈文竟然利用双方混战之机,出兵赶火打劫,将“奢世九世积财,搜掠一空”。而在奢崇明成为代永宁宣抚使后,当地官员却以“行堪未定”为由,按我说,是估计是奢氏财产被掠,又经战乱,纳金数量上满足不了四川那群官员的胃口,于是拒绝承认,并多次向朝延议请将永宁地区“改土归流”。” “现在,你说说,这改土归流,是不是油水丰厚,意义深厚啊?”仇天笑着看向苏默。 苏默不看仇天的表情,闷闷道:“有油水也是之前那群贪官污吏干的,这油水刮得狠了,落下的可就是恨了。一群不顾国史的蛀虫,这是再挖西南的根基啊!” 衣颜徽、仇天等人会心一笑,显然,苏默已经将所有利害关系转瞬之间考虑到了。 “那你再去打听打听,此事,未必是赢公让你去的。这千里之远,消息往来十分不便,指不定有心人这是要坑你啊!”谢世晋说着,他想不到,正是他戳中了真相。 只不过,苏默却摇摇头:“不必查了。水西此行,对我而言实际上是是一定要去的,楚练绸庄需要巨额棉花原料,而这些,眼下只有西南夷最适宜提供。此次,风险越大,也就意味着潜在的利益越大!” 同时,苏默心中念叨着,都说赌了,怎么会食言呢! 第六十六章:苏默选择(上) 众人还待再劝,苏默却抢先说道:“此事,于公。乃国事,事关西南稳定之大局。与其惧怕危险而将此事推脱给一个贪婪庸愦之人,还不如苏某奋力而为,稳固西南,博取功绩光宗耀祖!” “于私,小弟家中的情况,大家也是知道。不瞒诸位,楚练绸庄的棉布工坊已经开业月余。但原料来源,依旧难以稳定。棉花尽管在湘南并未有人大宗收购,但毕竟少有种植。在下打探到西南夷诸土司多有种植,更有野棉花分布。此次水西之行,与公与私,我都不会退却。我意已决,诸位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此事,不必劝了!” 一干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是无奈。私利且不提,就是光宗耀祖博取功绩,大家也不好再劝了。毕竟,眼下苏默还身负着国贼之子的骂名。 “好啦好啦,都说这些丧气话什么,好好的美味佳肴呀,都要被你们给浪费尽了!”沈云巧出言,怪罪地说着众人,说着,也拿起筷子朝着最中间的水煮鱼探去。 “就是,仇天你不是嚷着要吃穷我嘛,有了机会,怎么还客气上了?”苏默也是应是,拿起筷子,恰好也朝着那水煮鱼那边抢去。 时机如此之巧,这两双筷子在汤底里头好似打架一般。还是沈云巧手腕灵活,一块鱼片被夹起来放入小碗中。只不过,沈云巧却没有拿回去,而是在光洁的桌面上,用小勺推倒了苏默这。 苏默囧了,起身端碗接过:“谢嫂子!” 说完,苏默还暧昧地看了衣颜徽几眼。 “嗳!”沈云巧大大方方地认了下来,还狠狠地瞪了苏默几眼,这眼波流转,极尽韵味。 倒是衣颜徽清咳了几声,有些扭捏了。 场面恢复热闹,大家便这么插科打诨,说着趣事,聊着近况就这么一直到了将近天黑。 正当苏默这边热热闹闹老友聚会的时候,长沙府的两处地方,也都迎来了贵客。 尹泓智在码头上便和尹立分道扬镳,带了几个清浊堂的“护卫”,便进了夏府。 作为本地豪强,夏府自然是府城里头说得出的头面府邸。亭台楼阁,水榭花香。显然居住的主人在此很是花了大心思,颇得园林之情趣。 只不过,一路上尹泓智对此是丝毫没有兴趣。见了夏克轩,开口便是:“此行,贼人势大,夏公要如何扫清苏氏国贼余孽?” 夏克轩大笑:“苏氏虽然势大,但我夏氏也不是吃素的。虽说苏氏吞了尹家财产后已然经过我数月观察。终于发现了苏氏的致命弱点!” 与此同时,知府署衙也迎来了贵客。 一顶寻常的小轿在府衙后门里停了下来,接着苏兰若领着几个心腹家丁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盯着,这才点点头。 于是小轿里头这才出来了一人。 此人在知府署衙面前,也是神情自若,却是一身普通的月白儒衫,斯斯文文的,还蓄着山羊胡子。正是从湘江码头上下来,经过清浊堂之人左拐右绕这才来此的尹立。 尹立在苏兰若的引领下,一路从小道进了苏浚书房,一路无人,苏家显然也做好了保密措施。 而此刻,知府署衙后院书房里的苏浚,而手中握着来自衡山上苏默的亲笔书信,竟是有些怔了。 “默此番行险,着实无奈非常。原本以为依着我低调行事,忍让风头可以避开陆家的视线。但这着实太过稚嫩,只不过勉强维持了旬月,家族内里深浅便被陆家瞧了个通透。我自知于陆家正面对抗,我苏氏基业定会毁于一旦,再无机会。故而,此番,我决意兵行险着,以我苏默之性命为赌本,以我苏氏之未来为赌本,来一场惊天豪赌。此次,我料陆氏定不会放过叔父。便恳请,若我此番能安然归来,那么,还望叔父能记得当初约定,行反戈一击之举。若不然,便请叔父收拾残局,保我苏氏骨血之留存,以及我那几个亲近之人的性命……” “此子……”苏浚拿来一个火盆,将书信凑近烛光,无声间,火光燃起,苏浚将书信丢入火盆里,喃喃着:“没丢了他老子的人!” 恰好,苏兰若进来,瞥了一眼那燃尽的信纸,神色复杂,转而这些便略过,一礼对苏浚:“父亲,陆家陆光,此行依旧化名尹立,来了。” 苏浚点点头。 于是尹立便在下人的带领之下进了书房。 苏浚打了声招呼:“小友此番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我苏氏,只怕此行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说着,苏浚也不看尹立那常带笑容万载不变的虚伪面孔,伸手请人入座。 尹立坐下,也未有因为苏浚那抱怨的话而不满,依旧笑容满面:“哪里当得府尊这话,我眼下,只不过是一奔走天下,钻空子寻些吃食的小人物罢了。此来只盼着府尊莫一气之下,将我这小人物丢入大牢,明刑正典就好了!” 苏浚神色淡淡:“小友说笑了。” 尹立的试探落了个空无回应,苏浚客气了一句,却是一点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尹立明白面对这等老手,一点言辞上的技巧是没用的,便戳破话头:“此行,尹立是为苏公贺喜而来!” “哦?”苏浚皱眉:“我尚未到五十之寿,谈何而来的喜啊?小友这可是让我疑惑的紧!” 尹立笑着:“若是说,让苏氏能过苏公手下真正得到兴盛,那这是否算得上是一喜?” 苏浚凝视尹立,尹立岿然不动,平静对视,满是自信。良久,苏浚笑着:“如苏默所言,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未来,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小友有何要说的,尽管直言吧!” 尹立心下大定,这苏浚,显然跟苏默不是一条心的。故意提出苏默,还不就是想着他这个侄子才是他可以拿出来卖出好价钱的牌吗? 尹立心中鄙夷,但面上却是一副尊敬的姿态:“当年苏公那一代的恩怨,江陵那边以为,还是终结了吧。这冤冤相报何时了,空将力量限于内乱,还不如多发展一些。故而,族中以为,八大家是时候放弃对苏家的敌意了!” 第六十六章:苏默选择(下) 【感谢法号星空同学的8888捧场,V587~成为本书粉丝榜第一哦~】 “什么?”苏兰若惊呼:“陆家愿意退让?” 也怪不得苏兰若如此高呼,这十数年来。苏家被陆家局限在善化小小一地,苏浚更是终其一生未能尽斩才能,说到底,就是陆家一意封锁。 而今,这个大敌愿意主动退让,如何不让苏兰若欢喜。 苏兰若欢欣,苏浚却不动声色。 尹立笑对苏兰若:“不错。世家之所以为世家,自然不是仅仅靠了一个门面和田产。那是因为世家有开阔进取和包容之心。而今,苏氏的确有望能够真正成为顶级世家的,继续强硬封堵,只能造就出陆家在湖广越发难堪的局面。所以,族内已经改变了看法,愿意对苏氏做出让步,承认苏氏作为一个地方实力派更进一步的利益诉求!也愿意用和平温和的方式,调节与苏氏的利益纠纷!” 苏兰若笑容尽展,就是苏浚,也显然心动,闭目沉思了下来。 苏兰若看向父亲,目光殷切无比。陆家愿意和解,这显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见父亲没有答话,苏兰若决定打破沉默:“对你们而言,这让步,似乎太大了。教我怎么相信?” 尹立一副成竹在握的表情,的确,此次家族内给他权限之大,令他有了无比的信心。而且,他也明白。此次家族是真正地给出了认真以对的姿态了。若是真的让苏默发展了起来,那岂不是又一个苏护来了? 到时候,陆家在湖广的利益节点还要不要了? 所以,陆禅亲自主持下。陆家全力以赴,就是要将苏默打沉!为此,哪怕此刻宽容苏浚一系,也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听了苏兰若的话,尹立笑笑:“苏公子此言,我是理解的。为了打消贵方的疑惑,八月份在东林书院,八大家各个家族头面人物都会出席的年会。苏公也可以得到邀请函!” 这一次,苏浚喜形于色:“当真?” 尹立颔首,怀中竟是立时掏出了一份请柬:“如此大事,怎敢妄为?” 这一次,又沉默了。 苏浚的确知道八大家之中,尤其是以苏州顾家牵头,绍兴谢家应和的小圈子,是主张将苏家纳入八大家体系内的。 当时,正是苏家鼎盛,还未有和八大家全面开战爆发冲突的时候。原本,若是能够依着顾家的方案,那苏家是能够进入八大家这个政治联盟的。但那样一来,对同在湖广的陆家冲击就太大了。 于是陆家少壮派代表人物陆慷的坚持反对,再加上,苏家若是真的进了八大家,肯定是世家联盟的首领之位。而当时身居次相之位的叶向高正是周家的女婿,周家才是世家第一,自然不希望首领之位被挤掉。 于是周家支持陆家决意强硬对待当时同样强盛的苏家,两个庞然大物争斗,自然是两江之地一派烽火。 争斗的结果是惊人的短暂,一次烽烟后,竟是苏家轻易获胜。而且,借着胜利之势。苏护罕见地犯错了,胜仗过后,苏护将手伸到了当时并未参与进来的其余除了苏州顾家绍兴谢家外的其余四家手里。 再掏了两千四百万两银子的巨额军费后,苏护眼见着八大家元气大伤也焉了下来,便开始组织北伐。 只不过,暗流之后。犯了骄兵之心的苏护被联合起来的八大家打沉了! 陆家一口气将苏家的大部分遗产都给吞了下去,得以迅速成为八大家之后,还远远甩开了居于第二的王家,而周家却因为受创最重,若不是有叶向高推上了首相之位,只怕情况更糟。 只不过,叶向高只是周家的女婿,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一来,周家也就有些式微了。 这是苏护死后十年的脉络发展,陆家一家独大,其余七家却是彼此相差不多,但任何两家联合起来,都难以完全抵抗住陆家一家。于是,八大家内部格局微妙,似乎也都在等待着一场意外,彻底搅动局势。 此刻,意外来了。 这便是被打残后,竟是再次有了崛起的苏家! 对于苏家,八大家的态度再次截然不同地分成两派。 一派,自然是陆家领头,陈家作为小弟跟在后头的强硬派。陆家自然是希望彻底将苏家打沉,以图能够维护住湖广省内利益节点的。 至于另外一则依旧是顾家领头,却没了别人呼应的温和派。顾家隔着陆家更远,似乎也对陆家没有太过畏惧。于是顾家明目张胆地领头支持恢复对苏家的正常化外交! 还有其余几家,便成了中立派,犹疑不定。 温和派表态正式承认苏家具有登上顶级世家之船的资格,愿意对苏家做出和解! 他们渴望一个新的动力将八大家内部的格局有所冲动,故而,除了陆家一系强硬外,其余大部分世家都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苏家的确有本事能够发展处庞大实力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好在,按照苏默这个势头,还真有将苏家发展为顶级世家的可能。 只不过,陆家的话语权显然更加厉害,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顾家的提议,直接强硬地宣布要对苏家进行打击。 这,就是苏浚靠着老关系全面获得的情报了。 当年苏护陨落,苏浚也是出力救了一批人,而今这批人下来,至少让苏浚也保持了一个耳目灵通的效果。 故而,按照苏浚的判断。尹立这番情况,的确是对的。 解除对苏家的敌对,虽说可能一定程度上造成对陆家利益的冲击。但长远来说,就算此刻再次压制住了苏家,那陆家实力被削弱的情况之下,还能继续保持那种实力遥遥领先的态势吗? 就算能够,今日你压住了一个苏家。明日,还会有第二个苏家式的新兴世家或者说新兴权贵出来。能够一次次都压制住吗? 或许,再出来一个苏默式人物后,陆家就要面临崩溃了吧。 所以,按照这种思维,陆家改变态度,转而承认没有多大利益冲突的苏浚一系苏家人,是可行的! 毕竟,当年对付苏护也是如此。任何强大的堡垒,想要攻破,从内运力无疑是最为有效的方案。 于苏浚而言,这一刻,他彻底心动了。若是真的能够得到八大家的谅解,就算牺牲了苏默,也不是不能付出的代价。 说到底,自己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想着能够依次真正复兴了苏家!而苏默那边,太过刚硬,而且得罪陆家也太狠了。 苏家想要在湖广这地面上混着,总不能时刻处于抵抗和战斗状态。那样对苏家发展的拖累真是太大了。 而自己呢,和方方面面八大家的人物不说友善,至少也是有过交情。这要是和解了,那苏家这将近半个多甲子的枷锁那就是解开了! 解开了枷锁的苏家,将真正实现腾飞,而不用担心再次举世皆敌了!而且,若是苏家进入了八大家的政治联盟。哪怕是屈居末席,那苏家也能获得太多太多好处。 其他姑且不论,就说他苏浚,只怕长沙府知府过后,就能入中枢得一个六部侍郎的缺,若是运作得好,临死前爬上六部尚书乃的位置都有可能! 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啊! 苏浚心中一瞬间好似恢复了所有的青春,心脏更是前所未有地强劲有力起来。 站起身,苏浚目光掠过那个带着灰烬的火盆,略微一顿。随后,笑容绽放,带着独特的意味,最终目光落在尹立身上,伸手接过那封请柬。 “合作……”苏浚长时间不说话下,竟是嗓子有些沙哑:“愉快!” 这一刻。尹立也是满脸笑容,从内到位都是开心无比。 似乎,谁都不去想之前的那句话,所谓顶级世家的确都有开阔进取之心,但包容之心……却绝不是陆禅能够有的! 而陆禅,才是此次行动的真正主持者! 收到从长沙府发回来的消息,同样准备着历练任务的陆禅也笑了:“他人笑我太张狂,我笑他人太天真。这世界,哪儿来的免费吃食!” 陆禅肆意地笑着,此行,他将要去湖广布政使司担任试经历,实习政务,权力广泛,却不需要担任什么责任。在所有书院学子的历练任务之中,算得上是最为轻松的,而且,依着陆家在湖广的根基,想要出彩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着清浊堂从长沙府发回来的消息,陆禅的心情十分畅快。 “苏家老儿,也不过如此!”陆禅站在山峰上,望向长沙府,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苏浚入彀,陆禅在长沙府的计划便完成了三分之一。 “而且,夏元繁也不是一无是处嘛!”陆禅将一封书信递给身后人,真是陈益古:“苏家的这个漏洞,倒是胆大心细得很!” 陈益古接了这书信,一目十行扫过。能进书院的学子,自然是天资卓越。只不过看了夏家的打算,陈益古也不由瞠目,这计划,胜则胜矣,若是败了,夏家的基业可就要毁了! “夏家如此决绝狠辣,苏家将亡不远啊!” 第六十七章:暗流汹涌(上) 锦衣罗裳,绿翠红玉。一身上等打扮的豪客带着几个随从进了楚练绸庄的铺子。 对此,主持这处的苏水西是开怀极了。一见来人,便眉眼含笑地走了出来:“阚茹兄,来得早啊!” 这被称作阚茹兄的豪客名作罗阚茹,对着苏水西,矜持地回礼,神态之中也带着倨傲:“来得早了,还不是给你送的银子?难道苏掌柜这番,还是不欢迎我吗?” “岂敢岂敢!”苏水西陪着笑:“阚茹兄进门便是客,这主客之间就这么谈银两岂不是生分了?我们苏氏立这广屋,还不是要为朋友服务的?” 听了苏水西的话,这罗阚茹轻轻哼了一声,跟着苏水西进了专门招待贵宾的内间:“苏掌柜,罗某明人不说暗话,这钱财倒是其次。只不过,这次要的湘绣和上等丝绢,你要给我准备妥帖了。要是有一分的不是,便是再好的朋友兄弟,也说不得要翻脸成仇了!” 罗阚茹这么火气旺盛,言语咄咄多少让苏水西有些心理不舒服。不过开门做生意,本就是和气生财,四海皆友。按下心中不适,苏水西也只当这罗阚茹生在大族之家,是富贵惯了养出了这么傲慢的脾气。 苏水西依旧笑着,温颜不改:“这是自然,楚练绸庄的牌子,可是咱苏家几十年的声誉。断然不会砸了,阚茹兄你只管安心吧!” 罗阚茹颔首,目光也不看苏水西,依旧是那般倨傲的模样,见人眉眼高三寸,好似这梁上有什么美人一般。 苏水西又陪着说了些闲话,仔仔细细说了下订单的详细章程。对此,罗阚茹倒是大方得很,也不仔细看,扫一眼,便是大笔挥就,又是大拇指沾了药水,便摁了手印立了契。 “这两千匹丝绢,一百零七样苏绣。罗某要在六月二十六的时候全数见了。这日子订的有些紧了,所以便加了三成的价。我敬苏氏五十年的牌子,便契约一样样都立规整了。但苏氏要是到时候不能如约见了货物,可是我罗某损失大发了,到时候,便是对簿公堂,也在所不惜!”罗阚茹目光咄咄,看向苏水西。 苏水西见了这契约,心里欢喜得什么样似地,这两千匹上等丝绢,对于苏家的产量而言,虽说量有些太大了,但也不是承担不了的事情。而且,眼下水力大纺车的功率已经稳定了下来,次品率大大降低,到了完全可以承受的地步。如此一来,算上存货,完全可以消化下。故而,苏水西还真不觉得会有什么风险! “公平买卖,诚信经商!”苏水西一拱手:“阚茹兄这且直观放心好啦!” 罗阚茹依旧那般倨傲的模样,有气无力地回了一礼,便施施然退下,身边随从三五成群地簇拥着,一派大人物的气度。 苏水西看着罗阚茹的背影,心中一派喜悦。 不多时,苏水禾便来了,也是忘了一眼罗阚茹。见着苏水西的目光已经满是艳羡:“水西,这买卖做的好哇!” “托福托福!”苏水西大笑着。 “怎么着,这是第三笔大单了吧?”苏水禾问着。 苏水西答:“不错,前面两单,都是没少于一千匹丝绢的。都是豪客,这光是一成的定金,就收了一万三千七百两了。看来,湘南首富之地,果然是顶级世家崛起之基啊。有了这三笔大订单,再加上那些为数众多的小订单,眼下工坊的工期,都排到秋期了!我苏氏,要大兴啊!” 苏水禾也是满怀憧憬,近来订单突然增多,一开始苏家还以为是有人捣鬼。似乎是在试探苏家的生产能力。 对此,苏家是欣然接纳。小小试探,全部吃下,充分地展示了有水力大纺车后暴增的生产量。 见此,那隐在暗处的人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了生客进来,一次性便买了将近一千五百匹丝绸。 更是隐隐约约,市场上又有苏家快不行了,楚练绸庄没了原料生产不了丝绸了之类的话传出。 于是苏氏几个头脑聚集在了一起,派出精干人员探查后,果然发现了一干长沙府本地绸庄的商人在做鬼。 恰好此刻,苏默一纸密信到了宗族会议内。说是通过周家的渠道,已经得知苏家的伪装被识破啦。 这个时候,再隐忍已经没用了。必须展示一下肌肉,证明苏家不会消亡,苏家,还是很有实力的! 于是苏水华等人拍案,一口气增加了三千匹丝绢放入长沙府的楚练绸庄,更是降价促销,什么老客户大客户银牌相赠,尊荣招待。 又比如什么买一百匹丝绢赠送五匹锦缎,什么买两百匹丝绸即可享受银牌贵客招待,一千匹金牌贵客招待。 甚至,平面一些的麻布和普通丝绸,也是降价促销,买四送一地迅速发卖了起来。 连着苏家还大大雇佣了一批闲人,站在各处热闹要紧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叫卖宣传,一个个培养的身材曼妙动人的侍女,也是在店铺门口脆生生地喊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 等等别出心裁又是极有用处的促销手段出来,楚练绸庄哪里还能不大大地热销了起来? 一时间,依旧还保留着楚练绸庄大铺面的长沙府和衡州府两地,楚练绸庄热销盛行,妇孺皆知。 便是平头百姓,也贪着享受,趁着低价买了一批。至于那些上档次的贵宾,更是对商家如此熨帖的服务,很是享受,豪气地买了起来。 毕竟,这金牌银牌的贵宾区别出了平民豪商,很是彰显气氛呐! 霎时间,楚练绸庄俨然成了湖广南部第一丝商! 于是,这影响力逐渐发酵下。连着外省的那些大客户,也都过来订单啦。今日这苏水西接待的,便是临省的豫章大族罗家掌管采买的重要人物,罗阚茹! 这两千匹丝绢订购下来,那便是足足过万银两的利润啊。以往,依着手工,那便是苏家所有工坊一个季度都生产不出的量了。 今日,苏水西便提气地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当苏水西等人正想着苏氏美好未来的时候。这罗阚茹上了一辆豪华马车,一脸倨傲却瞬间垮了下来,原本因为傲慢而挺直的脊梁,在面对马车内一人的时候,也瞬间弯了下来,面对那人,面带谄媚,带着毫不掩饰的讨好。 “夏爷……您的吩咐,小的是一点都不敢耽误呐!” 第六十七章:暗流汹涌(下) 【多谢法号星空的10000捧场~V587好有爱!】 正当这长沙府热闹喧哗的时候,衡山也罕见地再次热闹了起来。 时间到了六月,按照后世需要考试的时间,则是成了而今书院学子的历练时间。 每个学子都在各自的导师手中得到了历练任务,大体,都是与自己所学之术有关联的东西。 学了税收的衣颜徽去了衡州府督税,习武练兵的卢象升跟了王在晋要先一步去衡州卫检点兵额,还有仇天这游侠之气甚深的也被派去了衡州府试推官查案。还有王轩,则依旧老实地去专研铅活字和转轮排字法了。 当然也有和自己所学关系不甚很大的,比如谢世晋指挥着一帮子山民苦力开始琢磨着衡山的基础建设。 而苏默,这个学习航海律法和政治的,此次领了南都礼部试郎中的职,琢磨着要去水西了,而且,此次历练。也是苏默进入朝廷体系的第一次。 无论从哪里说,都算得上是意义重大。而温志强的意思,便是苏默进了书院,为朝廷效命后,那就不是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学子,换个容易理解的,那便是苏默而今是一个进入社会,真正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 而且,身为书院的学子。苏默便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学子,他还是帝国精英,一个衡州半壁税赋教导出来的真正的士大夫! 于是,在历练任务之前,书院便要给所有学子举行成人礼了,男子行冠礼,女子及笄。 撇过这些,苏默便开始划归去贵州的路线。 托古代尚未大肆破坏环境的福气,湘南这片地域上,水域纵横,江面宽广。洞庭四水之一的资江还可以通航。 至少,依托水运,还不算特别艰难。 而且,朝廷似乎对此也颇为急切。十分大方地放权给了苏默,甚至连惯例应该配给的副手也没有挑,直接让就近在衡山书院里的苏默择选人马,出发贵州。 见此,苏默便召来了宋大壮,带着苏克容和云天等随从,又选了一些精干的扈从,便准备出发了。 湘南这片土地上变换风云,与此同时,在中枢的动员之下,各地兵马也开始被朝廷征调入京,准备出关征战。 而枢密使李廷儒,也属意择选石鼓书院院正孙承宗北上担任统帅。只不过,这一提议遭到了东府政事堂叶向高的强烈反对。毕竟,孙承宗名高位重,他一上去,那叶向高的首相之位还要不要保住了。 对此,启兴帝并未坚持李廷儒的意见。随后,一系列交锋和妥协下,王在晋便成了比较合适的人选。毕竟,虽说也是书院中人,但一向手腕灵活,立场中立,是个合适的人选。 同时,王在晋对湖广都指挥使司动手,也显然有展示存在感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李廷儒的一次反击,谁都知道,湖广都司驻军日久,早就被地方豪强腐化成了烂泥了。王在晋此番动手,未尝没有从腹背威胁东林叶向高的意思。 尽管朝中你争我夺,但为了出兵山海关,兵马该集结的依旧要集结的。 更何况,李廷儒好不容易筹措的银两都下发了,地方督抚哪里还敢怠慢,于是各省开始征调兵马赴京。 这其中,位于四川南部的彝族土司,永宁宣抚司宣抚使奢华明便成了中心人物。 作为西南实力头前的土司,奢家一向是朝廷关注的目标。 这个关注,不仅是意味着奢家是地方官员的固定提款机,同样也是土兵征发的重要地点。 而且,奢华明在之前继任永宁宣抚司宣抚使的时候,实在太不给地方官员面子啦。 竟是拒绝了他们的提款要求,这让巡抚四川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的秦延中很是恼怒。尽管巡抚大人肯定会照顾吃相,朝着奢华明伸手的肯定只是一干不起眼的小官吏。 但在四川这地界混,谁敢不对巡抚大佬表示敬意? 尤其是这种朝着土司挥刀子的好事情,捞到手后,自然是得打点好了上司。这一系列的打点,自然会分润到秦延中手上。 可这一次,估摸着得有几千两分润的秦延中发现,奢华明竟然敢不行贿! 这让奢华明顿时生气无比,要知道,这可不是几千两银子,那是几千两金子啊! 西南深山从来,尽管地势恶劣,但也有许多小金矿。 而奢家经营于此千年,乃是货真价实的千年土豪。而非中原那些,在三百年前也不过是寻常中等世家的所谓八大家。 于是,此次中枢下令要调兵土司,秦延中自然是大笔一挥,便命有司下发公文,征调永宁宣抚司土兵两万! 消息传到永宁,哀声四起。 这历来刀兵非福,古代行军打仗,那消耗也是极大的。更何况,从永宁到辽东,那何止千里! 就算土兵再如何强悍敢战,四千里地走过去,不说还能不能赶到战场。就说连月征战,还能有几分战力保持? 再加上,华朝军事体制。真正归属中枢的正规军,卫所军是算不上,只有京师三大营以及九边九镇边兵算得上是正规军。 至于卫所军以及土兵,这就要另说了。 卫所军是因为太过糜烂,根本派不上用。的确,让一群大地主领着几百几千个面黄肌瘦营养糟糕的农夫去打仗,怎么可能有打胜的道理? 就连后勤转运,战兵都嫌弃卫所军。因为卫所的那群军官实在是太黑心了,人家地主作为乡亲乡绅,好歹还要讲究个名声和体面。吃相还不算难看,十成的收入,也就再黑心也就收你七成的租子。留着的三成再交完了税赋以后,好歹能让佃农勉勉强强吃个半饱活下去。 但卫所的军士呢? 没有农税,但十成的收成连一成都不会给你。顶多,也就发点陈谷烂糠算作所谓军饷让你勉强活着。 故而,帝国想要从南方征收兵士,那些卫所兵是靠不上啦。 至于土兵,那就是另外一个情况了。 朝廷羁縻西南夷,为了保持国家统一,便要好好处理这些深山里的异族。为了不重蹈宋时失却西南,让彩云之南的云南独立成大理的悲剧。太祖之时,便在西南设立了大批流官,并且驻军。 希望通过政治和军事手段双重推进,逐渐挤压土司的范围。同时从军事上,遏制土司为帝国边疆的威胁。 这样以来,使得西南局势平稳,再加上国朝初期正是一国国力上升之时。吏治最为清明,统治者也十分清醒。 百废待兴之下,经济发展,民生安定。 这样一来,使得土司地区,也是民生安稳,生活改善。自然让西南平静得以维持。 华太祖对西南夷如此重视,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深山里的西南夷骁勇善战,地势优越,而且一定程度上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国初,华太祖联络土司反攻蒙元。及至国立,作为回报。土司便得以维持下政治军事上的特权。 这其中,政治权力土司世系,保留军队,尊重民族习惯。都在三百年时间内得以安稳。 于是,在南方地区卫所兵彻底糜烂后。 因为特权而得以维系的土司土兵,反而依旧保持了骁勇善战的特点。在国朝中期,几次江南战乱中,大量的西南、华南土兵都得到征召奔赴战场。 其中,尤其以广西的狼兵出名。这些人悍不畏死,如嗜血群狼,打仗起来,特别振奋时期。 因为,朝廷对这些狼兵还算比较讲究。你砍了一个敌人的首级过来,只要是真的【明代历史上杀良为功的比比皆是】一个首级十两银子是跑不了的。 西南边疆穷苦,十两银子是一个狼兵在家乡一年都未必有的收入。故而,打仗起来,特别凶悍。 若是朝廷愿意继续这样立赏格地收首级,那八成土兵还是会干的。毕竟这样的外快是很实惠的。 但随着帝国财政日益艰难,连卫所兵出省都依旧是本省支粮支饷。更何况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土兵,最后赏格一降再降,到而今,就成了出兵作战土司自备粮饷兵马。作战完毕,才给付赏银。 这样一来,哪个愿意再傻乎乎地白打工? 若是一些实力弱的土司也便罢了,苦苦受着吧,反正也就带几百兵过去,压力不大。 但永宁宣抚司这次是点名要两万土兵,这要是自备粮饷,奢家哪里能够支撑得起来? 西府枢密使李廷儒恐怕想不到,自己筹措了五万两银子下发到四川巡抚处,已经只余下了三万两,而经手四川巡抚秦延中处,就只余下了八千两。在当消息传至永宁的时候,就成了钱粮永宁土司自备。 但实际上,李廷儒此刻正在为十数万云集山海关的天下勤王兵马筹措粮饷! 消息到永宁,哀声四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油然起了一个念头:朝廷,这难道是要逼死永宁土司,要彻底行流官吗? 流官,这是地方官吏用来威胁土司的最大利器,同样也是所有土司为惧怕的一件事情。 于是,悲愤的情绪在酝酿。 “朝廷这是要永宁人去死啊!” “汉人忘我之心不死,他们只想着设置流官来更好地剥削我们!” “我们彝族男儿,不能再这样下去啦!” “四川巡抚秦延中那个狗贼,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奢家,决不能容忍!此次出兵,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永宁宣抚司官署,也就是现任永宁宣抚司宣抚使奢华明的居所正厅里,吵成了一片。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的意见罕见地统一! 但奢华明的目光,却藏着无比的锐利:“此次必须出兵!但我绝对,会给朝廷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们明白,我彝族男儿,还有血性在!” 第六十八章:买卖与大典(上) 水西。 作为水西安抚司的驻地,水西这片山中小城也是西南少有的繁华之地。 人来人往,却都是穿着彝族传统服饰的男女。打着英雄结的彝族健儿,白裙热情的彝族女儿家。 山清水秀养育的这里的女孩子格外地俊俏,而宣抚司宅内,一个好似集结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优点的女孩子,却是格外地悲伤。 这女孩子上身穿着镶边或绣花的大襟右衽上衣,戴黑色丝巾包头、耳环,领口别有银排花,下身穿着裙子,群边上繁复精美的绣花摇曳生姿。尤其是楚腰细细,身段曼妙。这容颜,更是柔媚如水,眉眼动人处那股子清纯如许的味道,好似什么负面情绪都能在这个美人的注视之下平静下来。 又好似看久了这美人,什么邪火都能勾动出来。 这便是水西宣抚司宣抚使之女,安梓。 安彦雄看着这侄女,心中叹了口气,若不是那桩大事大哥苦苦不肯答应。这彝族人的明珠,山里最美丽的花朵,又怎么会眼下伤心成了这幅模样呢? 转眼,安彦雄便摇摇头对着侄女道:“香香,你就莫要哭了。眼下大哥的丧事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定然让大哥在地下也有个体面。你和你母亲,也别争了,这有些事情,你不懂也许还更好些。眼下,你就好好安心等着,我与你母亲,总会帮你找个好人家!” 听这,安梓压抑住悲伤:“阿呷(二叔)莫说这个了,汉人都知道要为父亲母亲守孝,香香决定了,要去水东那里为族人做事造福,这家人的事情,阿呷就莫说了。” 安彦雄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听着脚步,安梓更悲戚了。扑在父亲的灵枢上,听着渐行渐远,女孩子却是哭声一下子止住了。 目光落在灵枢上,坚定无比:“我一定会为父亲……找到凶手的!” 安彦雄出了宣抚司官署,便回了自家寨子。但刚刚落座,便有亲信家人过来禀报:“有人求见!” 听了家人分说了那来人的特征,安彦雄便快步去了客厅。见到了一个英雄结打得平常的壮实汉子。这汉子面目偏近柔和,一身筋骨打熬得精壮非常,显然也是一条好汉子。只不过,让安彦雄觉得可惜的是,这男子,却和他不是一路人的。 虽说他这一身打扮普通人瞅着看不出端倪。但安彦雄却是见多识广,眼力劲尤其出色。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个血统纯正的汉儿。 “江陵来客,此番打扰同知大人,还请海涵!”这精壮男子看向安彦雄,气场很是不凡。 安彦雄大笑着:“朋友来了,有什么打扰的。只不过眼前这位好汉,我却是没见过!” 精壮汉子只是略一踟蹰,便从怀中拿出印鉴:“在下李钧吉,此番为主公而来,是有一桩大好处,要给与同知大人的!” 安彦雄双目瞪了起来,看向李钧吉:“你们汉人就是啰嗦,有什么事情,偏要弯弯绕绕弄的人听不明白。眼下,你既然有事情,那便直说好了。偏生要拐那么多听不懂的是作甚?平白了生分嘛!” 李钧吉神色沉静,却是心中稍稍有些吃惊。看着眼前这个肤色黝黑,锦衣罗袖的土司贵族,心中的成见迅速消融。 此人,赫然便是同样领到了书院历练任务,却是更早便进入了水西地区的陆禅手下大将,李钧吉。 早就被绑在陆家战车上的李钧吉自从进了陆禅的夹带后,他的父亲便给他安排好了陆禅一个表妹做他的未婚妻。为此,李钧吉并未参加冠礼大典,年龄偏大的他已经在家中举行过一次。面对董其昌的询问,他也只是沉默地拒绝。 似乎是陆禅再表达歉意,为此,他的父亲,原本一个川地的小县令,眼下也得以高升到湖广,任职一州知州之位,同时就近操办婚事。 对此,李钧吉变得沉默起来,默然地听从了家族的吩咐。随后,更是得了陆禅的吩咐,来走一趟水西,拉拢安彦雄这个头号安家实力派的时候,也负责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原本,按照李钧吉想着。这水西一干西南夷,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土司,他也在四川西北见过,不外是一群靠着父辈余荫,可以荣华长久的好运人。 不是欺压族人,便是玩女人生孩子,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李钧吉领着这项任务,着实也并未有什么在意。 只不过,眼下见了这安彦雄,他便明白,自己实在是太小看天下人啦。三言两语,李钧吉想要在谈话之中占据主动的努力便被消融殆尽。 反而被这安彦雄一语道破,看似莽撞,实则犀利。 李钧吉打叠起精神:“安同知(贵州宣抚司同知)这般说来,倒着实是我想岔了。不错,我陆氏与西南夷交好百年,往来无数。这信任是已经构建好了,此次家主委托在下带来的宝贝,也是秘密送来。只不过,公事之余,在下却有一个私事想要和安同知商量商量,此次,李某过来,是要买一个人!” “哦?”安彦雄一听那些“宝贝”到了,顿时眉眼喜色不减,提及私事,安彦雄更是目光暧昧了起来:“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李兄弟若是愿意多留几天,我帮你寻个百八十,到时候让你满意而归!” 李钧吉却没有被安彦雄这副稍显猥琐的表情所动,而是直言道:“在下要买的,是一条人命!” 安彦雄笑容收敛了起来,也没有什么吃惊的:“谁?” “苏默!”李钧吉神色如常,似乎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安彦雄却是手下一颤,心下终于有了波动:难道,大事被这陆家人给打听到了?所以派出这小伙子过来试探?这苏默,可是朝廷使者啊!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若是答应了,岂不是落入圈套了? 见安彦雄神态已然有些退缩之意,李钧吉微笑入场,却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副清单:“铁甲五百副,上好钢刀三千柄!同知若是答应了,不出三日便能送来!” “这苏默,着实惹了公子大怒啦。此番收拾了他,其余收尾,其余人恐怕也顾不上了,到时候,有公子收拾他的靠山,中枢也不会有人帮他出头!而这,便是表示我们的友谊所在!”李钧吉见安彦雄惊喜无比,轻轻笑着:“土兵北征在即,却无兵甲助阵,这些兵甲,程序上绝无污点!” 安彦雄笑容渐浓。 第六十八章:买卖与大典(下)【加更】 【贺法号星空捧场特此加更两章~】 启二年六月初九,作为少见的良辰吉日。似乎老天爷也很是卖面子地再小小降了一点雨水后,便放晴艳阳天了。 既然是良辰吉日,那不来点什么似乎也说不过去。 衡山上,少见地气氛肃穆了起来。 “冠礼大典!”温志强一身盛装,身后带着衣颜徽、苏默还有沈云巧、小慕雪。都是一身深衣,神情肃穆。 尤其是文暮雪,抓着苏默的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可爱的鼻子一皱一皱地看着身上,总是担心哪儿没准备好了。 如沈云巧这等细致的人,更是好几次检查了衣颜徽和苏默的衣饰,这一次大典,着实是半分都轻忽不得! “书院教的东西,大部分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希望交给你们一颗为国做事的心。还有的,就是这真正士大夫应有的做派和气度。以及我们身在这个国家,身在这个社会,家庭。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温志强神色严肃:“这一次大典,很多仪式化的东西不要觉得不耐烦,觉得应该不拘礼节。要我说,恰恰相反。我华夏乃是礼仪之国,中土礼节,那是半点都轻呼不得。尤其是在这类大典之上,你们应该明白,这每一个礼节,都彰显着我们作为文明国度,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每一处礼仪,都是华夏文明的凝结!” “弟子知晓!”衣颜徽四人肃然领命。 温志强这重话说完了,心中轻叹了口气:“希望你们都能够从今日的大典里明白一些东西!” 温志强带着几人上祝融峰,路上人头攒动,不是书院的学子工作人员。就是那些在湖广乃至在天下都速来有好名声的名士甚至重臣。 至少,南都留守英国公刘琦,巡抚湖广等处地方兼赞理军务(简称湖广巡抚)蒲邢、南都礼部尚书赢忠,湖广三司,湖广、江西、广东、广西的学政都是过来观礼。这还不计算那些湖广境内近一些的教育系统的官员,以及地方名士,致仕高官。 当然,这些还少不了学生的家长,毕竟,这是一百多孩子们的成年礼。也就意味着成年之后,他们将脱离原先的家庭,组建自己的家庭。 总之,而今的书院,再次因为冠礼大典成了整个华南地区的中心所在。 一时间,人文荟萃,车马不息。 而反应在祝融峰上,便是原本的道路而今已经有些拥堵的迹象了。要知道,这处山路,那是为了便利同行,一再加宽甚至不惜数倍之前的长度。 就是在山上,并排两辆大马车都可以疾驰! 再加上那些山间小道,衡山上一次出现交通状况都不知道是哪儿啦! 但此次,却衡山上却是真的出现了交通拥堵的状况。 只不过,让苏默叹为观止的是,这些人心里对此次观礼或许并不心情开心。但每一个人都极尽展现着风度,尽管人潮如海,道路一时间显得有些拥堵。 但没有一个人去大吵大闹,便是贵至南都留守国公勋贵,强如本省督抚,也都没有对此动用什么行政权力来彰显特权。 也未有那个自持名声广博,性情怪异地,因此大吵大闹。 各家随从也显然对此十分明悟,这些最为敏感的小人物一个个谦逊地如上古君子。 每个人都在维持着自家的形象,同样,这一派景象展现在苏默眼前,一个直观的信息便显露了出来,这次大典,是真的放肆不得啊。 “这举行一个成人仪式,还真热闹啊!”苏默喃喃着。 若是说,半个月前有谁对苏默说历练任务之前他还有一个大麻烦大困难。指不定苏默就要骂娘了,这悲催的事情还没完呐,这还没想好怎么破局陆家的大恐怖进攻呢,你又说有大麻烦! 但半个月过后,而今站在山道中,微微冷汗渗出的苏默是真切感受到了这大麻烦的可怖。 冠礼,是华夏民族嘉礼的一种,是古代中国汉族男性的成年礼。冠礼表示男女青年至一定年龄,性已经成熟,可以婚嫁,并从此作为氏族的一个成年人,参加各项活动。成年礼(也称成丁礼)由氏族长辈依据传统为青年人举行一定的仪式,才能获得承认。 对于古代平明百姓而言,冠礼便是成人礼,也以为着你成为一个成年人进入到社会。但对于书院的学子而言,这里每一个未来都是大有前途之人,自然是冠礼更加隆重。 而各个大佬名士过来观礼,除了是给书院捧场外,当然也有榜下捉婿之意。毕竟,书院三五年出来一批好人才,那都是要为帝国服务的。各个势力纷纷过来,当然也有挑选人才的意思。 眼下书院在历练任务之前举行冠礼,显然是想要告诉所有学子。而今既然要真正进入社会做事,那就不再只是青涩学生,也不再只是意气少年了! 苏默一行人登上山,所有学子列队在大殿之上,广阔的大殿上,百余学子解释深衣盛装,所有人神色肃穆,举止气度一举一动,莫不是规整合礼。 左边,是身着墨色深衣的一干男生,右边,便是一群襦裙款款,素装毫无粉黛的女子。 所有人列队在大殿之上,四面观礼嘉宾,同样左右齐齐落座。 至于院正,则是在正北方中间站着。左手边是所有学子的家长,老农商户,高官显宦,工匠艺人,皆是无非贵贱地站在一起,参与此次书院学子,也就是他们孩子的成年礼,同时,所有的书院导师执事则站在院正右手方。 大批没有进入大殿的观礼士绅则是在殿外不远处看着,大殿正门敞开,又是距离不远,所有人都能瞧个真切。 便是说笑,若是祝融峰突然塌了,那整个南中国的半边天,也可以说是彻底垮了。须知,就连陆家,也派出了族中重要人物陆语。至于陆语此来是给陆禅掠阵,还是纯粹来观礼,那就另说了。 回到祝融殿,此刻殿内气氛肃穆。院正孙承宗,目光扫视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一干学子领头的两人身上。 陆禅居左,苏默居右。皆是神情肃穆,腰板挺直。一举一动,莫不符合礼仪。 实际上,冠礼完全没有这么简单。 冠礼起源于原始社会,历史悠久。夏族的成年礼,为男子冠礼,女子笄礼。经书记载,实行于周代。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 苏默等人大部分自然是没有满二十岁的,不过在书院里,作为礼仪最权威的注释之所。自然是怎么做书院算,所以,华朝初建后在放出去做事之前举行冠礼便成了书院的一项传统。 三百年沿袭之下,一直到而今,在书院更是一项传统,统一成年礼。男子及冠,女子及笄。 一般而言,无论是冠礼还是及笄都是在自家宗庙举行的。只不过,书院强势之下,便特事特办,家长赶制,书院导师压制,院正主持。超高规格的成人礼让所有家长欢喜之余,自然是毫无二话。 所以,成人礼便在书院最为正式的场所祝融殿举行了。 这处广博的大殿内,所有人静静看着前方这些一个个潮气蓬勃的男学生,目光各异。至于一干带着面纱的女学生,那还是少看为妙。 非礼勿视嘛。 书院招收女学子,本就是天下看来至今都觉得怪异的事情。只是国初宴席至今,皇帝的才女情人们一批批地落地地处执教,俨然让此地成了女权运动的萌芽之所。至少,三百年下来,这处奇女子迭出的地方已经让大华将此看得好歹习惯了下来。 要准备冠礼,首先自然是要定冠期,也就是决定举行冠礼的时间。一般而言都会提前通知到所有宾客,只不过书院这是老传统了,也是衡州一大人文盛事。谁都知道历练任务即将开始前,书院便会举行冠礼,于是这里倒是不会费多少工夫。 书院的请柬发出去,便完事。 定好了时间,便要开始第二步,戒宾。也就是,行冠礼的前三日,主人祭告(此处为院正)祖先于祠堂。 因为这是书院主持的冠礼,故而,这个传统规矩便改成了书院历代院正,以及历代天子。而地点,也在祝融殿。 因为这是院正的活计,书院学子们还没有忙起来。 第二步完了,便是开始第三步。也就是宿宾,行冠礼之前的一天,将冠服准备好。主人有官者公服、带、靴、笏,无官者襕衫、带、靴,通用皂衫、深衣、大带、履、栉、掠,都用桌子陈设于东房中东部,以北为上首。酒注、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幞头、帽子、冠并巾,各以一盘盛之,用帕蒙上,以桌子陈于西阶下。一位执事守在旁边,苏默、陆禅布席于阼阶上之东稍偏北的地方,西向;众子则阶上之西,南向。 第四步,主人以下序立,,著盛服就位。主人在阼阶下,稍偏东的地方,面向西。学生教员导师家长在其后面,排成行,面向西,以北为上。一名已经肄业之学生为傧,站在大门外,面向西。将冠者双紒,楑衫、勒帛、采履,在东房中,面向南。 第六十九章:表字与蜚语(上)【加更】 【贺法号星空捧场特此加更两章~】 【最近也不求收藏了,怕大家见了厌,觉得红i广告。老实就这么写吧,稳定更新,好好写故事】 然后宾客来,主人迎入升堂。正宾自己选择其子弟亲戚习礼者为赞者。正宾、赞者都盛服至大门外,面向东。赞者在正宾右侧,稍退后一点的地方。 傧者入,通报主人,主人出门,面向西,向正宾行再拜之礼。宾答拜主人。主人向赞者行揖礼,赞者报揖主人。然后主宾一揖入门。正宾、赞者跟随主人入门,揖让到阶下,又揖让一次,登阶。主人由阼阶,先登阶,在阼阶上偏东的地方站立,面向西。正宾由西阶后登阶,在西阶上偏西的地方站立,面向东。赞者先盥洗、拭手,由西阶登阶,立于房中,面向西。摈者在东序布筵席,稍偏北,面向西。将冠者出房,面向南。 当然,作为群体性大典礼,许多步骤简化。不然百多号人下来,还不得累死。 至此,便是第五步,宾揖将冠者,就席,为加冠巾。冠者适房,服深衣纳履出。宾客们朝着要行冠礼的一干男女学子行礼穿衣服。也就是加冠之前的礼仪,而这一步,在而今书院,想要看出各个学子优秀的成色,小意地看,只要看给其加冠的是谁便是了。 也是书院有如此泼天的声望,能够让一干大佬名士如此姿态,换做寻常小百姓家里,能来个秀才帮你主持就不错了。更多的贫民百姓,这根本就是无关的事情。 行礼完毕,第六步就开始了。 也就是初冠,也就是刚才的加冠巾。只不过,普通人家需要进去换了深衣再上。作为集体性典礼,自然是苏默一干人早就准备好了深衣,只等着穿戴。 “加冠开始!”声音洪亮的司业刑克当之无愧地成了场内的司仪,这一声传出。所有负责给冠者加冠的大佬贵客纷纷开始动手。 给苏默主持加冠的是赢忠,给陆禅加冠的,自然便是蒲邢。倒是英国公刘琦在上面是真正冠礼,不干这体力活。 加冠开始,便是各个宾客将冠者立于席右,面向席。赞者取栉掠,置于席左,兴,立于将冠者之左。正宾揖将冠者,即席跪。赞者即席,如正宾向跪,进为之栉,合紒,施掠。宾下阶,主人也下阶,宾盥洗,主人揖宾,登阶复位。执事者以冠巾盘进,宾下一级台阶,接过冠笄,执之,正容,到将冠者前,向将冠者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跪,为冠者戴上冠。赞者以巾跪进,宾接过,加之,兴,复位,揖冠者。冠者到东房中,脱去四(衣旁加癸)衫,换上深衣,加大带,纳履,出房,正容,南向,立良久。 祝辞大意谓:在这美好吉祥的日子,给你加上成年人的服饰;请放弃你少年儿童的志超,造就成年人的情操;保持威仪,培养美德;祝你万寿无疆,大福大禄。 初冠完了,又要加帽子,服皂衫革带,系鞋 宾揖冠者。冠者即席,跪。执事者以帽子盘进,宾下两台阶接过,执帽到冠者前,祝之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跪下,加之,兴,复位,揖冠者。冠者到东房中,脱去深衣,换上皂衫革带,系鞋,出房站立。 到了这,别以为就完了。换了衣服,还得加幞头,公服革带,纳靴执笏。若襕衫,纳靴。 换好了公服革带,书院到这一步就算完了。当然,一干人也是纷纷累得够呛。反倒是女生那边,早就完毕了,女生在这样肃穆的大典上更多算是个凑数的。轻快地走完了程序,便到了一边去看热闹。 但男生,却需要一个个将所有动作礼仪全部做好了,一丝都不能有差错。好似一套美观也意义深远,却冗长繁复的大型戏剧一般。 这也是苏默实在累得够呛发出的议论,要真乱说,他倒是还不敢了。就本心而言,这样意义重大的事情,他也绝不希望搞砸。 更不能输给了陆禅! 打叠其精神,苏默下一步就要开始醮礼了。 宾者在堂中间偏西处设醮席,面向南。赞者酌酒于东房中,出房,立于冠者之左。宾揖冠者,冠者就席右,面向南。正宾取酒到席前面向北念祝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冠者向正宾再拜,直身,面向南,接酒盏。宾复位,面向东答拜。冠者在,跪祭酒,直身,就席末,跪,饮酒,兴,把盏递给赞者,面向南,再拜。宾向东,答拜。冠者拜赞者。赞者在宾左稍后处,面向东! 一整套~动作完了,苏默暗自呼了口气,接下来接下来就要赐字了。 别以为古人的字真的那么简单,什么大佬见了主角,一见之下,大喜,于是赐字完毕。实际上,真正完整的程序是及冠之中进行的。 姓名,字,号,别号,雅号古人的名字十分多样。除了大名,字绝对也是重要的部分。 彼此亲切地,更是直接喊字。 故而,这名字名字,前者出生了父母取了便是了。但字,对于有身份的人而言,却是会慎重再慎重的! 此次端庄肃穆的冠礼大典上,赢忠从西阶下阶,面向东。温志强(这里应该是主人,也就是院正来的,但作为集体典礼,最后用的就是导师也就是温志强做主人)从阼阶下阶,面向西。苏默从西阶下阶,立偏东处,面向南。宾字冠者,致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言维。” 苏默心中呼了口气,对曰:“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此刻,赢忠致辞,冠礼到此,基本上就快圆满啦。后面的去拜见尊长苏水华松伯,拜见一干导师如焦竑、黄道周、刑克、董其昌等人。 以及一干大佬名士也要拜见行礼,只不过,这都是集体一拜,集体对集体,倒也不算特别辛苦了。 第六十九章:表字与蜚语(下)【加更】 【贺法号星空捧场特此加更两章~】 冠礼进行到这里,差不多也算完了。 书院过去招待宾客,而一个个学子,也纷纷聚集到自己的导师面前开始接任务。 各个部司州府的官员也到场,给所有学子见证。 比如衣颜徽和仇天,两人都是要去衡州府府衙历事。于是温志强和黄道周便在衡州知府彭兴水的见证之下,将命状交给了两人。 衣颜徽的职位是衡州府经历,仇天则是推官,只不过,两人前面都要加一个试字。虽说依着书院如此雄厚的资源,每个人往后进了科举多半前途不止如此,但若是表现不佳,书院也丝毫不会留情,一个差评劣等的称号下来,仕途上就要减分不少了。 同样,也是因为书院如此雄厚的政治资源。从太祖时便定下的基调一直维持至今,使得书院的学子大多都有较强的行政能力。反倒是官办的南北二都国子监,因为塞进去了太多的权贵子弟,以至于那些历练政务的制度完全荒废。而且,权贵子弟不尊戒律,国子监管不了,自然是让风气败坏,监生质量不堪目睹。 “苏言维!”温志强声音一提,身边赢忠含笑看着苏默:“还不快来拜见赢公!” 苏默乖觉地过去,恭敬一礼作揖:“学生苏默,拜见赢公!” 赢忠作为此次冠礼给苏默加冠的贵宾,无论是今日的身份还是以往的恩情,都是让苏默十分感激的。 赢公含笑看着苏默:“不错,又长高了。言维,此次去西南夷,我本是不愿意你过去的。西南局势,实在太过复杂多变,而且,我南京虽说是个胭脂气重的地方。但论起争端,实在远非地方可比,此次水西安家之事,更让我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但此次你毅然肩负国事,而非退却畏惧。让我想到与你初次相见之事的情景,年少轻狂,却有热血激扬。你辈少年,为国事作为,我们这些老头子见着,这才看到了帝国的希望!” 赢忠殷切注视着苏默,让原本怀着私信的苏默心下一阵愧疚。 在如此目光之下,更是心下暖意涌动:“定不负长者寄望!” 赢忠含笑,一招手,身边一名侍从过来,用银盘端着放着一方打印,以及盖着书院院正、南京吏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的大印的命状。 “苏默何在?”赢公肃然轻喝。 苏默立时正色,身体立直:“学生在!” “兹石鼓书院之命,予苏默试南京礼部主客司主事之职,全权处理水西宣抚司继任之事。此令!接状!”赢公言简意赅,便接过银盘,递给苏默。 苏默躬身一礼,接过命状打印,肃然应是:“苏默领命!” 仪式完毕,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之中,苏默正式接下了这么一桩大麻烦。 麻姑仙院的一处大雅间内,结束完大典的学子纷纷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这是书院的历练,没个三两月的根本搞不定。 无论是接下来彼此合作帮助,还是友情珍贵,离别聚会。总之,众人纷纷聚首,谈天说地,当然,话题离开不了此次大典以及历练任务。 谈及大典,自然是大家自报字号。 苏默没有参加此次历练,只是几人聚在祝融殿外,互道了珍重,便没有再次聚会,众人纷纷散开各自准备。若是历练任务彼此能够有帮助的,再单独相聚。 只不过,苏默几人的历练任务内容颇为独立,也没什么彼此能够帮的上手的。 作为书院两名最是声名卓著的院草,苏默没有参加小圈子的聚会,陆禅却也是没有参加,而今的陆禅越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也许是在和苏默的明争暗斗之中获得了成长,也许是家族放权之下,陆禅一举一动都让其余学子觉得敬畏起来。 总之,陆禅也明白,若是他与一干学子在一起,大家也会有所拘束。再加上还有水西消息传来,此刻,迫不及待想要看一场大戏的陆禅哪里会有心情去管这些? 至于历练任务,在陆禅眼里,只怕也没有觉得有何问题,在湖广腹心根本之地,陆禅还未动作,湖广内抢着想要献媚的只怕就不知凡几了! 陆禅没有去参加小圈子的聚会,但绕着陈益古、崔子忠、夏元繁三人的诸多学子学子却是不少。 此刻,大雅间内坐着二十余个学子。 一干人谈天说地,互相交代了一下表字后。便有人说到了苏默,一个方面大耳的学子,唤作陈进任的对于苏默的选择,似乎摸到了场内核心人物陈益古的心思,很是鄙夷苏默:“要我说,这苏默,我不屑与之为伍。本以为是个什么杰出的人物,诗词精通,文名卓著。想不到,却是如此一个蝇营狗苟之辈。竟是一门心思想着去捞钱了!” 这陈进任起了个头,洪流好似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般。 嗡嗡的,又是一名看上去清瘦干练,眼神灼灼的蓝袍学子,名作胡远的起身:“不错。行才(陈进任,字行才)所言,让我同感啊。这苏默,本就是个商户。为了利益,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如此等商人,本就是国之大害,如苏默,更是我辈书院之耻啊!竟是钻营朝廷,将书院历练之任务变成了捞钱之所!” “哼,如安文(胡远)所言,国贼之子,还不是这德行!想着能够名利双收,既完成了书院历练,又是借助朝廷之权威大捞一笔,用以补贴自家商行!”这陈进任脸上表情更是鄙夷了:“恐怕,这苏默想不到,西南之行,根本就是个大麻烦吧!” “哦?”胡远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还请行才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让诸位看清楚苏默的真面目罢了!”陈进任一脸严肃:“众所周知,尽管西南为穷乡僻壤之地,但土司却是富有无比,更多有金矿银矿为其据。又赖朝廷天威,地方官员面对土司,皆是强势无比,而土司不敢违逆分毫,任由索取。而今苏默钻营蹿跳,得了这么一个位置,还不是想着要借助朝廷天威,去勒索土司?而今,据我所知,苏默更是得了朝廷全部处理之权。如此一来,水西土司之中,是安彦国上位,还是已故宣抚使奢辛蕙上位,都在苏默一念之间。而且,朝廷此次,竟是连副使都没有去派。对苏默如此大权,毫无制肘。天知道,苏默此次回来,能够捞到几万两的金银!” 对于西南夷,毕竟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边疆局势之情况,哪里有江南秦淮胭脂更让人提得起兴趣? 故而,大家对苏默去如此边疆,不解的同时,也好奇起来。 没想到,这一好奇,这一探究,竟是得了这么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看上去只是穷乡僻野的地方,竟是如此一个肥缺! 一时间,众人纷纷“义愤填膺”起来,每个人好似都在热烈抨击着苏默以朝廷使者为名,却行如此腐败受贿之实! 似乎感觉醋味太过浓重,陈进任话头一转,道:“但多行不义必自毙!苏默恐怕想不到,西南之局势,远比他想的复杂!”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陈进任身上。 胡远在一旁捧哏道:“哦?这又是如何一个复杂法?” “哼!”陈进任冷哼一声:“朝廷吏治败坏,历代流官对土司多有苛待,便如四川之奢家,被上任四川总兵搜刮了九世积累之浮财。弄得夷人【上帝视角的时候,是彝族人。但实际上,无论是彝族人还是苗族人,在明代都是统一一个西南夷,也就是夷人代替。彝族这个称呼,是共和国建立后才有的】天怒人怨!而今永宁宣抚司宣抚使奢华明拼着不继任宣抚使,也不肯纳财,实际上恐怕是早就没有钱财了!故而,在永宁宣抚司一次暴~动之后,奢华明这才艰难得以继任宣抚使!” “再加上安家与奢家时代联姻,现在掌权水西宣抚司的奢辛蕙便是奢华明之妹。奢家之遭遇,便如安家感同身受。安家也受历代贵州宣抚司,三司官员逼迫。安家之愤怒,恐怕比之奢家少不了多少。总之,经过这么多年搜刮,安家有的,未必是贿赂,而是愤怒!此刻苏默过去,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夷人的敏感猜测。依着以往苏默的大胃口,再次搜刮夷人,只怕西南局势将徒然动荡。到时候,若是安家也来一次暴~动,哼哼,苏默到时候,对此负全责之下,看他将来还有什么将来!” 丝丝丝…… 陈进任如此一言说完,众人纷纷瞠目,纷纷都是想不到,西南的局势竟是如此复杂。看似是个穷乡僻壤,原来藏着如此丰厚的收益。 看似有如此丰厚收益,却想不到历代搜刮之下,局势又是一变,西南夷人愤怒积累,极可能酿成民变! 如此肥缺和陷阱交织,登时让大家叹为观止。 而所有人,纷纷都对苏默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起来:“如此一来,苏默看似得了一个肥缺,原来,是自己一口跳进了陷阱啊!” “哈哈!”众人哄然大笑。 第七十章:刻薄与国事(上) 此刻,崔子忠犹犹豫豫地要发问了,这个好歹心底存着些许善良的学子犹疑着问:“行才,若是苏默不去搜刮?反而属意交好西南夷呢?” “这……”胡远皱眉,盯着崔子忠看了几眼,也被问到了。的确,在他们这些苏默的反对者眼里,苏默自然是无可置疑的国之败类。但在苏默的支持者眼里,苏默的品性是极好的,不然也写不出那般凄美又是大气的诗词来。 甚至,反过来说,苏默孤身涉险,可是去平定西南局面的,是一个大英豪! 众人脑海里转过这么一个念头,顿时纷纷看向陈进任,就连陈益古也斟酌好了词汇想要救场了。只不过,他还是对这陈进任抱有了希望。 陈进任眼珠子一转,无数念头用上心头,顿时自信满满地道:“若是苏默真的一文不沾,纯粹想着捞取名利,这一遭,苏默只怕也要犯难了!土司本身只是一个羁縻之政策,也就是为了帝国统一,而不将大华将士的性命费在深山里,故而姑且承认当地权贵对羁縻地区的世袭权力!但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类羁縻地区,并非中原王化到达的地区!在未有完全消化土司地区的时候,任何对土司的警惕,监视和防备都是十分正确的!” 陈益古、胡远、崔子忠、夏元繁以及一干人纷纷都是点头。书院出的人,个个都非庸人。大家虽说对西南的详细情况并不了解,但敏锐的分析能力和辨别能力还是有的。 自然,对陈进任的这番话有了理解。 无疑,陈进任说得极好,这个水平是极高的。其对土司、中枢之间的关系,影响以及羁縻政策都有相当出色的见解。 无论土司面对中枢再如何恭顺,但西南土司时降时叛,终究不是一个值得十分信任的存在。再帝国政治、文化、经济没有渗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西南土司并不能视之位帝国的有效控制地区。 可以预见,如果帝国势弱,总有一天,这些野心膨胀又被搜刮甚酷的土司首领绝对会报复帝国以往的搜刮! “如此一来,若是真的按照开予(崔子忠,字开予)所言。苏默真的收住了自己的爪子,就天真地以为对土司友善便能完成任务,那绝对是一个妄想!” “西南土司互相之间勾连极深,安家奢家世代姻亲,水东土司,永保三土司,乃至云南广西等土司皆是互相联系极深。这些,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不得不仔细思考。而且,水西宣抚司内部也矛盾诸多。上代土司之首安舜臣死的不明不白,其妻奢辛蕙更是掌权如此果断。还有安彦雄野心勃勃!这如此多的隐藏之深的勾连,他苏默贸贸然进去,知道吗?” “如此一来,苏默贸贸然进去,这是自寻死路啊!”崔子忠喃喃着,忽然,崔子忠好似有想到了什么,犹疑了一会,问向陈进任:“苏默去了贵州,等于是做什么都错,多做多错啊。可苏默也不是笨蛋,碰了钉子肯定就能发现。若是他只是过去什么也不做,将奢辛蕙抬上了宣抚司宣抚使之位就回来呢?” “若是如此,那只能说苏默是一个庸愦,罔顾国事之人!他本来就负有朝廷让其平靖西南局势之命,若是什么也不做,那便是他历练失败!”陈进任嗤笑着。 同时,崔子忠好似也执拗了起来:“那若是苏默发现局势不对,愿意对土司进行退让呢?若是他决心梳理西南之局势,平静西南之民愤,甚至对土司百姓做出让步呢?” “那他便是国家之罪人!”陈进任断然:“刚才便说了,土司再为被帝国王化同化之前,那便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苏默对土司退让,便会让土司反过来得到了实力增长,从而助长其野心!更何况,软弱会让土司以为中枢孱弱,甚至反过来奋力挣脱中枢的束缚!” 到了这,崔子忠这才重重叹了口气:“如此一来,苏默是软硬不得,无力作为。除了行才兄熟悉情况,不然,软了助长土司野心与国有害,硬了激起土司民愤动荡局势同样与国有害。这谁能处理好其中微妙啊!” 陈进任矜持地一颔首:“到时候,苏默狼狈退回,我陈进任,为国舍身,再回西南便是了!” 陈进任这一刻,傲然无比,好似一切都会如他所言发展一般! 实际上,他也有这个资本。他本就是贵州神童,一岁能言,七岁能诗,十三岁中秀才,被誉为贵州人文荟萃于一身的天才人物。本身其资质,那也是绝佳的。 只不过,进了书院,陈进任却发现一大堆天才扎堆地挤来挤去。 还没在诗词上大展风光,就发现苏默只不过一诗一词便已然成为天下名士。 这样一来,这深深的嫉妒就扎了下来。 此次,陈进任徒然发现,苏默“自不量力”地想要插足他根本不了解的土司之事,这让陈进任如何不肆意地嘲笑起来! 要知道,本来,他通过运作,已然将这个职位预定了下来。在他这个贵州土著,熟门熟路的人看来,如此大功,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只是,苏默竟是半路截了,这如何不让陈进任暴跳如雷! 而今众人谈天说地,陈进任想也不想地便将话头引到此处,然后大展威风地将自己的简介说了出来,随后,引起众人的赞叹和高看! 甚至,陈进任还十分成功地挑动起了所有人对苏默的恶意揣测,让苏默的形象再次下跌! “此次,让我们坐观苏默此獠灰头土脸地回书院!”陈进任神态激扬。 那胡远,更是捧哏一般恰到好处站了起来:“不!西南如此局势,谁若败坏了,还有颜面回书院?苏默如此国贼余孽,吾等静观其灰头土脸回来,然后,将其打杀出去!我书院,岂能留此等贼人!” “正是,就如安文所言!”众人轰然应是。 第七十章:刻薄与国事(下) 所有人,那股子看苏默笑话的滋味,毫无掩饰,似乎吃准了苏默要败仗一般! 半个月后,被他们吃准了的苏默的确是吃苦了不少。风吹日晒的,连夜奔波赶路,尽管在湖南境内可以有船做,但山路难行,望山跑死马。就算苏默有马有车,也架不住道路状况艰难啊。 这可不是基础设施完备的书院,而是荒山野岭无人径的西南山区! 此次苏默,拒绝了贵州布政使司的盛情相邀,只是在贵州省城稍许休息,便带了向导一路跋山涉水,直接奔向水西宣抚司。 而且,苏默也没有穿厚重不适的官服。只是一身轻便的短袖长裤,扎着皮带,背着山包。如游学千里的寻常士子一般,带着随从一路奔行此处。 只不过,小童云天却是长途跋涉不便,体力上远远吃不消。只好留在贵州城,寻了一个小院子,又留了几个干练的武士等着接应绸庄来人。 不错,此次西南之行,苏默的确抱有私心。但他可以问心无愧,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大好处的“私心”! 将云天以及几个护卫留在贵州城做中转站,苏默便在向导的带领之下继续行山路。 苏默爬山涉水,带着苏克容、宋大壮以及几个便装的武士赶路。终于在六月的尾巴里,近了水西宣抚司! 水西宣抚司大概在后世贵州毕节大方一带(一说织金官寨)。 此处夷人集聚之地冬暖夏凉,气候宜人。同时,因为这里千年以来,都是土司所在之地。世代相袭,故而成为天然的贵州西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国朝初年,奢香在摄贵州宣慰使期间,平息战衅、兴办汉学、开辟九驿、发展耕织,尽毕生精力,致力于发展水西经济、文化。使得水西的发展水平,远高于云贵广西其他土司。但国朝中后期,吏治败坏,有司搜刮甚酷,此次贵州有司更是暗喻奢辛蕙行贿不得低于五千两黄金!待苏默来时,贵州里的那几个大人物们这才略微消停点。 苏默停驻贵州之时,更有布政使司分守道拜会,言语之间,暗示依照朝廷天使之威,可以高高开价,到时候,有司分润,定不让苏默得一点麻烦! 苏默震惊之余,只是谈风云朝事,最后含含糊糊地对付完了,这便匆匆赶到水西。 在苏默自己的印象里,西南山区,应该是个寒酸落后的地方。只不过,眼下见了,不由惭愧。 作为西南少有的繁华之地,因是气候宜人,农桑便利。再加上此处矿产丰富,还是地区的中心城市。自然让其人烟稠密,商铺众多。 经商的除了安家的商铺外,便大多是汉人。为生计奔波的勤劳汉人当然不会忘了山民夷人的商贸需求,事实上,这些山民需求很大。虽说水西能够一定程度上自给自足,但依旧有十分大的缺口依赖商贸。 于是许多小商贩便跳着茶叶,赶着装在好丝绸的马车,来到了这处黔西北的中心城市:水西。 故而,除了门楣上刻着日月鸟兽虫鱼的彝族房屋外。那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也是不绝于目。 还有一个个集结了山川灵秀之美的彝族【夷人的话,就包括土家族、彝族、苗族算是统称了。特指的时候用彝族】女子,一个个头戴着英雄结的彝族男子。还有那些长袍短衫的汉家男儿。便构成了水西城的主要元素。 最终,苏默的目光落在城门口的一男一女身上。一堆衣饰华美鲜艳的人簇拥着两人,显然是土司里的贵族。旁边,更有健壮骁勇的男子警惕地看着左右,这便是土司的精兵了。 苏默不禁颔首,战斗力姑且不论,但这副精气神,是内地兵士不可比的。 周边的彝族男女显然对这一男一女并不陌生,一个个恭敬行礼,却显然颇为爱戴。而让苏默凝眉的,却是不少汉家商户,见这两人显然畏惧更多,多是匆匆跑开,不敢去过多注视。 苏默眼尖,很快便认出了这两人。但让苏默惊奇的是,苏默一行人停下后,那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稍待,一群人纷纷上前。 一男一女凑近了,齐齐行礼:“贵州水西宣抚司宣抚使安舜臣遗孀,拜见天子(天子使者,土司可分不清帝权和朝廷的细微区别)。” “贵州宣慰司同知安彦雄,拜见天使!” 身后一干人自然是跟着齐刷刷地行礼,口号各异,却是齐整不少。 苏默目光扫过所有人,首先便是看向奢辛蕙。这个来自奢家的安家媳妇一身绣花精美的大襟右衽上衣,穿着黑色丝巾包头,耳环领口之上,银排花一颤一颤,霎时诱人。而且,奢辛蕙身材丰满圆润,双腿如圆规笔直,年岁不过三十出头的少妇薄唇粉面,容貌艳丽,浅笑带着妩媚地看着苏默,目光似笑非笑地毫不掩饰那抹调戏的意味。 苏默含笑以对,不卑不亢,也并未被这媚态所动。直觉告诉苏默,这个欲望不浅的娘们绝不是好相与的。 倒是奢辛蕙身后一名安安静静的女子,让苏默生出一股独特的感觉。这女子比起奢辛蕙同样是大襟右衽上衣,黑色丝巾包头,领口银排花。但不同的是,奢辛蕙领口周边缀着的是一个个精美的银器,或者华贵艳丽的珍珠等珠宝。 但这安静女子领口,却是一个个用彩色丝线缠着的翠绿纯净的玉饰,背上还隐隐披着一件青底彩花的坎肩,袖笼底边镶上一圈雪白的兔毛。一身红裙并非是鲜艳的红,反而是淡粉的粉红色。脚腕上倒是没了什么繁复的衣饰,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低着头,似乎很羞涩,隐在人群之中,很是不隐人注目。 但偏偏苏默直觉上,却觉得这这人群之中最让值得苏默关注的,奢辛蕙后,不是安家第二号人物,反而是这个看上去好像很普通的女孩子! 甚至,苏默都没看清楚人家的相貌…… 好吧,苏默总不好一直在把目光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时候,这可是朝廷和土司之间十分肃穆正式的场合! 苏默沉住气,瞬息之间,闪过这么多念头便装作只是寻常扫过这女孩子。 最后,看向并排着站在奢辛蕙身边的贵州宣慰府同知安彦雄。蓄着字木,缠着丝巾头帕兹提(即英雄结)。只不过,安彦雄的英雄结并不似那些年轻彝人的细长挺拔,反而粗似螺髻,带着夸张的耳环。 身体粗壮,尽管依着民族传统未有蓄须,但头发却没怎么打理。粗看细看都透露着一股子粗鲁莽撞的气息,矗在那里,一副十足山野人的模样。 “看似粗鄙,实则阴沉!”苏默含笑着心中点评,神色淡淡:“苏默,见过诸位了!” “苏默小友,哈哈,你这次,总不会再跑了吧!”此刻,一名还带着酒气的汉官大步走来,一手搭在苏默肩上,一手指着安彦雄和奢辛蕙:“这两位,便是土司长官了。贵阳一别,这次,可不能再放你跑了!” 苏默尴尬一笑,这分守道欧斯楚,竟是直接追到水西去了! “天使远来,妾身略备薄酒为天使接风洗尘。还望到时候,天使垂怜妾身薄面明日赴宴。”奢辛蕙声音柔媚,看着苏默,带着毫不掩饰的媚态。 苏默神色如常,淡淡应下:“客随主便罢。” 苏默的冷淡并未让场面冷淡下来,此次苏默的权力是真的极大,土司世系的政治特权尽管是沿袭千年朝廷认可的。但具体下来,哪个土司去世系,却需要得到朝廷的认可。不然,便是内部权力早就划分好了,也可能会因为朝廷的抵~制而流产。 再加上苏默此次显然带着调和西南局势的使命来了,其中隐性的权力如何,光是想想就令人垂涎。 不然,贵州布政使司分守道欧斯楚也是堂堂从四品的高官,怎么可能诞着脸一直跑到这里来? 安彦雄见着苏默,面露谄媚:“天使一路辛苦,此来,肯定人马疲倦了。不如先行入在下准备的一处雅苑,稍作休息。到时候,天使何意,我等便为天使妥妥安排!”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苏默笑着,也并未什么要削几人的面子,整体上从善如流地在几人的簇拥之下入城。 城门前早就备好了一辆装饰华美的四马大车,苏默登上马车,奢辛蕙、安彦雄、还有贵州布政使司分守道欧斯楚随后跟上。 让苏默心下遗憾的是那个神秘女子却并未上来,反而是骑上了一匹颇为高大的纯白滇马。看身姿,矫健精神,让苏默耳目一新。 中原尽是含蓄婉约的汉家女儿,苏默哪里见过这般活泼健美的女子。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分守道欧斯楚看着苏默目光暧昧地低声说着:“那人,便是黔中明珠,已故水西安抚司安抚使安舜臣的掌上明珠安梓。据说体香迷人,是这方圆百里所有男儿的梦中情人,啊哈哈……要说西南美酒,我却觉得这茅台颇为不错。醇香怡人,端得为西南珍品!” 【PS说一则,安尧臣沉似乎是安位的父亲……资料难找,大家别百度了然后说我资料说了啊……】 第七十一章:民心仇恨(上) 欧斯楚顺着苏默的目光一阵点评,低声悄然说着,苏默竟是不禁颔首起来。但随着奢辛蕙和安彦雄上车,他便迅速大声地点评起了贵州风俗。 机变之能,让苏默刮目。 苏默和几人颔首,时不时插话地说着。及至马车平稳驶入城中,苏默正要掀开扯帘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奢辛蕙却是下意识一般要去拦着。 苏默目光淡淡地看着奢辛蕙,让奢辛蕙似乎有了窘迫,悄声道:“水西百姓顽劣,恐怕惊扰了天使,妾身更怕……更怕有那恶徒,会对天使不敬……” “心底无私天地宽,苏某坐得端行得正,怕什么恶徒!”苏默声音略显柔和,听在奢、安二人耳中,却是意味深长。 苏默掀开窗帘,见到的,却是时不时冒出的一个个隐藏着恨意的目光。 “狗官……”一处小楼上,苏默偷窥安梓的样子被一名,冷冷笑着,转而看向人影之中一人的时候,又是恢复平静。 这般华美舒适的马车显然造价不菲,山里平时不会用。显然是为苏默这个朝廷特使所准备的,故而,便是只看着马车,也能猜出里头是什么人。 一个个彝人的目光传递着最为原始的情绪,传递到苏默这里,却是一片平淡。 城市尽管繁华,百姓们也颇为精神,姑娘们更是得山灵水秀之美。但大部分人,看衣饰显然不够富裕。 路上,显然还有紧急突击打扫的痕迹。行乞的破落老汉残疾人也时有见到。 让苏默失望的,却是大多数汉人对这显然是朝廷特使的车马,却是避如蛇蝎。 “可真是不欢迎我呢……”苏默心中轻轻说着:“这座繁华山城里,隐秘可真多。” 苏默这般想着,突然,一团纸包着的污秽之物带着恶臭掷来。奢辛蕙眼疾手快,一把将帘子拉上。 轻轻砰的一声,还好帘子上有竹子骨架支撑。 更覆了一层木板,如此尽管依旧有恶臭渗入,但好歹没有让污秽之物进马车。 苏默坐得纹丝不动,良久,这才呵呵地轻笑了起来:“贵地百姓,可真是‘勇武’啊!” 奢辛蕙、安彦雄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欧斯楚神色铁青,一个劲地喊着:还有没有王法,绝不可恕的话。 只是如此惊变之下,马车急停,苏默第一个下车。看了一眼马车上那团屎尿,随后便不再去管。 苏默看向道路上,已然土兵云集,十数个精干的土兵呼喝着土话,随后,一个嘶吼着反抗的年轻夷人被拖了过来。 苏默定定看着,叫人分辨不清脸上纠结是个什么表情。只是背负着双手,身后疾奔而来的苏克容和宋大壮皆是身着武服,盔缨飘飘,刀枪明亮。这些原本只是苏家家族的护卫队,防备的也只是盗贼,但在苏默执掌后。便精选了人马,加大了投入,又是寻到了苏护时代退下来的老兵,精选强练,这才得出了这么些个堪用的武士。 眼下,得了此次出使的差事后。苏默更是有了可以组织合法武力的权限,于是一番武装下。这些武士从头到脚都是花费不菲,武器盔甲是从南都武库里面精选的,更有苏家制作的作战服,可以便捷挂载一些军用的小物件。 再加上苏家而今也算小有储蓄,对于培养精干忠诚的武士,自然是不会吝惜钱财。 故而,这惊变一处。顿时一个个护卫在侧的武士便冲了过来,护在苏默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对此,苏默只是指了指那个被拖在地上犹自反抗着的夷人:“去问问什么情况!” 宋大壮领着三名武士过去,只不过这些骁勇的土兵显然不会汉话,推推搡搡的,差点都要动手起来。 对此,苏默依旧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那些土兵。 接着,让苏默眼神一沉的,便是这些土兵竟是技击本领不弱。猝然发难下,几个明显更加高大强壮的武士被这突袭,差点被掀翻了。 好在,苏默砸下的几千两银子也不是白费的,整个苏家不过训练十八人的这些锐士面临突袭,并未有慌乱。反而仗着力大身强,怒喝一声,宋大壮以及四人反击之下,撞翻三四名土兵,瞬间击退土兵,更是瞬时将那年轻夷人踹翻在地弓着身子呜咽着。 只不过一见这里出事,其余土兵顿时源源跟上。 刚好下了火车的奢辛蕙和安彦雄真是惊呆了,纷纷大喝:“#%¥@¥!*&(土话:都给我住手!)” 两大彝族大佬发话,这些土兵倒也颇有纪律,便纷纷住手。 宋大壮脸上带着一条清淤,对面一个壮实凶戾的土兵叽里咕噜地喊着,身上也是灰污一片,还有几个土兵挣扎着难以起身,受创不轻。显然这次初次交手,后面的汉族武士捞回了一点脸面,也给他凑了不轻。 只不过,几个汉族武士身上都不好看,头盔歪斜,武士服也因为扭打破烂了些。 苏默心下一阵警惕,拍拍手,找回了几个武士。 “放开我,汉狗!”宋大壮昂着头,神色冷然,一脚狠狠踹向那丢屎尿包的年轻夷人:“叫唤个鬼啊!” 宋大壮踩着皮靴,在那年轻夷人的脸上碾压了几脚,那年轻夷人这才呜呜着,慢慢听了声音。 “都住手吧!”苏默神色依旧平淡,无法让人从脸上看出表情:“回来!” 这次,改宋大壮拖着这年轻夷人过来。 那凶戾的土兵首领还待想要过去抢夺,只不过这一次安彦雄厉声喝止:“@#¥*&(混账东西,几十人在区区四个汉兵手下竟然还把人给丢了,还有什么脸去抢,都给我退回去!)” 苏默听不懂土话,只不过那向导却是分辨得仔细,低声地在苏默身边翻译了过来。 苏默面带赞许地和宋大壮点点头,宋大壮嘿嘿乐了起来,显然也听到了翻译。 两名武士压住那年轻夷人,苏默看了一眼,也不问他,一眼扫视周边。见那些土人装模作样地驱赶着彝人。 只不过,众多彝人都是表情激动,虽然碍于帝国的威严不敢呼唤,但一个个仇恨而警惕的目光,却依旧是让苏默沉重无比。 第七十一章:民心仇恨(下) 苏默和苏克容点点头,早就明白苏默意思的苏克容带着其余三名武士过去和那驱赶百姓的土兵首领交涉了几句。 很快,人群便涌动过来。 奢辛蕙示意几个土兵首领,好歹算是将人群拦在了苏默五步外。 苏默看向一个个往来带着仇恨警惕的目光,心下喟叹,最后提气朗声道:“诸位同胞们,请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真正身份。我,是来自石鼓书院,也就是曾经太祖皇帝出身的那个书院,我是那里的一名学子,而不是贵州本地的流官!” 听到这里,分守道欧斯楚神色微微一沉。 但苏默根本没有去管,继续道:“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我的母校要对我做出历练。但我没有选择江南繁华之所,也未留在湖广那片我人熟地熟的地方上。我来到了这里,希望亲近你们这些同胞。我大华帝国的同胞!无分贵贱,无分男女,无分民族,只是秉持一片真诚的同为这个帝国成员的亲近感,于是我来到了这里。看到了穿着百褶长裙,绣花衣的女孩子集结了这片美丽土地上的灵秀动人。我看到了蓄起字木,扎着细长挺拔英雄结的男孩子健康精神。一路上,有无数的男女同胞在艰苦的道路上为我提供了帮助,我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借此,我先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提及这里,奢辛蕙与安彦雄这才发现,苏默穿的是一身衣领上绣着紫边金冠印花的学子服! 只是,这身学子服胸前没有那张扬的石鼓图案,也没有绣着学生的详细信息。 奢辛蕙和安彦雄都是神色一变,夷人们是仇恨汉官不假。但他们也不笨,知道官员和普通百姓的区别。这仇恨的,是汉官,对普通百姓倒是不会有什么坏的观感! 尤其是这些风采风流,又是好看俊俏的汉人。那是极得夷人女儿家喜欢的! 眼下,苏默这么一顿情深意切的话说出来,场面气氛顿时为之缓和。 所有人看向苏默,悄悄稍减了那些警惕和仇恨。只不过,苏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学子,但那些全副武装的武士让大家依旧保持了警惕。 奢辛蕙想要插话,但苏默一道凌厉的目光看过去,奢辛蕙小心肝砰砰跳的时候,苏默清朗的声音响起:“但我想不到,我怀着真诚,暂且以一名客人的身份来到同胞的土地上。遭遇到的,却是如此一幅景象。作为一名毫无敌意的客人,却遭到了身为主人的场内同胞的袭击。带着恶毒恶心的攻击,一名彝族人手持着纸包的屎尿,投向了我所在的马车!” 徒然间,苏默气势为之一变。 “当然,作为官方使者身份的一名客人,我不应该对你们族内的事情过分关注!”苏默转而看向奢辛蕙:“现在,由代理宣抚司事务的安夫人以及贵州宣慰司同知安大人做出裁决。克容,大壮准备放人!” 苏默说罢,便上了一批高头大马。这是来自西域的上等良驹,是衡王华言徽(衣颜徽)送给苏默的。 只不过一路上伺候这牲口就够呛,山路上并不如滇马好用。 但此刻,牵出来这么一批高头大马,那是绝对能镇场子的。 苏默翻身上马,高度上来了,视线自然而然便平视了。 那年轻彝族男子愤怒地冲着苏默大喊:“汉人狗官,滚出水西,滚出我们的家园!你们是来勒索我们财富的,你们这样的客人,我们绝不欢迎!” 安彦雄这时候不能再忍了,冲上去一脚将这人踢开,看着苏默,目光之中细微处已然复杂了起来。 在刚才,实在是大家被苏默这举动给吓住了,苏默怎么能这样出牌呢?完全不合情理啊,想到想不到,太出人意料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哪个当官的敢直面百姓? 还这么现场演讲,不要命了吗? 这不是公堂,手下又没有百十号衙役给你使唤!而且,大家这么恨你,恨不得撕了你,你就不心虚,不怕被人给暗杀了吗? 奢辛蕙、安彦雄乃至欧斯楚心中都有十万个类似的问题想要问苏默! 如此不安情理出牌,实在是让几人一开始都有些措手不及,被苏默占据主动打了这么久,这才回过神来。 安彦雄一脸凶神恶煞,咆哮着:“都给我退后,站在这里是要造反吗?苏大人身为朝廷吏部郎中,是皇帝陛下的使者,谁敢不敬,我绝饶不了他!” 接着,安彦雄恶狠狠地看向那被他一脚踢蒙了的年轻彝族男子,就是此人,昨晚上还得了自己心腹的淳淳教导,心下叹了口气,安彦雄怒喝:“执法官,胆敢冒犯朝廷官员,用……攻击朝廷特使。最当如何?” 其身后一名年龄稍显苍老的出声道:“胆敢冒犯天使,当斩!” 安彦雄历喝:“来人,当场行刑,以儆效尤!” 十数个土兵当下便快步跑去,那凶戾的土兵首领还略带示威地看了一眼宋大壮。 宋大壮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 只不过,听了安彦雄和那执法官的话,宋大壮也不好继续拿住那年轻夷人了。 苏默看着这一幕,敏锐地感觉到那些彝族百姓的目光,又是重新复杂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彝族男子,更是恨不得杀了苏默一般。 几个土兵手中提着长刀,就要从宋大壮手中抢走人。 见此,苏默不再沉默:“住手!” 宋大壮听命,就要过去拦人。 奢辛蕙面带不愉:“天使,此獠胆敢冒犯贵使。吾等正要行刑,为何不可?如此贼寇,不杀不足以明刑正典!” 苏默只是温颜道:“就这么草草杀了,只怕不合程序,有违法理吧!” 奢辛蕙一改刚才的妩媚,尽管脸上依旧带着笑,却是目光坚定:“天使远在中原,对西南之情有所不知。在土司,刑律为土司所释。土司之法,便是冒犯贵人者,土人当斩。并无不合法理之处。” 说着,奢辛蕙好似声音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十度一般疾声道:“来人,将此獠给我杀了,惩戒其冒犯天使之罪!” 奢辛蕙说罢,苏默却是又是出手拦下:“慢!” 一干土兵和宋大壮都是晕头转向了,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啊!眼下,明明被人如此巨大的羞辱了,苏默却是接二连三地要保下这冒犯自己的罪犯。 反倒是身为彝族子弟土司首领的奢辛蕙,对自己的族人,却是面带寒霜,坚持要为苏默找回场子,杀掉自己的族人! 一干百姓也瞧着迷糊,但苏默却是很明白。 换个说法,张一的孩子把李二给打了,李二找到张一,于是张一挡着李二的面打自己的孩子。 这里头,设身处地,谁最难堪? 表面上,似乎是张一最难堪。但实际上,李二也会很难受。换做任何人,李二都应该是去劝阻张一,这是基本的人情问题。就算张一真就揍了自己的孩子给你出气。眼下姑且算是对得住你了,但李二就把张一甚至张一的孩子都给得罪狠了:你这不依不饶的,没完了啊? 回到眼下,便是如此。 若是苏默真让奢辛蕙、安彦雄将这年轻男子轻易杀了,他的确能够出一口恶气。只不过,孩子杀了,张一的其他孩子就得把苏默恨上了。连带着以后,张一也能带着自己孩子理直气壮地找李二的麻烦。 表面上,这个彝族年轻男子冒犯苏默。实际上,是彝人对汉官百年来仇恨的表现。 奢辛蕙和安彦雄两个彝族领袖对着这彝族年轻男子抓住,当场就要杀了,苏默也许会感受到维护了威严的快感。 但反应到普通彝族百姓身上,那便是激起同仇敌忾的心思,等若是激化了本就恶劣的汉、彝关系。 甚至,苏默无不恶意地想着。这就是奢辛蕙两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为的,就是给苏默一个下马威,同时,还能勾起族人对汉官的仇恨,乃至为其发动一场展示反抗决心的暴~动找出民心支持! 故而,苏默之前,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心底无私天地宽,苏某坐得端行得正,怕什么恶徒?”。 苏默,这是决心不给奢辛蕙两人任何借口,用以挑动起彝族人对苏默的仇恨,要知道,苏默是朝廷的使者,代表的是帝国。若是这里头让奢辛蕙两人得逞了,彝人憎恨的就不仅仅是苏默个人,还是帝国了。 也许有人会说了,这夷人老百姓又不是傻瓜,这做错事的是那丢屎尿包的人啊。错了就该罚,没什么可说的。 但苏默明白,这对错之间,哪里有那么清楚。仇恨的延续,报复和复仇的使命,纠缠其中的实在不知凡几。 也许真的有彝族有识之士明白对错,但在水西土司内,话语权是掌握在奢辛蕙两人身上的,想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说的算。难不成,苏默能幻化出千万张嘴去和彝族人一一解释? 指不定往后,这丢屎尿包的彝族人就成了反抗反动政权的义士了! 第七十二章:刀光剑影(上) “依我看,我与山民同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有人对我下如此狠辣之手,定然是有那奸邪小人在其中挑拨!“苏默说着,扫视全场:“我伸出来的,是美丽的花朵,希望你们回赠我的,不是刀剑和侮辱!” 说着,苏默沉声道:“此獠名作沙马威杂迅对吧?压下候审罢。我倒要问问,我苏某人光明磊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说罢,苏默扫了一眼奢辛蕙、安彦雄一眼,意味深长。随后,翻身上马,在向导的带领之下走向宣抚司官署。 奢辛蕙胸前伟岸起伏不停,显然是被苏默给气得不轻。分守道欧斯楚依旧那副浪荡的模样,嘿嘿笑了几声,竟是很有些看热闹的姿态。 苏默当众说了要审讯这丢粪团的年轻夷人,这时候无论奢辛蕙心里一团乱麻,愤怒之余,是怎么都扯不清眼下这情况了。 倒是安彦雄冷静得多,对此看得明白,依言让人将这至此他才知道名字的沙马威杂迅带了下去关押了起来。 之前想着丢出沙马威杂迅这么一个棋子给苏默一个下马威,同时激怒苏默杀了沙马威杂迅后,激起族人对汉人的积怨愤怒,从而助长那个目标。 开头似乎十分顺利,苏默好奇心地拉起了马车帘子,随后被这暴民袭击。按理,接下来应该是愤怒之下的苏默要求将这暴民给拿住。 然后,无论苏默愤怒与否,奢辛蕙、安彦雄都会顺理成章地令人将这暴民给格杀了给天使出气。 到时候,奢辛蕙两人如何背地里在百姓之中煽动情绪那就不是苏默可以去想到的了。 谁料,眼下苏默不仅不杀,还如此大大方方地在众人面前出场了。如此一来,完全搅乱了奢辛蕙两人的计划。而且,还降低了彝民对苏默的恶劣观感。甚至让不少女孩子对这个温文有礼,又是俊俏英朗的汉家郎有了好感! 这关头,再按照以往的计划去杀沙马威杂已经没用了。能不能激起彝民对苏默的愤怒和仇恨且不说,一个杀人灭口的理由估计就冒出来了。 尽管汉、彝两族几百年的冤仇纠葛下,大部分人对汉官的愤怒仇恨不是苏默三言两语能洗清的。 但眼下苏默这么一番巧言令色,还是有了作用。至少大家也会去想,咱们土司首领这么急着杀自己的族人,是不是真的要杀人灭口啊? 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挑拨离间啊? 也许在往后奢辛蕙和安彦雄的挑动之下,舆论和民心情绪会被情绪改变,但眼下,他们两人是无力还手啦! 下马威不成,反而叫两人见识到了苏默的厉害。 奢辛蕙媚眼闪烁,不知想着什么。倒是安彦雄跟上欧斯楚,两人谈天说地,似乎很是热络。 奢辛蕙跺跺脚,便上了自己一匹枣红大马,跟上了一行人。 此刻,一个酒楼上,粉红百褶裙款款在地上飘着的一名极漂亮的女子将面纱掀起,看着远去苏默那笔挺的背影,一时怔了:“可惜了……” 声音飘渺若仙,一时间,让身后那个眼神狂热的男子怔了。 女子转身,深处白嫩如藕的右手,食指微微曲着指着那神色狂热的男子眉心,轻轻一点:“今晚上,努力吧,为了水西,也为了族人!” 说罢,女子就这么找了一处窗口,纵身跳下,左右踩了几处抵消力道,随后便翩然落在一匹纯白色毫无杂毛的马背上,一夹马腹,渐渐消失在视线末处。 “也是为了你啊!愿匍匐您裙下可怜的乃古立色……”乃古立色低下头,满眼尽是这片倩影,随后,勉力驱逐了,这才重新回归暗处。 苏默抛却了马车,翻身上马离开,脸色依旧未变。 也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近距离对百姓们进行演讲实在是个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多数古代士大夫的思想里,百姓是用来限制、愚民政策大行其道的情况下。谁会费那么大力气去管民心民意如何?让他们按照政策执行就好了,费这么大功夫去理这些愚民,还不如和大地主或者士子拉拉关系,交流一下想法。 但苏默呢,在后世,商场上打滚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对一点即兴演讲就漏了怯? 这种打消警惕仇恨,借助前人(奢香,太祖)的影响力等等说服陌生人的办法,苏默实在太多太多了。 故而,苏默完全不担心会如何。直接上马,跟着向导去了官署。 也就是此次苏默休息的地方,这么久赶路,苏默的身子早就乏了,一直苦苦撑着体面,就是不想露出一点软弱。 苏默明白,这时候自己的露怯,是对敌人的一种强烈鼓舞! 及至进了一处门楣刻着日月鸟兽的门,苏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等会,就可以休息了。 只不过,在身后追来的奢辛蕙、安彦雄两人眼前,苏默可是端足了架子,做全了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还假意欣赏着这彝族的建筑,有精美繁复图案的封檐板;屋脊中部及两端起翘和起拱特色,山墙上的悬鱼、屋檐上的挑拱、垂花柱、雕刻着牛羊头、鸟兽、花草等线脚装饰和连续案浮雕的屋内的梁枋、拱架;雕刻怪兽神鸟、卷草花木等彝族传统图案的室内锅庄石,及石础、石门槛。 此外,门窗隔扇和室内木隔的花纹、小花格窗皆是极富建筑装饰效果,看上去,也很有意思,颇为漂亮。 苏默一边点评着,奢辛蕙两人也知道该走人了,于是互相行礼完了,苏默便重重松了口气,找了被子便去休息了。 几个土人侍女在伺候完了热水毛巾便被赶了出去,随后,苏克容、宋大壮两人轮流带着武士开始巡守。 首先值守的是苏克容,今日宋大壮一帮子人和土兵打了一架,体力下降得要快一些。于是苏克容值守,只不过,比起宋大壮的三名武士,苏克容等人的体力也是有些不济。 就这么时间流转到了半夜,夜色渐沉,人的精神也在迅速下降着。 而此刻,乃古立色盯着远方,神色阴沉。 第七十二章:刀光剑影(下) 凌晨拂晓前,是人最乏困的时候,也是夜幕最深的时候。正是所有武士困顿难言的时候,数道阴影飘入宣抚司官署,苏克容竭力打叠起精神,不过还是被连日的疲倦冲击得有些恍惚,没有注意到这黑影。 而且,这宣抚司官署也足够大,很多民族特色的建筑更是一时间搜检不出。毕竟只有八名武士防卫上,人手终究是不够。 就这样,当苏默在床上,浅浅睡着,竟是做了一个春梦的时候。 阴影渐近。 苏默梦中,却是想到了一个个女孩子。当先的文思卿,其后顾诗晓,又突然冒出了夏达。 首先是苏默抱着夏达热烈激吻着,突然又来了文思卿,于是苏默夹汉堡,在两具肉体中间缠绵着。 又是顾诗晓修长白嫩的美腿映入眼帘,苏默顺着美腿爬了上去,挺进着,又是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让苏默心惊肉跳,却格外激动的柳如君。 随后,身材丰满,内媚天成的沈云巧也出来了。 甚至连柳心蕊都冒了出来,在雾中似乎裸着,若隐若现。 苏默伸手要过去抓,却是恰好碰到了床上横梁,实质地触觉碰到。苏默被惊醒,这才发现是个春梦,重重呼了口气,摇头失笑。 刚要说什么,猛然间,却觉得这房间有了什么不同,心下一紧,一股子寒冷彻骨的味道席卷入心。苏默望向房间上,一道剑光袭来。 苏默连忙闪躲,眼角处,又是刀光飞舞,犹若惊龙。 数躲剑花刀光飞来,苏默低喝一声,身子一弹将被子飞上去又是抄起枕头掷去。 轰然一声,似锦顺滑的丝被瞬间炸开。 就这么一个遮掩视线的好时候,苏默连忙闪身轱辘地滚出了床榻,此刻,恰好见到数道细长黑影,迅疾若电地射向了床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显然,这后来的刺客装点好了弩具,发出如此一击。 苏默心中骇然,竟是军用强弩! 依着弩具这如此威力,若非苏默闪避及时,只怕,苏默就要死在此处了!苏默心中后怕不已,心中如电疾闪,瞬间过了许多念头。 这此刻,是动真格要置苏默于死地啊! 苏默背上冷汗迭出,手脚却是一点都不慢,闪开了这弩机袭击,便是拿起床上一把短剑,连忙绕进了屏风后。 “公子,公子?”房内这怪异的声音传出来,苏克容以及三名武士瞬间被清醒了。 连忙撞门而入,恰好便见到几名刺客追着苏默进了屏风。 屏风内是内书房,挂着一排书架。当先一个刺客追着苏默最近,苏默狼狈地接连闪躲,闷着声,当下便推倒了一排书架砸向刺客。 那些刺客却是不闪不躲,只是被撞伤了也不顾,直接杀向苏默。 苏默心下惊骇,却是沉住气,一边会见格挡,一边不住地利用身边的一切东西反击。 眼见着来了救兵,心下刚刚松口气,苏默还未欢喜地呼救,却见那一名刺客竟是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杀向了苏默。 苏默挥剑格挡,但剑术渣渣的苏默根本未有防住几下,便在闪躲不及之下,臂上一阵热辣,紧接着便是痛楚袭来,受创了! 苏克容悲愤地大喝,手中长剑掷出,总算是打断了其余刺客追杀的脚步,而其余武士也纷纷全力加速杀过去。 刺客首领见势不妙,低喝着听不清的话,带着其余刺客便要逃命。 苏默低喝着,手中短剑忍着剧痛一把追上去砍到了落在最后的那名死命追杀苏默的刺客,而此时,苏克容领着武士制住刺客,一脸惶急地看着苏默。 苏默摇摇头,被惊醒的宋大壮也领着武士追杀出去了。苏默挣扎着起身了:“去让大壮回来吧,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你们将这书架收拾好吧!” 苏默看着手臂上鲜血尽染,咬咬牙:“这地方真哔哔【纵横中文网自动屏蔽】乱!” 苏克容一脸歉疚,跪在地上请罪:“克容该死,请公子降罪吧!” 苏默用左手拍拍苏克容的肩膀:“起来吧,水西的局势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贸贸然撞过来,各种心理准备都有了。此次罪过不在你,水西能够聚集的主力土兵不下万人。拼人数,我们怎么都拼不过!” “看将来吧!”苏默幽幽地说着,自顾自地包扎起了伤口。 不一会,宋大壮也沮丧地回来了。 “留下一个,却自杀了。”宋大壮愤恨地踹了一脚唯一留下的活口,这厮就是刚才不管不顾追杀苏默的那名刺客,眼下嘴里被塞住了一大团棉花,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咬舌自尽了。 苏默神色不变:“兄弟们伤亡如何?” 宋大壮一脸,心下暖暖的,恭敬回答:“伤了两个,护甲得力,倒是都没大碍!” 苏默点点头:“辛苦了。将这人拉下去!” 宋大壮行礼退下,依言下去。 接着,苏默看向苏克容:“要是他说是奢辛蕙或者安彦雄指派来的,你直接将他杀了,尸体留着,先不要动。” 苏克容应是:“是!” 苏默在回了书房的床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这次西南之行,可真是出人意料。苏默并不相信这是奢辛蕙或者安彦雄做的,他们准备好的下马威的戏码虽说被自己破了。 但并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直接派出此刻,而且,还是连军用弩具都动用了。根本就是下了决心要将苏默干掉。 故而,见军用弩具出来了。苏默便明白了,这不会是奢辛蕙和安彦雄动的。 若是苏默死在了这里,无论是安彦雄还是奢辛蕙,都不会得到一点好处。反倒是贵州布政使司分巡道欧斯楚能得到获益。 毕竟,朝廷特使死在了水西,到时候朝廷震怒下,水西上下肯定得活动。到时候,欧斯楚就能凭借在场的身份,大大地捞一笔。当然,前提是欧斯楚能在苏默身死的事件之中先把自己摘出来! 一念及此,苏默脑子里面纷纷攘攘地,也是乱成了一片。 杀自己的,究竟是谁? 乃古立色略带悲伤地看着自己的队伍又少了几人,但转眼,便将这种神色略去。他知道,大业面前,这点伤亡是必须承受也是无可避免的! 为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便是再大的艰辛,他也愿意去承受!同样,他也相信更多的彝族人也是如此想的! 听到忠心耿耿的属下将事情来龙去脉都道了清楚,安梓略微愣了愣:“你是说……就在你隐秘要杀他的时候,他突然醒来了然后就闪开了致命一击?” 乃古立色面带羞愧:“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杀了这汉狗!” 安梓摇摇头:“便算他是天命吧!” 说着,安梓脑海里也想起了那个在高头大马上,俊俏英朗的汉家男儿。尽管大部分彝人在汉官百年的搜刮下已然对汉民族有了不少的仇恨心态。 但坦白的说,这点仇恨里头,未免没有仇富的成分在。 汉家的出色儿郎也是比起彝人要多上太多,光是人口基数摆在那里,也使得彝人注定只能屈居在山内,无法威胁到整个汉民族。 显然,汉人也对此十分明白。故而,在中央朝廷的威严下,历代汉官操守高点倒也罢了,操守低的,便是倚仗这种悬殊的实力对比,肆无忌惮地搜刮着土司。 对此,便是按察使司都懒得管。反正不是自己的族人,土司造反了更好,剿了以后连以前索贿的事情都不用管。 扯偏了,无论汉彝之间仇恨如何。 汉人地区的富裕程度实在是让彝人羡慕不已的,那么多好东西彝人没法生产,也无法获得的。都需要通过汉人高价购买,商人成了彝人里唯一没有仇恨太过波及的汉人群体。 “杀不掉呢……”安梓叹了口气:“这汉官该拜祭父亲了吧!” 乃古立色应是:“明日上午。” 安梓斜靠贵妃椅上,这处安舜臣买给她的成人礼物她是最喜欢的,就这么将玲珑曲线尽数展露在乃古立色眼前,慵懒随性无比,尽展美人之姿。对此,安梓倒是没有注意,反而眼帘光芒里莫名地涌动着,不知想着什么,良久,才挥退了乃古立色下去:“去把沙马威杂杀了!” 乃古立色贪恋的看了一眼安梓的美妙曲线,转眼便将这点心思收敛起来,昂然应是。 乃古立色走了,一名老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看衣饰,竟是一名正统的汉人。 见老人出来,安梓立时站了起来,过去扶住老人:“师傅,您怎么出来了?” 老人用丝帕捂住,别过头轻轻咳了起来。安梓乖巧地轻轻拍着老人的背,顺着气道。 良久,老人这才脸色好看一点,神色之间,看向安梓满是慈爱:“这不是担心你吗?” “我很厉害的呢!”安梓扬扬手臂,美目之中也是柔和一片。这个待她极好的师傅差不多是这个世界里父亲死后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了。就连安梓眼下的高超马术武艺,也是师傅传授给她的呢。 第七十三章:色诱逼宫(上) 世间几乎没有人间过安梓动武,因为就算有见过的,也是早就被安梓杀了去见阎王。 老人拍拍安梓的手臂,让安梓坐在对面。 乖宝宝一般坐下的安梓关切地看着老人,老人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这会还要为她的事情操心,这病可怎么能养得好? “你能想到去除了沙马威杂,进步蛮大了。”老人赞了一句,安梓笑颜如花,但转眼便端正了起来。老人继续道:“你对苏默这人,怎么看?” 安梓思虑了一会,便道:“高大帅气,文质彬彬,又不失勇武。这样就是师傅说的,汉儿中的俊杰吧。” “你这丫头呀……”老人溺爱地失笑:“没能将他杀了,以后在想用暗杀的手段就几乎不可能了。这样一来,作为朝廷特使,这块地方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格局完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因为他还拖了一条欧斯楚这尾巴过来。我是问你,因为苏默水西格局大变,你对此怎么看?” 安梓低声说着:“我都听师傅的,每次你都看得比我远。” 老人缓缓摇头:“这会还跟我耍小心思呢,我这老头子啊,能撑多久呢。你要是再这么懒,往后我可怎么放心你。” 安梓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无论她在外人眼前如何坚硬,如何得老人指点变得让下属完全摸不着心思,让敌人对这个暗处的女皇恐惧无比。 但说到底,他终究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喜欢犯懒,也渴望有一个安全温暖的肩膀能够让她依靠,然后她只要能够安安静静地睡个觉,唱个歌给心爱的人听就好了。 只是,父亲的急病让她迅速嗅到了危险。在师傅的指点之下,渐渐掌握住了族内一直极端分子的力量,又通过各种手段,拉拢到了一点支持,渐渐在所有人不知觉的情况之下,好歹握住了一点力量。 但面对这个老人,他只想好好偷懒一下,不去想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尔虞我诈,那些阴私和血腥。 真是不想长大啊…… 安梓将这些原始的真是心思渐渐地埋藏起来,在老人欣慰的目光之下,眼神逐渐坚毅:“阿梓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接触一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水西族人跟着那群疯子灭亡,总要留一条路吧……” 老人缓缓颔首。 一夜凌乱,宣抚司官署终究是归于平静。 几个武士费了好大功夫这才将书房里收拾好了,随后又是忙了好久清洗伤口包扎伤口,还有对苏默的安全加强防护。 宋大壮和苏克容都是书信回去求援,这八个武士面对水西的局势,显然有些不够用了。 苏默也算是小小熬了夜,好歹前半夜早早睡下休息了会,又将右臂上伤口好好清洗爆炸后,略略看着像是没问题了,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浅浅睡了会,苏默便起床了。 梳洗了一下,苏默既然说是要封锁消息清晰痕迹。一干训练有素的武士自然是办妥了,至少外表上看着,倒也不觉得是被刺过。 今日的行程是去拜祭已故水西宣抚司宣抚使安舜臣。对于这位宣抚使,苏默得到的评价倒是平平。能力一般,既压不住野心勃勃的弟弟,也无力阻止强势妻子不断在宣抚司内扩张权力。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这宣抚使对自己女儿,对百姓倒是厚道。 对于女儿,也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安梓【应某女读者要求,安梓名字由之前出现的安香改为安梓。】。安舜臣是极喜欢宠溺的,而且,令人惊讶的,这安梓尽管被父亲宠溺非常,却并未养成什么跋扈的性子。反而给山里百姓施药行医,在山民眼里有着颇为不错的名声。 尤其是其父死去以后,学了汉人的守孝,三年之内不谈婚论嫁。这都过了大半年了,也的确是在所有人见证之下,依言如此。 这样以来,贵阳布政使司里头也有议论要给他大大褒奖一下。 当苏默在一干土司官员的簇拥之下到了灵堂后,苏默便看到了披着孝服背对着众人的安梓,此刻,苏默这才发现原来安梓脖子上一直有一圈浅浅的白色带子,这不是什么彝人奇怪的饰品,而是表示丧事的。 “孩子,朝廷来的使者来看大哥了!”安彦雄出声喊了下安梓。倒是奢辛蕙一言不发,神情稍显僵硬,尽管平常看着依旧带着浅笑。但苏默却敏锐地感觉到这熟妇显然心情很不好, 撇去这些,苏默很快就被另外一桩事情给惊艳到了。 只是第二次见,苏默便很快感觉到这个异族女子独特的美感。一身孝服,在一个集结这山灵水秀的彝族女子身上穿着,额外又较原先多出了三分俏丽。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这一身白衣款款的,很是好看得沁人心脾。 众人一时间看呆了,苏默却是惊人的意志力暗暗咬了咬舌尖,极快地回过神来:“有礼了!” 随后,便是温和有礼地朝着安梓行礼。 又是规规矩矩,依着礼法上香,祭拜。书院出身的苏默对此显然极是熟稔,动作优雅标准,让人看着极是舒服。 这样一来,倒是让后面几个显然打算含糊了事的土司官员差点出了丑。 祭拜只是个由头,接下来,给苏默举行的接风宴里,苏默便瞧出了端倪。奢辛蕙显然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侃侃而谈。似乎也知道苏默是个老饕,于是十分用心地准备了这场接风宴。 “贵使请看,这便是坨坨肉,莫看名字土气,这可是族人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待客的招牌菜!精选的稚猪肉,用我族特有的香料、佐料稍加加工而成。其肉块硕大,一般呈正方形,故称‘坨坨肉’!”圆桌上,座位显然是刻意安排了的。奢辛蕙今日传了一见丝锦汉服,衣裳薄如蝉翼,款式新潮。让苏默心下猛跳的,却是这熟妇的若即若离地靠着苏默,依着苏默高大的身材,从上往下看,恰好能看到薄如蝉翼的衣服下,那惊人的傲然坚挺,以及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而且,幽幽清香下,又是这么用着那坚挺不住地蹭着苏默。 十分可耻的…… 苏默硬了。 第七十三章:色诱逼宫(下) 今个儿才拜祭了人家丈夫啊……苏默想着,欺负寡妇不道德,而且人家女儿安梓,尽管不是亲女儿,却也在前面吃着素菜呢。 苏默眼角环视众人,尽管大家都收敛着视线尽量不看向这边,但苏默敏锐地还是察觉到了这些人眼里的那些复杂情绪。倒是安梓眼神呆呆的,盯着盘子里的菜,好像没什么别的心思。 按住这点额外的心绪,苏默转而动起了筷子:“这烤小猪不错,射地(冻肉)很有意思啊!” 此刻安彦雄便说了:“天使好眼光,这是族内很是讲究的一道菜肴。用猪蹄和肘子制做而成。一般做法是将肉放入锅内煮软后捞起,剔去骨头并将肉宰碎,放上木姜、生姜、花椒等佐料,有的还放橘子皮,或鸡蛋之类的东西,然后放回锅里煮上一阵,以便使佐料渗入肉中,最后放入木钵内,放上一夜即成。肉冻柔软可口,香味独特,族人喜爱得不得了。本来这般美味也是不容易做的,不过近日族人大批都做了一些平素吃不到的美味,故而今日这宴席反倒是差点被齐备好!” 安彦雄说了,苏默也略微起了好奇:“哦?近日是什么重大节日吗?竟是让贵为世系之长,土司领袖的安家都吃不上肉了!” 此刻,那名土司镇抚(执法官)开口了,名作安致的老人叹了口气:“天使此来,恐怕还有催促兵马北上之意吧。听闻天使来了,近日族内子弟便开始准备好酒好菜为族中好儿郎们辞行了,我们做长辈的,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去铺张浪费!族里苦啊……朝廷要是不拨银两,都不知道怎么让孩儿们在路上吃饱!” “安致老爷子!”奢辛蕙有些不高兴了:“天使远来,多么喜气的时候,怎么尽说些丧气话。来,天使尝尝辣仔鸡,用的是山特产的红海椒哦。” 苏默显然不打算接这个话头,但心里,他却对这安致突然一击心下一惊。该死的,兵部行文竟是含含糊糊的,根本就没说有抽调水西宣抚司的兵马。 只怕,是有司官员在得知苏默来了水西之后,这才特地加上刻意为难苏默的吧!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陆家的痕迹肯定逃不了,只不过,这关头,苏默却反而不去管陆家怎样了。这样一场惊天豪赌,还管那么多细微末节作甚? 一念及此,苏默缓缓气,反而是专注起了这点吃食。眼下,苏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帝国军事的溃烂他是知道的,让广东卫所兵千里迢迢建立粮草补给通道,也就卫所兵这种怪胎才会出现。 至于姥姥不爱舅舅不疼的土兵,那更是补给艰难,要是领兵的统帅一视同仁那粮饷压力还不算大。可若是碰上一个完全拿土兵当炮灰的统帅,这土兵下场就惨了。(千里迢迢调土兵北上,战事延绵土兵能赶上的,一般就虚应其事,毕竟北方大兵团作战不是土兵能够抵抗的。更多的情况,是土兵直接半途散了大半。拖延不上,同时祸害驻军之地,什么偷鸡摸狗的数不清了,军纪完全不行) 这么一个大难题抛出来,苏默只好先出缓兵之计拖延一下。 “唔,这香肚肚味鲜美嫩~爽,香气四溢,香肚汤浓白如奶。好味道!” “坛子牛肉……” “坛子猪肉……” “臼捣仔鸡凉辣汤、骨头饭、洋芋、猪血肠、青椒香肠……” 接着,苏默和奢辛蕙腻味到了一起,谈论的就是美食。 这让见过不知多少汉官的奢辛蕙、安彦雄甚至欧斯楚都是大为惊讶,这看起来像是风度翩翩才子的苏默脸皮真是堪比老官僚啊! 终于,安彦雄也不由戳破了话头:“天使,族内的情况的确不好。去年大旱,今年大水。收成艰难,民无余粮,多贫困之情。还请天使斟酌啊!不然,民怨难平,身为大华世系之土司,我之荣辱并不珍惜。但天使之清誉,若伤了分毫,在下都万死难赎其罪呐!” 安彦雄神态恭敬,说的文辞也是恭敬。但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一个事情,那就是让苏默给钱给粮。 水旱之灾,安彦雄的确没有说谎。民怨沸腾,那也是分毫不差。 但苏默不知道的,却是无论多大的民怨,都被这群土司给转嫁到了汉官身上。 看这群土司官员的奢华做派,无论普通百姓被水旱之灾虐得怎样欲生欲死。但这群人真正掌握着水西的确的土司,只怕是搜刮得一点都不会少。 若是民怨沸腾,那也简单,用民~族矛~盾转移民怨便罢了。土司们搜刮完了民财,随后拿出一部分行贿汉官,又装作凄苦无比的样子,好似罪魁祸首好似是汉官一般。 但实际上,若论起来,这群世袭罔替,铁帽子不换的土司贵族才是真正压在彝人头上的大山。若是汉官清明,压制住土司贵族对百姓的搜刮,只怕彝人的生活还能好过一点。 若是汉官贪~腐,逐渐丧失掉对土司地区的控制。那土司对自己百姓的权力自然是大涨,完全没了约束,完全没了制衡。 都道是汉官对土司欺压,但实际上,远非如此,要知道水西地区可没有流官。管辖这里数十万百万彝人的,终究是这群土官罢了! 这些,是眼下苏默尚未清楚的。只是随着桌上土司官员不断地旁敲侧击要钱要粮,苏默便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土司地区这么局势艰难,这么财政难以为继,为什么这普通彝人见不到的内室里头,奢华无比,每个用具都是华贵非常。一个个瞅着,他苏默都艳羡不已。 纠结回来,苏默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并无财政上的权力。而且,财政系统一块,无论是湖广还是贵州,苏默都没有根基。要是在广东或者衡州府、长沙府一带还好。依着书院的名头,苏默还能借着这点影响力施展一下。 但在贵州,陆家这块牌子在这里,苏默真是无计可施啊。 而且,说点置气的,就是有这本事,苏默也不打算去拨付粮饷用去赈灾。他敢打包票,这点钱粮下去,不说到普通百姓手里还有多少,就说能不能到普通百姓手里都未必! 所以,苏默插科打诨,就是不接话头。 终于,众人被苏默这无奈的样子似乎给弄得没法了。场内的气氛,更是隐隐间有些凝滞。 那土司镇抚安执说话已然有些不高兴了,甚至带上了无奈的威胁:“眼下土司内部难靖,百姓怨愤。朝廷若是再弃之如履,这宣抚司该如何管啊!” 提及这话,苏默眉头微微皱起。就连奢辛蕙和安彦雄,都是不去拦安执说了。 安执继续叨叨地说着:“若是如此,那也请天使将土司的奏章递上去,请朝廷赈灾西南。” 苏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水西尽管是羁縻州,但算起来,宣抚司也是贵州三司的下属机构。是贵州省次一级的地方政权,也就是说,水西宣抚司也是朝廷机构内的行政单位。 既然是机构内的行政单位,那当然有上传下达的渠道。 就算是赈灾,那也是宣抚司行文到省城布政使司去请求上级拨款拨粮赈灾。断然没有直接越过贵州省,直接跳到中枢去请求赈灾的道理。 在政治上,这完全就是一个大忌讳。 就连一直好似隐形人一般,不大说话的布政使司分守道欧斯楚都脸色大变,目光隐隐有些不大好看了。 但苏默依旧神情如故,尽管心里依然情绪奔涌,但面上的功夫还是那般带着温笑,叫人看不出心底真切的意思。 光是这分养气的功夫,也是让人叹服的。 但叹服归叹服,苏默却明白,这个威胁,真的让苏默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作为朝廷特使,苏默出使到水西的确探访水西土司内情况,同时也带有平靖西南的任务。 无论怎么说,这个位置都是十分有能量的。就好像披上了中央政府的权威光环一样,一句话就能让土司内部的格局发生变化。 但权力大,责任也大。 水西作为黔西北的中心城市,作为西南土司之中出名的一家,完全就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 苏默任何动作,往后都会发酵到影响整个西南的格局。至于这影响是好还是坏,那就要看苏默的本事了。 所以,苏默从未有过懈怠,为的就是要打好这场翻身仗! 但眼下看来,这群土司是真的不简单啊,他们也抓准了苏默的弱点。尽管苏默有极大的权力,但也有更大的责任,那边是西南维稳的任务! 所以,安执要求通过苏默,直接行文到中枢请求赈灾兵饷,实际上就是在表达一个意思:好,你不给钱不给粮也行,我直接发公文到中枢哭天抢地要钱要粮去。但在这段时间内,没钱没粮的土司平定不了治下的情况啦,所以水西地区百万夷人因为灾祸,因为兵役发生的任何暴~动,骚乱都是你苏默去负责! 一句话,现在的土司领导层因为没钱没粮控制不住局势了,你有这么大权力,那就拿出钱粮来让我们把局势平稳住,不然,西南局势糜烂,你苏默去负责! 第七十四章:缓兵与平局(上) 话说到这里,这几乎就是摊牌了。 苏默亚历山大,几次张口,却想不到该如何去回绝。 对方这用的不是昨日那种阴谋的下马威了,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眼下彝人的情况摆在这里,尽管苏默十万个不愿意,却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去拒绝。 正当苏默额上隐隐冒汗的时候,作为苏默侍从的苏克容悄然进了室内,在苏默耳边轻轻低语几声。 苏默神色依旧:“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看看百姓们的情况吧。”苏默说着:“克容,去找有司官员,我要下去看看灾情,视情况看如何赈灾!” 见苏默松口了,奢辛蕙以及等一干土司官员都是心下大喜,尽管谁都看得出来苏默这是缓兵之计,但再怎么缓,你苏默终究得拿出个说法来。从侧面上,也证明苏默的确是没有法子回绝了! 只有安彦雄悄悄皱眉,心下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但在奢辛蕙眼里,能将苏默逼到这幅程度,他和等一干土司土官都是心下满足了。听了苏默的的话,苏克容恭谨应是。 “想来,沙马威杂的事情,就是因为土司赈灾不力而引发的吧?”苏默问向一干土司官员。 安彦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了:“的确如此!” 苏默又道:“那好,便去看看这沙马威杂的审讯结果吧。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挑拨离间汉、彝之间的关系。亦或者是真正的因为灾情,因为民不聊生!” 说着,苏默大步踏了出去,一干土官面面相觑。 苏默这么说了,这宴席自然就到此为止。 众人纷纷跟着苏默,一行人便去了阴暗潮湿的地牢。只不过,刚刚到了地牢门口。也有消息渠道的一干土司官员们,也纷纷都是神色震惊。 一具尸体摆在地牢外,一名满头银发,身材魁梧的土官愤怒地大喊:“谁能告诉我,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部族的人会死在地牢里,到底是哪个杂碎孙子做的?” 所有人神色震惊,尤其以奢辛蕙和安彦雄神色铁青,恍惚一瞬间,在苏默眼前铁板一块的土司官员们都分裂成了四五瓣。 “温老将军且息怒!”苏默温颜劝慰:“死者已逝,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那调查的事情我也愿意搁置下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将死者送回家里,让其安息吧。顺便,也让我看看普通百姓家里的真实情况!” 苏默所言的温老将军就是温赤尔,得了太祖皇帝赐姓的土司内世系千户军职的土司世袭贵族。 此次这沙马威杂,算起来,还和沙马威杂有这不浅的血缘关系。看着温赤尔那愤怒的表情,苏默心中开怀大笑了起来。当然,面上还是掩饰得极好。 温赤尔重重叹了口气,凑近了看一眼沙马威杂的实体不忍地别过头去,却是不再回到奢辛蕙、安彦雄身边了。 如此一来,原本站得紧密的土司世系贵族们也显然队型散乱了起来。 这沙马威杂肯定是被内部之人杀了,但这个人,又到底是谁呢?此事没查清楚,这彝人世系贵族之间的间隙就要显露出来啦。 苏默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神色玩味地看着众人,奢辛蕙和安彦雄都是面面相觑。苏默这话,意思就是,要钱要粮的事情,你们就别再逼我啦。我是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退步了,只要你们不来追究要钱要粮,用维稳压力逼我的事情。 那我这里,也不追究此事,不去追究你们找这沙马威杂侮辱朝廷使者,挑拨民族情绪,离间汉彝关系的嫌疑! 安彦雄叹息一声,被苏默这么一个反击又重新将局势拉回来。他们这些土官还能再要求额外其他的吗? 安彦雄一个眼神示意给了奢辛蕙。 苏默背着双手,望天,也不看一干土官。那股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是将一干土司弄得面面相觑。他们倒是想大喊着这不是我做的,但苏默肯信吗? 或者说,苏默将此事上报到朝廷以后,朝廷大员们会信吗?苏默昨日才受到了袭击,怀疑是有人要挑拨离间,还未审讯出什么,就发现唯一的线索竟然自杀在了大牢里。 这所有的嫌疑都聚集在一干土司身上,他们的解释,谁会信? 安彦雄心中大叹,本以为这么一个重击能够让苏默妥协下来,却想不到。局势竟然如此诡异,突兀的,这沙马威杂竟然自杀了! 如此一个转折,等若是将之前安彦雄和奢辛蕙准备的进攻全部给闪躲开了,一个都没留下。 平手啦。 得了安彦雄的示意,奢辛蕙咬着唇,良久这才媚笑着凑到了苏默身前:“天使,这不是还要去看其他彝民的生活情况吗?到时候,奴家还要请教天使,如何赈灾百姓呢?晚上……天使可有空呢?” 柔软滑腻的身子在苏默身上若有若无地蹭着,吐气如兰的异族少妇散发着无限成熟的魅力。 苏默又一次,可耻地有了生理反应。 只不过,这一次苏默却并未再转移这个话题,反而在所有人视线的死角处,轻轻一掌拍在了奢辛蕙的丰~臀上。 当庭广众之下,苏默竟是如此大胆地调戏她,奢辛蕙既感到惊愕担忧的时候,也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子刺激的感觉。 好似是在偷情一般,瞬间让她激动了起来,双颊红晕飞上,良久才用极大的毅力将这点情绪压下。 反而朝着苏默一福礼,只不过,在苏默这边看着,这少妇的腰显然弯的有些过分了。那低开的领口就这么朝着苏默大大敞开了,露出里面两坨坚挺挤压处,那抹腻白的深深沟壑。 苏默一阵口干,别过头,苏默扫视着在场众人,却见满头银发身材魁梧的温赤尔不虞,竟是眼神极好地看到了苏默和奢辛蕙之间的动作, 但当苏默目光再次触碰过去的时候,温赤尔神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就想着去看看这些受灾的表情,既然这沙马威杂畏罪自杀,那此事也不再去管啦!”苏默说罢,便上了马,在温赤尔的向导下,纵马出城。 马蹄急切,纵马奔驰想外。一片片土掌房的村落里,约莫奔驰了两刻钟,苏默等人便在一处谷地里见到了沙马威杂的家。 第七十四章:缓兵与平局(下) 一片片好似“干栏”一样的土掌房村落里,一个衣裳稍稍齐整些的土人头领带着村民大拜下来,显然对带路的温赤尔更为熟悉。 苏默进驻,在温赤尔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勉强算作能遮风避雨的土掌房。 彝族的“土掌房”与藏式石楼非常相似,一样的平顶,一样的厚实。所不同的,是它的墙体以泥土为料,修建时使用夹板固定,填土夯实逐层加高后形成土墙(即所谓“干打垒”)。平顶的制作也与石楼相似,也具备晒场的功能。 彝族住房多为三间或五间。正中一间为堂屋,是家庭成员聚会之所,亦为接待客人之所。靠墙壁左侧,设一火塘,火塘边立石三块成鼎状,锅支其上,称为“锅庄”。锅庄严禁人踩踏跨越,否则认为不吉。锅庄上方,以蔑索吊一长方形木架,上铺竹条,作烘烤野兽干肉或蒜头、花椒、辣子之用。火塘用以煮饭、烧茶、取暖和照明。彝族一家老幼,常围火塘而坐,叙天伦之乐,火塘成为彝族传递文化的场所。一般彝族人家,则在火塘边铺一草席,身裹披毡而眠。 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在堂屋里接待了苏默,说是接待,实际上就是一杯清水。苏默看着房屋装饰,当真是一平如洗。 而且,老人身后还有三个怯生生的小童,有男有女,显然,这是那沙马威杂的孩子。 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了点,满是污垢,但脸上却梳洗得干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默,却又显然害怕这么多人进了房间,站在老人背后,抓着衣角,又时不时地偷看着苏默。 哄孩子哄了文暮雪小半年,苏默对小孩子也不算陌生了。见着这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心中十分喜欢。后世,他也经常面对陌生人,当然遇见过对付小孩子的情况。哪怕是熊孩子,苏默也有足够的办法。而且,苏默无论前世今生,好似都有很强的亲和力一样,小孩子尤其喜欢黏苏默。 今日见了这三个小童,苏默心下喜欢,露出微笑,朝着三个孩子招招手。 在后世新闻里看着,苏默也时常见到大人物们在视察基层的时候逗弄逗弄孩子,拉着家常,说着话,一派大人物的风范。 今日苏默爱心发作,却不料,门外偷偷围观着的百姓却一下子好似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怪物一般,哗然大起。 而听了这纷纷攘攘的话,一干土司世系官员都是漠然,往外靠一些的,更是怨憎地看着苏默。 老人跪在地上,一边推着三个小童跑开,一边跪在地上土话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不住地叩头,苏默想要伸手过去阻止,门外的聒噪却是声音更大了。 苏默努力分辨着,却根本听不清这老人浑浊的话,也听不清外面嘈杂地再说什么! 满脑子莫名其妙,苏默看向向导,神色严厉。 向导也是一脸尴尬,凑到苏默耳边,低声道:“苏主事,这老汉是在求饶……都是些请大人饶命的意思……” 苏默一脸不可思议:“求饶?” 那向导倒是伶俐,接着回:“是求饶,请苏主事莫要吃了这几个孩子……若是想要人肉……” “住口!”苏默勃然大怒,怒目之下,气势凛然。霎时间,场面一片寂静。孩童跑光了,老人见孩童跑了,而大人物也显然生气了,伏在地上,唯恐触怒了苏默。 围观的土司世系官员神情更加漠然了,那些在外围围观的百姓见苏默大怒,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场面寂静得落针可闻。 苏默目光扫视过奢辛蕙、安彦雄以及两人身后的土官。都是一脸漠然,似乎这里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联一般,就连温赤尔,也是看着地上,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安梓,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心的样子。 苏默无力地摆摆手,招来苏克容,一抖袖子,一大包用糖纸抱着的果糖出来:“去给那个粉红裙子的女孩子,让她将糖果分给孩子们,就当是我来的礼物吧!” 苏克容应是,安梓吃惊地看了苏默一眼。 但苏默却根本就不看他,神色严肃地看着奢辛蕙、安彦雄:“彝民百姓的确生活艰难,身为执政之人,就该为治下百姓负责。彝民的生活,当然是土司负责。但安抚司前任安抚使已经仙去,致使安抚司官署无力运转,百姓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无序。我身为朝廷特使,查探完毕,安抚使之位就不能任由其继续空缺。根据情况,我会确定安抚使继任之人选。确保安抚司地区平稳健康运转,从而尽我所能,尽快帮助安抚司官署赈济灾民,平息民怨!好了,这五日,我自己会在水西地区探查,你们的人手也不用跟着了。五日后,也就是七月三日,我会具体做出评判,到时候,究竟是安夫人继任宣抚司宣抚使之位,还是安同知继任宣抚使之位,我晚上都会做出决断,第二日,公布水西。以此,尽快使得水西归为平稳。” 比起苏默的神色严肃,土司官员的表情就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了。 毫无疑问,无论苏默和土司之间如何斗智斗勇,有一个是无可置疑的。 那就是此次苏默最明显的任务,那边是安舜臣死后,谁来继任水西安抚司安抚使。 根据苏默得到的情报,显然是奢辛蕙代领,同时彝人内部也达成了权力妥协。不然,展现在苏默面前的彝人权贵不可能如此铁板一片。 一直到沙马威杂死了,温赤尔跳出来这才让苏默找到了一系彝人内部的间隙。 但眼下,苏默见到了这几个小孩子,却是莫名地不想再和几人打机锋了。苏默发现,汉彝之间的矛盾真的是太深了。 这个村子是苏默随即选出来的,不可能谁知道苏默会去找到沙马威杂家里。要知道,彝人的世袭贵族们,一个个都是有土官身份的,当了官,自然还会有一个汉人名字。这是所有土官引以为荣的事情,若是你没个汉人身份或者是汉人姓氏,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西南土司里身份不高,还没这权力。或者是开国年间,你没打下能让子子孙孙享福的功绩。 所以,这沙马威杂虽说和温赤尔能拉得上关系。但的确是一平如洗,真切的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百姓。以小见大,只是这么一个平凡的百姓,却对苏默抱有了如此大的怨愤。被捕之后,对苏默还是那般横眉冷对的样子。 还有那个孩子的恐惧,老人的求饶,村民的起哄和怨憎。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苏默想到了一个词:积重难返。 汉、彝之间的矛盾,真的是已经深刻到了十分严厉的程度呐,这会,苏默继续纠结和土官的斗智斗勇能解决问题吗? 看明白了情势,以前的那些坚持也就没了必要。好在天不绝人愿,温赤尔跳了出来为苏默解围就说明彝族并非是铁板一块,苏默还有机会。 所以,苏默这才会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王牌:宣抚使继承权抛出来。以此,将彝人内部真正的亲华派给勾出来。 苏默的话说完,土官们便纷纷离去。 随后,苏默也是跨上了那匹标志性的西域良驹。身后,几个武士纵马前去,为苏默拉出一个安全的警戒圈。 而他就这么悠然地看着梯田美景,看着一个个衣裳破烂,却精神头不错的彝民。 只不过,让苏默心下担忧的,却是这一个个望来的目光,都是带着敌视,带着仇恨。 只要见了汉人,尽管不敢袭击,却纷纷都是唾弃一口朝着苏默,随后远远逃开。 苏克容和宋大壮愤怒地要过去抓捕,苏默却只是神色淡然地摆摆手,让其作罢。 “公子,为何不将这些暴民给抓住?”宋大壮看不惯,在他看来,这位善化百姓眼里的善化骄傲,在品德之上,真是几乎没有污点的! 在善化,赖无寒因为苏默,每月拿着五百两的养廉银,兢兢业业不敢怠慢,故而善化吏治清明,一干胥吏也不敢作乱。又因为苏默,善化经济快速发展,就业机会大增下,一举将善化的社会矛盾缓和到了一个相当低的程度。 又因为济善堂,大批百姓得了活路,亦或者因为济善堂的好处,而发家致富。 如此一个为民谋了这么多福利的苏默,这些暴民精干如此侮辱,这让宋大壮如何不愤怒? 而苏克容,则是更甚。只不过,苏克容常常伴随苏默,倒也学了苏默一点养气的功夫,但看向苏默,带着敬畏的时候,还是很不心甘。 “就是,公子若是担心人手不足。这并无大碍,书院训导阁的援兵不是已经到了一百武士吗?依书院之精锐,再加上这些天来我与大壮日夜钻研地利,完全无需担心土司土兵!”苏克容不说则已,一说惊人,这些诛心的话都说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苏默,显然是为苏默刚才受了这么大委屈鸣不平! 第七十五章:炮灰和朋友(上) 苏默依旧骑着大马,慢慢地走在小道上,听了两人的话,只是微笑着道:“过不了多久,就有你们厮杀的时候了,但眼下,却不是将屠刀举向我们同胞的时候!” 苏克容不解:“但公子为何对那群~奸猾的土官退让?” 苏默痛苦地叹了口气:“留不住啦,不如一次性做个了断!” 苏克容和宋大壮都是一头雾水:“属下不懂。” 苏默缓缓摇头:“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做什么,好好准备,联络书院的援兵吧。还有,用我苏氏的名誉,迅速收购粮食,无论用什么办法,都给我大规模买粮食过来。至于什么名义,就用水西土司赈灾好了。我们手头还留下多少钱,都交了定金,能买多少,全给我买下来!” 宋大壮和苏克容这下是更不解了:“公子,眼下我们手头不过一万两银子,这定金下了单子约莫能买到三十万石,只是,就算有了朝廷救灾水西的名义能够安然买到,但这哪里来的足够银两?又当如何去筹措银两?” 苏默听到这里,不由大笑:“银两的缺口大概是二十万两吧,无碍,五日后,这钱就有了,还是抢着给我送。至于放银两的地方,书院不是一向与龙冈书院交好吗?当年阳明先生修建的书院,竟然破败成这样。我们就用过去好了,名义,就说书院要做善事,先借用了,谅贵州学政也不至于不卖一个温师的面子!” 宋大壮还是不大了解,他更像一个纯粹的军人,论起武艺,也要高于苏克容。但苏克容却脑子活,似乎想到了什么,畅然应下。 两个属下兴高采烈地过去执勤,只不过,当苏默继续优哉游哉地看着梯田风光,彝民情况的时候。一匹毫无杂毛的白马也跟了上来,苏默牛扭头看过去,素面朝天的安梓也是恰巧看过来。 四目相对,恰若灵犀。 湘南。 苏默从衡州出发,到西南卷起风云,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日期的指针也落到了七月。 六月份里,湖广里头也是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大戏开演。 首先是湖广巡按纪皓然得知襄阳府大户齐氏欺压百姓,致使民怨沸腾,差点酿成了民变。 而齐氏,据纪皓然所知,正是陆家的铁杆外围势力。得知情况的纪皓然派遣心腹带着精干人手潜伏了过去,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探查,的确发现齐氏行为不端,为祸乡里。尤其还贩卖私盐,充当了陕西青盐南下入楚的中转站。 只不过,尽管纪皓然的属下发现了这一情况,但在核心证据上,却收获寥寥。仿佛整个襄阳府有一只遮天之手一般,将所有的痕迹抹去。更是几次让纪皓然的精干下属遭遇了危机。 对此,纪皓然兴奋的时候,斗志昂扬,决定亲自奔赴襄阳。以湖广巡按代表天子意志的特权,一举在陆家的腹心之内打开缺口。 须知,湖广巡按尽管只是七品小官儿。但其审查选任十分严格!纪皓然能得到巡按之位,也多亏了之前就是监察系统的人。那会,赢忠为湖广按察使,加衔是都察院右副督督御史。尽管只是个加衔,但在赢忠的运作下,纪皓然也得以进了都察院。 随后,赢忠亲自上书天子,得了天子亲笔朱批,这才堪堪将纪皓然运作成了这湖广巡按。 光是如此一看,就能想象湖广巡按有多重要! 按照一般程序选巡按,首先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再从他们中选派巡按御史。每名巡按御史的产生,都是先由都察院选出两名候选人,引至皇帝面前,请皇帝钦点一名。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中央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巡按御史职责是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巡按御史代表皇帝巡视地方,又叫“巡方御史”,俗称“八府巡按”,专门负责监察,一般不理其他事务,权力极大。 作为天子亲兵,职权独立,在地方上,甚至可以以此与巡抚分庭抗礼。 故而,纪皓然才有胆量,敢去陆家的腹心之地筹谋给陆家致命一击! 当纪皓然一头扎进了对齐氏的调查后,在武昌府,湖广布政使司里头担任经历的陆禅也收到了消息。 此刻他在自己的独门小院里,看着齐氏当家人齐宣一脸谄媚,一副炮灰的觉悟,陆禅颔首:“你长子,是叫齐曲吧,便送去江陵书院好了,好生读书,以后我保他一个前程!” 齐宣听了,连忙叩首,恭敬地退下,心中念念着:就算整个家族被那姓纪的煞星灭了又如何,我的孩子能进江陵书院,那齐家就从外围进了内圈了!以后,保不齐一个知府的前程就有了,那我齐宣,也算是有个官人的儿子了!多大的划算? 齐宣退下,陆禅这忙碌了半天,也都倦了:“苏家小崽子的臂膀总算去了一条,苏默,你在西南也得给我争气点。不然,收拾完了苏家也太没成就感了!” 说罢,陆禅轻轻呼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副上等宣纸图上面,湖广各州府县清晰可见,陆禅一手按在长沙府上,想到重新复苏的湘南的楚练绸庄,良久,这才愤恨地骂了句:“直娘贼,且让你嚣张几日,再收拾不你不迟!” “来人,传信给李钧吉,让他加快行动!”陆禅大喝一句,继续埋头公文。湖广布政使司三百年,能将公文带回私宅处理的,也就陆家这嫡系了! 七月一的时候陆禅在忙碌着公文,布政使司的政务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再加上纪皓然这湖广巡按驾临湖广江北,使得以前陆禅预定好的可以出彩的运作被迫停止,故而,陆禅只好暂且缓缓,先将纪皓然给收拾一下。 毕竟,若是纪皓然继续在湘南,想要对付他就变得万分艰难。谁都知道,纪皓然连着苏家,而苏家和温志强、赢忠等人都是同气连枝的。 到时候,战役提前打响,之前陆禅做的所有准备都没用了! 至于在湖广江北会牺牲掉一个齐氏,对于陆禅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第七十五章:炮灰和朋友(下) 陆禅忙碌着公文,在衡山上,也正是烈日酷暑的时候,只不过,这会粉嫩正太谢世晋却忍不住用扇子扇出一点清凉。 同时,左手夹着的一本记事本也不住地将今日巡查得出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记录下来。 只不过,让所有见过谢世晋女子艳羡的,却是谢世晋这大半月来风吹日晒,竟是肌肤依旧如之前那般白皙有弹性。 好似可以透出水一般,比起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也未有不如。 “不是三百方,是五百方。这些石材也也不必放在麻姑仙院里,那里人来人往,又要废多少力气再抬到山上去?这五百方石材,都给我放到望岳山庄里面去,还有,壬字号栈道工程修建的如何,负责壬字号的秋浦何在?”谢世晋侃侃而谈,稚嫩的脸上不知觉也让人感觉到了威严。 “小人在,修建的一切顺利。都亏了这次建造计划设计得颇为完善,只不过,小人也察觉到了一些问题,正想要给谢执事禀报!”一个肌肉鼓鼓,古铜肤色的大汉恭谨地回答着。 这些站在谢世晋身前,身高体壮的大汉都是具体负责建筑工程的山民头人。可莫要小看这些头人,要知道,这些壮汉下面要面对一干体壮力大精力旺盛到过剩的劳力,吃喝拉撒睡财务人力分配都要管,上面还要面对外面各个工程队的觊觎竞争,上头的任务执行。如此繁重的任务,自然是奸猾凶悍兼得的人物。 只不过,这一个个平素奸猾如油的工程队头人此刻却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吩咐,一点都不敢耽误,点头如捣蒜,唯恐漏了一分。 不错,别看谢世晋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声音也吴侬细语没什么威慑力。但一个人的本事和气质,却不是声音和外形可以简单看出的。 就如谢世晋,刚刚担任上了整个书院的建筑改造任务,便挥起了大棒。首先是聚集了一批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工匠,联合了书院的教员以及大批工作人员,不断地改进原先的设计方案,一直到连焦竑出面认为不错,谢世晋这才喊停,将折腾的筋疲力尽的教师工匠们大大陪了个不是,这才收了手。随后大大方方使了银两褒奖众人,又找了几个工匠树立了一个碑文,将设计规划图刻了上去,随后刻碑记载一干教师,书院工作人员以及工匠们的功绩。 这种得了实惠和名声的事情,自然让谢世晋两面都捞了个好。 随后,执行起整个改造工程后。谢世晋每日巡查,遇到那些偷奸耍滑的工程队头人,不问因果,直接刷下去。 每年那么多流民百姓,书院哪里缺过卖力气的? 也就是以往执行此事的书院执事看着这些山民历代给书院卖力气,于是心善之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谢世晋朝气蓬勃,更是有着不浅的完美情节,哪里容得,当下便雷厉风行地整顿了风气。更是借此整顿了一下各个工程队的财务情况,让工薪能够切实发到山民手上,而不是肥了那些头人的私囊。 如此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让谢世晋站在这些头人面前,没一个敢大声出气的。 再加上谢世晋处事公道,说到做到,时间过了大半月,大家也便对这面嫩的学子服了气。 “好了,每五日的消暑费都下发了下去,老规矩,三成买了止渴生津去署的东西,其余七成,书院的工作人员会直接监督下发下去。都撤了吧!”谢世晋说罢,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此刻,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来,将一块毛巾丢了过来,身后侍女已经将洗漱和防晒的药膏都准备好了。两人找了一个清凉些的地方,顾诗晓陪着谢世晋,神态从容自如,带着一些随意。 这点随意,在那秀丽侍女眼里,却是觉得有点像是……像是姐妹? 总之,顾诗晓对谢世晋算是极关心了,谢世晋的肌肤依旧能保持这么好,便是顾诗晓这些天来照顾得力的缘故。 只不过,看了这些天谢世晋这么拼命,顾诗晓还是有些埋怨:“世晋,你怎么这么拼命呐?这改造的任务,在你手里都快成了一个个城堡了,这是防着谁呢?” 谢世晋摇摇头,顾诗晓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修建城堡防攻城?你这话说出来,是想质疑谢世晋要据守自立造反嘛? 谢世晋知道顾诗晓性子粗疏,却是极心好的人,略一停顿,便道:“倒也不止于此,我的确有拿书院建筑改造练手修筑城堡的打算,但以后真正大规模运用,却是在辽镇。而且,山上风大雨大,木质建筑修的再好,也容易被侵蚀,用不了多久。我倒是与苏默闲谈的时候听说他打算研发一种新的建筑材料,只不过眼下木材用不了,只能大规模用石材了。” “木材山上多得是,石材却要难办些。而且,工作量还会剧增,唉,注意休息些吧!”顾诗晓念叨了几句,听着谢世晋提及苏默,她却有些沉默了。 心中猜到顾诗晓一些心思的谢世晋没有继续说,轻叹一声,专注地完善自己的改造计划去了。 衡州城。 “城门守卫,给我拦住,现在任何人都不准出城!”一名身着武士服,拿着铁尺的男子凶狠地大喊着,身后带着十数个一身皂衣的衙役,此刻,正在拔腿飞奔着向城门。 尽管仇天未有身着官服,但城门卫还是十分麻利地一个个提着枪暂时立了一个人墙。 领头的一名百户官服的军官厉声大喝:“上拒马,所有人,都给我停下接受检查!” 平头百姓们见了这阵仗,自然是依言停下,一个个退开,叨叨地抱怨完了,便等着事态过去。 但往常,见此情景肯定会暴跳如雷的一些纨绔少爷,此刻见了百户要封锁城门,竟是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和庶民一起等着。 只不过,拒马渐渐就要合拢了。一辆马车突兀地加速起来,竟是直接就要冲破封锁。 城门卫百户大惊失色,此刻,一名锦衣少年跳下马来,对着一身武士服的年轻人道:“仇大哥,上马!” 这一身武士服的年轻人赫然便是衡州府推官仇天,仇天朝着这锦衣少年一拱手:“多谢!” 随后,纵马疾驰而上。 不过百多步的距离,有了快马疾驰后,这距离瞬间就拉开了。 而马车,却是要缓慢许多。 于是当这马车刚刚冲进城门洞的时候,骑着快马的仇天也迅速冲了过去。当马车和快马并列的时候,仇天竟是猛地飞奔上了马车。 在马车内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仇天竟是如此拼命,措不及防之下,惨叫声接连想起。 随后,仇天施施然地拉住缰绳,马车渐渐停顿在了城外。 一双双眼睛纷纷看向这两停在城门外不远处的马车。 嘭…… 仇天先是丢出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夜行衣男子,随后站在马车下,风度翩翩地伸出手,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刚刚出来,仇天便一甩大氅,将少女遮住面容。注视到仇天这一行动的几个士绅纷纷心下赞叹,仇天这心细手快做得很好。此次仇天显然抓的是一个采花贼了,只不过,抓贼抓到了仇天固然是一大桩好政绩。可对于人家女孩子,却是一个极大的伤害。仇天注意到了人家女孩子的心绪,心细地遮住了女孩子的面容,这自然是保住了这女孩子的下半生幸福。 见此,一骑快马冲了出来,马上年轻人笑着颔首:“仇天,又是英雄救美,得瑟够了没,说好今天的请客呢?” 仇天嘿嘿地笑了笑,衣颜徽在众人这,很有些大哥的风范。今个儿英雄救美被衣颜徽知道了,他倒是有些担心被衣颜徽穿到柳心蕊那,担心人家吃醋! 要知道,得知仇天在衡州很是好好办了几个案子,柳心蕊对仇天的态度也有些转好了。 这会,得知了情况的女孩子家人已经派出马车来接人了,仇天倒也心细,将女孩子一直送到人家马车上。 末了,仇天收回大氅的时候,还收到了一条绣着人家女孩子闺名的香帕。 听来马车内喜极而泣的哭声,仇天到了衣颜徽身边随便找了一匹高头大马骑上,又对一个徒步来的锦衣少年拱手:“这位兄弟,今日多亏你帮忙了。眼下正好地饭点,兄弟我就请你吃个便饭吧!” 那锦衣少年激动了一下,却对衣颜徽有些怯怯:“仇大哥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点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说着,这锦衣少年找回了自己的坐骑便拱手撤了。 仇天抿嘴起来,对衣颜徽道:“你看把人家给吓得!” 衣颜徽冷笑一声:“我看是那些富户做贼心虚,吝啬得连朝廷税赋都舍不得。光是想着占便宜,却一点贡献都不肯给朝廷!” 仇天撇过嘴,对那些富户,他是没啥好感。来衡州府当推官,第一刀砍向的就是城中纨绔,一个个富家贵家公子被他收拾得够呛。 第七十六章:扯平(上) 这些纨绔家里也闹腾不知多少回,但谁冒头,衣颜徽就重点先去查这家人的赋税。 结果整个城内,一个个纨绔规矩得不行。 而衣颜徽对衡州府的夏税整理,也渐入佳境。两人互相帮衬,这事情做得也算是颇为轻松了。 “走吧,吃酒去,还有建斗【卢象升,字建斗】,子容【王轩,字子容】曲之【谢世晋字曲之】呢,这次吃酒,可都来了?”仇天和衣颜徽在城内慢慢做骑着坐骑去苏氏私房菜的小院。 衣颜徽道:“我出来的时候,子容倒是在那守着了。不过曲之要去接顾家娘子,建斗现在应该是从军营赶来。” “建斗这……”提及军营,仇天叹了口气:“此次衡州城内打开局面,还是多亏建斗几次带兵过来压阵。只不过,他这次讨了个苦差事啊。将衡州城的人都得罪遍了!” 仇天身为推官,负责治安刑狱。平素接触城内豪贵最多,对于他们而言。眼下衡州城内两个人最恨,一个是衣颜徽,还有一个,就是卢象升。 衣颜徽好歹只是收了钱粮就完事,但卢象升这清查卫所兵一事,却是将一大批人的命~根子都给斩断了。 整个衡州卫,编制兵额六千余将近七千人,实际有的兵只有区区一成不过六百人,而且,就是这六百人还都是军官们的免费佃农。衡州卫的十数万亩两天,被这群军官全部蚕食成了不纳税的私人耕地。 而实际上,开国初年,衡州卫的卫所两天只有区区七万亩,至于这多出来的田怎么来的,很简单,托庇罢了。有田的百姓将手下的良田转移到一干卫所军官身上成了军田,每年,只需要交纳一点费用即可。但原本所有的田赋,却可以依军田的待遇全部免除。 眼下随着卢象升清查军额,将大批军田得以整肃,自然也让衣颜徽可以收取的田赋大大得以增加。 而今,王在晋以元老身份,得了都察院左副督督御史的职位,亲自奔赴了武昌湖广都司清查省内卫所,自然是如同一颗核弹一般,将整个湖广大地都震了三震。 至于卢象升,这位得了王在晋钦命的书院学子在衡州军营以军令囚禁了不知多少军官,已经借了三颗人头立威,这副狠辣的手段,可是叫人瞠目得很。 当然,这成绩也是斐然的。但如此刚烈,却是得罪了城内太多人了。 “我们做兄弟的,多帮衬着点吧!”衣颜徽说了句,仇天默默点头。 稍待,两人进了苏氏私房菜。负责此处的一名苏氏掌柜显然对几人十分熟稔,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帖帖。 而当衣颜徽和仇天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王轩拿着一个转轮,得意洋洋:“这转轮检字法,可总算给我弄好了。思卿姑娘,到时候,你要印什么,我都给你办了,妥妥的!” “聊的什么呢?这么开心?”衣颜徽和仇天落座,这菜就开始上了。比起往常,这次文思卿竟然在列。 虽说文思卿打着的名头是顾诗晓的闺蜜,但在场男士,所有人都是拿其当做苏默妻子来看待。 王轩回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我这转轮检字法大功告成了!这次,可是多亏了顾姑娘和文姑娘的帮忙,这才有了女子军的助阵。让检字法大大加速!” 仇天听了,哼哼着道:“只怕还不止这点吧,快快老实交代。这次你到底看上了哪个女孩?” 王轩哭笑不得:“我说仇天啊,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点东西。罢了,和各位拖个底吧。比起你们在婚事上的自由,我可是十多年前就被家里头给定下了。难不成,让我负了人家女孩子不成?” 顾诗晓、文思卿、沈云巧都是一脸赞同之色:“就是,就为了在书院找个女孩子解相思苦。那对不住的,可是王轩大哥的未婚妻了!” 这会,沈云巧岔开话题问向文思卿:“听说思卿姑娘正在准备编纂《字典》?” “的确是在进行!”文思卿应是,神色有些愁苦:“只不过工作量实在太大了。按照言维的思路,除了部首检字法以外,还要在音律上下功夫,将现行音律简化改造,从而使得教学更加轻便效率。眼下,音律检字法才进行到了一半,至于《字典》的主要部分,倒是不必怎么操心。按照言维所言,就是将那些常用的字列出来,进行推广,而不是一味追求生僻奇险。任由生僻字的逐渐消亡,让汉字更加轻便容易教学才是正理。” “一口一个言维的……”文思卿说着《字典》的情况,但众人却从其中听出了微妙。 不过大家都未戳破。 卢象升倒是很关切苏默:“那言维眼下什么情况呢?”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文思卿,弄得文思卿脸上红霞飞上。 不过她倒也大方,知道苏默的好友就是这些。怎么也得为苏默撑住场子。于是大大方方地将苏默这些天与她通信的内容,择选部分说了出来:“听他说,倒是喜欢上了贵州的茅台酒……也有想着要开矿……最近的一封信是七日前的。已经平安到了水西了,一切还算顺利!”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人正说着,门外的苏家掌柜便进来了:“是公子的信。” 大家一愣,反应最快的却是顾诗晓,一把将信拿过来。似乎觉得自己痕迹太重了,便飞快地递给了文思卿。 文思卿也顾不得这点小状况,很快便拆开了,一目十行看过去,文思卿却心下微微有些失望:“是封报平安的信,还有,就是让我们注意一下安全。以及运送一批粮食进贵阳。” 信件很快传递了过去,对于买粮食,大家到时没什么注意的。 等到衣颜徽拿到信,仔细看关于粮食的这段时,却是有些皱眉:“全力收购?” 水西,山路上。 苏默和暗自四目相对,苏默依旧那般悠然:“你来了。” 莫名其妙的话,安梓只是应下:“我来了。” “这真的是一片灵秀美丽的土地啊!”苏默来到一处梯田顶端,静静看着美丽的梯田风光。 安梓继续听着。 苏默张开双臂,好似要怀抱这里:“你刺杀了我一次,不过这一次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就算和你扯平了。” 第七十六章:扯平(下) 安梓心下震动,神色却依旧如常,似乎有些茫然:“天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默没有对此回应:“那好,我就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安梓呆呆地点头。 苏默继续说:“这片土地上属于中国,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会是。所以,任何野心过剩的阴谋家都会失败。我希望掌握这片土地权力的人有足够的自知自明。” “如果没有呢?”安梓这次没有装傻了。 苏默大笑,白白的牙齿露出来,有些森冷:“那便换一个有自知之明的。” “但眼下的情势,和天使大人说的话远远不符合呢。”安梓甜甜地笑着,似乎要看苏默的窘态。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华人!”苏默笑着:“如我这样愿意为国舍身,平靖西南的,却有千千万。无论野心家如何准备充分,实力强大。但对于大华而言,野心家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大华人在战场上留下的鲜血已经太多了。我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让大华的鲜血在国外绽放胜利,而非用兵于内,让同为大华人的同胞在此厮杀。” “我明白了。”安梓点头。 “那么……”苏默深处右手:“合作愉快。” 安梓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苏默身上轻轻一搭,完了忽然对苏默道:“去九龙山,你先到了,我请你吃饭!” “好!”苏默扬鞭疾驰,两人在这山上,纵马开始奔驰起来。 山上不利奔马,好在,作为水西的中心地区,一路上道路情况倒是远好于其他地方,勉强能够让人坐骑放开了蹄子跑。 但同样,道路情况的艰难,也更加考校骑手的骑术。 两人在山上疾驰起来,出乎苏默意料的,却是安梓的骑术完全不如他外表上那么柔弱。骑术之精湛,人马的配合,都是远高于苏默。 苏默若不是靠着胯下坐骑神骏,又是久没有如此放开蹄子奔驰,这才堪堪没有落后太多。 一直到九龙山,眼见着在山下平地多了点,这才拉回了一点距离。 但安梓却是毫不留情,最后时刻一提速,留下一堆尘土甩给苏默。 胸脯微微起伏着,盛夏单薄的衣裳上,乳色浅露,事业线惊人,安梓含笑看着苏默:“听说你的厨艺很好,现在,换你请我吃饭吧!” 苏默甩开身上的尘土,抿了下嘴,看着安梓:“好吧,在下荣幸之至。” 安梓笑靥如花。 随后便是啦啦啦地小哼歌进了山上,苏默跟着上去。很快便发现了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碰面,都是齐齐朝着安梓行礼。 苏默跟在安梓背后,得了一大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后,众人也都附带着给苏默行了一礼。苏默有点受宠若惊,他来了这也有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彝人的善意。 心下有些放松,水西困局的破局点,似乎被他找到了! “第一次看到这么和善的山民呢!”苏默笑着和一个年轻的彝族少女打了个招呼,毫无疑问,苏默这风度翩翩的模样给他加分了不少。 再加上苏默不同于一般的大华士子习文演武,身体羸弱。反而因为在书院习武,故而体格健壮壮实,让人眼前一亮。 听了苏默的话,安梓笑了笑:“你要是继续这么招蜂引蝶,只怕就要有山里的健儿要来找你决斗了!” “要是这样能捞回来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那我也不亏!”苏默不知觉就贫嘴了起来。 “自大鬼!”安梓笑骂了一句,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山上。 良久,苏默才发现安梓是带着他上了一处山顶凉亭。在此处,俯瞰之下,恰好能将整个九龙山山脚下的肥美之地看个清清楚楚。 若是时局有变,这里也能为山下这片地域警戒危险。 坐在凉亭下,两人凭栏远望,山川渠水犹如诗卷,苏默不由感叹:“真美呀!” “是呀,山美水美,这里的人也更美……其实,大多数的人只是想在群山之中少见的田地里安心耕织,勤劳致富。养活孩子,照顾老人。然后分心一点娱乐,世代传家,安享生活。我族人的想法们只是这么淳朴,尽管羡慕中原的花花世界,但不会因此仇视富裕。我们也相信勤劳的双手能够让我们走向富足的生活。但事实是这样简单朴素的愿望是根本达不到的,在而今的艰难局势下,大多数人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目光。被长老们灌输的思想停止了我们的耳朵。”安梓声音温和,独特腔调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他们只是朴素单纯地生活着,为何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让所有的美好都沾染上了那么多邪恶呢?我们夷人,真的并不是一群好战残暴的人呐……” 苏默静静听着,仔细地看了安梓一眼,随后才道:“其实,在我初进水西的时候,就说过,我的确是怀着对这片土地真诚的善意来到水西的。我以普通学子身份见到的彝人好客,热情,乐观。但同样,我看到了这些美好的背后一面,那边是生活艰难,吏治败坏,还有……狂热的情绪。” “正如你疑惑这时间为何会有那么多邪恶充斥一般,我也很疑惑,是什么让这种狂热不正常的情绪一次次汹涌,到现在,正如我看到的那样,坦白的说,超出了我能够控制的范围。”苏默的声音有些低沉,微微带上了一些沮丧。 安梓沉默。 苏默也沉默。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田野,看着农夫,看着造型别致的土掌房,以及一片片风景美丽的梯田。就在这凉亭上,两人吹着徐徐而来的山风,山风吹散了安梓的发丝,也缭乱了苏默有些平静的心灵。 “不得不承认的是,你真是让人羡慕的天才呢!”安梓显示夸奖了一句:“但你就不怕我再一次将你格杀在这里吗,就好比汉人里面说的一句话: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你越是出色,可我就越忍不住想要将你这大恐怖除去了!” 苏默心下那点别样的心绪一下子就动摇了起来,这个女子,可真是冰冷得可以。利益的冷冰冰将他原先的爱慕冲刷开了,但转而,他又生起了一股子战斗的欲望,这不是打打杀杀,是一种对女子征服的欲望,由内到外,苏默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渴望,将这个女子征服! “反过来说,那你也会在第一时间被你的母亲、你的阿呷(二叔)抓起来送到朝廷上去用以平息事端。就我而言,尽管接触的时间还不多。但我有一种直觉,土司真的越来越超脱控制啦。他们对本省的三司已经有了一套应对的法子,之所以对我如此客气尊崇,只是因为我这中枢的身份罢了。好啦,扯偏了。”苏默冷静地看着安梓,带着微笑:“说罢,既然选择了合作。我怎么说也要帮你留住水西彝人的一个未来,而非任由这群人将极端民族主义放出去后,怎么也控制不住这个恶魔,最后被吞噬得干干净净。随后,你们水西安氏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也将真正才成为历史,一去不返!” 安梓又一次沉默了,这个自诩天赋超群的女子不得不感叹苏默敏锐的触觉和那副胆大心细的心肝儿:“好吧,我说!” 苏默笑了,心下如放下了万吨巨石。 “父亲的死,对我而言,是人生轨迹的一个分岔路口!”安梓的思绪似乎飘到了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季节:“一开始我也天真地以为父亲真的就如他们所言(指的是奢辛蕙和安彦雄)是暴病而亡。但对于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对于他的身体状况,谁能有我更清楚?父亲人到中年发福以后的确是有不少疾病,但对于我这个曾经跟随过濒湖山人(李时珍)的医者而言,我却不知道有哪一种疾病可以让父亲短短时间内便撒手人寰。” 苏默张张嘴,终究没有说话。他们两人的情况说起来还真有些相似的,而今苏默父母都是毫无踪迹,尽管找寻父亲苏护的线索已经逐渐清晰,但压在苏家头上的陆家这座大山依旧庞大,让苏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让我感到万分幸运的是,从幼年便为我启蒙的恩师出手了。他让我以尊崇汉学的名义守孝三年,这件事情让贵州学政知道后,觉得是一个十分出色的政绩。于是,我总算有了三年的安全时间。再加上我一直以来学医的形象真的是太柔弱了,让他们(奢辛蕙、安彦雄)忽视了我的威胁。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接触着各方势力,最终温赤尔老将军支持了我。若是没有你的出现,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默默的,我这么个柔弱的女子也有了复仇的可能……” 苏默依旧静静听着,尽管安梓外表上十分冷静,但光看这略显凌乱的叙述就能看得出眼下安梓这冷静面容下,那种无可抑制的悲伤。 “现在呢……”安梓继续说着,看向苏默,眼里似乎也带了一些雾蒙蒙的东西:“我选择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于是这才再他们抛出赈灾、民乱的逼宫时,拉了你一把。为此,我的所有势力都为你摆在了明面上,随时都可能被他们(奢辛蕙、安彦雄)一把铲除。看在阿梓这么真诚的份上,便饶了我对你那次刺杀好不好,毕竟,那会我并未想着把你杀了!” 第七十七章:西南危局(上) 中间无数话,苏默都有想要插话的冲动,但都忍住了。只是听到安梓告饶地说起了那次刺杀,苏默便有些怒不可遏:“不想杀我?四道军用劲弩,若不是我运气好,我还能再这里和你说话?” “什么运气好?我也好奇得很呢?”安梓插科打诨。 提及这个,苏默不由想到了那个香艳无比的春梦,但这总不能摆在台面上吧。一想到这,再看安梓可怜巴巴的表情,苏默转眼又是恼怒无比:“别装了,还转移话题,我也不是傻子,这样吧,接下来你这一系的彝人必须听从我的指挥,精选精锐编练士兵。只要你答应,这事我就算扯平了!” 听了苏默这条件,安梓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有些窃喜。苏默能够答应了结此事,无疑就是并未将这刺杀放在心里。至于听从苏默的指挥,尽管理智上有些别扭,但就她个人而言,还是颇为认同的。不仅苏默的本领更加出色,政治军事上他都更有发言权。而且,安梓是真的想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呢:“好呀,那小女子就谢过苏公子胸襟宽广啦。” 苏默失笑:“指挥权移交到我手上,你也别担心我会侵犯你们的利益。总归,我是要将你推上台前的。你的名望和处事都有不错的水准,让你负责这支部队,我是放心的。至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洒漫了去做,有什么,我都给你撑着。” 安梓悄悄点头。 “走吧,将我请到这里,总不是想吹一天的冷风吧!”苏默轻轻说着。 安梓却是一把挽住苏默的手臂:‘当然不止,你今天不仅要陪我吹风,还得做好了汉家的菜,一会陪我师傅去!“ “这么快就见长辈……” “少贫!你要是怕了,就当本姑娘没说过这话!” “哈,我堂堂石鼓书院走出来的,还怕你这小丫头?” …… 两方都放下芥蒂后,苏默总算是在九龙山上一处小宅里见到了在练五禽戏的安梓师傅,李时珍,濒湖山人。 和李时珍的见面让苏默感慨良多,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将政事说出来。反而是苏默刻意活跃气氛下,那种富贵人家的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一点都没尊崇。说说笑笑的,最开心的,还是安梓。 而李时珍呢,也安梓观察着苏默,时而颔首。 这一餐吃了,夜色渐进,安梓吃饱喝足了就洗漱去睡了。 苏默和李时珍稍稍整理了一些,苏默便跟着进了书房。数个故纸堆中间,是一卷卷字迹工整的手本。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清香,见苏默的表情,李时珍微微自傲:“这是老夫亲手研制的宁神香。可驱蚊驱虫,凝神静心。” 苏默叹服。 “你是决心要帮丫头了?”两人坐下,李时珍毫无一点拖沓,直接戳破话题。 苏默没有惊讶,而是认真道:“是的。苏默敬先生著医书救天下,也就不瞒先生。在西南时局中,我的确苦寻助力而不得,尽管初次和贵方打交道十分不愉快,但在大局面前,我并不会为一点私心去乱了公事。而且,极端民族主义是一个毒瘤,我已经无力控制将其治好,眼下,我唯有斩掉毒瘤,保住好的部分让人不至于失血而亡。” “你的认识,的确很敏锐!”良久,李时珍感叹道:“我来到这里,本来只是因为山中草药众多,对我《本草纲目》最后一部分的编撰有着极为关键的作用。于是我便在前任安抚使的资助下,留在这里编撰书文的时候,教导他的孩子。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种了断肠草的毒身死。” 顿了顿,李时珍接着道:“但当我了解到这片土地上的其他情绪时,我便不由真正地担心了起来。正如你所言,帝国这个巨人的身体上,在西南这块相当于人体肾脏的地方,出了两个毒瘤。” “帝国吏治败坏,官员以搜刮民财为己任。在中原地区都不可避免,在这边疆僻野之地可想而知。汉、彝的矛盾不断尖锐并且深化。整个西南的局势,尽管各方人物出于各种目的都在维持稳定,但我知道,这座活火山下,奔涌的力量已经积蓄得差不多,只差一个契机,便会点爆,随后将西南的局势搅得糜烂无比!”苏默的神色严肃起来,李时珍继续道:“当年太祖时的羁縻政策,的确是有效的。帝国对土司内部既得利益阶层的承认和支持的确换来了云贵地区的军事胜利,也维护了土司内部的局势稳定。但在国初,吏治清明,决策者头脑清醒也并未被物欲冲击得流失了道德。故而,西南的情况一切都走向好的方面发展。但随着帝国吏治的败坏,简单的说,是帝国因为吏治败坏,渐渐失去了清醒的头脑,和对土司地区的控制。这个控制,不是军事,也不是政治。而是人心,腐败混乱的省城高官们是不会想到水西这点弹丸之地会对庞大帝国做出怎样冲击的。他们只是一味地搜刮民财,争权夺利,陷于内讧。却根本想不到这简直是在挖掘帝国的根基,自己给自己挖坑建坟墓!汉官们的所作所为失去了对土司的真正控制,也失去了对土官们的积极压制。使得他们成功地变成了一群他们看不起的土官的枪,一个转移仇恨,积蓄愤怒,酝酿民族极端情绪的靶子!” 苏默一阵冷汗渗出,声音依然有些干涩:“山人是说,历代彝人的主流,都是在想着造反吗?” 李时珍赞赏地看了苏默一眼:“你才来几天,便能看得这么深入透彻,不容易了。只不过,你这话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先生还是别打机锋了,我这头大的,也不由毛骨悚然啊!”苏默苦笑,的确,任谁在生死危局下,也不可能毫无动容。而且,有了多大的权力就有多大的责任,苏默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苏默恭敬一礼:“还请先生指教,好让我中华同胞,免此灾祸吧!” 第七十七章:西南危局(下) 李时珍凝眉:“好吧,那我便将我所知道的,都说与你听吧,至于能帮到你多少,我已然无力去管啦。刚才我所言,之所以说对,是这些土司无时无刻不想着挣脱朝廷对其的束缚。因为,这种束缚让他们不能尽情地搜刮民财,扩张势力。之所以说错,是因为土司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就如安梓这丫头一样也有渴望和平和安宁的人在。” “人是贪婪的,无论汉人还是夷人,都是贪婪的。而那些土官的贪婪,更是厉害。三百年下来,毫无束缚地对治下百姓的搜刮剥削,一日严酷一日。普通夷人的生活艰难,恐怕比起你今日看到的那些还要艰辛。这样的结果,就好比中原。世家大族不断地兼并土地,将百姓所有的生存机会一步步地吞噬掉,从而壮大了他们的力量。在土司里,情况也差不多。那些掌握世系权力的贵族们比起世家大族做得更狠,更厉害。在中原,好歹还要皇权、官府、律法甚至是舆论清议去控制一下。但在土司,唯一能够进行有益压制的汉官们自觉做了靶子贪污受贿去了,谁还能压抑住他们的欲望?” 苏默颔首:“先生是说,三百年沿袭之下,这些土官们因为利益的原始驱动下,不断地搜刮民财,兼并土地和势力壮大自己。从而造成了十分激烈严重的社会问题。包括土人失业流亡,治安败坏,匪徒丛生,经济垄断混乱,百姓民不聊生等等?是不是?” “正是如此!”李时珍越发赞赏了。 苏默继续道:“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眼下发生。因为我发现,尽管的确而今水西的确民生艰难,失业人群众多。但经济上,却是陷入了一派畸形繁荣的情况。于是我想,这种情况应该是发生在之前,的确出现,然后被土司有识之人发现并解决了,是不是?” 李时珍颔首。 “这个解决的方案,便是民族极端主义罢!”苏默神色严肃:“因为土司的野心和贪婪,他们放出了这么一个恶魔,眼下,却发现,他们那点微薄的力量已经掌握不住这个恶魔了。因为,被唤醒的民众掌握的力量,远远不是野心家和阴谋家可以想象并且抵御的。当他们发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那些野心家和阴谋家已经被这个恶魔牵扯得越来越远,无法回头了。” 这时候,李时珍的面容只能说惊异了,良久,这才赞誉道:“一针见血!” “不错,这些土司们,无时无刻不想着脱离朝廷的控制,从而壮大己身。但历代土司观点各异,大多数情况,他们还是安分守己当个老实土司的。只是,时代催生英豪啊,而今的西南土司里,据我所知,算得上人物的还真不少。这些人,也就是你所言的野心家和阴谋家,的确是没想让帝国消停。” 李时珍继续道:“而且,这群人出于原始利益驱动下,不断地搜刮民财,兼并土地和资源。的确是造成了日益严峻的社会问题,并且严重到对他们的统治造成了冲击。这样的情况下,为了平息百姓情绪。他们短暂地让出了一部分利益,同时,将所有的罪名和仇恨都转移到了汉官身上去。再加上,汉官们的确是没出息得可以。什么进献夷女,金银珠宝财富山货,应有尽有,如此一来,夷人岂有不恨汉人之理?偏生那些骄傲自大的士大夫根本不屑一群土人能够造成的威胁,不仅不收手,反而更加肆意。似乎,他们就从未担心过西南爆发一场混乱将会对帝国造成怎样恐怖的冲击!” 苏默沉默了,心中喃喃着:“利用民族~矛~盾来转移社会矛盾,同时光明正大地再用搜刮得来的财富积蓄力量,甚至可能已经训练了一支兵马。如此情况下,西南之危局……” 一想到西南陷入混乱后对这个帝国的打击,苏默不由感觉心里沉重非常。 转而,他却并未产生什么恐惧的情绪。 反而,诡异的,苏默心下燃起了一片激情。本来就是惊天豪赌了,就算危险越发大了,那又有何可惧的? 搏出一个更加精彩,收益更加巨大的未来吧! 苏默这么想着,恭敬地朝着李时珍一礼,道别出了小宅后,尽管熬夜下有些脸色不大好,但他的精气神,却依旧旺盛。 看着苏默的身影大半夜地从安梓(李时珍和安梓居住在一起)的宅子里头出来,还一脸得以精气神昂扬的样子。看门的几个卫士多是面色古怪,隐秘~处,看着苏默身影的乃古立色神色更加可怖了,双目赤红似血:“为何……背叛我……” 一夜无梦,苏默在九龙山上的三天里,不住地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都写出来,整理,分类,分析,推理。 而随着苏默这一次次地推理分析,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而对于苏默自我放逐进了九龙山看风景,安彦雄和奢辛蕙也并未怎么在意,只是殷勤伺候着,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全部都给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的,苏默逐渐看清楚了水西这块地面上的真实情况。 人和人打交道难免充斥着谎言,但这些谎言里,总是有真实的部分在充当着框架来增加难度让人分辨不出。 而苏默和奢辛蕙安彦雄打交道,便是如此。 他们哭穷土司没钱是假的,哭诉而今土司权力阶层混乱,因为一年前安抚使安舜臣死去而赈灾不力,百姓民怨沸腾也是假的。 但后者却需要仔细看待,这权力混乱是假的,但民怨沸腾却是真的。只不过,这个原因有多方面,不仅仅是赈灾不力(事实上,土司并未赈灾)。 苏默知道,明末时期灾害频繁出现。小冰河的恐怖让整个中国都是大吃苦头,中原饥民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了顶点,全国其他地方,也少有平静。便是土司地区,也是情况艰难。 但偏生,世袭贵族的土官们是不会停止贪婪的。这些不断兼并土地资源,不断吞噬百姓财富的既得权利阶层们掌握着世系政治权利,掌握着强大的经济实力,同时,还因为经济政治优势而掌握着强大的军事力量。 具体说,就是以安家为主要的土官阶层们,掌握着强大的政治、经济、军事特权后,不断剥削着百姓。又恰逢自然灾害频繁,使得民生艰难到了顶点,社会矛盾也尖锐到了顶点。 而作为应对,安家等世系土官阶层放出了极端民族主义这个恶魔,用民族~矛~盾转移社会矛盾,从而稳固住了自己的统治权力。 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们继续成功地剥削了十数年。却发现,极端民族主义成了他们控制不住的噩梦,再加上安家和汉官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火星,便能完全点燃滔天烈焰。 自然灾害成了社会矛盾被转移成民族~矛~盾的转折,那,西南乱局下,这个转折点又在哪里呢? 苏默,又当如何运作,才能为自己的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苏默喃喃地想着:“是时候拿出自己的采购订单了,这一次,怎么也要将安梓这娘们的人和整个部族,都给握在手上!还有那两个冤大头,也是时候收手了。” 三日过后,苏默也要准备开始启程回归水西宣抚司官署了。在九龙山虽说风景秀丽,还有美人陪伴,但苏默却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就如安梓所言,他这一个小小的派系的确是暴露在了安梓眼前,也许安梓还有什么隐藏的力量没有使出来,但苏默相信,面对奢辛蕙和安彦雄,安梓掌握的力量的确太弱小了。 除了温赤尔一人能够让奢辛蕙两人产生一些忌惮外,在九龙山周围的这两千余户支持者并不能改变大局。 离别前,苏默得到了安梓的邀请,见到了安梓手下的一支军事力量,按照安梓的称呼,就是代号蝎尾的一群土兵。 “别看不起我这支军队,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阿爸留下的精锐心腹力量。秘密存在九龙山的一处隐秘山谷内,尽管人员只有区区三百人。但战力,却绝对可以比得上水西城内的精锐!”安梓龇牙咧嘴地,苏默只好努力保持住严肃的表情,陪着她检阅这支军事力量。 自从进了校场换了武服,一直在苏默身边看似柔柔弱弱的安梓便完成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一身英挺的紧身武士服穿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后,便是代表着这具看似柔弱的身体下,隐藏着强大的爆炸性力量。 按照宋大壮的私底下嘀咕,这女人发疯起来,他十个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苏默保持住严肃,在女小将军安梓带入了校场后,便开始仔细打量这支部队的精气神。 苏默看人喜欢看精气神,也就是看一个人整体的气质,神态,以及眼神。人的语言,表情和动作都可以欺骗人。 但惟独一个人的气质、眼神以及那种身体面对环境自然而然做出的细微反应是无法欺骗的。 毕竟,这是身体的自觉反应。人总是不能欺骗住自己的! 按照苏默的观察,这支武装力量的确有可圈可点的表现,精气神都不差。 “不是三百人吗?“苏默粗粗一数,将安梓拉到了一边:“似乎少了一些!” 安梓定神一看,心神剧变:“没什么,本来就是虚数嘛。” 第七十八章:棉花银弹话分权(上) “去看看山谷里的棉花吧!”见安梓这样说了,苏默也并未过去追问:“还有你这一派的核心人物,也都喊出来吧。此间事了,你尽快将你手下控制的族人向九龙山山区一代转移,依山相守。若是时局有变,随时做好离开大山的准备,山里可以耕作的坝子太少了,想要辛勤耕作富裕起来,下山寻找耕地乃至做工,都远比在山上好得多。而且,山下比起山上更好种植棉花!” “你对棉花的热情,现在可比我多大了!”安梓嘟囔了一句,却没有说什么,两人上马,疾驰进了一处小村庄上。 “这些天,用你给的银子,将能收购到的棉花全部收购到了。大概有七千斤,更多的还在收购中,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运作了。”安梓带着苏默过去,一个传说还算体面的妇人立在一旁,安梓指着向苏默介绍:“这是冯婆,我给她改的汉姓。以后就是负责棉花收购的人了。” 苏默温笑:“冯婆好。” 这妇人手足无措地回礼,只不过让苏默吃惊的,却是他竟然会汉话:“不妨事的大官人。这些棉花,都是小妇人在山里收购到的,质量最好的一批。听说有人收这些,族人都纷纷找上来了,要我看,这三十钱的价格还算贵了。七千斤的棉花,大官人给的钱都没使完。” 这妇人倒是健谈得很,苏默笑道:“贵一些不妨事,让利于民总是不差的事情。对了,冯婆看你的情况,似乎是对棉花的事情颇为熟悉,就与我说说罢!” 冯婆便道:“要说山里的棉花,这些年是越来越少种了,不赚钱呀。而且,棉花这东西,占粮田要肥沃的土壤,还喜欢少雨的地方。我们又没有优良的种子,所以这里的棉花也不算好。再加上族人都在山里种着,不好外运。买的人呢,也就越发少了。记得几十年前听阿爸阿妈说经常有汉人进来收购。但这些年进来收购的,是越来越少了。这没有人去买,自家用又不需要多少。自然就积存了多了,来年要种也就少了……” 听着这冯婆叨叨絮絮地说着,苏默微微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里是个大原料基地的。但想不到,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这次听大官人要收棉花,大家便将这些积存的棉花都拿了出来卖了。倒是想听大官人的说法,这来年,还要不要买?若是要的,小妇人这点信誉就拿出去。总能给大官人置办好来年的棉花……”冯婆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物,见了苏默表情,便小心翼翼地问着。 苏默听了,回过神来。止住那点心绪,其实他也有了心理准备。南方本就是潮湿多雨的季节,贵州这一块,更是日照量较少的地方。棉花这么个窘境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苏氏的棉花需求而言。却是恰恰好,福祸相依。贵州地区缺乏质量上等的棉花,也缺乏优异的棉花种植气候。但若是有这么好的条件,彝人的棉花只怕早就被松江、苏州来人给抢过去了吧?哪里还能得到苏默过来抢购? 再加上,贵州地区多山,道路条件艰难。运输成本高昂,运送到江南,根本就是个得不偿失的事情。但对于苏默而言,这事情却算不上怎么艰难。 到时候,在宝庆府武冈州、靖州,甚至直接在贵阳设立棉花作坊就够了。降低成本的事情总是不缺的,先完成从无到有的质变吧。 而且,彝人出产的棉花的确是不多,但单单只是供应苏默一家却很足够。完全可以支撑到苏家棉纺作坊发展壮大起来,至于到时候去哪里寻找原料,苏默却也想好了。 苏默笑容初展:“不要担心没有买家,有多少我都买下。至于运输成本的事情,我也一力担下来。但说好了,太差的棉花是我不要的。你也别让他们继续为这事情折腾太多了,贵州七山二水一分田,种好粮田就够了。那些适合棉花种植条件的农家你去和他们好好说,可以扩大种植,有需要帮助的,苏氏的济善堂都可以出面提供好的种子,甚至是技术农书都可以输出进来。可以立下契约,他们放心种植,苏氏契约上白字黑字保证价格合理收购。” “七千斤还太少,三十钱的价格也不要降下去。质量更好的棉花,价格可以增加收购。”苏默长长说罢,这才道:“接下来,会有苏氏绸庄具体的人过来与你们仔细说。人、钱、物、技术我都可以对你们进行帮助。对了,派人的同时,我会继续拨两千两银子过来,有要打通关节的,都可以拿钱去砸开。我的要求不高,战时的时候,你们也能将棉花输出来。若是能附带其他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莫说两千两,两万两的经费我也是拿得出的!” 苏默说着,看着安梓和冯婆,笑了笑,继续去看棉花,心中未免少了些遗憾。这是典型的亚洲棉,从阿三那里传来的东西并不算好。而且,这种粗绒棉现在也无法直接用水力大纺车来,尽管已经有了改进的技术储备,但苏默还是有些腹诽。 他属意的是长绒棉,但眼下想要这玩意,得去美洲找种子,这事情只能暂且告罢。当然,苏默心中还是藏了一个念头的那边是新疆。 但这玩意就更远了,苏默只好按下这点念头,将庞大的信息量丢给了安梓和冯婆后,便不管了。 “两万两银子……那得多少钱啊……”看着苏默继续进去看棉花,冯婆有些颤抖地和安梓说着:“大姑娘……跟着汉人,有前途呐。” “我看是钱途吧!”安梓神色复杂。两万两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这份胆魄可真是了得。要知道,一两银子得一千钱呢,甚至实际兑换起来一两足额成色的银子能兑换到更多的铜钱。 在物价低廉的贵州,这就是差不多三万石上等精米!在明代的一两银子在初期和中期大概是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六百块,末期海外白银输入,白银贬值,到了清代,大约稳定在后世两百块的购买力。 而依着华朝眼下更加强大的经济水平,这两万两银子,那就是将近一千万的巨资了! 第七十八章:棉花银弹话分权(下) “附带的东西……”冯婆暗暗念叨着,狠狠将这东西给记了下来。跟着安梓的这些族人本就是终于上代宣抚使安舜臣的人,跟奢辛蕙、安彦雄那帮子人本来就不对付。出卖一点情报和棉花,根本不碍事。 而且,有了苏默的银两去打通关节,有什么情报和关节是打不开的? 今日见了苏默如此财大气粗,安梓却有些沉默。 及至中午重新到了午餐饭点的时候,安梓却又多带了几个人上山。其中,赫然便有温赤尔的身影。 在安梓的小宅里,苏默笑看着温赤尔以及安梓身后其他几人,笑了,安梓这是将所有的班底都拉出来,要全数教给他啊! “都坐吧!”李时珍倒是很大气,先是看到人群之中少了一人,笑了笑,随后轻轻拍着桌案,竟是拉着安梓和苏默坐在了自己的左右边。 温赤尔和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都是窃笑起来。 安梓不知怎的,平素在下属面前犹如小母豹的她今日却是罕见地紧张了起来。莫名的,她想到一个比喻,她将自己的所有班底拿出来,不就是汉人女子给夫家准备嫁妆吗? “这是负责军事训练的阿力赤,上次检阅的三百武士便由其统领!”安梓伸手,介绍向了一名年轻健壮,英气勃勃的彝族汉子。 汉子跪下行礼,口中生涩地说着恭敬的汉话,苏默大大方方接受。 “这是负责族内财政收支的威史木。”安梓又伸手指向另外一名年老一些,眸光清澈的老人。 老人倒是也要下跪行礼,只不过苏默却快步过去扶起了老人,尊老爱幼,苏默是十分明白的。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能够在财政这关键位置里做事的,肯定是威望最重的那人。 及至温赤尔,苏默倒是知道这老将在彝人族内手段圆滑,心机深沉,实力不弱,苏默坐看等着他先行礼。 只不过,温赤尔似乎也是怀着同样的心理。 这会,谁先行礼等于是在气势上落了一步。往后的苏默想要控制住这支势力,那就要艰难许多了。 西南多山,道路艰难。莫说苏默在湖广难以控制,就算在贵阳,想要就近控制这里的也情况艰难。 好在,安梓倒是机灵,过去挽着温赤尔,笑道:“这是温大叔,在族内,掌握着一支精干的土兵。” “温大叔,苏主事可是刚刚将族内积存的棉花都收购了大半呢。这样下来,族人今年的冬天就要好过许多了。”安梓笑语晏晏,话里话外都是劝着温赤尔,咱们现在可是有求于人家呢,还摆什么架子。 温赤尔脸色放缓,这才朝着苏默行礼:“这次收购,多谢苏主事了。” “不碍事。”苏默神色淡淡。 他能感觉到温赤尔心中的不平,苏默有听说,温赤尔的权力欲很重,拉拢老族长一系的人马,他出力最多,架空安梓的念头,十分明确。现在苏默来了,要夺老族长一系的人马主导权,他怎么甘心? 苏默看着阿力赤:“阿力赤,我的卫队还缺几个人,打算从大山里挑几个出色的小伙子,待遇从优,就是纪律会很严格。你可愿意来?” 看着苏默招揽人手,威史木倒是颇为赞成的样子,只是温赤尔神色一沉后,迅速转为平淡。 阿力赤看向安梓,有些慌乱。 安梓暗暗瞪了苏默一眼,转向阿力赤,笑道:“苏主事能看重你,这是你的福气。日后跟着苏主事出了大山有了出息,总比一辈子落在大山里好。” 阿力赤又是跪下,棒棒棒,力道十足地磕了三个响头,又用生硬的汉话道:“阿力赤,愿向山神发誓,追随使者大人,万死不辞。” 苏默扶起阿力赤:“好啦,既然你要跟我,那就是我的手下了,平素也不必客套。一会,你跟着苏克容去帮我再选三名卫士。一切待遇从优,至于细节你去问克容或者大壮就行了。具体,月俸十五两是基本的吧,其余零散的就记不住了。” 月俸十五两,基本上,就是省城贵阳一个公务员的基本工资了。这高薪,还真是让人提气。 将阿力赤扶起,苏默又取出一把军弩递,一把百炼苗刀过去:“这是朝廷的制式军弩,大山里的孩子在林间奔行迅速,有出色的渗透能力。以后,我会给你派出一些特别的任务。这把军弩和百炼苗刀给你,好好立功吧。还有,我打算给你一个汉名,你可打算用?” 苏默笑眯眯地看着阿力赤,几人想要插话,苏默却神色严厉地制止了下来。 良久,阿力赤跪下“:阿力赤既然决定跟随主公,这赐姓汉名,就是阿力赤的荣耀。阿力赤,愿意!” 苏默笑了:“好,那就叫温扬武吧,这青年人啊,才是社会的希望所在。我有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未来,就该看你们青年。同时,也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你以及你的族人赢得荣誉和未来。” 说着,苏默看向温赤尔:“温老将军,听说杨武还是你的亲族呢,既然如此,不如将你那些喜好武艺的族人带出来,让阿梓好好训练一下,也好待国家有事,奔赴疆场吧。至于你们的顾虑,我也明白。但只要我苏某人活着,我便敢立下一个担保,这些跟在我麾下的士兵,我是一个都不会有任何歧视性待遇。一视同仁,只要立下功绩,那就是我的嫡系!” 温赤尔听了,良久才道:“罢了,这未来,的确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会让我的族人向九龙山转移。也希望你能履行你的誓言!” 苏默颔首。 待苏默走后,温赤尔留了下来,看着安梓,无不忧虑:“我们这次投靠苏默,是不是太过草率了。看其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只怕与族人,并非幸事啊!” 安梓却看得更加清楚,他也明白,苏默此次的行动,尽管名义上是给自己揽权。将这一部彝人的武装力量给着重收拢到自己手里,但苏默能带走多少?是一百,还是一千? 等苏默走了,所有的权力还是留在安梓手上。 温赤尔如此想,实在是怨愤苏默瞧不上他,借势压人要把他的权力分给了安梓。而且,内心中,温赤尔也未尝没有欺负安梓年幼女流,又是以为她看不破这些东西。 安梓心中明白,他只得竭力安慰:“温大叔的顾虑,阿梓也是明白。但他将【“文】我们的权【“人】力接过去【“书】也并不是【“屋】坏事,至少,以后的钱粮就不用担心了。而且,接下来阿呷他们两个想要对付我们,也总会有些顾虑。再说,他是朝廷的人,总要离开大山的。到时候怎么做,还不是我们说的算?” 温赤尔沉默良久,随后离开朝着屋内正堂行了一礼。 安梓明白,温赤尔还是不甘心,他只怕是已经后悔了,要去和奢辛蕙他们联系了。 想到这里,安梓眼中冷光闪动,忽然想到什么,却是眸光一亮:“来人,将这封信交给母亲,就说温大叔图谋不轨!” 这边别过山间小道,苏默却是带着李时珍走向了回水西城的道理。以往,李时珍不愿意离开九龙山安梓这边,是担心安梓不能够承受住各方面的压力,或者在群狼环伺之下被吞噬。 但而今,苏默来了,他也能安心一点。毕竟,《本草纲目》即将成书,他也要奔波寻找强力人物推广医书。 尽管对于这次苏默三言两语就要强硬分化温赤尔的兵权有些微词,但李时珍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最后落着好处的是安梓。 在安梓表态愿意服从苏默后,苏默也承诺将提供强劲的财政支持,并且在这一次对温赤尔下手中让安梓得到了兵权。暂时,有了自保之力。 只是,李时珍却还有一个担心,随着一行人越发解近水西城而变得盛了:“苏主事。” 李时珍掀开马车帘子,对着窗外骑马的苏默喊了一声:“老夫这还有些疑问,实在是恼人的紧,就是不知道苏郎在可否愿意为在下解惑?” 苏默一伸手,整个车队停下,苏默上了马车,胯下坐骑倒是灵性得很,大大的眼睛看着苏默进了马车,便跟着马车走,也不用人管。 苏默进了马车,看着李时珍,道:“山人有何疑问?” “老夫担心……”李时珍无不担忧地看着窗外山河,声音压得低沉非常:“若是安家反了……可怎么是好?” 苏默目光猛然变得锐利无比,刺得李时珍也有些不好受起来,但转瞬,苏默便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依旧那般温和地笑着:“他若来反,我便去平了,杀个干干净净。” “但安丫头……”李时珍对视苏默,毫不退却。 苏默这次沉默了,的确,若是安家反了,怎么会留住安梓这么一个腹心之刺在这? “山人带句话给她吧。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苏默低低吟着,转瞬,低沉的状态便消失了,转而那副平静自若的样子:“财政支持,凝聚兵力,大义名分,据山而守。之前我能帮助她的,就是这些了。若是安家真的反了,那我……” 第七十九章:男女情(上) “为她求福?”李时珍难掩嘲弄,毫无一点得到千古情句的欢喜。 苏默目光略向西南:“她若是真的诚心归附,那就该不会据山而守,那些毕竟是给平民准备的,而我却不能掌控的地方。” 李时珍沉默良久,随后靠在马车上,整个人随着车马一颠一颠的。苏默的话很明白,苏默不会单纯只因为安梓是个美女,又有好感而因此决策倾向。安彦雄若是造反,肯定会清洗反对势力。安梓想要自保,唯有带着精锐兵力跟随苏默。若是安梓以为据山而守苏默会继续支持,那无疑是梦话。 苏默也没有说话。一直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沉默,李时珍才道:“你这惊天一睹,的确魄力惊人。” 苏默微笑渐浓。 “罢了,为了那傻丫头的选择,老头子我还有一点年寿,就随你奔波一把吧。说罢,这次你的目标,是不是盯上了屯堡?”李时珍凝视苏默。 “先生睿智,所以,这一回就请先生先行一步去安顺京族屯堡吧!”苏默神色恳切。 李时珍缓缓颔首:“罢了,这屯堡毕竟是汉家的力量。帮你也是应有之事,而且,我听闻屯堡十三家中叶家家主喜好女色,却有不举之隐疾。凡世间之不举,多因心病。我那宁神香可使人心情平静,我再加一味羊红膻入香,足可令有隐疾者重振雄风,便是一个正常人,也能夜御七女,雄风不倒!以此,想来那叶家主也不会拒我于门外!” 苏默尴尬一笑,道:“此事我定全力支持,先生要人要钱要物尽可直说!” 李时珍点点头:“此香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只是碍于人力物力,并未制作出来。此事,就多亏你了。对了,我这还制作了一批我自用的宁神香,算是我制作之中最是上品的一批。这就先送你一些,也好让你公务之余,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那便谢过先生了!”苏默接下李时珍的这把燃香,随后又安排了手下一名名作姜如的武士带着两名熟门熟路的土兵护卫李时珍前往安顺。 而苏默,则全无辎重马车,十数骑纵马疾驰,便去了水西城。 这一次去水西城并没有谁来迎接,但等苏默回了宣抚司官署时,却是瞬间便惊动了整个土官高层。 瞬间,原本有些冷静的宣抚司官署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负责看门的苏克容矜持地带着笑容,对付着一个个衣饰华贵却神态恭敬谦卑的来客。 比起下层百姓对朝廷汉官特使的冷淡仇恨,这些上层土官就显然要热络许多。 谁都知道,后天就是宣抚使出现的时候了。 苏默连命状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将那个名字写上去。随后便能成为这座水西权力中心的主人! 当然,大部分人知道这两个职位不是奢辛蕙的就是安彦雄的。 但土官们的热情还是十分高涨,奢望着能够提前从苏默口中得出口风,随后在奢辛蕙和安彦雄之中提前下注,获得收益。 再者,这其中也有许多是奢辛蕙、安彦雄的人。这些人纷纷上门前来拜会苏默,自然是想试探一下苏默的态度,希望能够得出一些信息。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苏克容尽管只是矜持地笑着敷衍就够了,但人一多起来,时间久了苏克容笑得腮帮子都笑酸了。 “诸位求见的人实在太多了,在下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准许各位去见我家公子。如此,还请诸位等等,我且去通传一声!”说着,苏克容拱手一礼,回了内宅。 稍待,苏克容便回来了。只是苏克容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硬邦邦的,冰冷彻骨:“诸位请回吧,想要托请走偏门的,就不要来打扰了!” 苏克容这么一说,一个个位卑权小的土官纷纷都是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只有奢辛蕙麾下的一名美艳侍女和安彦雄麾下的一名身材偏旁圆脸含笑的中年男子看出了什么。 一干土官遗憾地撤退,门房里却是拥挤进了两人。 美艳侍女轻轻地挽住苏克容的左臂,笑容迷人:“苏公子,刚才的话奴儿可是费解得很,都不懂呢,还请苏公子解说一二。” 说着,侍女将一块足足约有三五十两的银子给塞进了苏克容怀里。这轻柔的小手在苏克容身上一挠一挠的,让苏克容原本僵硬的脸上,渐渐化出了一点笑容。 而这微胖圆脸的中年发福男子也是凑近身前,对苏克容谄笑着,毫无痕迹地将一个成色十足约莫十五两重的金元宝塞进了苏克容的袖中:“贵使原来,小老儿招待不周,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苏公子海涵,也为小老儿解说一二。” 苏克容脸色硬邦邦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轻轻一颠,心下便是大惊。那边五十两银子就差不多是他两个月的薪俸,放后世,就是一万块到三万块的购买力啊。而且还有这美艳女子任你是为的模样,苏克容小心肝顿时快速跳动了起来。还有这圆脸男子的那十五两银子,按照而今金银差不多一比十的比率。这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换后世,这就是差不多十万块了。这么多钱,青楼楚馆的佳人哪个上不得? 这将近两百两银子,就只为了换他一句内幕的话! 感受到了怀中的重量,苏克容的表情果然好看了许多:“今日诸位也实在太鲁莽了,公子一路旅途繁重,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哪里会喜欢这么多人过来打扰,而且,还都是一群小鱼小虾,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你们二人的诚意,我是知道了,呵呵……” 苏克容着重咬了诚意两字,又是轻笑地看着两人。 顿时,无论是美艳侍女还是圆脸微胖男子都是恍然大悟,又是两个十两重的金子入手,两人谢礼给了苏克容,快步离去。 将这金银全部放在一起,苏克容感受了一下背上那微微渗出的冷汗,轻叹了一下,快步进了内书房。 与此同时,前往安顺的一处营地内,李时珍啊了一声,惊叫起来:“怎么回事,这些香怎么都是些自用的,那些配好了的特制香去了哪里?” 第七十九章:男女情(下) 书房里,苏默背对着苏克容,看着强上那副西南地理图。这是苏默按照后世的记忆,参照这个年代文册书籍制作出来的军用地图,十分细致。 见此,苏克容心下微微有些紧张,将手中的金银尽数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单膝跪下:“属下有罪,受了他们二人的贿赂。” 苏默走出桌案,将苏克容拉起来:“往后啊,也不用动不动就跪下,我大华还没有正经人乱下跪的规矩。这一次,你自主发挥得不错,要不是你自己把这些贿赂收了,只怕他们还不会信你这话。怎么样,这收钱受的可开心?” 苏克容理解了苏默的意思,挠头笑了起来:“那这些钱……” 苏默拿出一支硬笔,刷刷刷地写了一个便签,递给苏克容:“去取三百两银子,都算作你们全体卫队,包括扬武几人这些天来奔波的赏银了。至于你这点钱,认认真真写一遍叙述清楚给我,再自己收下。往后我总是要去入仕的,这样的情况你们会遇到越来越多,这些受贿的银两,不低于五百两的你们都可以自己收下,但所有人都要备案讲清楚收了谁的,收了多少,什么时候,在哪里收的等等都讲清楚。多了的,拿去照顾那些伤残的兄弟袍泽以及他们遗孀吧。” 苏克容心下暖流涌动,郑重地朝着苏默一礼。 “对了,等会若是那两个人来了,直接放行。”苏默说罢,便将地图收了起来,打算过去眯一会。 从九龙山到水西城虽说也不算远,但地势陡峭的大山里,路不好走,在马上一颠一颠地纵马疾驰,大氅飞舞虽说很帅气。但苦头也是不少,好歹仗练武之后根底扎实没什么事。 但还是让苏默有些疲倦,就这么在踏上想要眯一会,等会面对那两人还不知道怎么个明争暗斗呢。只是,苏默有些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在李时珍的宁神香的淡淡清香下,苏默却是越发困倦了,支着脑袋的右手好似也有些软了支撑不住。 恍惚中,苏默感觉到有人坐上了床榻。 来人伸出手轻轻扶起苏默将苏默靠在自己身上。而苏默的头就这么瞬时接触到了两处丰盈的十分柔软带着十足弹性的地方。 而空气中,除了宁神香的淡淡清香外,还多了一股子略显浓郁的,十分好闻的……奶香。 也不知怎的,苏默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发烫起来一般,而对面那具胴~体也渐渐有些更热了。 苏默就这么放松地将头靠在两处柔软上,随后,柔弱无骨地小手在苏默头上轻重适宜地按着。 疲乏渐渐消退,感受着舒服绵软,苏默轻轻地呻吟了起来。 听了这声音,那双手的主人却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怎么停了……”苏默没有睁开眼睛,却是用脸蛋轻轻地在美艳少妇的胸上轻轻地蹭了起来,苏默能感受到,这具诱人胴~体在轻轻地颤抖着,却是不知道怎么办,反而在苏默的侵袭下,不敢动,有些僵硬着。 “公子……是在玩火……”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我毕竟四品朝廷命妇……前任宣抚使的遗孀!” “那又如何?”苏默轻笑着,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了少妇的腰上:“从我一来水西,你便一直在玩火,不断逗弄我。这次,反而真让你如愿了。就看你能不能消了我这‘火’。而不是让我败兴了……” “啊……”感受着苏默环上自己的腰,奢辛蕙难以抑制地低低哼出了声音。 理智和感性在奢辛蕙心里不断地交战着,为了让苏默在水西安安稳稳地含糊过去,她本来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万两黄金还有大批珠宝行贿。甚至,用美色缭乱一下苏默的心绪她有了准备。为的,就是早日确定宣抚使的身份,不让苏默察觉到那些隐秘。 但绝不是而今,被苏默一言不发地就这么轻薄了起来。而且,让她羞愤难堪的,却是她的身体不住地在反馈着真实的反应。 和亡夫的恶劣感情让她压抑住太久的欲望了,一双带着魔力般的手游走着让她再也抑制不住那种席卷全身的酥麻感觉,痒痒的夹带着舒服的味道好似让她要沦陷了一般。 仅存着的理智竭力抗拒着这些身体的真实反映,奢辛蕙不断重复着自己前任宣抚使遗孀的身份,她统御这片土地数十万族人的女王,怎么能被如此一个小生这么压着轻薄…… 就算如此…… 也该…… “也该让我主动啊!”奢辛蕙一咬牙,心中不知道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奢辛蕙左手探出,找到了床榻帷幕上的拉条。 随后,奢辛蕙就势一滚,缠着苏默卷到了床榻上,轻轻一拉,紫纱帷帐就这么在床榻上面飘了下来。 层层帷帐下,从外面已经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对此,奢辛蕙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安全感。 她支起身子,韧劲一出,竟是一把骑在苏默身上,双手捧起苏默的脑袋:“公子……你确定要玩火嘛?” 奢辛蕙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略微有些颤音,显示着她眼下显然也是极激动。 “竟然被骑了……”苏默惊愕着,本就昂起的小弟此刻在这美艳少妇的双~臀温热处,更加昂扬起来。床榻上,苏默的声息渐渐喘重了起来:“只怕你受不住,莫要太早告饶!” 苏默环在奢辛蕙腰上的手开始向上蔓延,奢辛蕙伏下身子,轻轻地朝着苏默吹了一口气。 苏默的手却是在边沿处直接伸了进去,在奢辛蕙滑~嫩滚烫的肌肤上,不断地游走,不断地跳动着奢辛蕙的触觉。苏默很有意思地发现,这美艳少妇竟是格外地敏感。 苏默一阵口干。 “奴奴……受不住了,啊呀……”奢辛蕙的身子低低抚着,那开口处,乳色耀目,两处娇嫩的肉山挤压着一条深深的小沟。 奢辛蕙双手按在苏默胸上,分开衣襟,慢慢入内,苏默心中升腾起了一股子异样的感觉,火热的感觉不断地升腾着:“小妖精!” 就是这么一个走神,苏默的学子服深衣便飞上帷幕,好似开了一朵白花。 赤裸着上身的苏默不甘示弱,深入奢辛蕙肌肤上的双手一把挣开,丝锦扯烂的声音响起,只余下束胸肚兜的的奢辛蕙身子越发低了,那两处丰盈压在苏默胸间,不断地上下蹭着。 “啪……”苏默一掌轻轻拍在奢辛蕙的丰~臀上,百褶裙褪去,带着苏默的衣裤一起滚落在了地上。 苏默主动出击,一把吻住这美艳少妇,翻身过去,双手在那处丰盈上不断抓着变幻着形状。 “嘤……”奢辛蕙双目之中那个怯懦的亡夫身影不断远去,滚烫的娇躯上,彻底沦陷在了苏默的攻势下,一手握住苏默那处坚挺,身子缓缓坐下…… 驰骋良久,苏默翻身进攻,紫纱帷帐内,肉影闪动,喘息和嘤咛的声音充斥着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奢辛蕙苦苦求饶不得,直至浑身绵软无力后,又是一次再无压抑的高亢声线后,苏默将这数月来的激情在挺入最深处后,交代在了奢辛蕙体内深处。 天明,当苏默醒来的时候,床榻上独此一人。 整个房间内,整洁清新。似乎昨晚一夜荒唐只是春梦,但苏默滚过身子到了床上另一边时,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轻轻嗅着,苏默能感觉到这上面专属于女子的味道,嘟囔着:“真是见鬼,什么时候抵抗力下降得这么厉害了?” 苏默揉揉脑袋,尽管昨晚上他的确猜到了奢辛蕙、安邦彦两人之中总会来一人。但他可没想到,最后竟是会直接将这美艳少妇给推了。也许是一直以来被这美艳少妇撩拨得集中爆发了起来,也许是真的因为下面那个计划。但无论是哪一个,苏默却发觉自己面对这女人的时候,心态已经有些微妙的变化。 “还真是玩火……”苏默苦笑着,这妇人论起手段,的确是极厉害的,从一开始,她就是再用女性的魅力来干扰苏默的决策,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接触之中,暧昧的因素便不断凝聚,最后将苏默数月禁欲的欲~火勾动之后,把两人一起都烧了起来。 对于奢辛蕙这个人,苏默论起了解,依旧有些不够。根据以往的情报,他无疑是整个彝人权力阶层里头的顶峰之一。 掌握而今水西彝人权力的,一是奢辛蕙,一是安彦雄. 这其中,奢辛蕙主要是依托宣抚司的架子,在安舜臣还没死的时候,通过安舜臣妻子,奢家女儿的身份摄取了大部分权力。而今,奢辛蕙无疑掌握了大部分的行政,财政以及部分人事权力。 而安彦雄,作为贵州宣慰司【理论上管辖贵州地区所有土司】同知的安家第二号人物。手头却有一支十分强悍的土兵军队。 若是两人联合起来,整个水西的力道就能一致使出来,足可将整个西南搅得天翻地覆! 第八十章:愤怒的安彦雄(上) 前文说到,以安家为首的土官阶层,不断地吞噬着水西的社会资源、财富壮大己身。这其中,便是着重让安家发展出了一支十分强劲的军队。 而所有的情报分析推理,都表示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在安彦雄手上。 这些情报,多数就是从李时珍、安梓还有其余零零散散的彝人口中得出的。 苏默找到了安梓这么一个合作者后,便将目光钉在了奢辛蕙和安彦雄身上。 水西宣抚司宣抚使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奢辛蕙和安彦雄都有机会坐上去。 故而,苏默留出了三天的时间,让两人都以为他们可以登上宣抚使的位置。只是,苏默却没想到,奢辛蕙两人显然已经达成了利益妥协。 无论苏默在九龙山里怎么游山玩水,各种试探,两人的反应都是十分一致。这让苏默一瞬间以为,奢辛蕙和安彦雄之间的联合不可攻破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安家不造反,苏默还能带着人马安然回去。但这样一来,整个西南的局势就败坏了。苏默回去也只是灰头土脸的回去,这是他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故而,苏默一路上就在想。埋下了安梓这一个棋子后,能够平定西南的乱局吗? 若是安家造反了,那数万的土兵,是南方糜烂的卫所兵能抵挡得?是而今勾心斗角的贵州三司可以抵御的? 苏默的答案无疑是沮丧的。 在李时珍面前,苏默说的信誓旦旦。他反了,我便平了,杀个干干净净。只是,说得漂亮,该如何去做? 苏默不是空谈无用的清流,他是大华书院出来历练的顶级人才! 既然说了,苏默便要去费劲一切心机去谋划,如何准备。最终,苏默做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次试探。 通过苏克容,他暗示索贿。 以此,苏默放出一个信号,想要摆平宣抚使这事?容易,给出诚意啊,啥是诚意?金子,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子! 苏默相信,无论奢辛蕙和安彦雄怎么达成利益妥协,总会有一定的分歧。而今,交钱买平安的时候来了。谁来交钱,就说明谁在妥协之中得到了宣抚司宣抚使的位置。 无疑,奢辛蕙在和安彦雄的利益交换妥协中得到了这个位置,于是她带着一万两金子总计不低于十五万两银子的珠宝金银来了,就是为了能让苏默老老实实将宣抚使的头衔给他,不要再大事举行之前让水西再有动乱! 但苏默岂有这么好糊弄,苏默是打定主意将奢辛蕙和安彦雄狠狠搜刮一场,以为丢个十几万银子就想打发苏默? 天使的身份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 结果苏默眼下依旧有些迷糊,他到底是出于情~欲还是出于分化敌人的理智去推倒了奢辛蕙。 他也没想到,收下差不多十五万两银子后,竟是还捞上了一名美艳少妇。 “什么玩火啊!”苏默回想着昨晚上的分分毫毫,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会两具滚烫身体的温度,依旧那种勃勃的激情,彼此身体的交~合快~感,那种直抵灵魂的美妙感觉。 只是,为何奢辛蕙又说是苏默要玩火呢? “这玩火……”苏默猛然间想到安彦雄:“哔哔【纵横中文网自动屏蔽】这丫的不是再打着大嫂的主意吧?” 转而想过来,一想到安彦雄竟是要打奢辛蕙的注意,苏默便森然地笑了起来:“真当我怕你造反吗?怕,老子怕得要死,就只担心你不来送死!哼,这次不让你输得把底~裤都卖掉,老子这一回贪官的名声也白当了!” 安府。 作为贵州宣慰司同知,安彦雄的地位在这整个贵州土司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基本上,上任宣抚使亡故后安舜臣亡故后,除了水东宣抚使宋万化为贵州宣慰司宣慰使外。土司之中,无人敢和安彦雄抗衡! 就是这宋万化,也因为水东宣抚司汉人移民渐多,土司日渐衰弱,影响力也随之削减。 实际上,贵州宣慰司的事务,基本上就是水西安家和水东宋家轮流做主。故而,安彦雄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个在贵州宣慰司上的上司,甚至,几次交流后,安彦雄已经有把握能够在起事后,联合宋万化,谋夺天下! 至于族内,奢辛蕙这美艳无比的少妇借助奢家女的身份,以及安舜臣妻子的身份,很是收囊了宣抚司的权力。 但奢辛蕙作为女子,在军务之中先天处于劣势。甚至还比不得安梓,并未掌握一支十分可靠的军事力量。这导致安彦雄虽说明理里奉奢辛蕙为主,但他已经想好了,等大事一起,奢家那边为了笼络安家这个铁杆盟友,总归是对安彦雄作出一定姿态的。 到时候,手握兵权,又摧枯拉朽一般将大华这个虚弱巨人狠狠咬上一口的安彦雄有十万个理由将奢辛蕙这么个美艳的少妇收入房内。 想到此处,安彦雄便是不由大笑起来。手中拿着一柄一个汉人商户送来的宝剑,在水西,汉人商户极多。而每个汉人商户,都想和安彦雄搭上线。只要能够赚到利润,总有些不轨之徒什么都敢做。 比如这柄龙泉宝剑就是一名走私商人勾结了湖广一个负责卫所武库的指挥同知,将里头堆积的兵械全给卖了过来。而龙泉宝剑,便是他敲开门砖的礼物。 那走私商人的胆魄和手腕,安彦雄都是颇为高看,只是这心性……安彦雄想到这里不由大大冷笑了起来。这样的汉人,他有什么畏惧的? 只是,正当安彦雄笑容满面的时候,他麾下的头号智囊阿约日则神色匆匆地走来。 “日则,你来得正好,快来与我看看,我今日得的这把宝剑如何!”说着,安彦雄便举起龙泉宝剑,削铁如泥,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阿约日则神色铁青,一点都没有迎合老大的意思,反而低沉地声音道:“族长,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没听到消息吗?那娘们昨晚上去了汉狗那,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第八十章:愤怒的安彦雄(下) “嗤……”安彦雄手中那柄宝剑应声掉落,削铁如泥的宝剑扎在石板上,竟是挺立非常:“贱人……竟敢背叛我,还有那汉狗,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安彦雄低吼着,神态可怖。 这神态,也将前来报信的阿约日则吓了一跳,他连忙疾声道:“不过,我这也有两则好消息,是从九龙山发来的。就是不知如何判别,还请族长示意!” 安彦雄压抑住怒气,他总算知道这会乱发脾气只有让人离心的作用,于是挤出一点笑容,缓声道:“日则,什么好消息,说罢!” 阿约日则见此,心下松了口气:“阿梓来信了,说是温赤尔投靠了汉人,从苏默那里得了名义,要拥立阿梓为宣抚使!” “这算什么好消息?”安彦雄听了,又是一阵恼怒。 阿约日则讪笑:“还有一则,今日温赤尔亲自上门求见,我来的时候,他还在偏厅候着。我去问了几句,他也说有惊天大事,道是阿梓投靠了汉人,自立为宣抚使。他感怀族长的恩德,不愿意去跟着阿梓作乱。这两人各执一词,我也不知道听谁的好!” 这么一听,安彦雄顿时脸上好看了一点:“若是这样,倒还真是一个好消息。想不到啊,这丫头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本以为他勾搭上了那汉狗能做出什么名堂,却想不到是自毁长城。以为找到了汉人做靠山就能如何,却是第一个就将温赤尔逼了过来!” 阿约日则应是,疑问道:“如此,那族长还见不见温赤尔,此人野心勃勃,之前偏向阿梓便是打着收拢老族长部族的名义,反倒是差不多架空了阿梓。如此十足小人,不得不防啊!” 安彦雄冷笑一声:“见!为何不见?收了温赤尔,族内我最后一个掣肘没了。只留下一个黄毛丫头我还怕什么?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那个贱人!” 阿约日则能感受到安彦雄的愤怒,只是他还有些担忧:“这样一来,只怕会引起朝廷特使的注意,多了这么一个麻烦,恐怕有碍西边的大事啊!” 安彦雄神色冷得恐怖,阿约日则心下担忧,他却不得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嫉妒之火。 安彦雄骨子里便是嫉妒这些得了富裕之地,肥沃之土的汉人,凭什么这些汉官可以对土官作威作福?他身为堂堂正三品贵州宣慰司同知,竟是要对一个区区六品主事低声下气。这朝廷里,还有没有阶级? 而且,他不是一个手下兵卒不过十余人的小官儿。他是西南手握数万雄兵的土司之长! 今日,竟是被苏默给抢了女人,抢了一个他早就预定了的女人。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让安彦雄这个自负自卑心里矛盾极端的人如何不怒火滔天? 见安彦雄不说话,阿约日则不得不再次劝言:“族长,暂且忍忍吧,西边的准备差不多了,最多不过七日,便能起事。而看苏默,只怕还要留在这里足有半个月。只要过了这七日,到时候怎么拿捏施虐,不都是看族长心情吗?这几日,便坐待他猖狂好了!” “七日……”安彦雄自认也算够得上是枭雄人物,自然明白枭雄蛰伏时,需要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能为的本事:“罢了,我便忍忍,倒要看那姓苏的还能怎么咬我!” 阿约日则陪着笑,便出去将温赤尔带了进来。 温赤尔一见安彦雄,便是指天发誓:“安梓这丫头,是要背叛族人,投靠汉人啊。这一次,安梓分明就是要从苏默手中拿到宣抚使的名头!随后,再调转枪头来对付咱们啊!” 安彦雄时而颔首,手中捏着安梓那封信,对温赤尔的话也是半信半疑。毕竟有个先后的问题,谁知道,温赤尔是不是要强拉着安梓的名义投靠汉人对付他安彦雄,结果安梓不允,温赤尔再倒打一耙,抢先下手? 故而,安彦雄对温赤尔这信誓旦旦的的模样,心中并不十分相信。这温赤尔,手段圆滑交友广阔,又是惯会演戏,面目难辨真假啊! 当然,安彦雄这么想,也并非是要否定温赤尔。对于安梓,虽说觉得小丫头家家的没什么本事。但她既然能够这么隐忍地拉拢住了温赤尔,就说明其心性城府都是不凡。 指不定,还真是如温赤尔所言! 还是消息不全啊! 安彦雄心中叹了口气,对温赤尔,却是诚恳得紧:“温老哥,缓口气,缓口气。这阿梓丫头啊,毕竟是大哥的血脉。就算是做得事情过分了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总不能做决绝了。这样吧,你我都先派点人手过去,问问阿梓,也顺便查查。若是真有此事,等那汉人走了,我们再严肃处理不迟!” 温赤尔心下大急:“可族中大事在即,若是被那丫头坏了事……” 安彦雄心下一紧,这温赤尔族中关系不差,怪不是在那个马大哈口中得了消息吧!若是温赤尔当真得了消息,那族中大事就有泄密的嫌疑了! 这么一想,安彦雄面上神色更缓,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他:“如此,那我便何中卫与你一起盯住安梓,但不得妄动,你看如何?” 温赤尔心下微微放心了些,也不敢再多施压:“就如族长所言。” 安彦雄眉目一动,又道:“还有这族中大事,想来,你的确也听到一些西北的风声吧!” 温赤尔眼睛一亮:“正是!” “这是我们夷人千百年来的伟业!”安彦雄神色肃穆:“每一名族人,都应该有为此努力奋斗的觉悟。温老哥,这一次我将精选兵马两万余,还有三千差额,听闻老哥麾下也有精锐四千。你看……” 安彦雄盯着温赤尔,目光灼灼。 只是被安彦雄这么盯着,温赤尔却是心下猛地一沉。腹诽暗骂不已,怎么在哪儿都被夺权?而且,在安梓那好歹好歹还有分寸不敢过于逼迫自己,只是抽调了七百没有派系痕迹的战士过去。但这安彦雄,却是狮子大开口,一开就要了三千。 无论前面怎么好话连篇,这一句话出来,欺人太甚了! 温赤尔心下大变,笑容也渐渐淡了:“族长召唤,温某怎敢不为我夷人之国奋斗?也无需再调动编制这么麻烦了,担忧战事,温赤尔,敢不效死?” 听温赤尔拒绝了自己,安彦雄的笑容也淡了。心中对之前怀疑温赤尔的判断有了印证,心下一紧的时候,也隐隐有些不悦起来。 这温赤尔,只怕就是打着两手投注的打算吧。也不知他和安梓闹了什么纠葛,竟是直接跑到我这来表忠心,却根本就没想着一点诚意拿给我。 安彦雄所言的诚意,自然是希望将温赤尔手中那点兵马给收进来,如此一来,他也就在彝人内没了掣肘。 而且,若是温赤尔真的诚心要归附自己,这点兵丁自然会服从调遣。也能证明他所言是真,安梓的确有了叛心。 可若是温赤尔不愿意将这些兵力教出来,那显然就是诚心不足,极可能真正要背叛族人的是他温赤尔! 故而,一见温赤尔这么说,安彦雄便是对其的信任打了折扣,尽管脸上依旧笑容满面,热情如故说着话,但阿约日则却能感受到其中不同:“大善!温老哥不愧是我族勇士,好。过些时日,温老哥便等候好消息吧!” 温赤尔心下一松,笑呵呵地应是:“自当听从族长吩咐!” 说罢,阿约日则便着手送温赤尔出去。 看着温赤尔的背影,安彦雄越发冷笑。 无论如何,安梓这边内乱一起,他都是大大放心。大哥一系的力量逐渐瓦解,他当然就更加没了忧虑。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这两个图谋不轨的叛徒吊死在绞刑架上!”安彦雄愤恨着。 回来的阿约日则陪着笑:“正是,再过七日,到时候属下还要看族长如何炮制苏默,要怎么收拾这些汉狗,都如族长的愿!” 安彦雄听明白了阿约日则的潜台词,毕竟是老兄弟,明白他的性子,这是在隐默地让他不要意气用事啊,安彦雄颔首:“也罢,这七日,我就忍着。反正,这宣抚使的名头我可不在意。那苏默,还能怎的咬我?” 阿约日则陪笑应是,刚要说点什么附和的话,却听到门外安彦雄的心腹管家又来通传:“禀族长,欧道台来了。” 安彦雄和阿约日则对视一眼,这不该是那姓苏的又使出什么手段了吧? 果然,欧斯楚一进门,便是神神秘秘地嘿嘿笑了起来:“此番,我来为同知大人免灾除祸了!” 安彦雄和阿约日则都是心下大骂,这欧斯楚来了水西好几次,你能不能换点台词,他俩都明白,欧斯楚这是来要钱了! 只是,之前欧斯楚是给贵阳省城三司的那些大官索贿,这次,又是谁? 安彦雄和阿约日则纷纷想到了那个高头大马上,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却又让安彦雄怨愤不已的的礼部主事! 第八十一章:勒索(上)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彦雄不由暗骂一句邪性。但面对欧斯楚,他却不得不温言以待,行礼道:“欧兄此来也不和安某说一声,怎么也要出迎三里。此番失礼,可让我招待不周,大罪过,大罪过啊!” 欧斯楚却不大管,他这分守道看似高品,实权却是不大。更多的时候,他像是一个游走在贵州各处的高级掮客。 故而,欧斯楚这会也不托大,笑呵呵地过去回礼:“安贤弟哪里的话,你我以兄弟相称,何须如此见外?” 阿约日则听着两人客套,他也行了一礼,嘴角却是一抽,欧斯楚的确是从未有过客套,但每一次刀子砍下来,却是一点都没讲过人情这东西。 客套了几句,安彦雄切入正题:“还不知道此次欧兄所来,是为何事?” 欧斯楚看了看阿约日则,阿约日则见此,便开口:“那属下先去巡视军营了!” 安彦雄立即道:“这是我的亲信心腹,不必回避!” 阿约日则心下一暖,欧斯楚没有管安彦雄这收揽人心的话,道:“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安兄可知道,苏默此次来黔,目的何在?” 安彦雄道:“除了宣抚使之位,还能有何目的?” “安兄,既然你我称兄道弟,怎么还如此见外!”欧斯楚故作不悦:“罢了,那便让我来说吧。苏默为书院温师高徒,何等心高气傲。怎会只是来水西跑一趟宣读诏书就回去?西南不稳,朝廷有识之士并非不晓得。此次苏默来,便是要稳一稳西南之局!” 安彦雄眼睛眯了起来,蓦然想到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难道朝廷猜到了安家要造反? 不可能! 安彦雄转瞬又否决掉,如此机密之事,除去奢家之人。整个水西,就只有两人知道。听到的风声再多,也绝不可能是指向安家的怀疑!这事情,连温赤尔都只是隐隐听到了西北那里的风声! 只是…… 难道是那个贱人?安彦雄心中惊惧猛然炸开,转瞬压下。也不可能,那贱人昨天才去会了苏默,怎么可能今日消息就传到了朝廷还如此迅速有了回应? 汉人朝廷里头的官员历来对西南轻贱,怎么会想到安家和奢家的打算?这肯定是欧斯楚要来诈我! 安彦雄如此一想,沉住气,笑道:“西南之局势,哪里有什么不稳的?播州之乱后,西南提及天朝,哪个有不畏惧的?便是有,我安家也依旧会出兵助朝廷平乱,听从调遣,万死不辞!” “啪啪啪!”欧斯楚鼓掌:“说得好,安同知此言,说的极好啊!如此,那欧某便起身回去禀报天使,安贤弟对于西南裁撤限制土兵之事,是一力赞成!” 安彦雄腾地起身:“裁军?什么裁军?我土兵历来不属中枢,这如何裁撤?” 欧斯楚故作疑惑:“咦,安同知不是一力赞成吗?怎么如此作态?” 安彦雄心中恼火,凑上前,却不得不陪着笑:“对天朝政策之变,未有明了之前,小弟也是担心恐有一番心意,却无法上达天听啊。这次,还望欧兄为小弟分说一二,分说一二,啊哈哈!” 说着,安彦雄朝着欧斯楚一礼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一枚东珠递了过去。欧斯楚拿着东珠,在怀中把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浓了一些。这上等东珠,没个几百两银子可是拿不下的! “好说,好说!”欧斯楚说着:“上次我与苏主事谈及西南之稳定,苏主事便说,有意效岵云公(王在晋,号岵云)之志,清查西南土兵之数目。着力控制兵额,使壮丁回乡耕作。而且,此次征伐土兵北上,正是要清点人数发饷的时候。顺道一起清查了,看看各土司到底蓄养了多少土兵!” 安彦雄挤出笑容:“如此辛苦之事,苏主事与欧道台是打算指挥我等下属去,还是亲力亲为?” “这……”欧斯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彦雄:“这就要看苏主事的意思了,不过,据说这些时日苏主事心绪不佳。于是很是将心思放在了国事之上,打算对朝廷,一、片、赤、诚啊!” 安彦雄心下恼怒无比,他刚才问欧斯楚苏默和他是打算亲力亲为还是让土司的人手过去清查,实际上就是在进行试探。 若是苏默和欧斯楚要亲力亲为,那不用说,安彦雄准备好提早行动就是了。但这么一个意气用事的结果,却绝不是安彦雄希望看到的。 所以,安彦雄希望这清查兵额的事情,还是用土司的人来做好。到时候,想要有多少人,完全是依着安彦雄的心情。 而今欧斯楚这么一个“看诚意”的回答,完全就是在勒索啊!安彦雄一阵肉疼,却不得不屈从。 安彦雄了然又是一号打了一颗的东珠塞入了欧斯楚的袖子:“我安家值守此地千年,对天朝一片赤诚,这是绝对有的。只是此间事,还请道台多多提点。” 细微之中,欧斯楚伸出袖子,只给安彦雄看到的角度里,他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安彦雄心下松了口气,轻声细语着:“原来是八万两,道台放心,下官,什么……” 欧斯楚表情有些冷,矜持地轻轻摇头。 安彦雄小心肝一下子提了起来:“那是……十八万两?” 欧斯楚表情沉静,安彦雄的一颗心顿时就这么迅速地下沉了。 “不多,八万两便够了!”欧斯楚端起一杯清茶,轻轻品着,安彦雄还未惊喜满面,却见欧斯楚继续道:“只不过,是八万两金子。当然,八十万两白银也行。” 安彦雄心肝儿猛地一跳,登时便想骂娘了。 八十万两,这是怎样一个巨大的数字。 在而今,一石上等大米大约是一两银子左右。而明代洪武年间苏州府的最高税粮是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是全国第一,比整个浙江省都多。而之后的弘治、万历年间最高都为208万石,这在当时的全国首屈一指。 折合成税银,苏州府这全国第一的强府也不过一年三百万两左右。 苏默这么一嗓子,便是要了四分之一差的苏州府税银啊!拿去维持军队,也足可维持一支十万人军队的三个月用度! 第八十一章:勒索(下) 当然,也不是说他安彦雄拿不出来。他的家底远远不是这个数字,黔西南作为西南中心城市,又是积蓄一千三四百年的家族。家底之雄厚,比起八大家也不遑多让。 但这平白拿出来丢给了一个如此贪婪的汉狗,还是抢了他女人的汉狗,这让安彦雄情何以堪,羞愤无比。 竭力平抑住心绪,安彦雄终究不得不承认。 这一次,他必须得忍。 奢家、安家一千余年的野望,百年的仇恨隐忍,不能毁在苏默这么一个小毛孩子身上! 制怒! 安彦雄这般想着,不就是八十万两嘛?虽说对于安彦雄而言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回头收拾了那个贱人,整个水西的资源都掌握在手上,还怕什么? 再说了,苏默这丫的,只要在水西,七天之后,只要过了七天,他便能将苏默给扒皮抽筋了! 瞬息之间,安彦雄各种念头涌动,最后挤出一丝笑容:“欧兄且等等!” 说罢,安彦雄便跑去了账房,从隐秘安格里头翻出了一个大箱子,又是三个套棺取出,最后,才在一个不够巴掌大一些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叠印制精美,手感极好的飞票出来。 “一共八十二张……”安彦雄带着欧斯楚进了内书房,低声说着:“一共八十二万两汇通钱庄的飞票,您点点。” 欧斯楚眯着眼睛,根本没问那零头是什么。 这一次,他也十分惊异苏默竟是如此地配合。他奉了三司那群大老爷的差遣,一路天高水远地跑到水西来,为的就是找苏默,一起发财。 当然,明面上大家肯定不会这么说的。 但苏默作为朝廷特使,空降到贵州来,三司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不服气了。 按照三司那群人的说法,这水西一帮子土司,那是贵州这贫瘠的土壤里好不容才长出来的肥肉啊。凭什么你这空降兵要一口吞掉,怎么说,也要分润一点过来。 故而,欧斯楚便得了大佬们的指示随便报了个由头便跑到了水西来。 只是,刚来那会,欧斯楚只不过和苏默匆匆说了几句,连一次深入交谈的机会都没有。苏默就跑到了九龙山看风景去了。 好不容易苏默又回来了,欧斯楚还没想好怎么和苏默一起合作宰土司呢。 苏默却主动接触了欧斯楚,十分配合地商量好了分润。目的,便是一起和欧斯楚欺上瞒下。欺上,便是让欧斯楚回禀三司,这一次就从这快肥肉里榨出来了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而苏默呢,和三司很够意思,对半分。三司拿去五成十万两,苏默拿走十万两。 基本上,也不算少了。 贵州这地方穷,土司也不是那么容易榨油水的,要看机会。 故而,在苏默打量好了以后,十万两也差不多够糊弄那群自以为是的士大夫了。 至于欧斯楚有没有赚头,那也不必担心。 一来,安彦雄很是识趣地多拿出了两张一万两的飞票。至于那给贵州三司的十万两欧斯楚要拿多少,苏默就不去管了。 总之,欧斯楚眼下非常开心。 大大地开心,如此狠狠地敲诈油水,欧斯楚自从来了贵州这穷乡僻壤,那可是第一回碰见啊。 如此一想,他也不由对苏默好感大大地增加。 收好了飞票,欧斯楚也没见外,在安彦雄府上大吃大喝了一顿,还很是大方地收下了安彦雄送来的一个身材火辣韵味风流的夷女。 到了第二日,这才将余下的七十张飞票给了苏默,见到苏默的时候。 欧斯楚夸张地大笑了起来:“苏默小友,这一次,可真是托了你的好福气啊!” 苏默对欧斯楚,微言倨傲,热情地迎接了下来:“欧老哥这么说,折杀我啦。这一次还不是多亏欧老哥出马,不然,那安彦雄怎会如此轻易低头,这一次,可着实是要多谢欧老哥了!” “不妨事,不妨事!”欧斯楚得了大便宜,心情也是十分愉快,见苏默如此举止得体,只觉得浑身就没这么爽利过。 苏默又是客套了几句,有心想要多嘴提点一下欧斯楚。 只是这话在脑子里头过了好几次,终究是没有说出来。这年头的钱庄远不是后世银行那般,金融发达,一个支票就能当现金用。 这飞票尽管也有一定可信度,但能可信多少,完全依着那钱庄的信誉。而恰好,汇通钱庄据说和安彦雄有着不少牵扯,无论是苏默还是欧斯楚都得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中才能相信。 而这提款的功夫里,多少事就耽误了下来。 苏默去劝,指不定欧斯楚还以为苏默盯上了这笔款子。平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苏默没得心思去费那劲。 而且,怎么将这飞票里头的钱弄出来苏默都没把握呢。 面对这欧斯楚,苏默唯有默哀了。 “克容,过来一下!”送走了欧斯楚,苏默喊来了苏克容:“安夫人那个小侍女,和你还有没有联系?” 苏克容面色一红,支支吾吾起来:“公子……这……这……” 苏默笑了笑,明白了苏克容的窘迫:“还害羞呢,这夷女多情,我汉家儿郎优秀。我难道还能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说罢,还有没有联系!” 苏克容这才顺了顺气,嘿嘿一小后,道:“联系是有,只不过就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让谁瞧见,而且……而……” “得,没人知道更好!”苏默打住:“至于其他私事我可不管,你看好了是不是清白姑娘别负了人家心意就好了。好了,说正事。我一会,给你一封书信,你去通过那个小侍女传给安夫人。去吧!” 苏克容办好了此事,便将苏克容打发了出去。稍待,又唤来温扬武。 温扬武一身精气是极好,配上英挺的武士服,倒是有些标准军人的架子。苏默微微颔首,温扬武却被苏默这注视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也想不明白,苏默这么一个笑起来温和大方的汉家郎比起自己还有小一点呢。为什么竟是这么有气势,被他这么一看,他竟然有些心底发紧,唯恐自己做的不够好了,被批评了。直至苏默点点头,他才心下放松了点,转而不由笑自己一点气场都撑不住。 但换做其他的夷人,又有几个能在苏默这气场下应付自如? 大部分夷人的确是仇恨汉人,但朝廷特使的身份附加上的威严是几百年下来承袭的,再怎么仇恨,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刻进去的。 不管怎么恨,这个年代,最为繁华富裕,文明气息浓郁的就是中华。四夷来服,在华朝鼎盛之时,并不是一个虚话。 苏默倒是没想那么远,提起毛笔,在便笺上花花花地便写了下来:“派个可信的,给安梓,这三万两,就当是我的第一笔诚意吧!” 温扬武双手伸出,恭敬地接过便笺,之时微末间,温扬武能感受到双手那种轻颤。 三万两啊,依着安梓一直以来的窘迫。在曲比日木手里最高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千多两银子在打底。整个九龙山几千户的彝民穷苦,安梓又是一直以来没有实权。这一万两,在温扬武看来,只怕就是无可想象的巨款了! 而苏默,却是轻易地甩了出来。 这是多大的情谊! 转而想到安梓对苏默一直以来的退让,全盘将班底交给了苏默。温扬武便有些明白了下来,安梓娘子,可真是为了彝民的幸福未来,付出太多了啊! 温扬武感动着,恭敬地朝着苏默一礼,退了出去。 三万飞票,让安梓通过老宣抚使的渠道不生不息之间兑出来倒是不难。 至于其余奢辛蕙买不买账……苏默痛苦地想了起来,管不住下面的后果就是后遗症频发。 比如眼下,本来只是兴趣加性趣浓烈了起来,就玩火一下。只是,有了这层突破后。大男子主义浓烈的苏默却不愿意冰冷地再只是将这女人当做一颗棋子了。 “JB事多……”苏默感叹了一句,罕见地爆粗了。 苏默这么纠结,得了信的奢辛蕙却是银牙暗咬,素来自诩性格泼辣的他这会却是心乱如麻了。 “夫人……”给他传信的侍女名作麻女,她从永宁便带过来的的心腹。而今,看着奢辛蕙这表情,她不由心下一叹:“老家那边来信了。” 只是,让麻女担忧的,却是奢辛蕙对此有些神不守舍。往日一见老家来信便兴高采烈的奢辛蕙今日却有些没精打采,拆开了书信,却是更加神色沉重了:“父亲和哥哥被汉官如此欺辱……我却也……我却也……” 一想到昨晚上发生的春夜凌乱,奢辛蕙既是悲伤,又是羞愤。悲伤的是他被苏默折腾了一晚上,竟是半点情面都没留给她,将她整个身子都快折腾得散架,一直到家里,下面都是红肿一片,十分可怜。 羞愤的,却是就是这样被折腾了一夜,她心中竟是隐隐有了期待。期待下次还能如此待遇,一念及此,不由暗骂自己犯贱的时候,竟是有些怀念昨晚上那种一次次在苏默的冲刺下,飞上云端的感受了。 第八十二章:永宁重庆(上) 不说守寡之后禁欲一年,就说先夫还在的时候,奢辛蕙也根本没有享受到这种欢愉过。 而今,在苏默年轻强壮的身体下,在一波波攻势之中,至少,在身体上奢辛蕙这个美艳风韵的少妇被苏默彻底征服了。 以至于身体刚刚有了好转,她便有些怀念了起来。俗话说食髓知味,明白这点的奢辛蕙暗自伤神不已。 良久,奢辛蕙总算恢复了一点。她强打起精神继续阅读书信,思考这封书信到达后的影响。 书信之中,除了例行的问候外。便是着重说了四川巡抚徐可求欺辱永宁宣抚司彝人的事情。 永宁宣抚司今年一两银子都没有拿去打通关节,一怒之下,四川当地官吏便开始各种找麻烦。 最大的问题,便是这次四川巡抚衙门征调兵马的时候,强征永宁宣抚司兵马精壮两万人! 如此严厉的环境下,永宁宣抚司哀声四起。 倒不是说永宁宣抚司没这么多兵马,事实恰恰相反,永宁宣抚司暗中藏着的兵马远不止这些。 但处境作战,尤其是三千里外的地方,后勤的压力将是极其恐怖的。依着而今华朝的军事体制,土兵受到征调作战,朝廷除了赏金赐官外,一般而言,盔甲军饷,都是土兵自己负担。 而且,还是两万精壮。 这等于是整个夏天,永宁宣抚司两万人就不能耕作了! 这对于永宁宣抚司的打击,将是分外严重的,是彻底影响到了彝人的生存问题,到时候,除非奢家拿出自己的积存稳定社会情况,不然,奢家之危始于此!【正常的情况下,统帅会一致解决部下的后勤问题。包括土兵,但奢家对上层的关系太烂。各种克扣下来,统帅倒是给你解决了,中间经手的人,却能一道道给卡严实了!这便是吏治腐败下的王朝末期,什么奇怪事都不足为怪。】 “起事……已经得了民气了!”奢辛蕙说着,这一刻,她重新恢复了彝人领袖的状态。只是下身隐隐红肿的疼痛依旧提示着她无法忘记的昨夜。 “真是冤孽……”奢辛蕙咬了咬红唇:“麻女,这些银子,都给他办了吧。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麻女却有些舍不得:“只是……只是这些都是我们族人几百年的积蓄啊!” “很快就不是我的了……”奢辛蕙幽幽着:“一旦起事,那有兵就是草头王,那个混帐王八~蛋绝对会变着法子来对付我!” 永宁。 “巡抚署衙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奢华明对着帐下几人,神色严肃:“去将这把火烧起来,明日,开拔重庆!” “喝!”一干将帅,凛然应命。 阿苏依木是一名不再年轻的战士,感受领袖奢华明的召唤,为了建立伟大而富裕的夷人国家,加入了我们民族的军队。 这是阿苏依木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因为,若是不会这一句话,他的上司,按照汉人军制建立起来的土兵百户花青便会认为他不够忠诚,而将他的小旗军职一撸到底,去当一个厮杀苦命的大头兵。 为了保证军官阶级的身份,阿苏依木刻苦记了下来,恍惚间自己都以为这句话是真的了。 但实际上,阿苏依木却是很明白,平头百姓的日子实在太辛苦了。 立木大叔家里的孩子一场病没了,每天大叔能吃的食物也就是草根,以及大户丢下的食渣,就这,每天还未必能不能吃上呢。 上次回家去看阿爸阿妈,阿苏依木清楚地记得立木大叔的身子干枯得不行,他只有偷偷塞进去了几个麦饼——这本来是他阿妈给他留下的在军中吃的。 军粮味道绝对不算好,就算依着而今阿苏依木是个小旗的身份手下带了十几号大头兵,可吃的依旧和兵士们没两样,能吃饱有力气就好了,大人物们哪里会记得起小人物的这点感受? 阿苏依木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有点想家了。想年迈的阿爸阿妈,想长得很高大,相貌更像自己的儿子,以及那个漂亮的小闺女。 只是,明天就是要上战场的时间了。阿苏依木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对于那个庞大无比,人口广袤又是富裕无边的国度。他的确有着广泛蔓延在军中的愤怒和仇恨,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汉人口口声声说大山里的夷人和他们是一个国度下的皇帝臣民。却无法再这个帝国里享受到一点应当的待遇,反而要承受土司每年沉重的税赋,苟活残喘,只有加入军队才能找到一点希望。 用军粮军饷奉养家小的希望。 而不是那个恍惚间连阿苏依木都当真了的口号。 就这么的,阿苏依木沉沉地睡了下去。 “全军集结!奔赴重庆!”翌日一早,花青粗朗的声音响起,阿苏依木背上武器,皮戴盔甲防具,看向东方,目光带着期望和畏惧。 重庆府,巡抚衙署花厅。 “这帮子不服王化的夷人,就该将他们全都沉到长江里才算安心!”一名穿着二品官服的五十余男子心下腹诽,翻阅了一下永宁宣抚司奢华明的公文,有些心神不属,对属下道:“都安排在西教场吧,到时候,裁汰老弱,检点兵马。这次这奢华明想要在本官手下蒙混过关,想都别想!” 这男子,赫然便是四川巡抚徐可求! 听了徐可求这么说,花厅内一干巡抚属官,重庆府内文武大员齐齐应是。 “巡抚大人忠于公事,正是我被楷模。此次检点之事,定不能让这群夷人拿一些老弱病残蒙混过关,到了辽东,再败坏国事!”重庆知府章文柄附和。 “正是正是,标下黄守魁,定不负巡抚大人之赏识!”总兵黄守魁凛然应是。 …… 听了众人的话,徐可求脸上好看了一些。只是心中,却是分外无奈。 作为帝国高级官吏,徐可求自然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奢华明不给贿赂,就要刻意刁难。尽管他的确有这点心思,但并不会因此去耽误国事。 实在是面对此次征调土兵北上,徐可求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不说土兵纪律问题,也不说奢华明以及土兵会因此的怨愤问题,就单单说财政,就将徐可求头疼了许久,一直到现在也没解决。 徐可求身为四川巡抚,这一次任务就是统领四川卫所兵、巡抚直属战兵、各宣抚司土兵北上勤王收复辽东。 但有一个问题,却将徐可求折腾得夜不能寐。 那边是,没钱! 第八十二章:永宁重庆(下) 堂堂中央帝国,竟然拿不出军队的军费? 这不是玩笑话,是眼下真切的现实困境。 按说,枢密使李廷儒对此次征调兵马,收复辽东可谓是殚精竭虑,竭尽所能了。 但天灾人祸层出的帝国财政的确是艰难非常了,尽管叶向高和陆慷似乎对李廷儒十分合作,第一批五十万两一早就送了过去。 但五十万两的军费能干嘛? 这是国战,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五十万两差不多也就能购置十万大军三个月的粮草之需,至于其他的军械,开拔费,抚恤金都是没有。 每年朝廷为了对阵东北这个大敌,增收的辽响就有七八百万两,丢进去连个响花都没有,只是堪堪维持这战略态势,便再难进益。 此次反攻,李廷儒知道,第一阶段不花五百万两,根本没法推动。 对此,远在四川的徐可求也能嗅到一些中枢的乱流。他也明白而今西府的困难,更是知道户部那群山西老妪的抠门劲。本以为,如此国战之事,谁也不会在这内斗一场,所以他便且安心一些。 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八月,徐可求终于等到了中枢压来的银车。 只不过,刚刚没开心多久,徐可求一打开银车,脸色就垮下来,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四十万两我川蜀男儿的军费,竟然只发下来了一成!”徐可求愤怒无比,却无可奈何。 他知道,李廷儒对这词军费可能是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不说筹措一半成,至少也有个三成也就是十二万两。 但户部那些人都是些什么德行? 前年黄河泛滥,中枢拨款四十万两赈灾,从国库的银子出了户部,就没了二十万两两,下到省城,又没了十五万两,再下到具体的州府郡县,能有个万把两就烧高香了。 这次发到徐可求手里能余下四万两的确是过分了点,但现在不说当兵的军饷,就是官员发薪俸,那也是没可能全额发放的! 故而,四万两拿出去。发个三四成糊弄一下大头兵,足够意思了! 徐可求当然明白,四万两的确能够将他那一支为数两千人的巡抚直属标兵养起来保持战斗力。但其他的,无论是卫所兵还是土兵,他没法负责啦! 卫所兵还好,自有四川都司、各卫指挥使负责。徐可求也能驾驭住这群大地主胜过将领的所谓军人。 但面对土兵,徐可求却要讲究一点。 于是徐可求军令签发,两万土兵集结西教场,检点兵马!任何不是青壮的士卒,一分粮饷也不给!不仅如此,整支军队还得打回去重庆征调! 徐可求就是要用这样的法子,逼迫奢华明自己负担起土兵的军需后勤。还得老老实实地给徐可求服软,不然,别说上辽东为国战,就是今年夷人的耕作,那也别想! 一想到素来桀骜的奢华明在自己省钱屈膝跪下,徐可求便放声笑了起来。 当彝兵入驻西教场后,都没有给彝兵一些休息的时间,翌日辰时,也就是启兴二年九月三日拂晓刚过,在校场上便是鼓声渐响。 听到鼓声,阿苏依木腾地一下便翻身起来了:“所有人,都他娘的给我起来,别在那挺尸作死!” 一声作罢,阿苏依木口中骂声不绝,一边穿戴衣甲,一边时不时拿着手中的刀鞘抽向那些动作慢的土兵。 在阿苏依木的的催促下,这十余人迅速列队在了营房外。而此刻,穿戴整齐的花青铁青着脸,看着一个个有些慌乱出列的属下,面色不虞。 “老子今天只有一句话,听令,拼命!”花青这一次破例没有大吼,只是用分外平静的声音讲述着。 “列阵,入校场!”花青带队,百余好人汇入了二十余个方阵,最后开始进入西校场。 西教场就是处于西城的校场,是重庆城内最大的军用设施,也是此次所有兵马的驻地。 只不过,除了巡抚标兵外。四川省各路卫所兵还未集聚,故而,除了土兵外,也就是四川总兵领着的战兵,以及巡抚标兵在这处校场了。 鼓声响起,这便是检阅开始的征兆。 只是,让徐可求、黄守魁、章文柄等文武官员神色难堪的。却是最先列阵完毕的,竟是一干土兵! 这些土兵尽管只有当先的三千人战阵齐整,但光是这三千人站在前面列阵,便能掩盖住后面土兵的散乱。 反倒是一直以来,兵饷军械官职都是徐可求用心捧起来的巡抚标下战兵,在营指挥使万金的带领之下,慢一步到了后头。 除了兵甲鲜亮,武器锋锐外,论起战阵之齐整,指挥是顺达,竟是连那群土兵都不如! 这让徐可求心下有些不妙的感觉,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气闷了起来。 很快,总兵黄守魁,王守忠所部合计两万余人的战兵也都过来了。 只是这些兵卒显然训练不够,近处瞧着倒还没问题,只是隔得远了,后面就有些闹哄哄,乱哄哄了。这些总兵将官麾下的兵马,都是战兵。 也就是募集起来的青壮,加以武装训练后奔赴疆场。大多数,倒是有过战事经历,战斗力比起卫所兵自然是强出太多。 只是,这种纪律性差的战兵打仗起来,缺乏韧性和意志,也没有信仰和足够的忠诚。将官统帅战兵,多数时候依靠的也只是为数不多的家丁亲卫部队。至于普通战兵,为的,就是战兵较为充足及时的军饷,以及战后的赏赐。战斗意志,自然是普遍薄弱。 反观土兵,每个人看向汉人,眸光里头都隐藏着刻骨的恨意。这种百年积蓄的愤怒和不甘,复国建国的朝气和锐气,都是汉兵难及。 这两相比较之下,精气神上头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且,比起两位总兵的战兵,巡抚直属标兵的闹哄哄和指挥差强人意,大多数土兵都是静默不语,行动听指挥,不说所有,至少大部分的土兵指挥都较为顺畅。 只是,这些差距在台上诸位文官武将眼里,就未必能看得出来了。 徐可求虽说手握一支标兵精锐,但军事上,还不如一个百户更加有见解。看着人数众多,又马快刀利,他便不觉得西南上,还有哪个军事势力能够威胁帝国的威严。忘了提一句,巡抚标兵有一个骑营骑军八百人,马快刀利。在西南这片地头上,还真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这八百骑卒列队在校场内,便是一个强大非常的威慑。 两总兵所部兵马两万七千余人,巡抚标兵一千两百步卒,八百骑卒。永宁宣抚司土兵两万余。合计将近五万兵马,在西教场上浩浩荡荡地摆开。 站在高台之上,徐可求极目远望,倒也是颇为胸中豪气上涌。 他四川巡抚,将带领这五万兵马,北上勤王复辽卫国,立不世功勋! “全军检阅!”徐可求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凌厉地扫过奢华明所在的方阵:“本官此次,决意彻底清查军中陋习!扫清空额,严禁老弱病残冒充军士,骗取军饷。检点开始,各部长官上前待命,执法队,准备!” 一千余骑卒开始列队面向其余“袍泽”。只是所有的骑卒都有些心不在焉,在他们看来,这次检阅,实在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所有战兵、巡抚标兵都是事前准备好了的。不然,正副总兵两员,参将游击将军无数,怎么可能就两万多点兵马! 只是,所有人未有思虑的时候。 阿苏依木却能清晰感受到身边袍泽的悲愤,便是再愚笨的人,看到一干汉官都是警惕和嘲弄的表情,也能猜到什么了。这种几乎毫无掩饰的歧视和不公正,让阿苏依木也是心中气愤不已。 手中长枪似乎也是随着主人轻轻颤抖了起来,所有的彝兵心中都有一种渴望,用鲜血来洗刷不公! 就当骑卒们傲慢自如地准备好了以后,徐可求也是点点头,他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命令既然被贯彻了,就没事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于是,徐可求开始点将。 也就是点名,集合所有将官! 徐可求胸中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软硬兼施的说辞,到时候,怎么也能将奢华明骄傲的头颅给按下来,给他跪着唱征服! “点将开始!”徐可求立于高台之上,一派威严,站在他身后的道臣【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分守道或者分巡道】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重庆知府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皆是站在徐可求身后,簇拥着,俨然众星拱月:“总兵黄守魁!” “末将在!”黄守魁身体魁梧,满面胡须,看似是个骠壮之人。撑起气势倒也上佳。 此刻,面对巡抚徐可求,黄守魁上台恭谨道:“我部将卒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九人,请求检校!” “好!”徐可求颔首:“去候着吧!” “喏!”黄守魁应下。 徐可求继续:“副总兵王守忠,参将万金,参将王登爵……” 徐可求一边点名,台下便是秩序井然地一个个上台应命。很快,所有汉兵的将官都上台去了。 果然,徐可求点到了奢华明:“奢华明……” 第八十三章:兵戈起(上) 凝重的压力下,永宁宣抚司宣抚使奢华明步履艰难上前:“末将到,请求巡抚大人检点我部兵马。” 徐可求淡漠地点点头:“奢延、樊龙、张彤……” 一个个神情悲愤的将领纷纷上台,奢华明想要说什么,徐可求却根本不理。奢华明用眼神制止住一干情绪愤懑的部将,恭顺地拱手在一干将官旁边。 “检点吧!”徐可求一挥手,数百巡抚标兵便下去。 也不拿名册点,十分迅速地进行到了土兵这里。 一个时辰后,众人在大太阳下站了许久都有些晕呼了。徐可求坐在了椅子上,有侍女送上冰镇酸梅汤,有卫士蒲扇伺候。 总之毫无酷暑压力的徐可求很是耐心地等待着结果,很快,五万人的结果就出来了。 看着文册,徐可求脸上阴云密布:“奢华明,你胆敢欺骗朝廷,两万土兵征调,你竟然给我带来了六百三十九名老弱病残充数!” 奢华明连忙否认:“不可能,卑职所部兵马,具是青壮精锐,绝无欺瞒巡抚大人之意。还请巡抚大人听我解释……” “不必了!”徐可求断然拒绝:“既然已经发现老弱之数,你还留在这里解释什么。给我回去征调,否则,本官绝不轻饶!” “巡抚大人……”奢华明还待再说。 徐可求却是理也不理,就要走。 “巡抚大人,末将也有事,要面奏大人,弹劾宣抚使奢华明!”此刻,一名执槊土兵将领,奢华明之婿樊龙上前一步,凑近了徐可求。 徐可求听此,显然很是意外,也有些惊喜。 刚要说话,却听身边标兵将领万金历喝:“勿那来人,面见巡抚,还不解下兵器!” 的确,这次上台点将,本就是未有思虑完善的事情,这安保问题上一时半会有些疏忽。大半将官都是从台下直接上来,所携兵甲俱全。 之前,没人去想。毕竟上来的大半多是汉人将官,而土兵历来恭顺。 只是眼见着这樊龙执槊上来,万金便感觉到了不妥。 徐可求眼见着寒光闪来,双目立时圆瞪起来。 水西宣抚司。 六个时辰前,苏默手中拿着一把短剑,抬眼看了看左右侍立一旁,神情决绝的苏克容、宋大壮以及温扬武,笑笑:“怎么一个个都跟着奔丧似地,我这还没死呢,就一脸肃容的作甚?” 苏默的玩笑缓和了气氛,三人刚过想笑,却又觉得笑不出来。 宋大壮和温扬武挠挠头,看向苏克容,这厮一向嘴皮子利索。于是苏克容沉声:“公子,我们三人身为公子近卫,为公子护卫左右便是我们三人的职责。公子你也教导我们,荣耀即吾命。在我们三人看来,守卫公子你的安全便是我们的荣耀。所以,此次公子让我们三人去护卫银车去屯堡,恕难从命!” “荣耀即吾命,大壮,愿誓死保卫公子,绝不做懦夫!”宋大壮凛然大喊。 温扬武用着生涩的汉话,满脸坚毅:“护卫公子,是扬武的生命,扬武愿为死去的勇士,也不做活的懦夫!” 苏默轻轻叹了口气,胸中却是一片温软,看向几人,目光也渐渐温和了起来:“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荣耀即吾命!”三人齐声大喝。 “罢了……”苏默轻叹一口气,摸了摸腰中剑,笑道:“出发,去温府!” 宣抚司府外依旧热闹非凡,似乎朝廷天使的威严在这里,所有人都巴不得能够从这里沾到一点富贵气一般。 只是,让苏默有时候很是不忿的,却是这里的汉家商户们,是一个也没有上来拜见过。倒是欧斯楚那里,颇有些受这些商户的喜欢。 等到苏默勒索的名声出来了以后,这些商人才纷纷上了拜帖。 只是,今日苏默要去温赤尔所在府邸的拜见,自然是没时间去接见这些奸商了。 “苏默去了温赤尔家探病!” “朝廷特使去见了温老将军!” “宣抚使不是已经敲定是安夫人了吗?难道,还有变动?” …… 苏默出来,丝毫没有隐藏行迹。这些拨来的土兵侍从苏默是一个也没丢下,仪仗摆起,威严撑足。浩浩荡荡便去了温赤尔的府邸。 很快,苏默的出动的消息便传到了安彦雄府内。 此刻,安彦雄刚刚接到了从重庆传来的消息:“华明大哥已经到了重庆府,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在重庆城内。我夷人建国自立之时,为时不远。诸将,期待大业吧!” 安彦雄环视着厅内众人,畅然无比。 “吾等定为开疆扩土,万死不辞!” “推翻汉国,立我疆土!” …… “哈哈!”安彦雄大笑。 此刻,一名亲卫进来禀告:“回禀大王,苏默浩浩荡荡,去了温赤尔府邸!” 安彦雄眼中杀机绽放,此次会议,他本来就是要统一指挥问题。这其中,自然要涉及军权。故而,温赤尔装病不出。 苏默此刻去温赤尔府邸,自然是打着看病的招牌。但这么光明正大,还仪仗摆出场面威严。很是让安彦雄恼怒了起来! 此刻,面对苏默,安彦雄的容忍能力已然到了极点! “张士诚!”安彦雄高喝一声。 麾下一员大将铿锵出列:“末将在!” “我命你即刻领所部兵马,关闭城门,严禁出入,戒严全城!”安彦雄凛然沉声。【比较不解的,是史籍上所书,奢安之乱的多数部将,都是汉名。至于是不是汉人,暂未考证】 张士诚高声受命:“末将遵命!” “刘启焕!”安彦雄又看向一名身材适中,国字脸,目光凶戾的将领:“我命你所部兵马两千人,封锁温赤尔府外百丈方圆之地。若是有一个苍蝇飞了出来,跑了进去。我喂你是问!” “喏!”刘启焕高声:“末将领命!” “所有文武将官!”安彦雄在亲卫的服侍下,披甲执剑:“随我去看看,这汉狗,还有何胆敢猖狂的!” 一列列土兵在一个个凶悍的军官带领之下,纷纷从营房内集结列阵出来。所有人,眼中都带着兴奋的表情。 第八十三章:兵戈起(下) “让开让开,胆敢阻拦公务者,格杀勿论!”一名领军的军官纵马高呼,身后兵卒一个个跟上去,但有反抗或者是阻拦的,当场斩杀。 “啊……救命……”街上,顿时一片慌乱了起来:“快跑啊……” 所有汉人纷纷闭紧门户,一个个汉族汉人看向窗外的土兵奔涌出来,皆是眼中惊惧无比。 大多数汉家百姓,都是老实本分,辛勤劳作之人。哪怕是这些来此定居的商人,也都是本分经营,照章高额纳税之辈。极少有那作奸犯科之人。 同样,这些本分的汉人在这样的边疆僻远之地,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民族~运动,最恐惧的,无疑是兵乱。 那意味着,居于弱势的汉人在充斥毁灭欲的暴力下,犹如大海暴风雨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 兵马纵横,家家闭户。 当然,也有以外。繁华的商业大街上,少数的彝人商家和大批的彝人活计纷纷高呼起来。 “这天下,该是我们夷人的啦!” …… 苏默当然听不到数百丈外的欢呼和喧闹,带着三名卫士和一帮子没有战斗力侍从的苏默在温府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 温赤尔的长子温驰出迎街道之外,而温赤尔更是“强撑着病体”亲自立于房门之下,静候苏默。 一番客套,苏默被迎入正厅。 苏默没有多说那些没营养的话,开门见山便是打开正题:“温老将军,本官身为礼部主事负责西南之事,以此身份问你。你是要站在朝廷的一面上,还是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温赤尔被苏默的话震惊了,挥退众人,温赤尔凝视苏默:“苏主事的话,我却有些不明白。水西也为王土,何来朝廷对立面的说法!” “别装傻了!”苏默品了口茶,这都匀毛尖茶苏默吃着不喜欢,但也别有味道:“本官也没这心情再和你多解释。别以为你在九龙山立下承诺后却阳奉阴违我不知道。我让你转移兵权给安梓,你也不从,反而和安彦雄勾勾搭搭。这事,我也明了。” 温赤尔神色阴沉了下来,不语。 苏默继续:“想要脚踏两只船的人都以为能够多出一个选择,但实际上,没有这分量,想要脚踏两只船的结果,那便是两条船都翻了!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是想站在朝廷这一面上,建功立业,还是站在反贼的面上万劫不复!” 温赤尔凝视着苏默的双目,苏默毫无压力地对视。目光平淡,隐隐带着超然。好似根本没有将温赤尔眼中的威胁、憎恶、残忍、冷漠放在眼里。 两双眼睛,一双附带着极浓的负面情绪,一双带着超然平淡的宁静。 这是一种意志和精神的对抗,温赤尔希望用这种方式扳回一局。他不可否认,中华帝国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是恐怖的,面对朝廷的宽容和怀抱,他动心了。 但身为彝人,他却更喜欢能够搏一把,立国之后,万世基业都能有他的一份! 而且,帝国的虚弱,平头百姓不知道,他却不是一无所知。当年,他也是见过中原花花世界的!同样,也知道帝国而今这鲜花满锦下,早已烈火烹油。 故而,在朝廷和彝人立国的天秤之下,平心论,他是倾向安彦雄的! 此刻,温赤尔的长子温驰过来,在温赤尔耳边悄然说了几句,温驰的亲兵赫然看到刘启焕领着兵马,已经将整个街道方圆百丈的范围内,全部给封锁了起来! “哈哈!”温赤尔心思电转,一下子便扭转了过来,猛然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呯的一声:“苏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反抗暴~政,推翻腐朽没落的中华帝国第一功,就要让我拿下了!来人,给我拿下这汉狗!” 说着,温赤尔目光灼灼,手中长剑抽出,指着苏默。 苏克容、宋大壮皆是怒视温赤尔,唯独少了一人温扬武,两人齐齐抽剑而出:“贼子敢尔!” 苏默依旧从容地在那品着都匀毛尖,见着这副长剑,平淡从容地将茶杯放下,看着温赤尔,目光有些古怪,带着可怜,鄙视以及漠然:“想要我苏某人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 温赤尔也听说过投名状的意思,一听,脸色一沉:“放肆的小子,你家大人难道没教过你,面对长辈要懂得礼仪吗?看来,是时候我将你送下黄泉,去见你那自以为是的父亲了!” 苏默轻叹了口气:“白痴……” 温赤尔面色一胀,脸皮赤红:“来人,给我拿下这狂徒,杀了祭旗,为我夷人之国,祭奠!” 温赤尔高吼一声,苏默都感觉耳膜有些发胀。眯了眯眼,怜悯地摇摇头。 比起苏默这淡定的表情,苏克容、宋大壮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温赤尔。 温驰也是高傲地看着苏默以及两名亲卫,目光带着不屑。 温赤尔吼出这话以后,似乎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看着苏默,笑容肆意。静静看着苏默,好似等着自己这一高吼后,便刀斧手齐出,将苏默、苏克容等一干人全部剁成肉酱!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苏默目光平淡,看着温赤尔,犹如死人,苏默拍拍手:“阿梓,出来吧!” 一身武装,英气勃勃掩去妩媚的安梓手中持剑,剑尖拖在地上,隐隐渗着血迹。安梓便是这么走来,其身后,一柄锋锐闪烁着寒光的苗刀也是呆着满身血迹进来,其主人,正是煞气密布的温扬武。 见此,苏克容和宋大壮都是艳羡的神色,痛痛快快杀一场,这是武士的盛宴啊! 噗通…… 见着安梓走进来,温赤尔竟是吓得噗通一下,倒坐在了地上。温驰战战兢兢地过去扶起他的父亲,手中长剑紧紧握着,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我的亲卫呢,父亲的亲卫呢。五百家族武士,都哪里去了?” 温赤尔也是满脸不可思议:“不可能,我的狼卫明明就上了九龙山……” 安梓眼中寒光大闪,这一刻,苏默能感受到这名女子身上浓重的煞气,一扫之前的形象,犹如铿锵玫瑰:“山里两百亡魂,早就丢去喂狼了。温赤尔,你想不到吧,你自以为早就将我架空了起来,还以为联合了所有父亲留下的部将。但你恐怕不知道,我带着我五百武士潜伏了进来,三天,你都一点都未发现!” “至于你所谓的亲卫武士,或许明天就能变成一堆骨灰吧!”安梓看着温赤尔,眼中的遗憾和温情一闪而逝,温赤尔或许曾经对他有过帮助,只是,既然选择了背叛,那就要做好承担复仇的准备:“杀!” “贼子,受死!”早就按捺不住的宋大壮大吼一声,冲上去,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天赋过人的力量一剑便磕飞了护卫在前的温驰,转瞬又是一剑捅在温赤尔胸上。 温驰悲愤无比:“汉狗,我杀了你!” 没捡到功劳的苏克容不耐烦地三拳两脚地将温驰踹翻在地,苏克容倒是想要留个活口,只是温驰见如此情形,数百年家业毁于一旦,死志已显,掏出一把小匕,一把扎在心口上,身子一挺,便僵了下来。 苏默目光复杂:“一片赤子心,他的尸首就不要欺辱了。” 苏克容应是:“喏!” 转而,苏默看向安梓,一身武士服的安梓身上犹自带着血迹,今日英姿飒爽,带着另类的美感:“山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帖了?” 安梓看着这个汉家郎,有些恨得牙痒痒:“当然安排妥帖了,你的棉花嘛!” 苏默失笑:“还吃醋呢。” “我至于吃一团棉花的醋?哼……”安梓有些傲娇。 “好吧好吧,我是说你族人的安排,可妥帖了。三万两银子可够用?”苏默认真了起来。 见苏默如此神态,安梓也端正态度:“三万两银子还算够用,要不是这些银两买到了一些粮食,在山上安置好了。只怕,这次威史木叔叔在山上,就要难过了。” 真正和族人决裂起来,安梓也有些伤感。只不过,他性子坚毅,转瞬便将这点心思抛去。理智告诉他,跟着安彦雄那群野心家,族人的未来只会被他们毁掉! 苏默点头,对苏克容、宋大壮,温扬武道:“去看看,大戏准备得如何,差不多了,我们就撤吧。” 说着,苏默庆幸地看了一眼安梓:‘若不是阿梓告诉我温家准备了这么一条后路……“ 霎时间,整个温家府邸上,杀声震天,各种声音嘈杂无比,还隐隐有着尖叫和哀嚎。 整个温家乱成一团,一支打着安梓旗号的兵马渐渐势弱,而另外一个拥护温赤尔的口红却是渐渐齐整威武了起来。 “护卫苏主事,杀反贼,杀啊,啊……” “杀了那汉狗,杀了这群祸害我们夷人千年的汉狗……” “杀啊,这金子是我的……” “杀了苏默!……” …… 纷乱的声音一下子将整个城池惊动了起来,安彦雄看着温赤尔府邸,一声令下:“攻进去,给我控制住事态抓到苏默者,赏银千两,官进一级!” “冲啊……”刘启焕当先领着三千土兵冲入温家府邸。 温家府邸也算是彝人里头有名的地方,地方广大,更是门庭深掩。 正当刘启焕领兵冲了进去的时候,突然,一股热浪袭来。 第八十四章:罪恶与战争(上) “走水啦,快躲!” “温家府起火啦,小心!” …… 刘启焕当机立断:“撤!” 轰…… 整个温家府邸,四处一片火光冲天,热浪~逼人,将占地十数亩的温家大宅整个全部燃了起来。 古代房子都是木质结构,这一燃之下,哪里还能支撑作战。 刘启焕领着兵马退了出来,但还是有一百余兵卒葬生火海。 安彦雄看着火势,却是不怒反喜:“苏默已死,我彝人当立。这天下,就如这温宅一样,不属于汉人人啦。我夷人,当建国自立,攻夺天下! 重庆府,西教场。 樊龙执长槊,快步如走马,疾步冲上,长槊击去,斩下徐可求的头颅。随后,过去猛地一拉,本还连着皮肉筋骨的人头顿时被扯断,血雾四起。 轰然的杀声惊天。 “杀,杀了这群汉狗!” 所有彝人的鲜血都好似在樊龙扯下徐可求的头颅后,彻底地沸腾了起来。 奢华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挥舞地杀向了一干重庆文武:“立我大梁国,杀啊!” 奢华明亲子奢延怒发张目,大将张彤亦是一往无前地杀向一干重庆文武将官。 与此同时,所有土兵在这一瞬间被调动了起来。 阿苏依木跟着长官花青怒吼着杀向了其他汉兵,而将台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巡抚徐可求身死! 整个四川的行政军事机构没了首脑,所有人在震惊发呆后,纷纷慌乱了起来。 大华,要踏天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念头,尽管台上汉人将官依旧占据多数,但徐可求一死,被奢华明、奢延、樊龙、张彤如此奋力攻杀下,所有人都慌乱地不知所措。 万金高呼着:“叛贼,杀了这叛贼,给巡抚大人报仇啊,杀啊!” 万金怒吼着杀向了樊龙,樊龙大笑着,丝毫不畏惧万金的攻势。欺身而上,长槊进逼杀来。 万金毫不畏惧,但刚接了几招,却感觉背心一阵清凉,随后便是火辣辣的疼,万金挣扎着缓缓扭头向后,奢延的笑容狰狞无比:“杀啊!” 身材高大的万金轰然倒塌,心若死灰,他看到,除了数十亲卫奋力杀敌外。那些将官竟是慌乱地撤退,脸上惊惧的表情显露无疑,竟是没有一人有勇气去拼命! 倒在地上的万金恍惚间看到了重庆满城繁华,烟柳扬花。这样美丽富足的国度,这样的百姓,这样的官员,这样的军人,这样的灾难…… 万金的思绪渐渐泯灭,这也意味着重庆这座帝国西南的珍珠失去了最后保留的机会。 其余将官经历慌乱后,哪怕是再收拾其反抗之心,也无用了。 徐可求的死让整个重庆的文武官员失去了指挥体系,初始慌乱之后,更是让整个重庆的体系凌乱后再无整合的机会。 万金的死给他们争取到了些微的逃命机会,但在校场下的土兵,却被指挥有序地举起了杀戮之刀! 两万土兵高呼着,血脉喷张,无所畏惧地杀向了四周的汉兵。 一员汉军骑将试图挽回,愤怒地带着部下杀向土兵。只是,区区不过三百余骑的效果只是在土兵前仆后继无谓伤亡地丢下两百伤亡后,便被前后左右全是土兵的人海攻击挤压了所有的机动空间。 失去空间的骑兵连步兵都不如,很快便淹没带了无数的刀枪血雨下,连个浪花都没翻腾起来。 巡抚标兵崩溃得最快,这群徐可求手下的宝贝傲气无比,战斗力不弱。却是接连遭遇最高上司徐可求被杀,直接上司万金战死。 如此双重打击,瞬间便打落了巡抚标兵们的士气。 在这样突袭起来的袭击之下,被冲落得七零八落。哪怕是余部还有战斗意志,吼着为长官复仇的口号反击,但这样局部的勇武只能悲壮地拉个垫背后,被一拥而上斩成肉泥。 阿苏依木在花青的统领之下,带着手下兵士奋力地杀向前翻,无数原本桀骜强大的汉兵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两总兵的所部战兵倒是有些站立,只是,除了合计不过千数的将官亲卫外。其余战兵首先想到的根本不是战斗,而是逃亡,反正,这样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所有人土兵高吼着,欢呼着,追击着…… 直至冲出了校场,杀向了繁华的重庆城。 重庆乱了。 阿苏依木带着部下冲出去,很快,他们便斩下了逃亡的一名汉官千户的头颅。他的部下高高举起那双目圆瞪,带着不甘和刘恋的头颅,欢呼着,神情兴奋。 胜了……阿苏依木喃喃着。 转眼,阿苏依木便看着一名神态傲慢的百户冲进了一个小院子里:“杀!” 百余土兵一拥而入,逃进去的几名汉兵被抓住,微弱的抵抗后,便是土兵们的欢呼。 等到那名傲慢的百户军官出来时,阿苏依木赫然看到他鼓胀的怀里,金银璀璨,一条珍珠链流露在外,几个翠绿的手镯串起来挂在腰间,神情兴奋无比。 “就这么,至少一千两的银子就到手了……”阿苏依木是识货的。 阿苏依木看着几人远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宅子内,血肉横飞,一名双目圆瞪的汉子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鲜血依旧咕咕地涌出,竟是还没死透,而整个院子内,一片狼藉,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用再猜。 随后,阿苏依木被他的长官找到了,花青手中拿着一柄缴获的汉将长刀,领着阿苏依木肃清残敌。 只是,当阿苏依木上街时候,却是发现,一队队往日熟悉的面孔,全部狰狞了起来。就连他的部下,也都兴奋地各自冲入店铺。 繁华的街上,一脸狼藉。 残尸遍布,门面狼藉。 “啊……放开我,你们这群夷人,不得好……死啊……相公,救我……呜……”一名美貌的女人被一名土兵千户模样的军官拖在庭上,阿苏依木不忍地别过头。 强~奸、洗~劫、暴~力、残~忍、贪~婪、杀~戮、因为仇恨沸腾的鲜血,人间负面情绪地全面爆发。 数十百年的积怨在重庆城内肆虐着…… 第八十四章:罪恶与战争(下) 阿苏依木是个心下还留着一些温柔的人,哪家姑娘都说做他的女人是最好受的事情。 只是,阿苏依木这一刻往日的观念遭受着剧烈的摧残,他不由想……这一切,真的是好的吗,对的吗,这种罪恶,仇恨,难道真的是正义? 这只是侵略者的作为…… 阿苏依木重新扭头过去,那名美艳的少妇脖颈破了个大洞,上面一个簪子扎进去,目光带着倔强。 很快,那名千户军官便带着两三个大箱子出来了,这是至少几千两的财富! 此刻,一名年轻狰狞的土兵目光逡巡着,突兀地,一名汉家小女孩呜咽地哭着,口中喃喃喊着妈妈,大步跑出了街道,似乎街道上更加安全。 小女孩极是可爱,双环髻却因此有些散乱。发丝披在稚嫩的小脸上,更让人多了几分凄惶的感觉。小女孩双目迷离,泪眼朦胧。身上也带着一些污垢和血迹,穿着小襦裙,好似神境之中跌落凡间的小仙子一般。 只是,这般唯美的情景却是和眼下这战火纷乱的世界太过格格不入了,无数心中充斥着暴戾,冷漠,残忍的乱兵土兵都不会放过这道可口的小菜。这种稚嫩却极是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更能宣泄兵卒们在战争中面对死亡和杀戮的负面情绪。 于是,见到这小女孩,无数土兵都是眼睛一亮,那种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残忍让阿苏依木心下一阵颤动,他也是有孩子的父亲啊! 阿苏依木大步跑了过去,一把截住了小女孩。漂亮可爱的小萝莉奋力地挣扎着,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个满身血腥气的大叔身上,那种沙场煞气和刚才那些杀了自己父母的土兵是一种气息! 只是,小女孩的力气能有多大。阿苏依木二十多的年纪,正是壮年期,一把便抓结实了,怒视着其余慢了一步的土兵,眼中凶戾闪烁。 这会,他身后没有什么折损的部下也赶到了,蹭蹭蹭的声音响起,都是拔出了武器。 对于袍泽,也是有近有远有厚有薄,哪怕是同在军中,也绝不会容忍你侵犯我的利益。 “这是……我的!”阿苏依木冷漠地盯着对面的百余土兵,这分明就是刚才洗劫了小女孩家宅的那群土兵:“再敢进犯者,杀!” 噌……阿苏依木也拔出了战刀,只是小女孩却是面对着阿苏依木的手腕,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阿苏依木忍着疼,却是将小女孩护在了身后,依旧怒视着对面的乱兵。 正当僵持的空气越发凝重的时候,花青跑来,这个声音粗朗的汉子凛冽的眼神扫过去:“满城都是金银,都在这里还愣着要火拼吗?” 气氛松弛下来,对面的那名百户也显然是认识花青:“罢了,便卖你一个面子,走,继续抢去!” 大火渐起,满城繁华碎如瓦。无数绝望的汉家儿郎不愿受辱,自焚在家也不愿意让土兵欺辱。而更多的汉家,却是在异族的刀枪之下,战战兢兢,残喘苟活。 直到第二日天明,才有奢华明的直属亲卫肃清秩序。只是,曾经生气勃勃,繁华艳丽的重庆城再也没了这些气息,变得肃杀、冷漠起来。 大华启兴二年九月三日,永宁宣抚司叛华,自立大梁国,杀巡抚徐可求于大校场。是日,道臣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总兵黄守魁、王守忠,参将万金、王登爵等皆被杀。 原任巩昌同知董尽伦闻变,帅众入城平叛,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时举、台臣李达、通判王天运俱负伤逾墙遁走。夺取重庆之后,奢崇明分派部将,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截川西栈道,建国号“大梁”,设丞相、五府等官,全蜀震动。 至十月,奢华明率军包围成都。而此时,成都城内兵马不过两千。川蜀危急,天下震动。 大华启兴二年九月四日,另外一封消息传向天下。 贵州宣慰司同知安彦雄兵乱水西城,焚温温赤尔府,得苏默、温赤尔骸骨。自立为罗甸大王,几乎于奢华明同时反叛,响应奢华明。 启兴二年九月中旬,安彦雄率军2万至毕节(今属贵州省),发动叛乱,自称“罗甸大王”,在乌撒(今贵州威宁)土司安效良的协助下,攻占毕节。四川东川(今云南会泽)、云南沾益(今云南宣威)、贵州洪边(今贵州开阳县境)等地土司纷起响应。 启兴二年十月,安氏叛军先后分兵攻安顺、平坝,克沾益、龙里、瓮安(今均属贵州省)、偏桥(今贵州省施秉县)、沅州(今湖南芷江县)、普安(今贵州盘县)、安南(今贵州晴隆)等地,官军援兵之路及滇黔通路尽数断绝。 贵阳、安顺为孤城。 四川、贵州大乱。天下震动,朝廷震动。 四川危急,局势糜烂,成都陷落在即! 贵州危急,局势糜烂,贵阳陷落在即! 云南、广西、广东、湖广四省危急,西南半壁江山陷入战祸。大华陷入了一个甲子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消息传到中枢的时候,启兴帝连夜召开廷议,好在,李廷儒断然拒绝,这才没有让京城也跟着骚乱起来。 西南大患让朝廷两面为难,帝国的东北西南两端都被牵扯住,兵力之上,已然捉襟见肘,财政之紧迫,更是有让人崩溃之感。 再者,这个时候深夜传唤宰执入宫,无疑是加剧普通百姓的担忧。 于是李廷儒断然拒绝,叶向高也仔细说明了厉害,不再理会。其余宰执也纷纷如此,这让在深宫的天子既是安心之余,有对李廷儒这固执不解心意的老头愤恨了起来。天子传召,却如此拒绝。这还有没有将官家的颜面放在眼里? 启兴帝毕竟执政经验还不够,手腕人心的揣测也没有熟练。实际上,前代皇帝也都是如此,深夜传召宰执入宫询问,这种事情,也只有罕见几次被蒙古铁骑兵临帝都城下时才有发生过! 眼下情况才艰难,也决不能开先例这个时候传召宰执。不然,人心一乱,更是不可收拾! 李廷儒公心一片,叶向高却对此一言不发,坐享其成。 翌日一早,东西二府执宰入文华殿面见启兴帝。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启兴帝眉眼之中,满是担心:“这才过了多久,便是东北建奴肆虐,辽地百姓受难。才刚刚稳住山海关一线,便又有西南两大土司反叛,如此国事,满朝文武食君之俸,今日上奏的,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个能够可行一些!你们就是这样来报答朕的俸禄吗?” 叶向高和李廷儒不约而同地大拜而下,天子震怒,帝国灾祸不断,这是宰执的失职:“臣下有罪!” 东府副相陆慷、副相朱瑱、副相任国谷、西府老将,枢密副使田知臣齐齐拜下:“臣下有罪,惶恐。” 启兴帝脸色好看了一点,他也知道发火无济于事,沉住气,启兴帝缓声道:“辽东之事,这里就暂且搁置不谈。就说西南之事,两处大土司彼此勾结,骤然反叛。西南数省之地,祸乱无数。此事,谁给个说法吧!” 李廷儒神色一黯,但转眼便打起精神。他已经准备好了腹案,这便是紧急命四川布政使朱燮元为巡抚,令其调动石柱宣抚司等四川北部州府兵力,各忠诚帝国的土司兵力稳住战线,首先解围成都,随后再准备收复重庆府。 至于贵州安家,倒是情况更好一些。调动湖广、广西、云南各处兵马围剿便够了。尽管西南局势糜烂,但并非没有法子去解。 李廷儒刚要说话,陆慷却抢先回答:“臣有本要奏!” 李廷儒心下一跳,猛然想到了什么,他想要插话,启兴帝却兴致盎然:“陆卿说吧!” “臣以为,正本朔源当为眼下要务。土司反叛,自然不是事出无因。根据臣所听到的,此次重庆之事,多有四川巡抚徐可求逼迫索贿之故……当然,臣下以为,既然徐可求死于国事,那也不必追查了。但该定的责任,该褒奖的忠诚,都不能缺少。还有,贵州之事,也有人祸之故!”陆慷话语平淡,却登时激起了万重浪:“苏默挟朝廷之权威,却贪婪成性,勒索土司,致使土人民怨沸腾。虽说无论是安彦雄还是奢华明都是野心勃勃而反叛自立,但也正是因为有太多的帝国蛀虫在蚕食帝国的民心根基,才使得西南局势骤然发难,难以收拾。故而,臣以为,若不整肃官员,西南便是再有泼天的银两和军队进入平乱,也无法真正做出成效,只会让西南成为朝廷财政的一大黑洞!” “这分明就是污蔑!”李廷儒心中大吼,陆慷,这分明就是巧言立色地偷换概念!这是在能力和道德之间模糊界限,将对徐可求、苏默的道德指责泛化到能力质疑上。这是诛心之言! 第八十五章:乱局初现(上) 不可否认,的确会有官员贪污军饷,致使平叛成本高昂。 但骤然更换前线战乱的军将文武,绝不会是对战事有益的选择! 李廷儒不再沉默,他眉毛一阵飞扬,神情激扬:“陛下,阵前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啊!就算是有蛀虫,也不能在此刻清算,骤然将将官裁撤,让那些将士吏目如何不人心惶惶,担忧圣上雷霆之怒。如此,怎么让他们奋力征战?眼下前线军情十万火急,局势万分艰难。正是要一心一力,全力平叛的时候。前线危急,岂能在经得起如此折腾?” “难道,就要我朝廷中枢被那些个祸国之辈要挟住?”陆慷冷潮热潮:“正是因为军情紧急,才要当机立断,立即将那些国之蛀虫清理干净。让前线将士明白帝国对正义之士的支持,对那些忠于职守人的肯定。而不是因为军情而被那些蛀虫要挟了就不敢动作了,不然,这是对国事的渎职!” 李廷儒目光扫向其余人,他希望得到一点缓冲的支持。 眼下他的身份十分敏感,和陆慷争执一次还好,可以当做是正常反击。但一直是他上场针尖对麦芒,很容易让天子觉得李廷儒是恋栈权位,是因为私心而反对处理徐可求和苏默。 谁都知道李廷儒和书院孙承宗的关系不差,和赢忠、温志强都是忘年交。这样的情况下,李廷儒的身份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见此,和李廷儒交好的副相朱瑱出来打圆场:“都是一心为国事,我看,西南之事,为今之计,还是准备援军为要。可择选西南其余忠诚帝国的土司援救川黔,还有湖广、广西、云南之兵。三路合围,西南之患,并非不可解!” “罢了!”启兴帝听这么说,也心下放松了点。西南虽说声势浩大,四省之地都有危险。但无论是安彦雄还是奢华明,都是四面皆敌,帝国并非没有收拾的力气。 只是……启兴帝看向辽东,心下缓缓下沉。 帝国军事情势,每况愈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为了收复辽西,他连自己内库的私家的银两都拿出来了。可西府这群人,还有那些武臣都拿了份什么答卷给他? 难道,我大华三百余年基业就要葬送在我的手里吗? 启兴帝心下一阵绞痛,强忍住心下那股子难受,脸色微微一白后,恢复了正常。只是,再看向李廷儒的表情已经有些冷漠了:“如此,诸卿就速去安排吧!” 众人应是,李廷儒却脚步沉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慷,心下一片悲哀。国事如此颓唐,这群党徒,却还是执着党同伐异,私心公用。诺大帝国,还有几分底子能让你们折腾啊…… 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李廷儒心下一片消极,不出他的意料。第二日,御史台为之骚动,三十余名御史联名弹劾李廷儒在奢安之乱的事情上,负有无可推卸的职责,如此罪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哪怕李廷儒的门徒如何辩驳,在这样的舆论风潮下,顿时便掩盖了下去。恍惚间,所有人都为国家如此大难急切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而作为主管全国军事的李廷儒,自然在这件事情上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至于徐可求和苏默,倒是因为毕竟是死人,大家没法怎么苛责。 饶是如此,贵州、四川三司官员还是被盯了上来。只是诡异的,却只有朱燮元和李枟被参,对此李廷儒倒是十分清楚。这两人,都是身世“干净”,背景“清白”之辈,也没有亲信在帝都奔走,倒是其余人,有足够的钱粮在帝都运作。但李廷儒自己的麻烦都兜不住,也管不了他们啦。要知道,每一个御史的弹劾,都是具有十分强大威力的。 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就如后世米国的独立检察官,每个人都有独立的调查权限,名义上对天子负责,属于都察院的组织关系。但无论是天子还是左都御史,都难以对其控制。甚至,这群愣头青在大多数时候,便是他们身后的那群人,也无法对他们施加过多的影响。 这是华朝仿效明朝,监察权强盛的一个体现。 而这时候,李廷儒便尝到了苦头。被这么多御史炮轰的他很快便上了辞呈,要乞骸骨致仕。而天子的回复也很快,驳回。 以为李廷儒这就能松口气吗? 哪有这么容易! 刚刚天子驳回的消息,便霎时间就有了士子跑到李廷儒门外去叫骂。而这个时候,就连李廷儒的那些门生都不敢出门了。 西南犯了这么大事情,似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要惩治李廷儒这个“罪魁祸首”。但事实上,他们许多连奢华明和安彦雄的进军路线和西南战略都不知道! 风潮之下,撑了不过两天,李廷儒便又上了一本言辞恳切乞骸骨的奏章。 这一次,天子的回复依旧迅速,不准! 但还没等其余士子逼迫,李廷儒继续上奏乞骸骨致仕。 天子接到奏章,倒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心下也有了些心软。毕竟,这个老人耿直而辛勤,尽管说话十分不讲情面,但毕竟是出于公心…… 但转而一想到西南东北的局势,还有陆慷信誓旦旦的那番话,启兴帝便不由信了叶向高的说法。李廷儒留在西府之长的位置上,哪怕他本人再如何勤劳,他的确是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了,因为,他搞不到钱啊。 能搞到钱的是谁? 主持财政的陆慷! 故而,陆慷才是西府之长的合理人选。跑了一个李廷儒,不碍事! 一念及此,天子再次驳回了…… 他总要体谅一下老臣的心理,宽宽心,给点体面。 果然,前脚刚刚驳回,跑圣旨的太监便气喘吁吁地又回了养心殿。这一次,李廷儒一连上了三道乞骸骨的奏章。 这次,启兴帝批了! 李廷儒以枢密使的职位致仕,得太子少保的加衔,回了在山东荣城的老家,当李廷儒将大印封好,走出西府的时候,也便意味着,李廷儒在政治生涯上就此落幕。 同样,以李廷儒至此为开端。帝国政治迎来了新的时代,一个彻底滑落的时代! 陆慷登上了西府枢密使之位,成为人臣之中,仅次于叶向高的存在。 而陆慷履历的第一件事,便是筹措款项,第一批筹措入库的银两便有两百万之巨。随后,两百万了尽数发到长城防线各军手中,有力地稳定住了辽镇军民之心。 随后,从各处财政挤压出来将近六百万两军费。陆慷开始筹划西南平乱的战略! 第八十五章:乱局初现(下) 军费问题初步解决后,陆慷开始着手调兵遣将围剿叛乱。 对于西南这次叛乱,本心而言,陆慷并不觉得有多困难。表面上谁都大肆吹捧着西南局势的恶劣,但目的是为何,陆慷却很明白。 因为,这是叶向高首肯,陆慷亲手推动的。 为的,就是将李廷儒赶下枢密使的位置。 面对四川的窘境,陆慷也不觉得区区一群山野里跑出来的山夷能够攻破成都这等省城。 故而,陆慷并未选择将朱燮元提升为四川巡抚,受理军事。而是从命他的亲信,陕西布政使张正蓬。以有右都督御史的加衔,领秦兵南下,为四川巡抚主持平叛。 面对贵州的叛乱,陆慷倒是更加郑重一些。各处土司响应,局势比四川更加严峻。而且,依着安彦雄的势头,兵锋直指湖广后,直接就会对陆家的核心利益圈造成冲击。 对此,陆慷奏请天子,加湖广巡抚蒲邢为太子少保,领四省各部兵马,入黔平乱。同时,征调想来顺从的永保三土司集结兵力,防备安氏入湘的时候,准备听从蒲邢调遣。 而这一次,陆慷倒是更加慷慨,直接一百三十万两军费直接拨下去,依着陆慷的威信,这其中只是漂没了二十万两,足额一百一十万两的银子到了蒲邢手里。 同时,陆慷调遣广西、云南,湖广、广东四省兵马七万人,以蒲邢节制诸军。同时,命从荆州推官起家的太常寺少卿王三善为兵部侍郎领援兵先锋入黔援救,以陆禅为监军。 此时,已经是启兴二年十一月中旬了。 西南局势变幻,传到中枢的时候起码有七天的间隔。 天下风云变幻,长沙府善化县的一处宅子里,也是愁云惨淡。 苏默身死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回了善化,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无不是震惊难言。 而南都礼部,更是对此一点嘉奖都无,因为朝中风传此次安彦雄反叛,有一大原因就是苏默搜刮残酷,逼反了安氏! 这等若是将苏默的所有努力和作为全都抹杀了,更是对苏默的声名造成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从贵州带出来的银车有十万两之巨,将前期所有买粮食的货款全部付了清楚。但这又如何?更是加剧了苏默贪婪的声名! 如此事情传出来,楚练绸庄的生意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衡阳楚练绸庄骚乱的先例,谁都知道这些是苏默的产业。 是苏大才子的产业! 之前,有大才子的名头,加上苏家丝绢绸缎都是上佳,经营得力。故而,这生意是十分红火。成了苏家的一大聚宝盆! 但苏默身死和逼反安氏的消息一传回来,楚练绸庄的生意顿时应声而落,遭遇了十分严峻的危急。 而苏氏内部,也因为苏默这个家族的领头羊而面临了权力空窗期。 苏默不仅是朝廷礼部的试主事,还是苏家的族长。是苏家家族权力的掌握者,苏氏复兴的领袖。 而今,这个领袖在西南音讯全无,被传死亡。苏家将来该何去何从,顿时成了苏家上下数百口人的最大问题! 同时,因为苏默而空出来的巨大权力,也让苏家顿时陷入了争吵。若不是苏水华和苏水繁竭力维持着局面,又有夏达掌握住了最大的财源和济善堂的资源。只怕,而今的苏家就要面临打乱了。 但饶是如此,苏水西、苏水禾的沉默态度依旧让苏家的混乱难以平静。而这个时候,从长沙回到善化的六房一系苏水良,苏水学的加入更是让苏家的混乱情况,更加剧烈起来! 长沙府的一处酒楼里,在此历练的陈益古、崔子忠、夏元繁、陈进任、胡远正在吃酒。 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最是嘴欠的夏元繁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苏默这国贼余孽一死,正是大快人心啊。你们是没仔细看苏家那混乱劲儿,苏水良和苏水学进了苏府。整个苏家大宅跟个菜市场似地,你争我抢,好似谁都是这个家族的天神救世主一样!” 最近夏元繁学了一点西文,今日新鲜的用词说出来。这高兴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崔子忠也是感叹:“区区半年,苏家便能由一个没落家族重新复兴。可不知让多少人羡煞了,想不到刚刚入秋,正是事业大发展的时候,却是骤然内乱。这苏默,就是死了也能造出如此大的影响啊!” 陈益古笑而不语,被陆禅全权负责此次行动。他这个家族内原本不受重视的小胖子眼下也成了家族内炙手可热的人了! 临安陈家,在杭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因为,陈家是名列八大家的庞然大物!对于江浙其余势力而言,无疑是一个令人仰望的存在。 哪怕陈家实力较弱,只是八大家之中最末的一族。 至于陈益古,便是家族嫡系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家族在培养的资源投入上,是从来没多一分一毫给陈益古的。 而陈益古那略微有些痴肥的身体,更是成了其余优秀族人的嘲笑源头。 但今年夏陈益古回宗族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的父亲陈霞面对曾经的南都留守、兵部尚书陈瑜,也是抬头挺胸。 一瞬间,他成了陈家的核心人物,往日嘲笑的人都改变了看法,对他亲热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益古成了陆禅的核心心腹。甚至执行了长沙府这一次陆禅最为重视的任务。 若是能和陆家加盟,孱弱的陈家无疑能够脱离江浙几家世族的阴影,一举跃上几个名次! 听了众人的话,陈益古看向陈进任。作为贵州贵阳人,陈进任自然是对贵州时局最为关心的人,这一次,陆禅将奔赴西南疆场,陈进任也将作为陆禅的智囊前去。 书院对此次国难,是极是大方的,只要对此次平叛有功,皆可获得极大的加分,引得一帮子人纷纷抛下历练任务,想着胸中文武艺,早些卖与帝王家。 而这五人之中,自然是陈进任对贵州的事情最为清楚,此次苏默的前后故事,他更是最额外了解。陈进任神色憎恶:“苏默国贼余孽,我就说他会败坏国事。亏得朝中那些人还为他死命遮掩着,不肯让天下人瞧一瞧这败坏国事之辈的无耻面目!” “哦?”胡远眼睛一亮:“还请行才兄为我们分说分说!” 陈进任便道:“苏默此去贵州,朝廷众人是寄予厚望的。本以为依着苏默好歹有点才干,能够平抑一下土司地区的民愤,调和土司之间的关系使之不能一致。但你们猜猜,这苏默去了那里,都干了什么?” “难不成还能奸~淫掳掠去了?”胡远笑道。 陈进任冷笑:“安文兄你还真是一猜就中。苏默去了水西才两天不到,便和前任水西宣抚使之女安梓勾勾搭搭到了一起。不仅没有一点为国做事的心思,反倒是泡在了携美人游山玩水的兴头上!随后,欺辱安氏老臣温赤尔。在安彦雄造反之前,苏默竟是将前任宣抚使的遗孀给奸污了!不仅如此,苏默如此狗贼,还以朝廷的权威,逼迫安彦雄交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啊!” “如此国之初蛀虫,不除之如何能安抚天下?如何能平抑民愤?李少保,赢公、温师都是一时人杰,却被苏默这败类给蒙骗。到现在,还为其遮掩!于如此国贼为同窗,是我辈圣人门徒的耻辱啊!”陈进任大呼,一想到安梓和奢辛蕙两朵娇艳的母女花竟是被苏默一并采摘,还拿了二十万两银子!陈进任心下如何不大恨,这骂起来,是一点都没留下余力! 众人听了陈进任的话,纷纷都是震惊难掩,连夏元繁都有些不敢置信:“苏默,竟是如此猖狂?” 陈进任应是:“只怕还有更过分的,我们都不知道!哼,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次苏家大难,也该他受此大罪!” 夏元繁又道:“不错。这一次,苏家破产,几乎可以确定了。我听闻,善化县和长沙县两县都已经对苏氏十分不满,苏家三名子弟,苏克、苏羽、苏实恬都因为斗殴重伤工人被盯上。两县县尊磨刀霍霍,就是等着这三人一出苏府,便要擒下。到时候,苏家坐下的祸事,都能大白天下!” 崔子忠有些犹疑:“那善化县赖无寒不是什么事情都依苏默吗?而且,长沙府府尊苏浚官人,也是苏家人。这疏不间亲,苏家之事他怎么都不会袖手判官吧?” “赖无寒的确是依苏默,但苏默眼下,可是死了的!至于苏浚,不会袖手旁观是真,但苏浚怎么会和这些把他赶出善化的人一条心?”陈益古一直不说话,此刻终于开口:“只怕,苏浚还是长沙县动作的始作俑者!而且苏家眼下还有几分余力,无论是善化县还是长沙县,都不能对苏家造成致命伤。苏家尽管混乱之像已经显露。但核心部分,却还未动荡。善化大体上,也还算平稳。这个时候的苏浚怎么会白费力气去出手?就算要等,也是苏家四分五裂,破产在即的时候,他才会去寻陆公子求饶!” “那……善化那边……” 第八十六章:尹氏暗流(上) 崔子忠心中还有个疑问,却没有多说。他也隐隐听说过,陆家清浊堂的尹立带着尹泓智潜伏在了夏家。而前几日,两人就已经去了善化,至于目的如何,不问自知。 就当陈益古几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尹光的府邸后门悄悄打开,一名面向苍老犹带气势的老人和一名眸光阴冷的男子走进了去。 尹光的书房内,还有两位中年人。一个高胖,一个清瘦,却都是神色激动。 这高胖的男子名作尹璋,一身衣裳华贵,却显然保存有些旧了的旧衣,是尹光的四哥,在尹氏还未被苏默挤兑得破产被鲸吞之前,是主官尹氏产业印染的负责人。而那清瘦的,更是负责尹家数代积财的保管使用。是尹光的七弟尹向贤,平素最为精明。今日一身儒衫,却显得有些破落。 这两人,在尹家破产后,都是拿了苏家的买断钱没了财源。就这么坐吃山空用了半年,原本的豪奢习惯却没断掉。就这么空耗了半年,孩子上学要钱,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要钱。不得以,财计乏溃就只好节省了。这样,这破落模样也就更像了。 只是,往日的落魄今日很有些尽数撤去的味道。 尹璋激动地说着:“我已经联络到了我这一房的三十七人,还有县中义士去联络那些工人,都是孔武有力或者头脑灵活的汉子。第一批的钱财用度我已经发下了,拼了将家财舍去,我们尹家也要在这一次翻身!到时候,他们苏家的铺子,全都要给我们夺回来!老七,你那边银子都准备的如何?” 尹向贤压抑住激动:“我的家财倒是都拿了出来,只是凑出来,却不够用。几百号人造势,还得去拉拢那么多工人,这里面要的钱财,实在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一次,还得看这次陆家人的支持!” 尹璋叹了口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实际上都绕不开一个钱字。没了陆家的支持,尹家想要掀起风浪,也维持不了多久。 尹光听到这里,叹息道:“你们就以为陆家人是好心的?我看,这次就算将我们的家业夺了回来,最终便宜的还是陆家人。那么多苏家的产业,我们都是别奢望了。能夺回祖宅和一些重要的东西,我看就足够了。最怕,就是驱虎吞狼,最后这条猛虎却不走了。连尹家,以后都别想再能保持独立!” 尹向贤也是神色一黯,倒是尹璋冷哼一声:“就算是跟着陆家,难道能坏过现在我们什么基业都没有?二哥,你莫不是跟着苏家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尹光脸皮涨红,刚想要反驳。尹光的长子尹誉此刻带着尹泓智和尹立进来,尹光见此,三人齐齐上来行礼:“家主……尹先生……” 尹泓智见着几人,眼眶一红,但很快忍住:“大家……都辛苦了!” 这四人,都是尹家真正的核心成员。同样,除了尹光因为有技术又要安慰尹家人故而被“招安”外。其他三人,都是下场凄凉。 几人一阵忆苦思甜,尹立倒是笑呵呵地站在一边,很是理解的样子。 尹泓智拉了一下感情,便将尹立“郑重”地介绍给了几人。这个介绍,并非多余。而是真正一个重新诠释尹立地位的举动!→文¤人·$·书·¤·屋← 几人郑重下拜:“这次,就多亏尹先生了。” 尹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也未多话:“好,经费我已经准备好了,人手和组织方面,诸君可准备好了?” 尹光、尹誉、尹璋、尹向贤都是肃然:“万事俱备!” 尹立:“那就开始吧!” 苏水华站在庄园的至诚楼上,身影有些摇晃。下面,一个个工人神情激动,高呼着口号,甚至还有人拉着条幅。 尽管护院队已经全部抽调了过来,整个苏家的男丁百余人,全都过来帮忙维持。但整个庄园内,还是群情汹涌,不仅绸庄高层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是慌乱无比,不知如何应对。 “交出苏克!” “交出苏羽!” “严惩凶手苏克、苏羽、苏实恬!” …… 纷杂的口号让苏水华神色铁青,苏水西在一旁声音高亢:“迟则生变,这事情,再追究怎么发生的已经没用了。必须拿出应对办法,不然,庄园停工一天,我们的损失就是一天,若是停工十天半个月,不仅会让庄园外的人知道我们的虚弱,还会让整个市场面临失去的危急。都不要再和没头苍蝇一样了,拿出办法吧!” “口口声声拿出办法,什么办法?”苏水禾一脸郁闷,他现在也负责工人的招牌和组织,眼下竟然发生罢工,这种前所未有的挑战让他脑子乱哄哄的,纷乱的信息不断涌进去,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们不是朝廷,不是官府!而这群乱民却可以肆无忌惮,要拿出什么办法?剿吗?我们总共带刀剑的不过百多号人,外面却至少有一千多号人,怎么杀?庄园还要不要,我们苏家全部进大牢吗?” “不进大牢,那就把那三个混账都交出去!”苏水西高声喊着:“现在,外面群情汹涌。谁能应付?所有人一门心思吼着要交出人犯!!” 似乎是要印证苏水西的判断一般,外面的声浪更大了。一个明显可以看得出是头目的人站了出来:“交出打伤工人的凶手:苏克、苏羽、苏实恬!我们为苏家流血流汗,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交出凶手,严惩罪犯,罢工,罢工!” “罢工,不交出凶手,绝不上工!” “罢工!!” …… 吼声如雷,苏水西的神色却也并未因为被印证了判断而有一点好看:“他们三个怎么这么糊涂,明知道有贼人在那挑衅,却如此不智地陷了进去。哪怕是事后狠狠教训一顿,也不能如此毫无城府啊!” 这时候,就连苏水西也不由抱怨了起来。 这三名苏氏族人,年轻,富有朝气,也肯吃苦,沉下心来去学东西。都是族中出色的年轻少年,但同样,因为年轻,血气足火气爆。很容易被挑动起情绪! 第八十六章:尹氏暗流(下) 这一次。就是因为三人在路上遇上了一伙庄园内的老油子,几个老油子似乎有意无意地嘲讽苏默死在贵州,而且还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几人肆意地嘲讽着苏默在水西的遇难,又恰巧被苏克碰上,自然是发生了激烈的口角。 那几个老油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性,平素,这种老油子面对管理层一个个都是敬畏得紧,根本不敢冒犯。 只是,今日这几个老油子里头却很快就冒出了针锋相对的声音。 似乎对面也是个不服输的傲气骨子,两相争执下,很快就发展到了群体口角和谩骂。 随后,火气上涌下,两方就大打出手了起来。 苏克、苏羽、苏实恬都是年轻力壮,又是在家族内学过武艺的。一开始就轻易占了上风,那几个老油子似乎也变得战斗力渣渣了起来。 死命地挑衅,却反击无力。一架打下来,竟是重伤了三个! 这几个老油子也是交游极广,很是有一帮子拥簇和朋友。眼见竟是重伤了三个,这还了得? 这大路上,很快便冲出了一伙几个老油子的朋友。 苏克三人陷入了群殴之中,好不容易逃回了苏家大宅,庄园内千把号人百年在区区不过三日之中,掀起了一趟前所未有的罢工! 因为工坊对人工的要求大大降低,工人大增的苏氏庄园这一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对工人的情绪,负责此处的苏水西倒是干脆得紧,直接拉出人马保护住了财务室和苏氏族人聚集居住的这至诚楼。 只是,接下来如何面对,族内却陷入了争执。 苏水西的倾向,自然是尽快平息纷争,重新上工。这些时日他竭心全力,好不容易策划了一场营销活动,正是要集中力气大卖丝绸的时候,这会哪里能断工! 而且,苏水西也负责渠道拓展的任务,这楚练绸庄的大难之时,决不能容许一点失误! 故而,苏水西觉得,哪怕是牺牲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苏水禾却竭力反对:“无论如何,苏克、苏羽、苏实恬怎么都不能交出去!就算将人打成重伤了,这事情上,也决不能和那些暴徒妥协!此例一开,日后我们苏家还要不要做生意,还要不要开工坊?此风不可长,这一次,决不能妥协!而且,谁都知道,是那几个工痞挑衅在前,有错在前!凭什么要我苏家的儿郎去牺牲?” “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平息?”苏水西直指核心。 苏水禾呐然:“汤药费,加倍工资,私下商量,怎么都行。但这一次,决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妥协!更何况,我十足地怀疑。这次是有人在挑拨,甚至可能是有人在策划。为的就是要我苏氏亡啊!这种情况下,决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要知道,他们可是打着族长的名义侮辱人的!若是让他们得逞,苏家人心……就散了……” 苏水西张张口,终究是没有说话。 这会,苏水华痛苦地闭眼:“唯一的希望,就是济善堂那里了,他们……来了没?” 苏水华话应刚落,至诚楼上又来了两人。只是无论是苏水西,还是苏水禾,都是神色一沉。目光复杂,原本的警惕眼下多了一分期许。 这两人,赫然便是五房苏水良,八房苏水学! “这两人怎么来了?”苏水禾和苏水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浓浓的警惕。 苏水华却没有怯场,看着两人,拱手:“五哥,八弟。来得可真是巧!” “这可不是巧合。”苏水良笑着:“七弟这里遇上了困难,作为兄弟的,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嘛。” 苏水学扫了左右,又看了看楼下:“不错。七哥你这次给句话,我立马带两百人过来帮你摆平了这事儿。里头有什么人敢兴风作浪的,也帮你一起揪出来!” 苏水禾沉声:“我看是不必了,此事我们能处理得好!” 苏水良扫了一眼苏水禾:“九弟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是叫人伤心得紧。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苏水华依旧不语,他心中想着苏水繁。作为主管醉仙楼的二房执事,他肩上的担子也不轻。而且,醉仙楼开酒楼的,客流量大,食品安全更是重中之重。被人下手段的地方也多,防范起来也是艰难。 好在,苏水繁倒也清醒。当机立断缩小了营业时间和规模,又严控采买安全。倒也还没怎么出事,这一次,就是他亲自领着人去找夏达。 处理这些工人,比起庄园的苏氏高层,济善堂倒是更便利一些。 苏水华此刻开口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请水良,水学去告诉府尊,让他来处理此次事件吧!” 苏水良闻言一滞,苏浚一直躲着,整个事件中官府缺位严重。县衙不开门,衙役不知所踪,赖无寒去找了苏浚汇报工作。而且还是跑到了岳麓山上,苏家人找不到的地方去汇报工作。 这分明就是在默认,或者说潜性助推这苏家乱局。为的,就是找准切入点重归苏家家主之位! “啊哈……”苏水学打了个岔:“报告官府的事情,这是自然。只不过,苏家眼下面临如此严峻之局势。难道四哥、三哥、七哥、九弟,就不打算召开家族会议吗?都道是蛇无头不行,苏家眼下局面艰难,更应该凝聚人心才是。而这头领之事,总该早些决意吧?” 苏水华脸色一沉,他不由想到了前些时日跑去了长沙府的三房苏水友。一直以来,三房无论是苏浚时期还是苏默时期,都是极为低调。但同样,也是个墙头草,极会见风使舵。 这一次若是重开家族会议,肯定是要重选族长! 只是,苏水华等人一直以来坚持的口径都是苏默未死!一旦重选了族长,不仅意味着苏水华、苏水繁、苏水西、苏水禾等人都要失势,苏默大批的嫡系都要面对仇敌的打击。 更意味着,这复兴以来,所有的基础都将陷于内乱。 这个时候,苏家还有内乱的机会吗? 只怕是被人里应外合,一举败亡了家业吧! 但苏水华该如何拒绝。 苏水华能感觉到,哪怕是苏水西、苏水禾,都已经心动想要重新选出一个族长了吧。所有人都渴望着一个主心骨能够带领眼下苏家走出噩梦,只是……他们就不知道,若是苏家再次内乱,就会陷入更加可怕的噩梦吗? “再议吧!”苏水华的话有些干涩:“现在就想闹着夺家产,便宜的只是外人!” 几人神情一凛,苏水学还要说话,苏水良却止住了,笑容有些冷:“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苏水良低声着,忽然,楼下一阵骚动。 一身简单的天蓝色襦裙,脸上戴霜,一名秀丽无双的女子走进了庄园。只是,没有如寻常仕女那般行动如弱柳如风。这秀丽女子却是风风火火,美妙的身段和容颜上,似乎带着杀气。 而所有人,看到这女子,竟是略微地有了些凝滞。 “这是谁啊,拦住她!”工人之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但回头望去,却很快找不到声源。 “不要放她进去,这是苏家人的帮凶……” 又是一个带着鼓动的声音响起,但还是无人去听从。 这女子只是这么淡然地看着所有人,昂然平视,气场十足,声音却很是轻柔舒缓:“我想知道,工友们拦住我,是想做什么?是我夏达平日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王朝聘有些额上大汗淋漓的感觉,身边苏水繁也是手中拳头紧握,低低说着给自己鼓劲的话,但转而,王朝聘就听到了他的真心话:要是夏达娘子还没有办法,我们苏家可就真的没法了…… 王朝聘心下赞同,同时也更加紧张了起来。他身边就带着两个女文书,加上他和苏水繁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这些年轻力壮的工人要是动武,这可怎么是好? 一群工人面面相觑,要他们向着这么漂亮一女人下手,这还真有些下不了。 “大家别听这妖女蛊惑,他分明就是要来包庇苏克三人的,抓住她,逼~里面那群老乌龟出来!”又是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人群一阵骚动,夏达却是紧接着厉声地上前,指着声音的来源:“谁说我是妖女,给我站出来?是男人的你就给我站出来,你我对质。别没本事站在工人的身后,用他们当你们这群鬼魅小人的挡箭牌!我们不会暗箱操作,也不会偏袒包庇任何人。但也请工友们醒醒,不要被一群图谋不轨的阴谋小人挑动了!” “现在,我刚才那个站在你们背后鼓动的人到底是谁,敢不敢站出来?”夏达声色俱厉,王朝聘和苏水繁第一时间都站了上去,两个女文书也紧紧护住夏达。 夏达却是依旧毫无畏惧地看着在场数百工人。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往后看着,似乎寻找到那个刚才在说话的人。但所有人都惊愕地发现,他们竟然根本找不到刚才是谁在说法。 第八十七章:杀招迭起(上) 夏达紧接着前进一步,所有人不由自已地退后一步。 当夏达推开两名女文书,大步向前的时候,人潮先是一阵骚动,但紧接着,反倒是被夏达这气势给有些震慑到了,纷纷自动分开,让开了一条大道。 夏达就这么带着苏水繁、王朝聘以及两名女文书走到至诚楼门口。 就当楼内人大大松口气的时候,夏达却并不进至诚楼,而是就这么站在至诚楼台阶上,看着众人。借着台阶高出的半个身子,夏达轻而易举地达成了俯视,同时也成功地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罢工人群纷纷抬头看向夏达:“你们之中恐怕还有一部分不知道我的身份,但关于职工伤亡抚恤的职工保障,恐怕你们不会生疏。而这个职工保障,就是我在负责。济善堂的事务,我也是主要负责人,在这半年里批复得庄园内九十三件资助申请,也是在手里批复的!”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没想到,这一项对所有工人都大有好处的事情,竟是这么一个秀丽大方,又气场十足的女子在经营。 夏达却不等他们继续骚动,直接点名:“曾二丹在哪里?” 人群之中,一个中年大叔很快便聚集起了目光。显然,这个人众人对其很熟悉,也颇有威望。 这曾二丹见这么多目光望来,也知道躲不过,走了出来,木着脸对着夏达道:“夏执事……小人在。” 夏达凝视着曾二丹:“我知道你平素人望高,也很多人信任你。你的老岳母身体不好,从这里支了三十两银子,也是我批的。现在,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聚集在这里,又打算做什么?” 曾二丹左右看了看,还是决定老实回答:“二牛他们三个都被苏克、苏羽、苏实恬打成了重伤。大家凑钱苦苦给两人吊着命,工坊里又不给说法。再加上大家觉得,给苏家没日没夜地做活,却连性命都保不住。第一个月一千两百大钱还能拿着,现在每天拿的钱都拿不足了,说是庄园困难,大家都担待点。夏执事,你说说理,咱们还能忍吗?” 夏达凝眉,悄悄给苏峙丢过去一个眼神,对曾二丹缓声道:“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吧。你既然要的是一个说法,那我可以明确回答你,我会给,苏氏会给!但大家也总要将事实讲清楚,绝不冤枉别人,也绝不会放纵任何坏人!” 曾二丹犹疑了一下,良久,他才一咬牙,下定了决定。 只是,正当曾二丹要开口的时候。却是悄然间有人凑了过来,猛然间,恶风来袭! “贼子好大狗胆!”一声怒喝,苏峙猛然冲进了人群之中,身边几名壮汉不住地帮忙推开周围众人,苏峙一个虎扑,一把按住了一名带着诡笑,手执短匕的大汉。 这大汉拿着短匕,还待反抗,却被苏峙一把扼住手腕,短匕叮当掉在地上。眼见罪行暴露,这大汉神情悲愤,不停高喊:“凭什么抓我,这群组织暴~乱的贼子就该死,我要杀了他!我是为苏家好啊,你们不能抓我……” 苏峙冷笑一声,反扣住大汉的双手,捆了起来,对着神情悲愤的众人道:“什么为苏家好?你若是为了苏家好,会去杀人灭口?还是以为你这尹家的女婿改了妆容就能骗得了我?” “尹家人……” “这竟然是尹家人?” 人群之中顿时哗然起来,他们这些工人,很多也是给尹家做过工的。很快,就有一名工人认了出来:“不错,他就是尹璋三女儿的丈夫!他当过我的监工!” 大汉见此,勃然变色,神情徒然狰狞了起来:“卑鄙的苏家人,你们利用完了我竟然就这么急着要卸磨杀驴,我到了阴间化作厉鬼再来杀你们!” 说着,这一把咬断舌根,诡异地笑了笑,躺在地上,口中汩汩地流着血。 工人们顿时惊叫了起来,反而驱散了不少人。 这时,人群拥着曾二丹到了夏达面前,大家脸上都带出了一点信服之色。 这个时候,曾二丹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闹事,但听说……听说若是我们不闹,这一次我们又要降低工资了,不说以前一月一千两百钱,就说现在每个月到手都没一千钱,现在又要降低到八百钱,这怎么能成?而且,大家都听说了,要是不答应庄园就赶我们出去。本来工资就发不足,每月的那点银子都是一家老小活命的东西。这要是再降……唉……夏执事,求求你了,给族长他老人家说说,不要再降工资了吧!” 听到族长两字,夏达心下一阵悲戚,若是苏默还在,哪个宵小胆敢捣乱?现在苏默音讯全无,什么鬼魅都冒出来了!夏达狠住心,面若冷霜:“苏峙,去将财政发放的人都给我押出来!” 此刻,匆匆下楼的苏水西听此,不悦道:“押?夏达,你凭什么要押我的人?” “去!”夏达不语,只是看着苏峙。 苏峙一咬牙,带着一队人冲了上去。 苏水西还待再说,夏达却是让手下一名文书搬来了三大本账册:“从银库里面支出去的银两,这里一笔笔都有写着。我分明是每人每月一千两百钱足额发出去。什么时候到工人手里连一千钱都没了?甚至还要扣成发放?” 苏水西震惊无比:“竟然有这种事情?” 这会,苏峙拖着人下来,财务室的总账房,苏水西的大舅子梁达神色惶恐,一见苏水西,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扑腾。 “姐夫,救我啊。姐夫,我是无辜的,这婆娘要害我……啊……”苏峙一脚踹了上去,冷冷道:“刚刚财务室的几个账房都认了,这厮还狡辩……” 梁达听到这里,神色苍白无比,赫赫地笑着,转而对着几人大喊:“就算是怎么样?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比的就是心黑手辣,我好歹还给他们发了能活命的钱,是他们不知足,是他们不知足,凭什么就我犯事?就算抓了我,你们也别以为能落着好!尹家主回来了,这善化,终究要不是苏家的天……下……!” 声音越传越远,苏峙眼疾手快一把掐住脖子拖了出去。 场面已经恢复了寂静,大家的情绪在这接连发生的事情中平稳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杀招迭起(下)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现在,济善堂的文书和账房们会尽快赶过来。所有人,都会补发工资。而我,也将郑重申明,你们的辛勤劳动所有苏氏高层都看在眼里。绝不会降低工资,也不会因此裁汰人员!至于受伤之人,汤药费也会发下去。一切都可以坐下来谈,不必这样极端。我快要保证,苏克、苏羽、苏实恬的事情定然会清清楚楚地处理好,绝不偏袒,也不会过于追究你们闹事的事情!更何况,你们今日不上工,不一样没有收入吗?”夏达高声说着,语调舒缓,竭力平抑着众人的气氛。 从死亡之中逃脱一介的曾二丹也是不停地劝着身边的人:“是啊,夏执事说得是。就算大家信不过那些克扣了大家钱粮的,也总该信得过夏执事。大家都知道,我这名字就是济善堂的先生给改的,觉得曾二蛋的名字不雅,改成了二丹,还无息贷给我三十两银子给老岳母治病。这些,大家总该是听过的。而且,拿着良心说话,咱们这一百号人里头,怎么也有那么十几个受了济善堂恩惠的!都拍着良心说话,散了吧!” “对,做人得对得住良心。既然夏执事说了不会降低工资,连汤药费都答应了下来。咱们也不能不依不饶!” “都撤了吧,看将来再说。都在这耗着,每天的嚼谷还要不要挣了?” …… 夏达的承诺加上济善堂半年来的善行,终于让大家情绪冷静下来后,开始理智地思考问题。 任何群体性~事件,看似错综复杂棘手非常。但实际上,只要肯认真细致地去处理,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就如这一次,尽管几次都有黑手在推波助澜,但夏达有勇气走出来面对工人,便初步地赢得了对方的尊重。 再加上夏达当机立断地将工资克扣的问题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下来,更是有力地平息了众人的情绪。 好在,幕后黑手虽说组织起来了罢工,却缺乏细致有力的操控手段。除了鼓噪人心和造谣生事外,更是十分武断地采取了灭口杀人的极端手段,这才使得夏达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黑手上去,缓和了众人的情绪。 到了这个时候,夏达的承诺才有了效力,让这次罢工终于平息了下来。 人潮散去,夏达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了一片,苏家所有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只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除了苏水良和苏水学,苏水良见着这次罢工危急消散,深深看了一眼夏达,对几人道别:“这一次危急诸位处理得令人刮目相待,只是,下一次就未必有这么好运能让夏执事处理得好了。好啦,到时候若是有麻烦,尽管使唤我们兄弟好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下一次宗族会议召开,究竟是右六房来宣布,还是……呵呵……” 苏水学也是满怀深意地朝着几人拱手:“告辞!” 苏水华几人有气无力地回礼,夏达更是神色难堪得很。 “人心已乱,人心已乱啊!七弟,九弟,夏达姑娘。这一次,容不得我们再拖延了,必须要一次振奋人心的活动!我打算在这次重阳节【历法一律使用公历,不然换算起来忒麻烦了,至于农历和公历的问题,求别问!】办一次营销,重振人心,不然楚练绸庄倒了……苏家之乱……”苏水西说到后头,神情痛苦。 无论苏水西这个人有怎样强烈的权力欲和表现欲,但说到底,他是在未苏家的利益奋斗!而苏水华,平心而论,除了在稳固局面上有成效外,对这苏氏颓唐,并无回天之力! 听到苏水西的话,无论苏水华、苏水禾甚至夏达,都是心动了。 还未等几人做出决策,突然,松伯气喘吁吁地跑入房内,神情悲愤:“苏克、苏羽还有苏实恬那三个孩子硬是要跑出来,结果在门口就被埋伏的官差抓走了!” “什么人干的?”所有人都是震惊无比,这是长沙府,而长沙府知府苏浚毕竟还是苏家人啊! 苏松悲愤无比:“长沙府地界,没有苏浚的默许,谁看如此放肆?” “啪……”苏水华手中最喜欢的茶杯应声落地,脸上一片铁青。 这时候,带着苏家的三位老人也走进了至诚楼。 刚才罢工骚乱,谁也不准三位老人接近工坊庄园。但到了现在,工人离开了,三位族老便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楼上。 “二叔公、四叔公、九叔公……”众人纷纷行礼:“你们怎么来了?” 苏里神色严肃:“都这个时候了,难道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还能坐得住?” “是我们办事不利!”苏水华神色一黯:“这次事情过后,我会向宗族会议交代,对我做出惩罚!” 苏涣摆摆手在苏水西的搀扶下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不是讲究惩罚的时候。事实上,你们做得并不算差。只是没有好到能够让我们苏家拜托这次大难罢了!” 苏水华、苏水西、苏水禾都是绷着脸。 倒是苏岚,看着夏达赞叹不已:“这次罢工的事情,还是多亏了夏达处理得好。这个时候,对内的争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办法就拿出来,怎么着,一个个都拖拖拉拉了,往日那些果决的性子都哪里去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孩子!” 两老颔首,苏涣也是看着苏水西,沉声道:“回头,你就将你那个偏房休了吧。纳妾纳色是不错,但也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这种德行不佳的人,就算有点小本事,也是能放在财务这种关键事情上的?” 苏水西低头,心下叹了口气:“父亲说的是!宗族会议后,我会自请处罚。只是这一次营销会,决不能有失!” “犟!”苏里看了一眼苏水西:“你这次营销会,我们都不会反对。这是挽回人心,振奋精神的好办法。但你想过没有,若是苏克、苏羽、苏实恬没救回来。这营销会还有用?” “官面上的事情……”苏水华接过话头:“大家都发动一下吧,这次,拼着老脸不要,也要找几个好友将三个孩子捞出来!” 苏水西、苏水禾都是点头。他们三个都是举子出身,虽说没有考上进士。但这个份上,也是可以当官的了。自然也算是士大夫,总有几个在官场上有力的人物。 这个时候,夏达有些欲言又止。 苏水禾眼尖,问道:“夏姑娘可是有什么建议?” 刷刷刷,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夏达身上,松伯这会也是鼓励道:“夏姑娘性子最灵,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是在想,公子在衡阳有那么多朋友,这一次总不会都袖手旁观吧?”夏达道:“我也常听公子说他们有个衡山六子的说法,而且,公子也是书院的学生。总不该……没点说法罢!” 众人眼前一亮。 当衣颜徽从长沙县大牢里将三人捞出来后,无论是仇天、卢象升、谢世晋还是王轩都是神色沉重。而文思卿更是陪着顾诗晓,两人看着苏家几人,神情悲戚。 也不管长沙府同知怎么温言谄媚,衣颜徽都只是看着苏水华:“苏默和我们都是以兄弟相称,既然这样,那苏先生也算是我衣颜徽的叔叔。以后,若是还有官面上的事情,你尽管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我兄弟苏默在前方为国事奔走,身陷死地,至今音讯全无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后面拖后腿,如此寒心逼迫!” 苏水华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竟是敢如此放言,而且身边那长沙府同知也是低眉顺眼,不敢忤逆。 但总归一个,苏水华明白,官面上的问题,苏水华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有了衣颜徽这番话,这股在官面上被长沙府默认的暗潮总算可以停歇了! 而且,苏浚只要不想着被几百族人骂用心歹毒,他总归不会自己站出来针对苏家! 苏水华和几人道别,衣颜徽几人却是神色难看。 “这次苏家……”王轩摇摇头:“暗流汹涌,怎一个风急浪高了得。” 仇天恨恨地跺了跺脚:“干脆,我调到长沙府来好了。这在衡州,真是憋气,一点忙都帮不上。苏默这小子也是的,跑到了贵州做什么,天高地远连封信都寄不出来!唉,罢了,大家都用心看着点,总要尽力帮衬着!” 卢象升、谢世晋、文思卿以及顾诗晓都是颔首。但大家都没有再说别的,尽管谁都说苏默在西南是音讯全无,但看这情况,苏默还是生还的几率已经很小了。 他们尽了兄弟本分将官府这一块的压力担过来已经够意思了,却不可能再一力将苏家的困难也担下来。 “这会的苏家应该安心点了吧?以为官面上的麻烦没了,就能放手重振旗鼓了!”身材有些干瘦,却目光灼灼的儒衫男子手执纶巾:“夏公子,接下来,可就要看你们的行动了。少不得,这次重创苏氏,一举打垮他们的头功就要记载你手里了!到时候,尹某人总不会吝啬一句和公子的公道话!” 夏元繁神色激动,一种报复的快感让他欣喜不已:“是,多谢尹立先生!” 第八十八章:屯堡人(上) 安氏和奢氏的造反犹如在帝国的西南掀起了一场猛烈无比的暴风雨,而贵阳、成都就如暴风雨中的两座承载着数十百万汉人生命的古船,飘摇着,坚韧地抵抗着。 在贵阳外百里外,还有一艘小船在暴风雨中被不断气侵袭,却沉静无比,默然地抵抗着风雨。 这便是安顺屯堡。 在大山里的数十万汉儿。 屯堡人论起祖籍,几乎全都是江南人。是当年太祖皇帝麾下大将陆秀夫三十万征西大军的后代。整个西南,真正促使其被中枢控制的关键不是中央帝国的威望和名义。而是这些三十万大军以及后续移民的后代! 有这些移民,帝国在西南的影响力才能真正扩散开。同样,有这些驻军移民,也真正让帝国能够切实对西南的反应做出有效应对。而不是一旦有叛乱,就需要征调各路兵马进入平叛。 话说回来,这些江南人移民至此,并未被大山深处的彝兵同化。相反,三百年下来,屯堡人固执地传承着江南的习俗风气。甚至汉家文明也跟着这些人,不断地朝着四周扩散出去。 处在安顺大山盆地里的屯堡人无疑是贵州文明程度最高的地区, 安顺居黔中腹地。位于云贵高原东侧梯级状大斜坡地带中部,地当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分水岭上。这里气候宜人,属北亚热带季风湿润类型,降雨充沛,是贵州高原相对比较平坦的山谷盆地。优美的喀斯特风光、良好的地利、适宜耕作的气候和贵州少见的坝子,都让这里成为孤岛一般的存在。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还是文化。 苏默在安梓的引路下,带着数百彝兵勇士走进了安顺的大山深处。 作为朝廷的远赴西南的特使,南都礼部主事,书院学子。苏默在官面上的身份让叶家屯上下数千口人都是敬畏之余,也带着一些好奇。 而苏默,对这里生活的人们也是怀着十分特别的感觉。 苏默在西南大山里,满目见到的都是带着英雄结的穿着绣花衣的彝族男女,很少能够见到汉人。而整个贵州地区的,在华朝建立之前,也是汉人少有的地方,除了贵阳等大城市,鲜少见到汉家衣冠。 但到了屯堡,苏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里,竟是保存着原汁原味的汉家习俗。 虽能看得仔细的,是屯堡这里的女装。比如而今安梓换上的一身屯堡汉服。 穿着右开襟的宝蓝色长袍,开襟上绣着杂色的滚边,大衣袍很长一直到膝下。镶着流绣花纹的领口、袖口、前襟边缘。 腰间扎着的的织锦丝带。长发挽成圆髻网罩挽于脑后,圆髻上插着一根雕凤的玉簪子,煞是好看。只是因为安梓还未嫁人,故而没有包上头巾。 还有高帮单勾凤头的布鞋,这些在中原地区只有盛大典礼才能出现的汉家衣冠。在屯堡,却是十分寻常的日常服饰。而且,屯堡人是不缠足的。一点都不缠,天足无裹。 “阿梓这身衣服穿上了,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苏默赞叹一句。 安梓大大方方地接下,转而问向苏默:“这次面对叶家人你可有什么准备?他们可都是军户移民的后代,连贵阳三司的招呼都不爱听。这里宗法严密,朝廷对这里的影响并不算大。你的礼部主事的架子可别端起来!” 苏默听着安梓的关心,心下一暖。他们都知道,安彦雄的追兵就在百里外。尽管苏默李代桃僵通过温家的密道逃出来水西城,但作为贵州少数未有攻陷的地区,屯堡迟早会面临兵锋。 十万大军的围攻之下,安梓跟随苏默一步未落,反而对苏默言听计从。这不能不让苏默心下温暖。 “放心,这里我早就准备好了!”苏默笑着:“一会,你可别骂我就好了!” 安梓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要能折服了屯堡这群老顽固,我高兴还来不及,骂你作甚? 只是当叶家家主有说有笑地陪着一个老人走出来迎接苏默的时候,安梓顿时怒瞪苏默! “哈哈,都来了,都来了!”李时珍见到苏默,显然很是开心:“让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叶家屯千户,叶如松!”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这次礼部主事,奉命处理西南土司之事的苏默,书院温师的高徒!”李时珍将苏默介绍给叶如松:“说起来,还是赢忠的忘年交!” 叶如松年岁三十余,身材魁梧,双手老茧和那股子举动虎虎生威的气势,都显示他是个武艺不俗之人。 见了苏默,叶如松眼中审视着,快步过去,大拜而下:“末将叶如松,见过苏主事!” 苏默连忙扶起叶如松,只不过,刚一接触苏默便感觉好似万重大山在手一般。面上笑容不改,手上力道涌上低哼一声。叶如松神色一正,笑呵呵地起了身。 苏默也未有提这一茬,回礼:“叶千户无须多礼,苏默此来,也不是来摆架子逞威风的。而是为了国事,为了这片土地上我大华子民。所以,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苏默这般务实,叶如松也是心下赞同,迎着苏默进了叶家屯。 苏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整个屯堡,这次能否打个翻身仗,这里就是苏默的起点! 叶家屯是典型的军事驻地,完全出于军事的堡垒,整体建筑,几乎都是用石头建成,是个名副其实的石头城。 整个屯堡最大的特点是石头的广泛应用。一户民宅就是一座石头的城堡,一个村庄就是一座纯粹的石头城,屯堡是一个防御敌人的整体,而屯堡民居就是组成这个整体的每一个细胞,既可以各自为阵,又可以互相支援友邻,既保证一宅一户私密性和安全感,同时又维系各家之间必要的联系。 而屯堡建筑也将石头工艺发挥到了极至,从高向下放眼望去,白白的一片,错落有致。走进屯堡村寨,所看到的是石头的瓦盖,石头的房,石头的街道,石头的墙,石头的碾子,石头的磨,石头的碓窝,石头的缸,屯堡民居就是一个石头世界。 第八十八章:屯堡人(下) 石头建造的屯堡,具有强烈的军事色彩,村寨内部的巷子互相连接,纵横交错,巷子又直通寨中的街道,形成“点、线、面”结合的防御体系。靠巷子的墙体,留着较小的窗户,既可以采光,又形成了遍布于巷子中的深遂枪眼。低矮的石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功能。这一切无不显示当时战争所需的建筑构式和屯军备武的思想。 一路见了这些,苏默缓缓点头。心中多了一份信心,尽管三百年来,这里的军事用途的色彩越发淡薄。但石质城堡保存不错,到现在还能发挥较好的军事功能。 对于这一次的计划,让苏默平添了几分信心。 叶如松也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礼部主事,听了那么多来头,叶如松心中也对其多了几分郑重,不为别的,就为苏默是书院出身的人。 而巧合的是,屯堡里的陈家堡也坟头冒青烟地出了一位人才考进了书院。故而,叶如松对书院两个字的分量,是十分明白。也知道从这里头出来的人,一个个的确是极是聪慧厉害的角儿。 而此次,整个贵州风雨飘摇,安彦雄领兵十万席卷贵州。兵锋直指湖广、广西、云南各处。尽管贵阳、安顺等地还略微残存朝廷的影响力没有陷落。 但没有陷落也意味着而今,无论是贵阳还是安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被团团围困住了! 尽管安顺城依旧在抵抗着罗甸大王麾下大将,水东土司宋万化的两万兵马。但依着安顺城那孱弱的军事力量,叶如松十分明白,安顺城而今能指望的,也就是他奇迹一般多拖延几天,好为他们屯堡挤出几分时间,将力量联合起来。好歹在这片群山之中,将这坝子里面的父母妻儿给保护住! 至于能够守到什么时候,叶如松心下是悲观的。他知道,而今贵州是真的没有再多的力量能够去剿灭叛军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屯堡人组织起武装力量,等待外省援军到来。 办法想着是不错,但叶如松十分明白,尽管屯堡人是一个军事区,人人都是军人的身份。但这个军区的指挥结构早就混乱松散了。整个屯堡三十余万人,没有谁有那威望、能力亦或者魄力去统和这些力量。 谁都知道眼下大难临头,可谁有那资格去组织这些力量? 叶如松之前无不渴望地想着,现在,他们只需要一个名义,一个能够压制住内耗的名义! 于是叶如松想到了李时珍所言的苏默,也就是而今这个带着一群彝兵进了屯堡的礼部主事! 话归源头,这时候,苏默一行人也到了叶家大宅,一个八字四合院 叶家的八字四合院,既有江南四合院的特点,又有华东四合院的布局,但最突出的特点是全封闭的格局。居民建筑分朝门、正房、厢房,朝门成雄伟大“八”字形,两边巨石勾垒,支撑着精雕的门头,门头上雕有垂花柱或面具等装饰品。正房高大雄伟,在木制的窗棂,门簪上雕刻着许多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厢房紧依正房两边而建,前面为倒座,形成四合,中间为天井,天井是用一尺厚的石头拼成,四周有雕刻着“古老钱”的水漏。 苏默就在正厅里头见了叶家的一干重要人物,除了家主叶如松外,叶如松的两名长子叶昶,叶骞。 互相行礼,客套完毕。 苏默开篇见题:“这次苏默所来,也不瞒诸位。为的,就是募兵!” 叶如松目光一沉:“募兵?苏主事难道有这个权限?” 苏默笑道:“本来,若是西南没有这么热闹,我也就是一个挑拨离间的角儿。但眼下,安彦雄不自量力想要割据造反。那身居此处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力讨伐叛贼。我身为负责西南夷情的负责人,又怎么没有平叛的权力?” 叶如松轻笑了一声,苏默的话左右游移,实际上就是在钻空子。苏默的确是没有明确的募兵权限,但眼下安家造反,苏默又是负责西南夷情的官员,自然也就有了针对安家相对宽泛的权力。 只是,苏默既然要募兵,那就是要将整个屯堡地区纳入手中。本来身为一地豪强的叶家也得在苏默手下俯首称臣,权力的丧失叶如松会愿意吗? 叶如松在沉默,倒是叶昶叶骞两人眼中目光灼灼,看着苏默很是对这募兵有趣。 李时珍这时候开口:”老夫来到这里,说起来也有几个年头了。有些事情,也有几分想法。就是不知道几位官人可有兴趣听听?“ 苏默拱手:“洗耳恭听!” 叶如松更是对李时珍十分尊敬:“请李先生教诲!” 李时珍回礼:“教诲不敢当,就是说说一些想法吧。这个时候,大家不妨放下一些警惕和私心。说是看在老夫这点薄面上也好,是因为而今这局势也好。大家,大家能否拿出一些诚意,不拘泥那些虚礼。也不要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的得失,就是全力以赴地精诚合作,将这群犯我中华的逆贼剿灭了,卫我父母妻儿,诸位觉得可好?” 叶如松和身后几人望了一眼,特别是两个儿子叶昶叶骞眼中都是一脸兴奋的劲头。 一念及此,叶如松对着几人道:“并非叶某有意阻拦,实在是募兵之事……此中因果,难以处理啊……” 这会,安梓出言问道:“若是募兵不可行,那为何不重启卫所军?” 叶如松看着安梓,叹了口气:“安姑娘有所不知,屯堡虽说依旧还算卫所驻军。但实际上,这里的所有人都与百姓无异了。只是高阶军官不会舍得这层高品武官的身份,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这才让屯堡依旧以卫所旗的方式保留下来。但想要以此组织兵马,最大的可能就是军官比士卒还要多。根本没有战斗力!” “这块地方,说是军屯。但实际上,从两百年前开始。这里就已经默认成了一群百姓了,为了不重复中原卫所军的悲剧。从一开始,这里的田地就分割得很清楚。没了军田,这里还算什么军屯?”叶如松继续说着:“至于军队的组织训练,不瞒诸位,那都是播州之乱的时候了。我们唯一能倚仗的,也许就只有这一片石头城。若是公子想要募兵,那我也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公子觉得如何?” 苏默颔首:“我也愿意开诚布公,我来到西南,就没想过要庸碌回去。若不然,阿梓手下五百彝兵也足够我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逃出贵州,回到安全的地方。但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不仅仅是我个人安危名利的问题,也是屯堡三十万人、贵州百万汉儿,乃至西南千万百姓安危的问题。为此,我希望叶千户能放下门户之见,相信朝廷,主要是相信我。我有这个责任,信心,以及能力击败安氏反贼,保卫这家国天下!” 叶如松沉默良久,看向目光炯炯的李时珍以及一干儿郎终于开口:“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拿那些表面上的事情搪塞。要募兵,不止苏主事想。我叶家想,陈家想,沈家想,董家想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屯、堡、官、哨、卫、所、关、卡、旗里的屯堡人都想。但第一个,没有名分啊!” “我们是军人,但实际上却是一群四不像的军人。我们的武库是三十年前播州之乱时候更新的,我们的军官都是一群地主,我们的士兵与普通人无异。”叶如松神情有些激动:“最为关键的是,我们是军人,是军人还怎么募兵?” “脱绑军户的事情,我答应,此战后定位屯堡人解决!”苏默语气沉重。 叶如松没来由地信了,眼前一亮,继续道:“能够解决名分的问题,也就能解决组织的问题。只是,到时候谁来领兵,是依战兵还是依卫所制,苏主事可有决断?” “还有,若是组织一直兵马三千人的军队。敢问苏主事,钱粮从何而来?一人月食一石米,一月就需要三千石粮,苏主事空空而来,如何支撑军粮之用?军饷兵械,这些又从何而来?” 苏默默然不语。 叶如松继续道:“还有一项,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苏主事可知道?” “人心不齐!”苏默吐口而出。 叶如松先是一愣,接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地道:“本来,我以为我也算是这方圆百里有数的人杰。没想到,这次,却是叶某小瞧了苏主事。苏主事说得好啊,一口道破。人心不齐!” “其实,何止不齐?”叶如松神色沉重:“除了播州之乱一战外,贵州上下百年来可有动过刀兵?就算是播州一战,也是安氏的彝兵充当了主力。谁都知道,若不是彝兵勇猛善战,贵阳只怕早就被杨应龙给攻破了。现在这一次造反的是彝兵,有多少人心下还有死战的勇气?” “高层的事情,毕竟还能调和。只要找到症结所在,我信苏主事能按下他们纷乱的心思。只是,却不知道公子要如何打出这个信心?”叶如松问向苏默。 苏默看了一眼安梓:“叶千户所言,只怕是以为我们募兵之后出去平乱吧?” 叶如松惊愕:“难道不是?” 第八十九章:家国天下(上) 苏默神情郑重:“安顺未下,贵阳便有了依托。眼下安氏攻打省城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叶千户难道以为,我们还有那个时间老实募兵?” “打吧!”苏默说着:“胜了,那我便拉出去一直有战胜之心的募军出去。败了……呵呵……” 苏默只是轻笑,叶如松却徒然沉重了起来。 安梓和苏默都明白,安彦雄没找到他们真正的骸骨,怎么会放心? 听到这里,叶如松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这时候,苏克容在苏默耳边禀报,苏默神情一肃,对叶如松道:“叶千户,我的手下刚刚得到消息,宋万化的两万大军已经攻克安顺城。前锋三千人即将抵达叶家屯,我们最多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备战吧!” 叶如松神色一正,看了自己两名儿子一眼,忽然大拜而下:“末将叶如松,愿意听从天使差遣!” 苏默松了口气,快步过去扶起叶如松:“这一次要说粮饷,我也带了五万两银子过来。这里,我先拨给叶千户一万两,前去其他各个屯堡游说。就算不能说服那些人联兵来援,也希望能够用这些钱想募集一千勇士过来!” 叶如松闻言,看向叶骞,厉声道:“叶骞何在?” 叶骞连忙上来,叶如松指给苏默:“犬子每日在屯中,无所事事,若是苏主事信得过,那犬子这条小命,便任由主事驱驰!” 苏默摆摆手:“既然令郎有为国做事之心,那我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说着,苏默将一块令牌递给了叶骞:“你领这块令牌,去取银一万两。也不必纠结各族中的那些锐士,只要是有心保家卫国,封侯拜将的,都可以收下!” 叶骞激动不已:“敢不效死!” 苏默又是勉励了几句,这才与叶如松一起上了石头城。远眺四周,前方是延绵不尽的大山,后方是大山之中如玉带一般的狭长坝子。 而周遭以叶家屯为核心的一系列屯堡,便是整个屯堡区的第一道防线。换句话,从外界进入屯堡区,除非绕路数百里,不然,叶家屯便是不可绕开的地方。 得到消息的叶家人反应很快,以宗法为枢纽连结的屯堡人在指挥效率上别有出色之处。至少,叶家屯周遭数千人在叶如松的命令发布后,便紧张有序地开始进入各个屯堡。 所有在外的屯堡人拖家带口,将所有能够带走的粮食,财产,物资纷纷搬入各处石头城。 不能带走的,也一律尽数烧毁。 让苏默最为痛惜的是城外还未完全收割完毕的秋稻,尽管叶家叶家组织精壮抢收稻麦,但依旧还是有大批的未有成熟或者收割的稻麦被成批焚毁。 一时间,平坝里四处烟飘。 过了三日,各处集结到叶家屯【按说安顺平坝地区的屯堡,屯是驻军区,堡是移民区。但三百年下来,这种严格划分的区域早就不管用了。】的屯堡人入城避难。 苏默行走在人群之中,看着一个个慌乱的脸,心下叹了口气。 屯堡作为贵州一片特殊的孤岛,还能让平民在战争完全爆发之前进入避难。但贵州其他地方呢? 安彦雄兵锋推进的太快了,或者反过来说,整个贵州地区的华军溃烂得太过迅速。 除了几个有些兵力的府城,其余地区在这样惊天的变乱之中,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推平了。 而苏默,抢先从水西地区逃出来,在请报上先天掌握住了优势。这才让屯堡能够提前有时间准备。 但这个时间,的确太少了。 就在昨夜,温扬武率领的亲卫彝兵队前出五十里巡哨发现了宋万化麾下大将张楚所部五千余人。 而宋万化,则坐镇安顺城,从整体战略上看。显然是打算从西南方向进攻围困贵阳城。 让苏默吃惊的是,这次安彦雄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将整个贵州几乎全部打下来后。或许是为了制造出对贵阳的最大压力,他竟是将整个贵阳全部封堵了起来! 围城攻城战中最是普遍的围三缺一战术他根本没有采用,也许是太自信,也许是他根本不屑与这点心理攻势。 总之,宋万化所部两万人进攻屯堡便是将贵阳最后一个可以逃命的缺口给堵住了,同样,也让屯堡地区也陷入了两面皆危的局面。 张楚所部五千余人压向叶家屯,这个不大的石头城一下子便全面戒严了起来。 当温扬武领着远哨回归后,苏默很快便看到了远处山上,那密密麻麻行进过来的土兵。 苏默望了一眼,看着身边有些战战兢兢士卒,心在下沉:“五千人,阿梓,你害怕吗?” 安梓嘴角一撇,笑容勾起:“就算是我这么一个弱女子,被我那好叔叔逼到死角的时候,也能将温家所有的家族武士杀个干净。我会怕这么一群叛逆?” 苏默缓缓将手中剑拔出来,看向左右一个个望来的目光没,突兀的,声嘶力竭:“所有汉家儿郎,请抬头仰望,这蓝天里。有我们那些逝去的祖辈在,他们的英灵在注视着我们。注视着今日,他们的子孙是战死在城头上保护我们的妻儿亲人,还是懦夫一般地在逃跑的道路上奔驰!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勇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杀!” 安梓侧眼看着苏默那坚毅的面容,在昨日,苏默属意让安梓所部彝兵出城,入山中做奇兵。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极大地牵制敌军的注意力,使其终究不能将全部的力量投入到攻城,也为城中守军拓宽了回旋的余地。 如此说来,这一步棋不可谓不正确。 但对于这个命令,安梓毫不犹疑地表示了拒绝。她也说不清这个自己的果决是源自自己那个牵强的理由,还是因为对身边这个男子的执着。 此刻,她手中的苗刀随着苏默的动作高高举起,略带稚嫩的声音和极美的容颜映衬着苏默的身影格外多了一份和谐,最终所有的印象化为一个符号:“杀!” 第八十九章:家国天下(下) 看着城外远远涌上彝兵,恍惚间。所有人胸中一股子热血在奔涌,上涌到胸口后,汇聚成了一个符号:“杀,杀,杀!” 张楚披着山文甲,骑着吐蕃马细长阴狠的双眼盯着这片城池,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这群汉狗,总是会扯住一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大罗甸王的伟业!” “所有百户以上将官过来听令!”张楚高呼一声,数十将官云集马下,张楚手中马鞭扬起,指着远处的叶家屯:“谁为我去招降这些城中的汉狗?” “末将愿去!”一名脸上带着疤痕,一笑狰狞无比的百户将官出来。 张楚漠然地点头:“告诉这群汉狗,若是投降,待我取足了金银女子,便饶他们不死。若是胆敢反抗,满城,鸡犬不留!” 煞气十足的话说出,却没有任何人有一点不忍,好似,这只是在平凡不过的事情一样,这便是战争! “喏!”疤脸百户纵马到了石头城下,看着不过丈许高的城池上一个个警惕的目光。这疤脸百户冷哼一声,眼中轻蔑毫不掩饰:“城内的汉狗给我听着,我家将军仁慈,今日给你们留下一条生路。立刻打开城门,所有人丢下武器跪在路旁,让城内的小娘皮都给本……” 安梓弯弓满月,箭头缓缓抬起,就在城下那将官还未说完话的时候,一箭发出,犹如星月,一箭射断这土将的脖子,留待出城内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叶昶眼神狂热,盯着安梓,满眼都是小星星。他分明能感觉到,当这员土将过来的时候,满城上下,所有人身上都弥漫着那股子紧张的感觉。 彝兵骁勇善战的名头他们都是知道,而城内的实力,每个屯堡人也都纷纷清楚。他们尽管名义上是军人,却并没有怎么进行过军事训练。这战斗力上的天差地远十分明显。 整个叶家屯内,唯一有强大战斗力的,只有安梓的这支五百余人的彝族彝兵。 就是这么一个掌握了五百勇士的领袖,一箭射死了前来招降的彝将! “这就是叛贼的下场!”安梓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下涌来的彝兵:“我安梓在此,胆敢冒犯者,杀无赦!” “杀!”温扬武高呼一声,宋大壮、苏克容以及其余数百彝兵卫队纷纷高呼。随后,满城寂静后,所有汉家士卒纷纷大喊。 “杀!” “杀!” …… 在招降的土将被这么一箭射杀后,张楚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而且,在听到安梓的名字后,他更是隐隐之间有了惊恐起来! 安梓竟然没死? 安彦雄不是信誓旦旦说着安梓已经被烧死在了温赤尔的宅子里吗?该死的,这彝人里最大的叛徒竟然没死? 这个声望卓著的彝族奇女子,竟是没死! 张楚十分明白,若是让安梓成功将声势掀开将有怎样强大的杀伤力。他分明看到,当安梓的名字说出的时候,哪怕是这些远在水东的彝人,也对此有些动容。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个好似菩萨一样的宣抚使之女竟是在汉人的屯堡里! “传我命令,破城后三日不封刀!”张楚近乎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要用暴力彻底摧垮这座城池,将那个令他畏惧的女人吊死在城楼上行! 三日不封刀! 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在听到这么一个悬赏后,所有人纷纷眼睛大亮!三日不封刀,便以为整个城池,在三天内,都将处于毫无秩序的状态! 也就是说,只要攻破这座城市。三天内,任何汉家男人都可以去杀,任何汉家女人都可以奸~淫,无论老幼。任何钱财都可以去抢,整个城市人人你为所欲为! 一想到城内白花花的汉家姑娘和白的耀眼银子,触感美妙的丝绸和一切繁荣富足的东西。 所有彝兵狂热了,他们看向这座城池,已经被欲望所笼罩! “攻城!” 五千彝兵纷纷涌上来,一架架云梯被扛着冲来。 “黑云压城……”苏默说着,所有人纷纷严正以待。整个叶家屯,所有壮年男子纷纷站在城头之上,手中紧紧握着武器。 战争,已经爆发! 犹如蚂蚁一般,无数的彝兵从各处石头城上纷纷涌了上来。一架架云梯被扛了上来,随即又被城上的守兵推倒亦或焚毁。 城上城下箭雨不断对射着,一架被紧急赶制出来的投石车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后,砰地一声,带着巨石飞出城外。砸到一片彝兵,但这些被三日不封刀悬赏刺激的忘乎所以的彝兵一点都没有停滞,反倒是更加疯狂地冲了上去。 一架架铁锅也被支了起来,一个个壮年妇女提着热水,灌入铁锅内,一瓶瓶准备好的油被倾倒进锅内。 随后被抬上城头上,整个叶家屯内所有的物资都被征用化为军用。好在,苏默银钱足够,一切都能买下还不算困难。城内居民显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工作,一切都还算顺畅。 再得知朝廷来人之后,整个叶家屯被迅速组织了起来。所有工匠无论是铁匠、木匠、石匠还是玉石匠人纷纷都进了武器院,曾经叶家的一个别院。 他们的工作是迅速修补武器,制造箭支、盔甲,无数青壮被择选上城作战,妇孺也被组织起来洗衣做饭,照顾伤员。 叶昶也是,这一次,他被授予了总旗的职位。倒不是苏默因为他是叶家长子故意高看,而是这叶昶手下带着一百多号家丁。 也就是叶家家养的精锐,这一百多号人平素入山训练,面对周边彝人和其余屯堡人都是骨干力量。故而战斗力颇为强悍! 同样,作为精锐。叶昶也被放在了最为艰巨的地方,城门楼上,叶昶手中的苗刀已经砍出了一个并不算显眼的缺口,他喘着粗气,不住地目光逡巡着,眼见着最后一股突击上来的彝兵终于被消灭,叶昶这才松了口气:“断云梯,礌石在哪里?” 迅速地,一队壮汉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腱子肉,四人一组扛着大腿粗的檑木上来,而另外一组青壮则喊着号子将一块块巨石搬上城内。 “三,二,一!”一名小旗军官注视着城下彝兵,指挥着这一组组兵士:“投!” 一声记下,丈许长,大腿粗的檑木顺着城墙滚下城区,三架云梯被挨着,上面攀爬着的十数名彝兵只要挨上,莫不是断腿断胳膊,一个个哀嚎着,整段城墙上,压力顿渐。 无数彝兵冲上城头,又迅即被压制下来。 而苏默身边,安梓静心挑选的五十名神射手拿着最好的弓箭,一个个专门挑着军官头人下手。 在垛口处,一列列手持军用强弩的屯堡人在一个个军官的呵斥教导下上弦,射击。 让苏默稍稍松了口气的是屯堡人虽说久不闻战事,但好歹这些军器质量不弱,当年杨应龙播州之乱时,正是帝国最右一个短暂中兴的时期。 各路名臣尽出,也使得军用品质颇为上佳。这匹弩具尽管已经有二十年未有动他了,但好在保管不错。这次苏默组织工匠连夜突击下,总算拿出了三百具弩具在垛口处作为火力支援。 又选了四百名青壮轮流歇息,人停弩不停,这样才保持了箭雨的持续进攻。 饶是如此,当至少一千名彝兵涌上城头的时候,苏默依旧能感受到泼天的压力。 他不顾叶如松的劝阻,拿起了一柄长剑,带着苏克容、宋大壮、温扬武等精锐武士不断地游走在各个城头之上。 一旦发现危急,苏默立刻率先堵住缺口。跟随者苏默千里而来到贵州的八名武士已经有两人重伤躺了下来,回到了城头下过去治疗。 而苏默,也遭遇了几次险情,最为严峻的是一名显然是先锋军官的彝兵猛士完全不顾身边箭雨如梭,刀枪如林,硬是一把杀到了苏默身边。 若不是宋大壮凶悍,几乎拼着同归于尽这才砍断了这名先锋官的左腿,让其步伐一缓,使得刺向苏默胸口的一剑最终险之又险只是划开了苏默的左臂。 但饶是如此,苏默的受伤还是让所有人肝胆欲裂。同时又在悄然之间,赢得了士兵们的尊重。 普通人是看不到上层那些斗争的,他们也显然不会知道苏默和叶如松说的那些豪言壮语。 他们看的,只是他们所看到的。所信的,也是他们所能看到的。 故而,当苏默由始至终坚守在城头第一线的时候,一股信念,悄悄在士兵们心中扎根下。 同样,在彝兵们攻击最高潮的时候,苏默未退,他们也毫无理由退却! “杀!”叶昶喘着粗气,手中短剑猛然地扎入了一名突击上城头的彝兵胸口。这名彝兵眼神凶戾带着毫无遮掩的狂热欲望,依旧怒视着叶昶,手中武器不自主地挥舞着,最终在体力消退后归于平静。 “叮叮叮……”叶昶再度起身,看向城外,夕阳已经挂在西山上。不知不觉,整个战斗已经从中午持续到了日暮。 彝兵……退了! 第九十章:李枟和朱燮元(上) 听到鸣金声,彝兵们尽管依旧还有那不甘心的彝兵发着怪叫,但他们还是听从军令如潮退下。 而城头上的华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彝兵的退却十分从容。苏默没有命令安梓将他的五百彝兵精锐带出去杀一场,他分明看到,那个狰狞凶悍的彝兵主将手中掌握着的最精锐力量也没有出动,伺机等待着什么,让苏默感受到了一种最为直观的危险。 故而,这些撤退的彝兵甚至还能将那些战死在城墙下的袍泽尸体带回去。而城头上,除了继续泼洒箭雨外,没有更多的动静。 整个战场上,怪味充斥。 血腥气的味道外,焦尸残害遍布着,被热油滚过的尸体还未发出臭味,反而发出一种怪异的肉香外。 就这样,浓烈无比的血腥味上,还参杂着这些被滚烫热油过了一遍的肉香味。以及那些各种各样的味道。 这便是战争的味道。 同样,也是胜利的味道! “威武!”叶昶高呼一声:“大华万岁!” “万岁!” …… 第一战,他们胜了。 苏默依旧巡视着战场,身边,这一次叶如松没有跟随。战后,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他不是统帅,却要负责各种杂务,包括收护伤兵,打扫战场,催促武器,准备后勤,各种事务纷至沓来堆在他头上。 而苏默,也并非清闲。他需要继续组织防御事宜,处理军务,检查战防。战争一起,什么事情都突然多了起来。 尽管欢呼在持续,第一战他们胜利。彝人在丢下两百余具尸体后撤退,但苏默知道,战争远非如此。 一个下午的攻防战,苏默初步估测,若是他们不收拾尸体能够拿下两百颗首级,其余对彝人的伤损,将不低于三百。 也就是说,一战下来,彝兵就失去了至少五百人的战斗力。 但苏默一点都没有高兴的味道。因为城内的武装,除去安梓部彝兵外,仅仅只有兵丁千余。这一次光是战死就有两百人,其余轻伤不计。而这,还是依靠了完善的城防体系,依旧损伤如此巨大! 要知道,敌军这一次,足有五千人的大部兵马。五百人的伤亡对敌人的伤害并不大。 而且,苏默清醒地感受到了攻防两方的差距。 彝兵的战斗力单个论起来,显然要比屯堡兵强大更多。无论是在搏杀技巧上,还是在战斗意志上,彝兵都要远远超出汉兵。 他们训练有素,搏杀凶悍,一往无前,不惜受伤。 反观汉兵,在三天前,除了安梓所部和叶昶所部有战斗经验外,全都是百姓平民。最多,也就是力气大一点,懂一些打架技巧。 但搏击不是搏杀,在真正你死我活的交锋中。太多的汉兵因为缺乏战斗意志和战斗技巧倒在血泊上,大部分对彝兵的伤亡都是在弩箭、投石机和滚石檑木的合作下达成。 苏默不断地巡视着城墙,亲身犯险,就是要一次次纠正各种出现的错误。竭力维持着城防所拥有的天然优势。 好在,农耕民族的智慧是强大的。石头城的设计本身就是出于防守,而彝兵空有强大的野战能力,在攻防战上,不得不面对低劣的技术水平的劣势。他们只能蚁附攻城,这才让苏默堪堪维持了下来。 汉人的守城水平,本就是一直以来所固有的优势! 只要他们有守城的战斗意志! 而这一点,在苏默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有了补缺。 于是,苏默看着一个个望来带着尊敬的目光,心下终于有了一点放松的感觉:“多活了一天!” 他十分明白,而今的所有优势都不可持久。今日发挥大作用的弩具在高强度的使用中迟早会逐渐损坏,箭支会有用完的时候,滚石檑木也将日渐稀缺,滚油更将迅速用光。如今日这般击退彝兵能几次,苏默实在没底。 他只是多活了一天。 苏默没有再回叶家的八字四合院住,而是在巡视完伤兵所在的藏兵洞后,便在城门楼下一处普通民居里住了下来。 临睡前,苏默看了一眼东北方,目光带着深沉。 就如苏默以区区一千战斗力孱弱的民兵对抗五千如狼似虎的彝兵十分艰难一样,在东北百里外的贵阳城,也陷入到了一片恐慌之中。 此刻,贵阳城内兵马不足三千,武库空虚。唯一有点倚仗的或许就是二十年前播州之乱后修建颇为坚固的贵阳城。 但他们需要面对的是兵马十万之巨的贵阳城! 巡抚官厅内,李枟神色严酷。 城内,贵州三司属官纷纷云集。而客厅内,一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正是被派去水西的布政使司欧斯楚。 此刻,欧斯楚神色惶恐,不住地向官厅内的布政使周翔瑞求救。但周翔瑞却是神色苍白,手中一份辞呈紧握着,又松开。 欧斯楚感觉到了大难临头,他再也不顾四品道台的体面,不断地叩头:“大人饶命啊,我绝对没有和那安彦雄有一丝勾结啊。这次,我并非要来说降,实在那安彦雄逼迫我啊,大人饶命……” “欧斯楚勾结土官,意图谋反。罪当不赦,今外贼侵犯,本官以巡抚之命,夺其官职,立斩不饶!来人,给我拖出去,枭首示众!”李枟神色平淡,却带着毫不容情的语气. 巡抚亲卫拖着欧斯楚下去,满场战战兢兢,所有人看着李枟,目光带着敬畏。 而三司之中,都司是武官向来势弱没有发言权。按察使梁楫坐立不安,身为监察官,这次伸手他比周翔瑞还狠,这次安彦雄来袭,他却提议要亲自出城去湖广云南求援! 身为三司高官,需要出城求援吗? 这根本就是怕死要逃跑! 三司之中各个污点重重,拿捏住这一点,在此紧急时刻,刚刚进入贵州履历不久的贵州巡抚李枟权限大增,这次更是果断无比,直接进了都司,分派兵马接管了各处权力。 作为巡抚,李枟的本职本来就是军事! 第九十章:李枟和朱燮元(下) “诸位同仁!”李枟看着全场官员:“食君之俸忠君之事。在一定限度内,我不会再去追究之前任何事情,无论安彦雄在城外如何叫嚣。我希望诸位能够明白,你们是帝国的官员,你们的身家幸福乃至身后荣辱,都在帝国。而非城外安彦雄那将贵阳四面全部死死围堵住的叛贼!现在,本官身为贵州巡抚,全面行使各项权力。希望诸位能够用心国事,若是不然,本官也不吝惜再借几颗人头立威!须知,本朝可不是前朝,太祖手下,文官的人头一点都不必在沙场上斩下的武将少!” “现在,坚守贵阳待援,所有文武将官,听令!”李枟高喝一声,哗啦啦地,全场文武数十号官宦齐齐起身。 “下官(末将)听令!” “即日起,募兵四千,储米两万石,征城内大户百姓白银五万两以备军资。我以贵州巡抚的名义保证!” “现在我将守军分为五支,提学佥事刘锡元何在?” 一员文弱清瘦却精神昂扬的文士出列:“下官在!” “我命你守备西门!” “喏!” “参议邵应祯何在?” “下官在!” “我命你守备南门!” “喏!” “都司刘嘉言何在?” “下官在!” “我命你守备东门!” “喏!” “巡城御史史永安何在?” “下官在!” “我命你守谯楼,密切注视城外敌人的动向,观察城内街巷的治安状况,以防内外勾结!” “喏!” “副总兵刘岳何在?” “末将在!” “你领所部兵马,随我亲自镇守北门柔远门。我倒要看看,贼兵能够打出个什么名堂来?”李枟神色淡定,大大增加了众人的信心:“诸位也不必担心,贼兵道是贵阳各处已经被攻破,但包括安顺前几日不也来通信来了吗?总兵张彦芳驻守铜仁、都司黄运清也在播州。我军兵马正在援救的路上,诸位不必担忧!” “巡抚所言甚是……” 众人纷纷附和,李枟这么一番半真不假的话好歹让他们提了一点心气。 “现在,三司属官上前来。贵阳城各段城墙,各处街坊,都将设立专门负责的官员。分区分片,专人负责。现在,都过来领任务!”李枟说罢,贵阳这处孤城终于开始运转起来。 只是,让李枟担忧的却是而今,整个贵阳城光是逃进来的兵民就超过四十万。城内本来就不宽裕,对外的渠道又已经断绝。 一旦围城日久,贵阳要拿什么继续坚守? 贵阳的力量开始运转,整个贵州的行政机构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强力,但李枟却陷入了沉默。 就当贵阳城在初始的慌乱后终于步入良性的时候,成都的情况却极度危急了起来。 作为四川布政使,朱燮元远比他在贵州的布政使司位上的同仁做得更加出色。 而且,四川的永宁宣慰司的兵力比起安家,更为犀利。 贵州毕竟是个贫瘠的地区,对叛军的帮助并不大。但占领了重庆的奢华明却实力更加强大了,他麾下两万大军在占领重庆后,迅速如同滚雪球一般不断壮大,几乎将整个四川周边的所有彝人部落全部给吞并了进来。 至此,奢华明破贵州四十一州县,兵马十万席卷临成都。 四川危急,蜀王紧急授权朱燮元主官四川军事,募兵充实城防,同时负责清剿反贼。 实际上,对于此刻的四川而言。清剿一词已经牵强,朱燮元临危受命下,他十分明白,能够保住成都城都未必能行。 光靠本地的兵马,更是根本不可能。 于是朱燮元命杨玉茂为四川总兵官,调遣石柱宣慰司秦良玉所部兵马入川平叛。 只是,川北兵马稀少。杨玉茂只是集结了一万余人便火速向成都救援,秦民屏、侄秦翼明等率白杆兵4000人进驻南坪关(后世四川南川西南),扼重庆叛军归路,又分兵守忠州(后世四川省忠县)。秦良玉自统精兵6000沿江西上。 于是,奢华明后路大危。他不得不在进攻成都城的时候,分兵防护后路。 只是,后来的发展却大出所有人意料。 就当杨玉茂领兵到了成都周围的时候,得了朝廷任命的正牌子新任四川巡抚张正蓬领着秦兵八千到了进了成都。 一时间,成都之围大大缓解。 但此刻,整个四川地区所有军事行动都是由四川布政使朱燮元负责统帅的。他虽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却绝不容许新任主官不知情地胡乱折腾。 但张正蓬也是个控制欲强烈的人,根本看不上朱燮元这个没有权限的布政使,十分强硬地要求朱燮元回归自己的本职。意思就是朱燮元不该插手军事职权! 按说,朱燮元的确没有权限,张正蓬所做作为完全符合规矩。 但眼下,这是战争时期! 于是,杨玉茂领着的川北兵马首先遭遇的重创。城内指挥权力混乱的时候,奢华明调集重兵抢在石柱秦家白杆兵赶来之时向杨玉茂发起进攻。 此战,奢华明亲自督战,亲子奢延为先锋,不畏死战,不过三日,便抛尸近千,一举将杨玉茂所部兵马彻底击溃。 杨玉茂在十数亲兵的护卫之下,亡命北去。 而此时,石柱秦家率领的白杆兵才刚刚赶到成都周围。面对奢家连胜之下声势浩大,士气高涨,秦良玉唯有固守,同时催促城内尽早明确职权。 值得一提的是,在原来历史上,插在播州(遵义)铜仁一线的贵州驻军本来是提防永宁宣抚司的。 但贵州安彦雄几乎和奢华明同时叛乱,将朝廷的整个设置完全搅了稀巴烂。贵州方面不仅没法帮助四川平乱,更是自己都保不住。 西南之糜烂,比起历史上更加艰巨七分! 消息传到朝廷上,举国震荡。 同样,西南危急。湖广的援军也加速了向西南征发,云南巡抚苦苦压制住各个土司骚动的时候,也不得不挤出钱粮,迅速向永宁、水西方向派兵。 蒲邢更是措辞严厉地要求永保土司迅速派兵,汇合兵部侍郎王三善一起进军贵州救援。 同时,陆禅也终于转正成了王三善所部监军,负责直接统领永保土司的土兵。 就当西南各处局势变幻的时候,折腾许久终于安抚住工人的苏家也全力开动,将整个仓库里头的丝绸和一半的棉布装载起来,准备向长沙发起营销攻势。 整个长沙城内,街头墙角,茶馆酒肆,到处都是这谈论苏氏松江布的! “听说咱们湖广,也有了松江布啊!” “可不是,以前能买的,都是土布,质量和松江布根本没得比。现在,听说楚练绸庄也能买松江布了!” “松江布?楚练绸庄也走了松江哪个大能的路子?不然,他区区一个绸庄,也能产松江布?” “松江布松江布,还不就是棉布。说习惯了才管他叫松江布,只要是结实美观好用的棉布,那就是好布,管他们是松江的还是长沙的。而且,我听说啊,这几日早些去买,有大便宜!” “什么便宜?” “听说啊,这苏氏员工为了祈福东主苏默在贵州安然脱困。这价格,同样好用的棉布比起松江布,能低出三成来!而且,每个长沙户籍的百姓,买三匹松江布,能附带一副品相好的湘绣。听说,每个买了一整匹棉布的,能抽奖,最大的奖项有五百两银子哩!” “什么抽奖……” “嘿,你问我哪里知道那么详细,还不快去楚练绸庄。都能抽奖!” …… 整个长沙都被苏家这个时候投出的棉布惊到了,谁也没想到,苏氏竟是能够生产棉布! 而每个百姓,也纷纷热烈了起来。 丝绸毕竟是高档面料,普通百姓日常能用的也就粗布麻衣以及那些手工生产也不便宜的土布。 而今,这质优价廉的苏氏棉布出来,还有这么多大便宜在,他们怎能不趋之若鹜? “苏峙,这一次你押运的不仅是我们苏氏一万匹丝绢棉布。而是押运着我们整个苏家,这一次反击的武器!”苏水西看着苏峙,神色肃穆。 苏峙沉沉呼出一口气:“人在布在,布亡人亡!” 苏水华摇头:“不,我不要你人出事。只要你将布匹安全送到长沙去就好了。这一次,我有些不妙的预感。你再三小心!” 苏峙点头。 数十架大车拉车一万匹整个苏家的存储发往了长沙。 暮云市巡检司,夏元繁神色冷冽,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军服。但饶是如此,这粗布衣裳穿着依旧让夏元繁浑身感受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到接下来能够大大复仇一番,他便转而又高兴了起来,浑身都是精神。 “报,苏家的车队来了!”一员小卒快步跑来,谄媚地看着夏元繁。 夏元繁大喜,一块银子丢给了小卒高喝一声:“所有人,给我起来!准备,执行公务!” 夏元繁一声高喝,原本定额只有人马不过百余战卒的巡检司呼啦啦地出来了至少三百号人。 “苏家这批货物,携带违禁之物,全都给我扣下!”夏元繁高呼一声,三百余号人埋伏起来,看着那延绵的车队,都是心下火热。 夏元繁更是迫不及待想要高声大笑,就算有衡王打了招呼那又如何?这次,陆禅公子早已设好了重重杀招! 第九十一章:夺城夺胜(上) 天启二年十一月十七日,这已经是叶家屯第七日血战了。 无论城上城下,都是一片死寂。 六日来,无数勇士在这矮小的围城上厮杀着,血肉飞舞。无数声嘶力竭的勇士死在彼此的刀枪之下,血腥的味道充斥着这片世界。 城下的张楚已经将自己的所有亲卫抽调了上去,组成了执法队。但凡有逃亡的士卒,立斩不赦。 光是死在张楚手下的百户,就已经超过了三人! 六日来的血战,彝兵攻城的手段依旧只有简简单单的蚁附攻城,云梯搭建。就连弓箭手队也不大组织,在城头上,守军的箭支能够射的更远,弩具的射程也能通过高度增加。 简陋的攻城手段带来的巨额伤亡在逐渐侵蚀彝兵的战斗意志。 没有更加先进的攻城手段,就意味着在叶家屯这样坚固的城防工事下,彝兵需要付出数倍于对方的代价才能达成一定的目标。 更加让张楚惊惧的,则是城头上这些汉军的意志依旧坚韧。 乃古立色手中扛着简陋的木盾,躲避着城头上已经不多,却精度大增的箭雨。他左歪右歪地冲在向城墙的路上,奋力地向上攀登着,吃力地格挡着来自城头上的进攻。 他远比一般的勇士更加勇敢,战斗技巧也更加娴熟,动作也非常灵活。但所有的这些,在城防战上都显得碍手碍脚,根本发挥不出力量。 但这位曾经安梓的心腹武士却眼带狂热,自从前几日得知安梓就在叶家屯上后。这位安彦雄麾下的新走狗便兴奋地几次请战,到了叶家屯这里,成为一名统领兵马一千五百余人的千户。 作为最后关头将安梓出卖,致使安梓苏默得以被困温家的叛徒。 乃古立色早就没了那些忠诚廉耻的观点,他唯有欲望。彻底占有安梓身体的欲望,他要亲自领着兵马,踏破这座城堡,攻陷进去,将这城内所有的汉家男人统统杀光! “杀啊!”乃古立色大吼一声,云梯再一次增多,无数彝兵冲了上去。城头上的压力骤然增大。 无数城头上都是攀爬进去的彝兵,一个个汉兵高呼着反击,扭打着厮杀着。城门楼下的城墙段上最为危险,断断续续突进城头的彝兵让城头上的汉兵将卒疲于应对,渐渐不支。 尤其乃古立色最为强悍,他手持一柄长刀,左突右刺之下,竟是无人能抵挡其突杀进来。 无数的滚石檑木疯狂地朝着下面倾泻,仅存不多的热油也开始朝着城墙上攀爬的土兵泼洒,无数惨叫声,呻吟声,歇斯底里的狂叫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 就这么,疯狂地突进上城头后,乃古立色兴奋地大喊了起来:‘杀进城内,三日不封刀!” “城内没有汉兵了,他们只有一千多人,早就被我们杀光了。冲啊!” “杀光汉人!” 城墙就要被突破了! 无数彝兵兴奋起来,接连几日在低劣攻城技术的局限下,他们屡次伤亡惨重,收获却依旧寥寥。这不由让他们士气开始低迷了起来。 但这一次,在连续几日的消耗后,城内的汉兵实力终于被削弱了起来。 他们发现,汉兵还是那么孱弱。只要拼着巨大的压力躲过了滚石檑木,躲过了热油箭支后,真正肉搏起来,这些汉兵总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们战斗意志薄弱,完全凭着少数军官的勇猛和统帅的意志在支撑。 他们配合生疏,甚至完全没有配合。长短兵器也十分不足,更是缺少配合的条件。 故而,当他们发现,眼下终于突破了城墙后,所有人的满是兴奋。 城头上的压力骤然增加了起来。 “汉兵们都死光了!” “冲啊!”张楚眼中色彩大亮:“全军突击,杀进去,杀光里面的汉狗!” “杀啊!” 余下最后的一千余兵马终于冲了上去,城头上汉军守势的摇摇欲坠刺激了所有彝兵,他们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无数经营财帛在上面向他们招手。 他们奋不顾身,快步大跑,攀爬向了云梯。 所有的彝兵被派了上去,只不过几百米长的叶家屯城墙上满满都是人,不过丈许高几百米厂的城墙更是成了蚂蚁窝一般,一眼望去,尽是英雄结飘舞,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到处都是血肉飞舞。 彝兵们高呼着,大笑着,大叫着,城头上的华军守势,又是摇摇欲坠了起来。 乃古立色看着前面依旧战斗力薄弱的汉兵,狞笑一声:“受死吧!” “杀进城楼,活捉苏默!”乃古立色眼中狂热大放,城头上尸体越来越多,无数汉兵们坚韧地反击着,试图将所有的彝兵都赶出去。 但看在乃古立色眼里,这些汉兵的战斗力依旧那么孱弱。他们的配合依旧那么生疏,甚至,他们的指挥结构也是那么滞涩,缺乏效率。在接连的大战下,这群汉兵们毫无长进,真不知道他们丢下数百具尸体的结果,到底换来了什么! 这样一个民族,凭什么拥有这样富饶的资源和财富? 这一切,都该是伟大和骁勇的夷人来占有才是! “杀啊!”乃古立色大吼着:“汉人败了,杀进去,里面的财宝就是大家的!” “终于都出来了!”苏默默默看了一眼看着城头山无数个涌来的彝兵。 苏默并没有在城楼上指挥战斗,整个城墙上,守军的确是苦苦坚守。所有汉兵的战斗力在六日的血战洗礼下,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长进。但每个人,都是视死如归,他们明白自己软弱的结果,也知道坚守的意义。最为重要的,他们相信城下那个人不会负他们。 这个就是苏默。 苏默站在广场上,下面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默然地站着,所有人身上的衣甲都带着血污,残缺不堪。但每个人都站得非常挺直,好似整个人生都没有这么站得直。 所有人目光落在苏默身上,目光带着坚韧,以及渴望,复仇的渴望,胜利的渴望! 第九十一章:夺城夺胜(下) “士兵们!”苏默看着众人:“今天,我披着甲,与你们一起站在这里!” “我说过,我既然在彝兵肆虐的贵州大地上留下。来到了屯堡这里,站在了这片土地上。那我就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孬种一样跑回中原去,没有,我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有。因为,我苏默,是大华帝国的子民,与这些死在叛乱者刀枪下的百姓是一个民族!”苏默没有用太过激扬的语调鼓噪,而是平静地似乎只是在述说什么:“今日,我苏默,将不再仅仅只是你们的统帅。我将成为最先战斗的士兵,与你们,一同战斗!” “我为了自己的荣誉,责任去战斗!” “而你们的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亲族!”苏默继续说着:“你们要明白,拿起武器,你们不是为谁的升官发财在战斗,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保家卫国,杀敌为乡!” “来人,上银车!” 苏默一声怒吼,苏克容和宋大壮领着苏默的直属亲卫队推出了一辆大车,上面,一个个大箱子放着。 “开银箱!” 哗啦啦…… 一个个银光璀璨的银元宝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开金箱!” 哗啦啦…… 两个大箱子呗打开,上面,一排排整齐码放的金元宝将所有人的目光夺了过去! “战死者,我苏某人以金银抚恤!无论是其本人还是家人,伤残者,一律奉养终老!”苏默大声喊着:“士兵们,拿起你们的武器!” 此刻,城头山的相声越发大了。 噌噌噌……抽剑拔刀声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告诉我,这七日,尔等的刀枪可有饱饮?”苏默高呼。 “血战,死战!” 苏默大笑着:“开城门,杀敌!” “老子手下,有两千人的生力军!” 城门打开,就当所有彝兵奋不顾身,全都拥挤在一起攀爬城墙的时候。他们突兀地发现,城门,竟然打开了! 来不及细想,所有彝兵疯狂地大叫着:“冲进去,抢钱抢女人,杀!” 无数土人欢呼了,他们还道是城门已经被他们多夺取。 只是,迎接他们的,根本不是袍泽,而是一个个锋锐的箭头。 “床弩,齐射!” 一根根长矛粗细的床弩被树立起来,当先数根床弩激射而去。这些长矛粗细的大弩枪带着无与伦比的动能,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头。 巨大的枪头带着撕裂性的杀伤力在穿透最先的彝兵后,竟是接连穿透几人。串成了糖葫芦一般! 鲜血喷涌而出,人群略微低出现了这么一个停滞。 “长枪方阵列队,准备,杀!”彝兵依旧开始疯狂地杀了进来,只是,迎接他们的,却是至少一百余个明晃晃的枪头。 “刺!”刷刷刷,并肩方针排列的汉兵阵列齐整,长枪兵摆起整列,整齐划一地朝着前面攒刺过去。 顿时,无数个血洞飞舞。 城门处,一片血雨腥风。 所有彝兵还未反应过来,前面这一个个齐整的长枪兵战阵就这么杀了过来。这些长枪是真的长枪,足足有一丈长,隔着三四米捅人,彝兵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这是长枪兵战阵。 所有人紧紧挨着,彼此肩并肩,前后相靠,你想靠着尸体将人挤出去,根本不可行。 就算想要贴近了杀过去,但这些长枪兵中间,竟是还有刀盾兵防护。 这些举着大盾拿着大刀的刀盾兵护卫着长枪兵,彝兵单反靠近,一律斩杀。 整个城门洞处,血流不止。 这时候,后面的彝兵依旧还在往前拥挤着,所有彝兵高呼着,前面,似乎真的就是金山银海。 到了这个时候,城头山的乃古立色终于发现了不妥。 城门楼上,安梓神色冷酷,五百彝兵齐整满员,准备就绪! “叛徒,受死!”安梓剑指乃古立色,让乃古立色蓦然地感受到了一股子战栗。 而安梓身后,五百彝兵整装待发,在各自军团的带领下,涌上城墙,一举将摇摇欲坠的防线稳定了下来,而后方,一批批滚石被伤兵,妇孺们抬了上来。 乃古立色明白了,他手中战刀紧握,这群狡猾的汉人,根本没有力竭!如此反攻,若是不能打断他们,那此次攻城就真的败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杀了安梓! “受死吧,贱人!”乃古立色大吼一声,领着麾下彝兵杀了过去! 安梓执着长剑,默然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心腹,轻轻巧巧地在城楼上左右游移,将乃古立色一连串攻击轻易闪躲开来。 “不要忘了,你们这批人的武艺是父亲亲手教的!”安梓格挡开乃古立色的一击,顺势刺去,恰好掐住乃古立色的进攻节奏,逼~退乃古立色慌忙退步,而安梓,则立时反击:“而我,才是父亲最出色的的弟子!” “去死吧!”安梓怒喝一声,手中杀招迭起,猛然杀向了乃古立色,就当乃古立色按捺住胸中惊惧格挡防守的时候,安梓却是十数夺剑花飞起,攻势又是快了三成,一个空挡,安梓手中宝剑削向乃古立色脖颈。 一道血泉飞起,乃古立色的大好人头飞起,带着不甘的眼神,滚在了地上。 城头上最后一名叛贼身死。 城头被收复,无数的箭支和滚石被丢下去,城墙下的土兵顿时懵了。当他们发现城门打开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费力攀爬,故而,云梯上的土兵已经不多,大部分土兵拥堵在城门处。 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彝兵军官的头脑,也冲散了彝兵们的指挥结构。当他们发现城门突兀地出现了数个阵列俨然的长枪兵方正后,城门处已然变成了修罗场。 后面无数彝兵拥堵着,将城门处的彝兵挤上去。靠在最前的彝兵被这压力下,哪怕是发现了前面是低地狱,也不得不冲向长枪兵阵列。 但攒刺而来的长枪兵威力巨大,无论这些彝兵怎么挤压,他们依旧是将城门堵住,难以寸进。 “怎么回事,城门都打开了,怎么还没进去?”张楚怒吼着,整个军队的指挥结构都被这混乱给冲散了。 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早一步进去,抢到最好的东西。三日不封刀的悬赏刺激了所有人,也让整个彝兵军队的指挥结构在这混乱之下,被无限冲散。 张楚除了身边的三百多号亲卫外,竟是根本找不到那些千户百户。 “乃古立色死了,千户大人死了……”混乱之中,突兀地,城头上响起了一片哭号。 张楚心神一震,乃古立色……竟然死了? 心下一紧,张楚连忙向城头上看去。果然,乃古立色的人头被一员美艳的女子挑在矛尖上,高高举起。 城头上早就没有了彝兵的痕迹,几乎就要夺下城头的彝兵见长官战死,士气应声跌落,纷纷逃难。尤其是上面厮杀着的安梓麾下彝兵,更是养精蓄锐依旧,这次放出来,皆是强悍无比。 本就占据了地利,还一个个配合有序,城头上还在坚守的彝兵瞬时就被赶了下来。紧接着,滚石檑木跟上,一段段城墙重新被汉人夺了回来。 而此刻,城门处一直没反应过来的彝兵终于明白了。前面,不是金山银行,也不是一个个娇滴滴的汉家姑娘等着上的地方。 那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神的收割。 攒刺而来的长枪让人恐惧,密集彼此依靠的方阵似乎无法冲破一样,成了堵在城门处,所有彝兵恐惧的对象。 他们已经在城门处至少堆积了数百人的伤亡,但依旧没有攻入成去。 唯一取得的进展也只是因为尸体堆积,迫使城内的长枪兵方阵后退一下,让出了一点空间。 但没有任何彝人会因此高兴了,当他们好不容易能够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才惊愕地发现,整个城门处,血流漂橹。 而一个个目光坚韧,准备充分给的汉兵淡漠地看着他们。 “杀啊,杀贼!”苏默一声惊天怒吼响起,长枪兵战阵开始前进。 所有彝兵乱了,当他们在后面军官声嘶力竭地高呼着时。所有彝兵都发现,他们的指挥体系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所有人盲从着,不知所措着。 依旧残留着凶悍的彝兵疯狂地想要突破混乱的人群去和汉兵奋战,但即便是他们冲出混乱的彝兵,面对枪林森然的长枪兵方阵依旧无解,被攒刺成血人。 更多的彝兵突然发现汉兵竟是集结了数个方阵浩浩荡荡杀来后,已经没了斗志。就算还有斗志,也早就在被长枪兵攒刺死在城门一地后逐渐消退了下来。 长枪兵的方阵又是出来了,当冲锋发起后,苏默当先冲出,身边,百余精悍武士紧随其后。 比起普通的汉兵不同,这些精悍武士一个个甲具齐全,刀枪锋锐,而且胜在训练有素,配合到位。更是一个个砍杀起来,娴熟无比。 百余武士护着苏默,犹如一个锋锐的箭头将整个彝兵不断切割下去。而将近两千汉兵紧跟其后,不断地将城外已经混乱的彝兵围攻,歼灭。 战争进展到这里,张楚已经没了斗志。 他十分明白,失去战斗意志和指挥体系的彝兵已经必败无疑。就算对面的汉兵再如何战斗力差劲,在这个时候,趁胜追击下,张楚根本没有重振旗鼓的时间。 更加让张楚愤怒和酸涩的,则是苏默这个主将的勇武,以及这些亲卫的强悍。 他们犹如一并锋锐的利剑,将所有试图反击凝聚彝兵的希望全部刺破。 汉人,胜了! 第九十二章:拜服(上) “废物,就是本将给你养一头猪,也不会连区区一个叶家屯也打不下!还被人打成这幅模样,损兵折将,五千大军,就给我打回来六百人!!!”宋万化怒喝着张楚,张楚跪在地上,神色铁青,带着不甘。 “五千人,连攻七天都没给我将叶家屯打下来,我要你何用?”宋万化怒喝着,恨不得一剑将所有人都杀了,一想到五千先锋大军在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叶家屯里头遭遇了如此重创,折损人马尽千,伤亡过两千。宋万化心中便堵得喘不过气来,愤愤地骂着:“废物!” “父亲!”终于,一直站在一边静观其变的宋万化之子宋虎:“制怒啊!眼下战事紧急,可不能喊了勇士的心。况且,这次失败,也并不能全部算在张将军的头上。谁能想到,城内竟然会突然多出来将近两千人的生力军。而之前,满打满算一个叶家屯也只有一千人的民壮。而且,汉人的确善于守城。缺乏攻城器械,只有区区一些云梯和不多的弓箭,想要攻破这石堡,的确辛苦啊。是……我们轻敌了……” 说到最后,宋虎声音轻轻的,只让宋万化听到。 听到这里,宋万化眉头一拧,听了进去:“你是说,屯堡人联合了起来?” “但那群汉狗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能去招兵?”宋万化万分不解。 宋虎摇头:“父亲,这时候不是纠缠这些东西的时候了。我看,除非父亲亲自领兵全力进攻叶家屯,不然,这些屯堡人在我们大军的压力下,迟早会团结在一起。眼下若是不能趁着他们分歧不下的时候攻破叶家屯,长驱直入屯堡区。往后,将遗患无穷啊!” “罪将愿为小兵,立功赎罪!”张楚瓮声瓮气:“只请大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将城内苏默狗贼的尸首给大将军带出来……” 宋万化神色缓了缓,最终脸色沉下:“召集众将,合兵三万,发兵叶家屯!” 叶家屯。 苏默在城门楼内,安梓安静地给苏默包扎着,身上的盔甲也有些脏了,脸上污垢也只是草草清洗了下维持了一个整洁。 就这么毫无刻意的,不自觉,所有人都以苏默围成了忠心。 “苏使君……”叶昶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众人开始称呼起了苏默使君,毕竟区区一个礼部主事是根本没有军事职权的,眼下苏默领兵,总该有个附和身份的称呼和地位,最后叶如松找来找去,倒是找来了这么一个使君的名号:“折损的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战死四百七十六人,重伤三百二十九人,轻伤……七十四人!” 苏默神色不变,连日战争后,他的心早就坚硬了起来:“抚恤的银两,立刻组织人手发下去。军粮的调配也要优先这些军属。战死者抚恤银五十两,家属每月一两现付三年,还有伤残者三十两抚恤,这些规矩,一点都不能给我短缺了。发银子的时候,苏克容会全程指导监督。还有,这些天抽出时间将首级的战功收一收,一个土兵首级十两银子,一个百户将官一百两银子。这些,都给我热热闹闹地将银子发出去,然后抽几人马到后头好生说说,给我造势起来,这人心,不能落下!” “是!”叶昶应是,却有些忧虑:“只是,禀告使君。依着而今用度,光是抚恤就需要用去五万两左右,再加上这首级悬赏,这个月合计不下十万两银子。银两之数如此巨大……” 苏默看了一眼苏克容,对叶昶道:“银两的事情无须担心,苏克容会与你过去取银!” 叶昶犹疑一下,旋即便应是。 这一次,苏默可是从安彦雄手中扣出了七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换来五千大军围攻下的安全,这笔买卖,够值! “使君,贵阳的情报传来了!”宋大壮将一封简报递来。 苏默迅速拆开,一目十行扫过去,神色微沉。贵阳的情况比起他想象之中更加艰难,贵州总兵张彦芳被败贵阳城下,与都司徐成名,黄运清一起自刎死在战场上。 “贵州省内的军队,都是怎么调动的?”苏默纷纷骂了一句。 这会,立在一旁的叶如松接下话:“张彦芳、徐成名、黄运清三人也是逼不得已。本来他们在铜仁、播州都是为了防备永宁宣抚司的。之前播州之乱实在太厉害了,军事中心始终就在播州这。故而,省城贵阳反倒是兵力空虚。这一次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重庆所吸引,反而想不到省内安家会在这个时候几乎同时造反。而且,还是不顾一切地要攻破贵阳。这样一来,张彦芳三人怎么能不心急,想要早些回归贵阳?只是,他们想要做的是里应外合贵阳守军解贵阳之围。但安彦雄,却是一早就在路上做好了埋伏!” “这是围点打援!”苏默说着,他想到了安彦雄那个面带粗狂,却是心细如发的彝族大汉:“贵阳的事情且不说,其余各个屯堡的人,可都来了?” 叶如松大笑起来:“都来了!” “随我过去看看!”苏默大喝一声:“宋大壮,给我将仪仗队亮起来,官厅见客!” 苏默借用了叶家的正厅,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左右两排高大硬挺的武士持枪挎刀肃立。 苏默旗下,安梓、叶如松、宋大壮、苏克容、温扬武、叶昶、叶骞皆是目光炯炯,身子笔挺。这一次,能够立下大功,叶家父子三人功劳甚大,苏默在奏报之中已经一一写下。 叶昶因是及时将募集的一千四百人悄悄通过山路进入叶家屯而补充足了叶家屯的兵力,故而被立为首功。这次苏默能够大胜,便是多亏了叶骞拿着银子招来的这些兵马。 六日攻城战中,苏默练战结合。城下刚刚集结好这些募兵,苏默便将其派到城墙上征战。所有新兵,全数都受到洗礼。 通过战争,整个叶家屯内将近三千余名民兵,虽有着良好的甲具和城防,但依然是伤亡过千。用尸骸枕籍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同样,通过这样严厉的方式,在最后使得苏默集结起了一支战斗力飞速提升的兵马。使得苏默在成功吸引了敌军全数兵马后,一举决胜决战。 第九十二章:拜服(下) 至于叶如松、叶昶,都是在七日攻防战上战功卓著之人。 而安梓几人在重夺城墙上的功劳,更是不必细表。 有了功勋,一干人坐卧之中都有了不同。尤其是面对这些畏畏缩缩的其余屯堡家族,那更是犹如高了一等。 叶如松心中欢畅无比,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一战下来,他叶家就将一跃成为屯堡之中最为强盛的家族。 只要这次苏默的功劳簿报上去,叶家怎么也能出一个三品的武将。甚至,跟随在苏默的身后,在后续剿灭叛贼的战争下,只要再立几个功劳。 也许捞一个副总兵都有可能! 要知道,一个副总兵的含金量,那是完全超过卫所卫指挥使的。尽管品级上不相上下,但副总兵那掌握的是战兵,而卫所兵手下,能有多少可以打仗的? 这一步跳出来,他叶家就能打一个将门世家的底子出来了! 就当叶如松想着往后的美好岁月的时候,其余屯堡家族的族长也都尽数赶到了。 “云山屯陈云纯,拜见苏使君!”一名紫衣长袍的五十余老者朝着苏默作揖,神态恭敬。 而另外几名锦衣罗袖的老人纷纷朝着苏默行礼。 “天龙堡董如新,拜见苏使君!” “杨家屯杨冬,拜见苏使君!” “白岩屯石秀,拜见苏使君!” “云峰堡张铭,拜见苏使君!” …… 一片片白晃晃的人头拜下,苏默却神色不动,视若寻常。这本就是应有之意,他们既然选择晚了,这个时候才来投效,苏默也不会给太多的好脸色。 “都坐吧!”苏默温颜看着众人:“今日本官寻诸位来此议事,所谓何事想必大家也都有知道了吧?” 叶如松笑着看向几人,只是这语气里头怎么都带了几分揶揄:“苏使君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道大家可有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眼下西南大变,叛贼安彦雄领兵造反。我们身为帝国子民,就该有为国事出力之意。更何况,不要以为击败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就能高枕无忧,宋万化领兵两万就在安顺城,这几日下来,只怕又有更多的兵马来了。这些时日,我们的战斗不仅仅是为了身上那层官家外衣,还有身后的父母妻儿,亲族同胞。诸位,可要看清楚实务。莫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啊!” 叶如松这么一份连敲带打,几家都是神色一变。 只是,苏默神色如常,也没有一点否决的意思。几名老人都是成精的人物,自然听出了这其中敲打的味道。 这会,安梓出言唱歌红脸:“其实啊,要我看大家也的确是有困难。毕竟,沙场战死的事情,总不能强制自己的儿郎去。募兵之事,还不是要看底下士卒是否愿意牺牲。使君,我看,还是我们的募兵政策没有宣传到位啊。不如,将士卒伤亡抚恤和安家银的事情都说说吧!” 苏默依言点头:“那我就说说吧。当兵怎么可能没有粮饷?这次,只要参军,可以领取安家费十两银子。平日军饷伙食,满大街都有公告,我就不细表了。但有一条,到哪儿我都能保证,任何士卒战死,发抚恤银五十两,伤残者三十两,军属每月一两银子奉养,直至子嗣成年。若是条件允许,我还会选择几个荣军农场奉养伤残军人。别的地方士卒如何悲惨我不管,但在我手里,既然是在我手下去厮杀落了伤残死亡,我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听到这里,陈云也知道再磨蹭下去就要出事了,他也纯利落得紧,干脆道:“苏使君所言,说得我惭愧不已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贵州之事,我们屯堡人哪次能够置身事外?这次,我云山屯愿意资助军粮五千石,银一万五千万两。募兵之事,我陈某愿意拍个胸脯,少了一千五百人,使君你砍下我脑袋!” 苏默脸上多了一点笑容。 其余人见此,哪里还不明白整洁所在,纷纷起身。 “正是,我天龙堡愿意出军粮四千五百石,银两一万六千两。募兵军额之事,我天龙堡有两千儿郎愿意参加!”天龙堡董如新高声说. 见这两人抢了先,其他人纷纷出言,唯恐落了最后。 “杨家屯愿意出军粮六千石,银两一万六千两,募兵军额两千两百人!”杨龙高声接下。倒是比起刚刚有些肉疼的董如新出价更高了。 “白羊屯也愿意出军粮五千石,银两两万两,募兵军额,两千人!”石秀报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 云峰堡张铭目瞪口呆,这只不过是瞬息的时间,就让他落后了下来。 不得以,张铭一咬牙,高呼道:“我云峰堡也愿意出军粮七千石,银两两万两!募兵军额三千人!” 苏默畅然大笑:“好,好!” “诸位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我这里是收到了!多谢啦”苏默一一谢过,又道:“只不过,募兵之事,这里不讲究强迫。以自愿为主,只希望大家能将这局势紧迫的情况,与家中儿郎说清楚。而且,此次我也会精选士卒,那些身体素质不达标,心性顽劣不合格的。我也不是见人就要!” “我麾下,要的是那些为国征战,为保家乡的好儿郎。而不是要那些只为了钱粮饷银的兵油子!”苏默沉声说着:“国家有难,这些挤出来的钱粮军费,是要给那些忠于家国,勇于牺牲的好儿郎。而不是那些想占便宜,贪生怕死的垃圾!” 众人肃然,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钱粮这些东西,他们本就准备拿出来报效了。之前之所以你争我夺,为的也只不过是这指挥权。 但这军额,那就心痛了。屯堡人在安顺平坝一带定居,总人口不过三十万人左右。其中适合征战的青年人口,大约是五人一丁。 也就是说,整个屯堡地区抽取壮丁的极限应该在六万人。 按照这个数字,似乎整个贵州的叛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剿灭。但实际上,抽取六万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意味着整个屯堡都将失去未来,他们的年轻一代被投入战争后,整个屯堡地区都将陷入至少二十年的衰退。就算是一战之中战争压力最为庞大的法国,那一代的年轻人也只是损失了百分之二十三。但这个比例,几乎已经将高傲的高卢雄鸡打得元气尽失,陷入了对战争的恐惧之中。 故而,苏默粗布估算。自己能够在屯堡区征招的兵丁,最适宜的数字是十户养一丁。差不少是五十比一的样子。 这样一来,苏默能够抽取到的合适兵员,数字应该在六千人,计算苏默手中眼下还有的两千余兵力,苏默这次募兵之后,将掌握住八千人的军事力量。 众人既然一个个目光热切地看着苏默,显然是认可了苏默的领袖地位。 苏默扫了一眼众人,所到之处,莫不是一个个头颅低伏,以示恭顺。稍待,苏默朗声道:“要说治理西南,所用的核心还是应该以我汉家儿郎为主。在王化未有推行之时,西南夷人可以厚待,却绝不可厚信。唯有我汉家教化深入大部分的夷人百姓,西南才真正能够稳固下来。故而,诸位身为纯正的汉家血脉,在西南之地。要懂得抓住机会,乘势而上啊!我们汉家的脚步,不该止步于安顺,比如水西水东、播州、云南!” 叶如松、董如新几人都是眼睛大亮。 这里没谁是愣头青不懂事的人,谁都是贵州里头有分量的人物。听着苏默这点拨,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安家造反,在所有汉人眼里,就算再怎么严重,平定也终究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这只是一种固有的心理优势,但说到底,也是汉族在这个时代自信心的问题。 故而,对于这些社会的上层,安家的造反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贵州整体层面上的利益格局的变化。 安家胜了,那当然是割据西南,汉人在此沦入地狱。 若是朝廷兵马过来平叛,那当然是安家被剿灭,这些造反的土司一个个全没好下场,什么身死族灭,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那些跟造反挨着边的其余土司,更是改土归流的首要目标。 到了这个时候,改土归流来了,谁会获利? 民族上看,当然是汉家。 而贵州的汉人,除了贵阳一带,当然就是屯堡人分量足够。若是屯堡人能够在平叛战争中立下功勋,到时候改土归流后的职位,朝廷总不能不看情况地空降吧?而且,西南瘴气遍布之地,看得上眼的也没几个。 到时候,捞到好处的还不是屯堡人?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他们跟随苏默奋战的情况下。唯有苏默,才是能够直达天听的人物,毕竟整个屯堡区出来的人能搭上中枢这根线的,几乎没有。 他们想要在日后的战争红利中分享到好处,唯有紧紧地将自己绑在苏默的战车上,为苏默冲锋陷阵,获取战功。 一念及此,所有人看向苏默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只有利益,才是忠诚的基础。 当这份利益掌握在苏默手上时,他们对苏默,自然不会有一丝拂逆。 第九十三章:贵乱城困(上) 【收藏可有?】 “天启二年十二月十三日。贵阳天色阴霾,满城惶恐。城外贼兵嚣张,日夜攻城。城内人心惶惶,民粮不足。唯幸官署得力,巡抚大人李枟守柔远门,巡城御史史永安御其内。使民且安息,百姓未乱。然我家中积粮不过一石七斗,解围之日杳无音信。传总兵张彦芳都司黄运清已败城外。若在围城一月,满城百姓生路何在?叹息,叹息——《贵乱实录---柳诸口述》。 贵阳,这座帝国经营西南最为核心的城市喧嚣无比,却也惨烈无比。贵阳不是繁华之地,而今却是人烟稠密之所。无他,安氏叛乱后,整个贵州的百姓,无论汉人还是夷人,都逃入贵阳躲避战乱。毕竟,就算以前再怎么闹得凶的播州杨应龙之乱,也未有攻破贵阳。似乎,这座城墙高深的贵阳城依旧那般屹立着,不会被击倒。 于是,本就不大的贵阳城一下子拥挤了起来。至少有四十万之巨的难民充斥了整个贵阳的街头。 就算在平时,怎样处理这凭空多出来的四十万人也足够让任何一级政府位置头疼欲裂。更何况还是在战争时期,怎样管理、养活这四十万人就成了贵阳城各级官署的头等大事。 但官署的在民事上的热情很快就退却了下来,当安彦雄的十万大军围城贵阳后,再也没有比生存更加紧迫的事情了。 好在,比起四川更加幸运的,是贵州巡抚还在。刚刚履历不久的李枟展现了他果断有效的手段,各级官署迅速被运作了起来。整个贵州的军政力量被迅速拨转,运行得越来越快。所有力量都被投入到了城防军事上。 分派官员,组织人手,征集粮草,筹措粮饷,联系大户,训练兵丁,鼓舞士气,弹压骚乱…… 这些词汇成了这座城市的主旋律。 城头上的战事越发惨烈,凶悍的彝兵尽管攻城手段恶劣,但随着他们攻破越来越多的城池。他们也在里头找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攻城锤,比如云梯,吕公车,乃至简易投石机。甚至老旧的火炮,都让彝兵的攻城能力得到飞跃。 这样的结果,是贵阳城防形势越发恶劣。 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枟至少一半的时间坐镇在柔远门城楼上,吃喝在前线,这才稳固住了军心,在依托了贵阳更高更厚的城防优势后,终于让彝兵至始至终没有突破城墙。 城墙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拨动着城内城外人的心弦,但封闭的贵阳城内中暗流也终于涌动了起来。 这不是谁在私心作祟,而是这座城市的底层里,处境悲惨的人们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 围城百日,也就意味着贵阳城内数十万人的消耗无法得到补充。这样巨大的人口消耗的资源是恐怖的,更何况,军事战争对资源的消耗更是一个吞金巨兽,将贵阳城内的每一滴资源都迅速地消耗了下去。 齐六子跑出了自家的小破屋,干瘦的身体上,两双眼睛诡异地亮了起来。这个时候,是深夜,是贵阳城最为静谧的时候。 战争时期施行的宵禁让所有人都无法在城内通行,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齐六子,这个生活在贵阳城内的地痞,一株带着不轻毒性的毒草,总是能找到一丁点不多的养分生存下去。 齐六子的身体很干瘦,行动也有些不如往日灵活。但他却更加庆幸,至少,比起棚屋里头那些倒头睡在床上的其他难兄难弟而言,他好歹只是干瘦,也有奔跑和动脑筋的力气。 但那些难兄难弟,却早就是一个个饿的头晕乏力,身体浮肿。看着倒不是干瘦,只是大腿上一按便是一个坑,整个人双眼迷茫在那,犹如一只发胀要死的病猪。 贵阳真的是太困难了,尤其是对于这些居于底层的百姓而言。他们没有门路和关系,也没有存粮和金银财宝。在围城过去了不到半个月后,大多数百姓家里头就没有吃的了。他们不得以只能拿出数十年的微薄积蓄,找到黑市,用几十年的积蓄去买下也许只能苟活十几天的食物。 贵阳城黑市里头,就算是腐烂大半有些发霉的米,那也是要二十两银子一石的。至于上等的存放完好的精米,也许三十两银子能够买到一斗。 在围城里,资质颇佳的黄花大闺女一斗米就能带进房子里任你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而绝不用担心她会跑掉或者乱说话。因为,她们只会盯住你的粮袋子。 高门大户还有积存的粮食,但寒门百姓早已难以存活。 如齐六子这等在社会底层上挣扎求生的,更是太多太多。如那些流民,至少四十万之巨的数目使得整个贵阳城资源的消耗速度攀升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除了少数在贵阳有亲友可以投奔的外,大部分的流民要么倾尽所有寻一处苟活之地,要么待家财耗尽后流落街头等死,亦或者进入军队过着不一定活到明天的日子。 贵阳的围局就这样地逼迫着底层里头各种阴暗涌动。而今日,齐六子在自己的这片坊区里头悄悄地奔跑着,躲避着巡城士卒的目光。 负责巡城弹压骚乱的史永安显然深得李枟真髓,但凡有骚乱,便果断弹压,动辄杀人,从不手软。如此,也让整个贵阳在强力之下被压抑住了那些波澜。 只是,到了夜色后,这些阴暗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默默地进行着罪恶。 比如齐六子紧着怀中鼓涨涨的东西,趁着夜色,灵敏地窜入了一片黑暗里头,摸索着,最终推门而入,进了一片光芒的空间。 密封的屋子里头,一名少女见到齐六子,虚浮的身子彷佛一下子有了力气,美目一亮想要扑到齐六子怀里。 只是,齐六子却是淫笑地摸了一把少女不甚丰满的酥胸,便留下一块手指大的肉干,窜入了另外一个屋子里。 这里头,各个衣饰不同的男子压抑着声音交谈着,或者拿出金银珠宝美玉交换着宝贵的食物,或许是某个壮汉一把扯过一个或是风韵的美妇,或是娇滴滴的少女推入对方怀中,拿走一包粮食。 这里,在没有比粮食更加宝贵的东西了。 第九十三章:贵乱城困(下) 而齐六子,却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大包约莫三四斤中的肉干后,成功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媚眼如丝,身材丰满的成熟少妇。 嘿笑着,齐六子拥着少妇入了另外一件密室。 还未等齐六子剑及入履,轰隆一声巨响,慌乱、惊叫,惊愕,惶恐,惨叫,反抗,呻吟,所有元素充斥进这片空间。 史永安带着三百兵丁成功地扫荡了这个黑市,只是当身边一名老兵毫无犹疑地道破齐六子的玄机后,史永安神色发青,久久默然。 “这肉干,分明就是人肉啊!” “此次黑市的人一个都没有漏掉,贩卖人肉和割取人肉的人都已经当场枭首,首级挂在菜市口上,只不过,能够多少人看到却未必。巡城士卒的体力也不够,巡查了一遍就没力气了。城内到底还有多少……食人者,只怕谁都不知道。我去看过那些地下屠宰场,犹如修罗地狱,不,比起传说中的修罗地狱,那些屠宰场还要更加可怖。一各个骷髅头,一根根人骨,何其罪恶?围城乏困,如此可怖之象,谁能忘却?抚台,这一次千万要刹住这股歪风邪气啊。我们身为万物灵长,怎么能……能去吃人?”说到最后史永安神情激动,整个人的身体都微微战栗了起来。 李枟紧紧闭眼,听到史永安最后一句话,他也是悲从中来,不可遏制。 只是,谁又能理解他的痛苦? 他身为巡抚,本来想着在贵州这个贫困地区做一番事业。也好对得住天子的信赖,对得住贵州百万子民。 但谁又能想到,安家竟然举起了叛旗,十万兵马陷贵州。整个贵阳城如同惊涛骇浪之中苦苦挣扎的小舟。 尤其是这小舟外表上看似乎坚固无比,但内里早就千疮百孔了! 贵阳历来都是穷省,蛮瘴之地。但凡有点背景的,哪个不是想去江南水乡,富裕繁华之所?谁会跑到这穷地方来? 故而,哪怕是安彦雄没有叛乱。贵州城内,官署官仓的存钱存粮都是匮乏。钱少粮寡,也就意味着官署能够掌控的资源少。 而这仅剩不多的资源,还得用在军事上。 故而,民政的事情,谁还能管得了? 而今贵阳这紧迫的状况,除了一个能防护蛮夷糟蹋的大围城外,谁还能顾得其他?谁又有能力去顾其他? 并非他李枟不知民生艰难,也并非李枟铁石心肠,要这些百姓去疯狂到吃人肉,而是贵阳实在艰难啊! “军粮……还有多少?”沉默良久,李枟声音干涩地问向藩库仓大使。 仓大使涩然道:“杂七杂八能出的军粮算起来,大约是一万六千八百九十石,不到一万七的数目,只是,这点存粮。只够满城官员、军卒一个半月的用度。紧巴巴用一点,也就只能够两个月用。” “两个月……”李枟苦笑一声:“永安,你去取三百石粮食。组织一批精壮去修城墙吧!” 史永安听了,还待再说什么,仓大使却是不着痕迹地撤了一把史永安的衣袖。 史永安回神过来,看着李枟,心中酸楚,李枟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白发纵横,面色黄白。 对此,他还能说什么? 只是,他同样明白,三百石粮食的确是太少太少了。按照寻常用度,三百石粮食大概够三百壮汉一月之用,紧巴巴一点,用两个月也可以。 但这些壮汉是要去修城墙啊,高强度的体力活,三百石粮食想要用两个月,能有力气,能吃饱吗? 或许,在这个战争的时候。能够找到点吃的活下去,已经是万幸了吧?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 历来,最稀少的东西总是珍贵的。尤其是稀少还特别有用,是必需的东西,那就更加珍贵了。 比如粮食,比如而今贵阳城内,最珍贵的,就是粮食。 高达也不例外。在柔远门城墙上,他享受着战争里头短暂的宁静。就好比两个巨兽在厮杀之中的喘息时间一样,这片宁静,就是两个巨兽在喘息。 城下的彝兵们在重新组织兵力,收拢伤兵和残尸,调配物资,修建攻城器械,鼓舞士气,让下一次发动进攻的时候,更加凌厉有效果。 而城上的这些守军,包括高大在内的万余文武官兵书吏,也都在准备着。调配物资,守城器械,收拢伤兵,打扫战场,修复武器,回收毁坏的武器物资。以及,对于所有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吃饭。 唯有在城墙上的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够有稳定粮食供应的,因为,他们保卫者这座城市,随时准备付出生命。 此刻,高达他手中捧着一碗香气浓郁,热气腾腾的糊糊。比起城内的那些难民而言,高达眼下的境遇就是天堂待遇了吧。 高达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舔了一圈碗边残留的糊糊渣,享受地眯了一口眼睛。高达知道,比起寻常十足的糊糊,少数几个军官和他额外多了一点点狗肉以及狗骨头。 托福这阵子巡城御史史永安对那些食人鬼的严厉打击,三百兵丁跟着史永安揪着整个贵阳城各处疙瘩角落,来回扫荡,地毯式搜查,将整个贵阳城的阴暗角落都扫了个遍。 这样一来,倒也让窝藏在里头的各色生命都被赶了出来。 这自然包括无数老鼠和野狗,于是,高达这边一个总旗很好运地在经过这边的时候捞到了一条瘦狗,宰了以后,很是美美地给乙卯段城墙的官兵们补了一顿。 所有军官有狗肉,士卒吃骨头汤。 这对于乙卯段城墙百余士卒而言,实在是这难得宁静时候里头最为享受的美妙时光。 而平时,这糊糊里头也就一些米糠,低劣的粗麦粉。能勉强吃完以后有些力气,却绝对吃不饱。 想吃饱,只有在死战的时候才会有机会。 高达身上的袍衫显然是改装过的,窄断的袖子,紧收的领口。贴身的衣服虽说没了士大夫的飘然风度,却也别致地多了几分干练的味道。 这对于一个前半生一直奋斗在文化战线的儒生而言,这种经历,也许平生也就一次。 “也许,这一次经历就是老夫最后的人生吧……”高达无不自嘲地说着:‘战争年代,谁能保证自己能吃到明天的窝窝头?” 不错,高达不是武将,他是一名文人。 一名文官,严格来说是贵阳府学的学正,正九品文官。是贵州巡抚李枟在战争爆发后,紧急~抽调所有文武官员分派任务时搜刮进来的。李枟将整个贵州城分为六十段,命文武官员分守各段城墙。 于是,在抓阄的时候。高达十分荣幸,或者说不幸地抽到了乙卯段城墙,也就是位于柔远门下这处紧要所在。 要知道,整个贵阳城防体系,最为紧要最为险恶的就是北门,也就是柔远门。这里承担着贼寇最为强大的攻城力量,当然,也意味着守军将会付出最为巨大的伤亡。 而高达,就这么地从一个温文尔雅,有些文人小脾气,却更多是责任、骄傲的文人。在战火中,迅速便成了一个老练的军士,一个可以让武卒们信任的长官。 事实上,在和平年代,他虽说只是正九品的微末小官。在贵阳城里,却同样也是一号众人熟知的人物。是个典型的官卑位尊的角色,毕竟,这个年代尊师重道在哪儿都是很正当的可以上纲上线的。 只是,高达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这个士大夫会上城头和一群下贱的武夫为伍,还做的是杀人的污手活计。 而眼下,就是这么一碗只是带了点肉末的糊糊羹子,就让他好似享受到了什么顶级美味一样。 而原本他瞧不上眼,认为粗鲁无礼的武卒,却在这百日来,给了他太多的触动和感悟。 在生与死面前,为了营救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恐有热血报国的“文曲星”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让他无法忘怀。 为此,这个固执耿介的老先生决定用自己的智慧帮助这些在战火之中,随时消逝却绚烂美丽的生命,这些他可敬可爱的袍泽。 于是,老先生和后方据理力争粮草补给,和大户游说提供兵甲钱粮,为保护自己的属下,和上峰顶牛。 而如高达这样的人,在战争之中,犹如城内阴暗面一样,成了贵阳这座城池内,光辉璀璨的生存,也成了汉民族在生死危亡的关头,闪耀的那些无可忘怀的美丽。 “咚咚咚……” 激越的鼓声响起,打破了城头上的静谧。 无论城头上这些汉家儿郎怎样成为史书上璀璨的存在,他们都必须正视现实,而今,这座古老承载着数十万人生命的古城遭遇了最为强大的挑战。 一个可能让所有人沦入地狱的噩梦。 无数的彝兵在各自长官的呼号下集结了起来,十万彝兵的声势是壮观的。犹如后世,当你攀登在泰山峰顶上,你抬眼往下去看,所有道路上,满目都是人。 但实际上,哪怕是在泰山日流量高峰,也不过只是八九万人。 你可以想象当你站在疯癫上,山下满目都是想要杀你,夺你生命,杀你父母亲友,夺你妻子,抢你女人,杀你儿子的人……摧毁你所有文明,成就,和未来的人。 而这,就是高达以及他身后万余贵州将士的感受。 只是,他们无所畏惧,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抵御任何暴徒的侵略! 第九十四章:王师所在(上) 天启二年十二月。 陆禅从湖广布政使抽调过来,成为王三善的监军,同时负责协调从永保土司三司之中抽调而来的两万兵马。 只是,土司土兵尽管善战,却纪律散乱。朝廷公文下发到土司那里,慢腾腾的到现在也没有抽调完全。直至陆禅亲自去了永保城,这才让三土司紧张起来,立刻抽调彝兵随同陆禅前去宝庆府。 但此刻,在宝庆府牙帐里头收到陆禅来信的王三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毫无疑问,王三善这个进士及第后被授荆州府推官的政治新星是陆家的嫡系。陆慷显然知道蒲邢之长,不在军务,而在平衡各方势力,稳固政治局势,兼则调兵遣将,供应粮草。故而,陆慷便将太常寺少卿王三善放下去,成为了新任的贵州巡抚。 不要奇怪为何贵州会出现两巡抚,贵阳被围之后就再无音讯,巡抚李枟表现如何,没人知道。 故而,火速调遣一员新的贵州巡抚处理贵州事务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面对贵州严峻的形式,新上任的西府之长陆慷当然没有丝毫怠慢。钱粮调拨到了湖广,王三善的兵马就从武昌府一路行进到前线,半路上一边集结,一边整训,一直到了宝庆府这才稍事整顿。 不是因为王三善走累了,而是陆禅来了。 作为陆慷的亲子,这一次也要奔赴战争,在士林之中倒是让人对陆禅的勇气多了几分敬佩和赞誉。 但王三善却是一点都不喜欢陆禅,不是因为成见和对世家子的敌意。而是完全出于公心! 陆禅从武昌一路赶来,职权是监军使,还负责协调(实际上就是指挥)土司土兵两万余人。表面上看,似乎王三善得了援军,本部兵马加上土兵能有四万人,大大加强了实力。 但真相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 一切都是因为时间。 陆禅从武昌府赶到前线需要时间,等陆禅协调完毕永保土司的土兵也需要时间。 但眼下有时间吗? 贵州叛贼肆虐,军情紧急如火。贵阳围城危在旦夕,百万汉家儿郎在叛贼的刀兵下苦苦挣扎,他王三善身负天子信赖,领兵两万一路赶到前线,本该是王师入黔,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 但为了陆禅这两万土兵,他却被迫要停留在宝庆府。 而此刻,贵州叛乱,时间早就过去两月了! 贵阳围城,也被困一月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却浪费大半在宝庆府等一个国字号的世家子! 就为了区区所谓两万“骁勇善战”的苗兵。 对这些西南夷人,王三善骨子里就存在着不信任。他的思路倒是和李枟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人可以厚待使(文*冇*人-冇-书-屋-W-Γ-S-H-U)其心悦归附,却绝不能厚信,让其忘了朝廷的威严和厉害。 故而,在战事上,必须用雷霆万钧的军事力量一举碾碎所以叛贼,让西南夷人看到天~朝的怒火绝不是他们可以承受。 但绝不能让一群蛮夷以为,天朝缺了他们,就要在战事上毫无寸进! “贵阳可还有消息?”王三善问向亲卫。 亲卫摇头:“回禀大帅,未有消息。游骑最近传来的消息是安彦雄麾下大将全冈领兵到了靖州。” 王三善眉头一拧,他本来是打算择选精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靖州,同时在靖州建立前线基地,压迫当地的保靖土司。 可没想到,眼下因为陆禅这一拖就是十来天,竟是让彝人反应了过来! “保靖土司可有和彝兵交战?”王三善又问。 这次,回答的是中军大将刘超,他的老乡:”回禀大帅,没有。靖州城本就没有多少苗人在,大多是汉人居住。听闻彝兵打了过来,大半都走空了。保靖土司也是迅速退入深山,并未和全冈兵马冲突,而全冈所部彝兵,也没有进犯这些苗人。听闻,还有苗人被俘者,让全冈都给放了。倒是在靖州城的汉家百姓……” 说到这里,刘超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王三善闭眼,不用说也知道对于毫无纪律,畜生一般的彝兵而言,汉人在他们眼里,不就是软弱可欺的代名词? 尤其是战争进行了两个多月,汉人哪一次在战事上硬挺过? “知道了!”王三善打断了刘超的回答:“让刘泽清领前哨,率兵前进,给我将全冈所部盯住,这群叛贼本官一个也不会放过!” “是!”刘超众人应声大喝。 所有人都是气势一振,对于兵士而言,战争可能会死人。但战争,也是封功赏爵的唯一途径。兵马集聚在宝庆府,每日操练无所事事,被王三善整顿得,大部分人都有了渴战之心! 见士饱马腾,众人振作,王三善也是抚须轻笑,心中已然下了决断。只等陆禅前脚将土兵带过来,他后脚就立刻前进! 至于这些会不会让陆禅将他记恨上来,日后打击,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国事颓唐如斯,他深受皇恩,得百姓膏粱,怎能不做一番事业,青史留名?而去计较那些令人作呕的蝇营狗苟? 永保城到宝庆府的道路上,满目都是兵丁士卒。一个个提刀扛枪苗兵穿着左衽上衣,行走在官道上,目标,则是想着宝庆府进发。 在队伍的中间,由一千精悍士卒拱卫着的中军大帐里,陆禅冷着脸,好似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 事实上,眼下陆禅的心情,还真是比起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还要糟糕。 尽管对于陆家人而言,钱财委实是个不值一提的东西。 真正重要的,只有权力。 似乎,走在权力道路上,先天条件强大无比的陆禅理所应当是高兴非常的。 而这一次陆禅对西南之行可谓是鼓足了信心。为此,他甚至从湖广家中抽调了一千人的精锐家丁,实际上也就是换了个名目在湖广卫所里头呆着的私人武装。 只需要陆家一个指令,这一千人就能在湖广各处卫所兵额中悄悄逃亡成功。随后,汇聚在武昌的招兵处内,一下子成了陆禅监军使的亲卫部队。 第九十四章:王师所在(下) 对此,整个湖广三司,上下数百官员,似乎全部都成了瞎子,悄然之中完成了一切正规的手续。 无人对此上报天子,想要上报天子的也无法看到这一切。哪怕是纪皓然,这个被围困在襄阳,被重重迷雾拖住的湖广巡按, 只是,对于纪皓然,陆禅是真的不在乎了。 一开始,纪皓然的犀利手段还真的迫使陆家在襄阳府丢掉了几个县令推官之类的角色,但进展到这一步,也成功地让纪皓然无法脱身。 对于一个被围困在自己主场,随时任他宰割的湖广巡按,陆禅的确是不在乎。 更何况,之所以在乎一个纪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要困住纪皓然将苏默以及整个苏家打垮。 眼下,苏默死在水西城的女人肚皮上。苏家被夺了半数仓储后只是苟活残喘,罢工之声死灰复燃,地头蛇不断挑衅,生意伙伴避如蛇蝎,就连善化一绝的醉仙楼,也颇有些江河日下的景象。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陆禅想象中的美好在发展。 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混账的王三善,他算个什么狗屁东西。竟然敢放我的鸽子,给我甩脸子。这条老狗,难道不知道他的官职,他的权力,他的荣华富贵,未来荣辱,都是我陆家给的吗?”陆禅咆哮着,所有卫士纷纷走出了五十步外,只有亲近些的陈益古,李钧吉还在忍受着陆禅的爆发:“我是监军使,我负有监察权力。没有我的认可,他竟然敢擅自行动,信不信我现在就断了他的钱粮,让他在前线被那群该死的夷人统统给坑杀在山野上?” 陈益古和李钧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无奈。 这一次,王三善的举动着实是将陆禅给气得不行。让一向保持着谦逊有礼,风度翩翩形象的陆禅全然没了温雅,犹如市井泼皮一般破口大骂,毫无忌讳,甚至越说越是出格了起来。 “监军大人且息怒……”陈益古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劝言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快些到宝庆府过去。收拢住宝庆府这军资中转之权,到时候,如何与王巡抚交谈,都有了倚仗。况且,王巡抚未必也是故意要拂逆监军大人的。此次彝兵进展之迅速,一个不小心,宝庆府就有危险了啊。王巡抚应该只是出于公心吧!” 李钧吉也干巴巴地劝诫道:“陈兄说的是,况且,这次在永保城,保靖土司不也是十分不恭顺么。王巡抚早些收复保靖土司,也能给监军使出一口恶气!” “那群蛮夷,都是群喂不饱的白眼狼!”一想到保靖土司,陆禅的声音反倒是更大了起来,他陆家经营湖广,当然不会没有接触过西南夷。事实上,陆家一直就想掌握住这些民族土司。只是苦于对方有极大的独立权力而成效不大。 但三百年的工作做下来,除了石柱秦家那边是死硬的保皇党不听招呼外。陆家的牌子,在西南夷各个山头都是很好使的。 故而,这次陆禅打着永保土司的注意,要了个监军使协调土兵的活计。实际上就是想要借助这些苗兵的战力进西南平叛,到时候,军功有了,再借着书院的招牌进科举,他往后的官场之路就顺畅得再也不能顺畅了! 只是,这一次他竟然在土司里头碰了钉子! 贵州安彦雄造反,前锋直指湖广,广西、云南各处。湖广这边,湘西湘西南全是土司的地盘,故而,陆禅还想着这些人能够和彝兵打起来,先互相消耗一下实力。 谁想到,两边竟然丝毫接触全无,你来我退,你退我进。彝兵直接进了湖广境内,一时间湖广风声鹤唳。 而永保土司对于出兵集结宝庆府西去平叛,却是一点积极性都没有。朝廷公文下发到永保三土司,一直过了半个多月,都没有集结起来。 尤其是保靖土司,三大土司要求总计出兵两万人。保靖土司竟然只出了五百人跑到永保城集合,气得陆禅带着一千家族私人武装,直接奔赴永保城,将三土司吓得还以为陆禅要实行斩首行动,这才让三家土司一下子积极了起来。 两万苗兵,在短短七天的时间内,迅速集结完毕,随同陆禅奔赴西南平叛。 但饶是如此,保靖土司出兵依旧只有少得可怜的三千人。 这一点,让本来就气不顺的陆禅挡着彭家人的面狠狠刺了一顿,一顿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话,敲打得彭家三人是屁股下长了钉子一般,怎么也坐不住。 好不容易这两万人拖拖拉拉出发去了宝庆府,陆禅还没顺了几天的气,没成想,王三善简直是挡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地噼里啪啦地给了陆禅一阵耳光。 本来制度上清清楚楚的,主帅王三善,监军使陆禅合汉兵苗兵四万人西去平叛。 但主帅王三善,却是在监军使陆禅还未到宝庆府的时候,先行派前哨兵马五千人直抵靖州和安彦雄大将全冈交战了起来。 战事一起,任何事情都有了名义:事急从权嘛。 于是王三善带着中军大将王超,兵马一万三直接压了上去,乒乒乓乓地和全冈交战起来。 然后,留着两千老弱和几个后勤军需官指挥民夫转运粮草军饷,以及,等候陆禅到来。 听到这个消息,陆禅当场便气得吐血,眼下被陈益古和李钧吉劝了好几次,这才心下微平,压抑住怒气,开始处理军务。 “李钧吉,你说的保靖土司之事的确说的不错!”陆禅平静下心绪后,也开始冷静看待问题:“永保土司两万兵马,看来还不能让我在军务的事情上取得主动权。我给你一百人,等靖州城被王三善收复后,去压一压保靖土司那群乡巴佬。让他们清楚,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李钧吉苦笑应是,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直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尽量远离西南,越远越好。只是,这些事情显然由不得他。 陆禅布置了任务,他便只有接下的份。 “是!”李钧吉应了下来,便领着帐外一百精兵朝着南边去了。 两万人的大军是很长的,有句话说得好,人马上万,无边无岸。 一万人摆起来当然不可能是无边无际,但两万人一字长蛇摆出来,这延绵下来就有几公里长了。 陆禅在中军,能直接控制的就是自己的一千精锐。同时在中心辐射整个苗兵部队,弹压得苗兵没有反抗之心。 苗兵虽也说骁勇,但他们也清楚,那是和战斗力低劣的卫所兵比。和这一千余阵列严谨,行动老练,指挥高效,兵甲坚固锋锐的陆家嫡系精锐比起来。正面作战,苗兵哪怕有两万人也未必能胜。 尤其是在这样一字长蛇摆起来,在战阵上毫无优势的行军模式下。 故而,陆禅可以大大咧咧,并不觉得这些苗人能有什么不轨之心。 “又少了一百号硬骨头!”保靖宣抚司宣抚使彭象乾坐在一匹滇马上,矮壮的身子披上了狰狞的面甲盔甲后,倒也有几分威势。 听了彭象乾的话,两江口长官司彭应楚也是嘿笑了起来:“就算是这些人留下来,那又如何?依着这大公子的骄兵模样,到时候还能翻天不成?眼下我们服软装孙子,等到了宝庆府,看老子不把这姓陆的揍成孙子!” “应楚!”彭衷白不悦地看了一眼彭应楚:“眼下事情还没成你就大大咧咧起来?我看你这骄兵模样也有几分!” 彭应楚嘿嘿笑了起来,面不改色,倒是不敢继续说了。 这三人中,彭衷白最有话语权。这不仅仅因为彭衷白在三方联合部队中有一万人,而且整个部族兵力也最多。更因为彭衷白手下一万人,都是实打实的强力战兵。对此,陆禅也是欢喜得紧。 “都打叠起精神来,该装孙子就装孙子。到时候想怎么做大爷,都随你们!”彭衷白悠悠地说着:“宝庆府还有段路呢,就这么翘尾巴起来,怎么成大事?而且,我听着风声了,这李钧吉是要朝着靖州象乾的地头去,到时候顺带收拾一下应楚,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两人都是脸色一变,若是李钧吉这么快马一鞭地赶到了他们俩的地头,只怕很快就能摸清楚两人的底细了!到时候,若是姓陆的有了准备,岂不是大事皆休? 不过转瞬,彭衷白又笑了起来:“你们也别着急,真以为安家那群人那么好打发?之前王三善要是真派着精锐先一步赶到靖州便也罢了,眼下安彦雄将全冈派出来,怎么可能让王三善那么快进贵州。到时候,靖州又是一场好打。我们慢慢在宝庆府找机会,先看着他们打热闹,我们,捞我们的!” 彭象乾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放声大笑道:“不错不错,还是大哥说得对。姓陆的想把我们当孙子用,就总该给我们点好处。这次,不多要点盔甲兵械,我们这孙子还不是白当了?” 彭应楚顿时明白了过来,宝庆府成了军事中转重镇,到时候肯定会从内陆源源不断地运送兵械、粮草过来。 且慢慢等着,他们苗人,总该找个好时机再大捞一笔! 第九十五章:贵乱实录 【今天只有一更了,算请假吧。不断更,但也休息下。呼,亲请见谅。】 湘南,长沙府善化县。 苏峙护送丝绸棉布被扣押的事情在第一时间传回了苏家,苏家也第一时间迅速开始公关。只是,暮云市巡检司方面态度强硬,拿出了一份真假不知的苏家偷税漏税的证明,还指控苏家涉嫌贩卖军资,倒打一把将苏家所有的公关努力都给消减了下去。 之前衣颜徽准备好的所有官面上的关系,竟是一个也派不上用场。暮云市巡检司虽说是地方治安、税收机构。但在指挥体系上,是归属军事系统。卢象升跟着王在晋一窝蜂地将整个湖南的军政系统清洗了一边,虽说让湖广的军事大大整肃,战力提升。 但另一方面,也将整个湖广的军事系统给得罪了个便。受了卢象升牵连,衣颜徽之前准备好的关系就使不上力。倒是长沙府知府苏浚可以解决这个难题,苏浚在任职长沙府知府的同时,还兼职长沙府守备,是暮云市巡检司的直属上官。但苏浚再一次失踪,苏家人怎么找都找不到。 消息回馈下来,让苏氏的天空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今日,苏水华揉着脑袋,竭力克制着脑海里头那股子翻腾的眩晕感。 苏家所有重要人物都在静思厅里坐齐了,这本是苏水华小院招待的地方,临时充当了会议厅的作用。得知消息的所有苏家要人全部都在厅内做了个满满当当,皆是脸色阴沉,如丧傧考。 尤其是苏水西、苏水禾、苏水繁都是神色难堪。苏水西更是听到消息后,竭力打起精神平静地处理了绸庄事务,随后一头晕厥在地上,好不容易被大夫救醒了。又坚持着赶到静思厅。苏水华的长子带着大夫守在一边,唯恐苏水西再受了刺激倒下不起。 这一次,苏水西主持大型营销活动,早早造势起来。满城人气都点了起来,就等着所有丝绸和棉布发卖出去,振作人心。但谁能想到,眼下竟是落了这么一副光景? 长沙府绸庄库存根本不够支撑这么一次苏氏费心费力的营销活动,反倒是让人看着,还觉得是楚练绸庄真的经营不下去,要清理库存,关门不干了。 数万匹的丝绸棉布被扣押,连带着苏峙都被打成重伤羁押了下来,这对苏氏而言,不仅是经济上的沉重打击,更是彻底折断了苏家重振人心的希望。 场内之中,未有一直深居简出,不引人注目的三房苏水友神情平静,眼底还带着一抹深藏的得意。 气氛,就这么在沉默之中凝滞起来。 直至一人一名女子走进了这片几乎凝固的空间。 “文姑娘!” “文姑娘……” “文姑娘…………” 所有人纷纷行礼,文思卿依旧那般美丽动人,举止款款。哪怕是脸上蒙着一层轻纱,这份美丽也依旧不减分毫。 甚至这些被未来窒息得绝望的苏家人,也为文思卿这副美丽所惊艳,心中的绝望悄然被敲出了一个空子。 文思卿被苏水华请了上座。 “这次去长沙,还是没有见到苏太守,此次想要走关系,只怕是没用了。单凭一个暮云市巡检司,是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不说苏浚有参与,但默认是极可能的。至于湖广都司,不去或许更好!”文思卿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心下一沉:“为今之计,便只有舆论一途了!” “舆论?”苏水华几人喃喃了起来。 还是夏达反应快:“可是用童谣,谶言?亦或者在茶馆酒楼等地使人去传话造势?” 众人纷纷眼前一亮,苏水繁明白了过来:“若是如此,那醉仙楼倒是大有用处,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我也能找齐,就怕在这上面使了力气,适得其反啊!” 苏水华朝着文思卿道:“的确,用市井言论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尤其是这般压迫,力道不足还可能引起军~方的反弹。不过,依着文姑娘之智,想必不止于此吧?” 众人纷纷面带渴望地看向文思卿。 文思卿颔首:“是的。我已经得到了苏公子的消息,根据他传来的讯息,我打算编写一部《贵乱实录》发行出去。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在士林之中。民谣、市井的确不能打动当朝主公。但士人言论,却能迅速引起清议,让对方不得不接招!到时候,若是引动几个御史关注,这次暮云市巡检司之事,未必不能解决!” “什么,家主还在?”一名苏氏铺子的重要人物惊叫一声。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语气不同,皆是纷纷惊喜了起来:“公子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 苏水繁等人纷纷起身,叽叽喳喳起来。 还是苏水华反应快,朝着文思卿一谢礼:“这次,可真是辛苦文姑娘了。如此大恩大德,我苏氏上下……定然不会忘了!” 文思卿气场十足地回礼,只是心中,她却无不苦涩。她哪里来的消息,根本就是从那些贵州流民口中得到了一点苏默的影子,这才为了稳定人心而不得以做出的谎言罢了。 衡山,书院。 “当务之急,还是发行《贵乱实录》!”衡山上,衣颜徽对王轩斩钉截铁道:“人力不足还是财力不足?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送上上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五日内,将《贵乱实录》发下去,在清议上,迅速为苏默正名!” 王轩点头:“好!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拼命吗?况且,技术上的问题已经坚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小问题。七日内,五千册我迅速印刷出来。到时候,交给你们,将他通过各种渠道,让整个士林知道!” 衣颜徽、仇天、卢象升、谢世晋、文思卿以及顾诗晓都是默默应下。 “贵州将乱,已有官人言及,礼部主事苏默在水西时,便多行查探之举。稍待,得知主事风闻安氏不轨,于是联合安氏女欲平乱诛彦雄,惜安氏女近人背叛,彦雄早闻故发兵追索。主事携女亡山林,不知所踪……” 燕京,文府。 拿着这本《贵乱实录》文国权久久默然,没有说话。 第九十六章:市井舆论 【这不是愚人,是微言要很严肃地和大家说个事。 首先和大家说一下微言的情况。大三了,要司法考试。过了司法考试,也就有了法律从业资格。这个是必须去拼的,每天六点多起来去占位,早晚自习,都是必要。只是《国色》在这里,每天还要抽出时间来码字。中午,下午吃饭的休息空当都没有,尽量码字。这样才能写出五千字来。 坦白说,最近写得不算好,至少和开头那些比起来,情节上少了雕琢。很遗憾,也很无奈。雕琢是要时间的,而我恰恰最缺这个。司法考试特别难,国朝三大考,司法考试名列其中。我没几分把握,所以更要努力拼搏。尽量兼顾小说更新的时候,将复习进度跟上去,而我现在的复习进度,是真的比别人慢了好多了。 所以只有一更,三千字。依旧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请大家体谅,支持微言,不要因为更新少了,反而让小说进入了恶性循环。 其实,更新少了,我质量也能有提高不是? 写得有些散乱,见谅了。】 正文开始 —————————————————————————————————————————————————————————————— 对于自己的女儿和苏家后人搅在一起,本心而言,他并未有多大观感。只是家族内的干涉十分强烈,让他有些无奈。 今日再看苏默在贵州的表现,倒是让他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文国权身为吏部尚书,天下职务变动他都有轮廓在心。苏默的事情,他也听闻过。若是没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也并不想插手苏默的事情。 但前些时日陆慷的表现让文国权震动不已,他较陆慷少了四岁,也晚入仕途四年。 结果,就是当陆慷在礼部尚书这里扎根掌握局面的时候。陆慷已经掌握住了户部,并且成了东府政事堂的副相之一。位近人臣之顶,配清凉伞,抗王侯礼。 本来,在政治上他们是观点相近,加上八大家内部的联盟。故而成了相近的盟友。彼此呼应,未来美好。 但这一次,当陆慷以一己之力掀翻了李廷儒入主西府的时候。文国权便赶到了不对劲。 身为吏部尚书,每一次朝廷的人事变动他不说主导,但绝对有一定的影响。但这一次,文国权发现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对此,陆慷的解释是李廷儒下台委实只是因为辽东、西南的动乱,并非他人之因果。 文国权应了下来,作罢,但他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直到在对待四川新任巡抚的问题是,文国权作出了试探。他主推四川布政使朱燮元上四川巡抚,理由是朱燮元更加熟悉情况,而且也表现不错。 但陆慷同样知道,朱燮元不是文国权的人,文国权推出朱燮元只是出于公心。 既然是公心,否决了朱燮元也不会得罪文国权的利益。 于是陆慷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朱燮元,推出了自己的嫡系亲信陕西布政使张正蓬为四川巡抚入川平叛。 文国权明白了。 又一次,文国权翻阅了《贵乱实录》,稍待,文国权对身边一名执弟子礼的年轻官员道:“双亭,我知道章道在南都很活跃,那么,就让他关注一下这《贵乱实录》吧。” “是!”被唤作双亭的年轻官员眼中一抹异色闪过,答应了下来,心中却对苏默这名字暗暗记了下来。 恩师在朝中地位关键却也敏感,一向谨言慎行,也因此影响力颇大。这次对一个区区南都礼部主事用心,可是含义深刻啊! 章道是南京礼部科给事中,科参言官,乃是南京都察院里头六大刺头之一。当然,这是一些不爽言官人的说法。 换个说法,章道是旁人不知道的文国权的门生。也是南京清流的一号重量级人物。 “就试试看,你到底有几分想孤霸八家,权柄天下的心吧!”文国权想到了陆慷那张俊朗深沉的面容,心下喃喃道。 湖广。 《贵乱实录》在新式活字印刷术的高效印刷下,迅速出炉。衣颜徽提供人力物力,更是兼并了几家中小作坊,硬生生地将活字印刷的规模一下子拉了起来。 其余王轩、仇天、卢象升、谢世晋、顾诗晓等人更是纷纷出力,一下子便让《贵乱实录》首批印制五千册成功。 其余销售渠道,更是迅速在短短不过三日的时间内尽数打通。 对于书商而言,和热点问题相关的文册总是容易发卖的。而今战争时期,无数士子百姓对西南战事关心非常,这个时候推出《贵乱实录》自然是十分吸引眼球的事情。 故而,首批五千册,迅速发卖成功。 一下子,市井酒家,各处高档低档的公共场所里,上至高官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贵乱实录》这本自传体的文册。 川贵之乱的话题再度热火起来。市井文牍之间,议论纷纷。 “看了《贵乱实录》才知道,原来贵州这么个偏僻穷酸的蛮瘴之地,竟是这么一处风景独到,美女如云的地方。可惜,竟是被这些夷人给占据了。还举起了反旗,妄图割据自立!”市井处,一茶楼头,一矮胖之人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王哥,想不到你平日对天下大事说的头头是道。今日看的,竟是这么肤浅,莫不只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了半截吧?竟是连最关键的地方多不知道?”听此,又一高瘦男子大冬天地打开折扇,好似自己成了羽扇纶巾的孔明先生一般,看着这眉飞色舞的矮胖汉子,眼中带着得意。 插楼内听了这话,众人纷纷都停下了手头的话题,看了过来。 更有人起哄道:“都说说,这《贵乱实录》到底讲了什么东西,满城都是在说。我们却买不到这紧俏的小册子了。也不知道这真正打仗了起来,纠结是个什么光景,什么模样?” “不错,六哥哥,王哥哥你们听了什么风声,都说说!” “嗨!”被唤作王哥的矮胖汉子倒也光棍,朝着众人一拱手,道:“我的确是只听了半截,就说这贵州好风光,一个个彝人娘们也都俊俏。还听了些,就是一帮子当官的事情,没仔细听明白。却觉得这贵州之乱啊,还很有新鲜东西。至于你们要听仔细的,小六兄弟,我也不抢你风头,说罢!” 见这矮胖汉子洒脱,被唤作小六兄弟的高瘦汉子点头,也是拱手朝着上下看官一礼,这才道:“《贵乱实录》开头一些,的确如王哥所言。是说了贵州好风光,夷家多情女的事情。但战乱一起,哪里有这么多好事情?亏得认些字,知道这战祸一起,生灵涂炭的灾难啊!” “重庆陷落,满城百姓,被彝兵乱兵奸~淫抢掠者,无以数计。更有兵卒纵火为乐,数里楼台,尽数付之一炬。多少人家一辈子挣来的家当被这些畜生抢了去,人也杀了,儿子成了苦力奴,妻女成了营妓。多少人家一夜间家破人亡,悲惨难言?贵州之乱,更是悲惨更甚……” “难道,当朝诸公,就没有一点动作吗?”如此悲惨之境遇,是寻常百姓根本无法得知的。 战争的阴影早就远去,更何况还是居于内陆,远离边镇之地。更是不知道,原来战争的威胁竟是这般恐怖,这般悲惨。 当下,便有人怒喝起来:“国家钱粮,就是这么让贵州上下文武浪费的吗?还要中枢,难道中枢对这些蠢蠢欲动,野心勃勃的土司毫无准备?” “谁说没有?”被唤作小六哥的高瘦男子大大地叹息了一声:“据《贵乱实录》编者采访的贵州流民所言,这次,朝廷是真的派出了人手的。” “是谁?” “他干什么去了?” “就是苏默!”小六哥沉声:“咱们湘江边上出来的好儿郎!” “书院此次派发历练任务检验学子,上下百号人,全都选了府城、州城、江南郡县,名川繁城。只有苏默,去了西南,去了水西宣抚司面对安彦雄这大奸雄!之前,朝廷便有有识之士察觉到了西南右边,于是以苏默为礼部主事,身负皇命,到水西寻求力量,压制蠢蠢欲动的各部土司!” “甚至,安彦雄造反之前,苏主事已经联合了安家上代宣抚使之女安梓,由此还得到不少彝人的支持。就在苏主事要联合各家彝人权贵压制安彦雄的时候……” 说到这里,小六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整个茶楼内齐齐紧张了起来,尽管小六哥讲故事的功底实在不咋地,但如此国事,如此湘江好男儿还是让他们纷纷吊起了心。 “小六哥,这上等碧螺春您润润嗓子,好好说,到底苏公子怎么了?” “就是就是,苏主事可有降服那大魔头?” …… 小六哥喝完茶,重重叹息一声:“说来,还是苏主事太大意了!这安彦雄既然敢造反,怎么可能没有准备,甚至说不定还安插了汉奸在汉官里头。故而,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主事要对付安彦雄的事情竟然泄密了!有叛徒,将苏主事的情报告诉了安彦雄,竟是让安彦雄提前反应了过来,直接扯旗造反……数千兵马,重重合围苏主事所在府邸……最终……” 小六哥刚想要吊吊胃口,只是一看整个茶楼上,无数愤怒的目光,顿时迅速跟上:“一把大火,苏主事所在的府邸化为灰烬,朝廷差一点就能降服安彦雄这大贼,却因为内贼功亏一篑……” “唉……” 满场唏嘘声,无数人不由为苏默这努力大大遗憾起来。但每个人心中对苏默的事迹,无不敬仰。 和平年代,敢于牺牲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何况还是为国事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是真正的非能人,非贤人无法为的事情。 苏默能有如此心胸,如此胆魄,如此勇气去水西,以一己之力试图扭转乾坤。光是这番雄心,就折煞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此刻,茶楼上一处雅间内,几个青衫儒袍的士子纷纷默然。 这些是府学学生,都是等待来年参加乡试的正宗士大夫,一个个都是过了院试的秀才。 此刻,一本《贵乱实录》拜在桌案之上。 卷三:帝国末章 第一章:士林清议 一名锦袍罗袖年轻些的士子,名作丘舒的感叹道:“苏默这一死,倒是捞足了名望。” 另一命老成些的蓝袍士子,名作尤冬的摇摇头:“这是苏默的功勋自己挣来的,谁都没法羡慕。换做你我,谁能在群敌环伺之下,还有如此伟力心性去周旋贼酋于敌巢中?苏默所为,我不吝一个服字!” 几人点头,他们都是看过《贵乱实录》的人。看文字叙述,的确不似作伪。西南之事,源源不断传入内地,大部分士子也都听闻。却并未有多少人深入了解。 尤其是苏默之前还被当做一个反派来宣讲。 “对了,苏默就是善化籍人吧。就在长沙府,隔着我们衡州倒是不远!”另外一名绿袍士子李当风出言:“不如,我们都过去看望一下苏默的家人吧。总归是同乡士子,若是有丧,去拜祭一下敬一敬他在天之灵吧!” 听了李当风的话,尤冬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苏家眼下情况艰难,根本不承认苏默会死。而且,你们之前没听说士林之中有人对苏默的说法,完全是另外一副说辞吗?我看,那些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轨,仗着我们不了解情况,肆意污蔑苏默!” “如此歹毒心肠,我辈圣人门徒,怎么能坐视不管?”蓝袍士子越说越是气氛:“诸位,可愿意随我去按察司申明?看看到底是谁在作祟,让真正的功臣身死险境,却连家小都保全不了?” “我去!” “同去!” “都去!” …… 一干年轻士子,脸上竟是积极昂扬的蓬勃之气! 长沙城。 南京礼部给事中章道,南京都察院御史刘褚,丘舒、尤冬、李当风等长沙府秀才齐齐被失踪良久的苏浚请入了府衙。 南京虽说是陪都,但金陵王气犹在。更是各种在野党集聚的地方,其对朝中政事的影响很大,更是隐隐有代燕京管理南方事务的隐性权力。 尤其是南京的科道言官,那更是清流舆论的中心,也是东林书院的所在! 作为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八大家的文家,文国权在东林书院里头的分量也是不浅。章道,这位被誉为南都清流四君子之一的科参言官,更是清流之中分量不浅的人物。 就是这么一人到了长沙府,苏浚当然没法再装哑巴下去。更何况,章道还带着都察院御史刘褚,以及一大帮子秀才过来。 第二个都察院御史且不说,就是后面那些秀才,也足够苏浚头疼的。 这年头终究是文人的天下,政治上文官掌握的趋势越发明朗。尤其在先帝试图全面掌握政权的努力失败后,整个官僚体系由下到上已经越发完善,自成体系。天子能够在其中操纵动手的份额被不断压缩,而年幼天子的政治天赋显然不足以面对一大帮子成熟狡猾的政客。 当然,事情也并非绝对。启兴帝在这个位置上,天然地就掌握了各种优势,其政治手腕更是在飞速地成长,尤其是北方人在政坛上渐渐抬头,各种对南方文官的挑战层出不穷后。朝廷的局势也越发混沌起来。 但无论天子怎么用人,他当下能够选择的,唯有文人。而文人的基础,就是这帮子秀才。 而这个年代,秀才不纳粮,不交税,对官不跪拜,游学天下官府助。尤其是读书人内部之中,结社,乡党,同窗情谊,朋友情谊,朋友的朋友的情谊……等等各种交织的网络让这个群体成了这个国度内最为显赫,也是最为得不起的存在。 哪怕是强盛的八大家,也不会去挑动文人这个阶层的敌对。 “章科参,刘御史,诸位同学!”苏浚的神色十分和善,举动之间,让人如沐春风:“暮云市巡检司之事,要说我不知情,这的确是自欺欺人。但要我去干涉,苏浚这里,却有难言之隐啊!” 章道目光严厉问:“哦?什么难言之隐,竟是让府尊面对如此有悖公益,士林寒心的事情都无动于衷?” 面对章道锐利的目光,苏浚神色不变。若说是换一个知府,比如说衡州府知府彭兴水。面对都察院给事中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怕早就两股战战,心怯纳言了。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御史言官就更后世的中纪委一样。哪个官员碰上中纪委,不是两股战战,不能言语,莫不是吓得丢魂失魄一般。 而华朝的御史言官,比起后世的中纪委,不仅职权更加广泛,独立性更是十分强大。往往不受谁人左右,尤其是舆论嘴炮起来,谁碰上都要掉层皮。 若是彭兴水挨上,只怕早就认栽了。哪里能如苏浚这边,一如既往地平和,光是这份城府就令章道不敢小觑。这位,也是在中枢混过,差点就能进六部西府的人物。 只听苏浚依旧“诚恳”地道:“因为这是我苏家人,身为一族之人。插手其中,未免有失偏颇。为示公正,我自然应当避嫌。” “难道就坐视烈士阵亡在前,家属在后方却要受难?一个区区巡检司就敢如此放肆,也未免太寒了天下士子为国报效之心!”刘褚愤然。 苏浚依旧平和:“这里是按察司下发的公文,是对苏氏此次涉嫌贩卖违禁军资扣押的许可,还有苏氏族人重伤工人的公文案本。诸位可以看看!” “我辈儒生,为国赴难,那自然是值得嘉义褒奖的事情。但若是有人邀功自傲,以为能以此作为违法犯上之倚仗,本官却不敢苟同。哪怕某些人是我的亲属,我也绝不会容许这些人玷辱祖宗门楣!”说到这里,苏浚整个人气势一阵,让几个没见过场面的秀才都是心下一怯。 只有章道和刘褚不为所动。 章道直言:“看来,苏知府是觉得此次苏家是真的有罪,暮云市巡检司是真正为国执法喽?” “本官不能确定谁有罪!”苏浚倒是没说死:“只是若想以人情关系来逃脱律法,我却不能答应!” “那好!”章道也不讳言:“既然如此,本官身为礼部科参,带我宪院同僚汇集本县士子,彻查暮云市巡检司一事,苏知府可有教诲啊?” 苏浚当然不会大大咧咧应下这个教诲,虽说他的品级要远高于两个最大也就正七品的言官。但这些言官,尤其是这礼部科参,随便下放,最次也是一省参政! 章道此言,是暗讽苏浚明明知道苏家无辜,还假装正义,假惺惺地来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 “都察院既然要查,地方亲民官自然不会阻拦。若是科参有何需要帮助的,府衙一定全程帮助!”苏浚依旧语气诚恳。 章道深深看了一眼苏浚,漫不经心地行礼道别。 刘褚等一干秀才,也是纷纷离去。 见几人离去,苏浚脸上的表情顿时松弛了下来。整个人窝在太师椅上,疲惫难掩。 这会,苏兰若从一名姬妾手中接过参茶,递过去轻轻唤苏浚喝了。 苏浚看着儿子捧着参茶,一抿唇,也知道躲不过,捏着鼻子一把喝完。 苏兰若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坐在下首,看着老父,轻声道:“父亲,真的要和善化那里闹得这么僵吗?” 苏浚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看着苏兰若,心中也是一阵宽慰。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这环境还是真影响人。以往在善化小小的池子里,谁都卖苏浚的面子不敢为难苏兰若,更不敢对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说点重话,结果宠坏了小儿横死,也让苏兰若养出了骄娇之气。 眼下无论善化苏家,还是长沙苏家都每一天安生。危难之事,倒是让苏兰若迅速成长了起来。 这大半年里,苏兰若也开始接触家族生意,更将大部分心思用在了来年的乡试里。 而且性情也沉稳了下来,有了些大家之气。 对此,也许是苏浚这一年来里真正开心的事情了吧。 “都是一家人,我当然也不想做绝。但眼下这情况,他们还认不清状况。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这让我,还能怎么办?”苏浚说得有些含糊,但苏兰若不笨,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世家有世家的生存之道,比如在站队问题上。尤其是生死存亡,荣辱兴衰一念间的站队,那更是关键无比。 而对于一个世家,他们从来不会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家族内部主导性力量主持甲方的时候,必然会有另外一方势力选择支持乙方。 尤其是在甲乙两方是零和关系时,世家内更会必然有一派去选择另外一方。为的,就是在战队错误以后,家族依旧有希望继续站起来,而不是一次性被灭掉。 眼下的苏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在苏默极可能已经身死西南的情况下,苏家还有其他余地吗? 或者说,依着苏浚这点微末的力量,在陆家庞大的压力下,他能抵抗几个回合? 要知道,湖广三司整个上层,苏浚连一点支持都找不到。但武昌三司里头任何一个拉出来,都足够苏浚头疼欲裂,应对失据。 第二章:致命出击 “但我总是觉得,这次陆家的和解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实力对比如此悬殊之下,为何会轻易妥协?这完全不符合陆家以往的习惯。我觉得是……”苏兰若张张口,在苏军的鼓励的目光下,大胆道:“缓兵之计?还是父亲……您已经决定全面投入陆慷的怀抱?我听说,陕西布政使的空缺很是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 苏浚定定地看着苏兰若,长久没有说话。 的确,苏浚这副表现似乎的确是为了苏家的未来在做准备。但苏浚眼下连大房一系整个苏家七成的未来都可以用来当做筹码,牺牲抛弃。 那苏浚为了自己的仕途,会不会索性彻底卖身干净,连苏家未来的独立性也卖掉呢? 也许这样可以让苏浚顺利成为正三品一省民政长官,但这对于苏家,真的是好事吗? 一旦彻底依附陆家,又脱离了长沙府这片几十年经营的地方。失去独立性的苏家又能长久几年? 这个问题,苏浚终究没有回答苏兰若。 见此,苏兰若郑重一礼,拜别。 他选择了去善化。 苏浚没有拒绝,只是长长一叹。 “苏默找了个好姑娘啊!”苏浚的目光闪烁着,看着南方:“只可惜,声东击西这一招,从来就不是只许你苏默用的。这次别人用在你身上,就是不知道你得知后,是个什么心情!” 善化县。 由夏家斥资十万两,尹氏出人出关系开办的尹氏绸庄在善化一片飘摇的时候,迅速震惊了所有善化人。 “尹家……卷土重来了!” 当城外湘江河边牛头铺一个大围墙修筑起来的时候,整个善化,瞬间热闹了起来。 夏家,那是整个长沙府都有名,势力强盛的大家族。尤其是其官面上的能量,丝毫不弱苏浚。 此次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数百工匠便在三日内将尹氏绸庄的作坊庄园建了个大概。 而门头上行,大大两字“招工”更是刺激了整个善化。 “普通工人,一月一两五银子。熟练工人三两银子……”苏二牛隔远了瞧着,大大叹了口气:“这就是跟着咱苏家庄园,银钱加了五成地抢人啊!” 苏二牛木讷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尹家人不是都跑光了吗?竟然还重新开了作坊……”苏二牛喃喃自语着:“这么高的价钱,工友们只怕都要跑过去了吧!” 苏二牛身边,一名相貌俏丽,面带几分狡黠还挺着肚子少妇一把拧住苏二牛的耳朵:“看什么看,觉得价钱高就想要叛出苏氏了?也不想想你这一身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不想想你我姓的是什么?几分臭银子,谁稀罕?” 老婆大人一发威,苏二牛登时就扭头过去,不敢看了。一边,还解释道:“娘子莫生气,你这可是二身子,要是气坏了,爹娘不得打死我。再说了,我苏二牛就是笨,也不是分不清好歹。当然不会去尹家的作坊。姓尹是些什么操行,咱都知道。不会分不清好歹,就是怕的,有些工友们看不清这一环啊!” 苏画芙张张口,还是没说话。 她们小两口子都是苏家做事。苏二牛依着发明,也成了工匠院里头的徒弟,在庄园里,手下也管着几十个工人,做了个小头目。一月银钱也有八两,各种杂费不计,一年下来,怎么也能落下一亮百两银子。 自然,这些都是苏二牛勤勤恳恳做事才得来的。 而苏画芙,也在绣坊里头是湘绣的好手,苏二牛工资没涨的时候,能有五六两银子,一年下来百来银子的收入。两口子在这小城大院里头,可是人人羡慕的中产阶级。 再加上两口子都是苏家家生子出去的,尽管奴契早就交还成了自由身。但骨子里,苏家的标签是什么都撕不掉的。 “你手下那七八十号人,也都看着点。怎么,也不能让那些骨干走了!”良久,苏画芙这才定定道:“其他别的,我们也管不住。就是这良心不能丢了,能留住几个,就算几个吧!” 苏二牛应是:“晓得。我看,还是早些将这些情况,报给族里吧。绸庄有难,我们一年拿这么多银子,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不管不顾!” “就是!” 静思厅。 当苏二牛将尹家、夏家合伙修筑庄园重开作坊的事情仔仔细细讲清楚的时候,苏水华、苏水西、苏水繁、苏水禾等人,都已然是面带灰色。 “二牛,你做得好!”苏水华定住心神,他很明白。就算局势再艰难,他也不能乱了一点分寸,让下面人跟着心慌。 要是下面的骨干中层再乱掉,哪怕是苏默瞬移回来,人心一散都将败啦! 苏二牛憨厚地笑着应是:“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咱做人,总不能没了良心。” “好”苏水华转瞬便有了考量:“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一会,我会让水禾会下去安抚人心。你先回去给工人们说清楚。我们苏氏,是负责任,厚待人的地方。究竟是苏氏好,还是尹氏好,也希望他们能综合全面地想想。” “尹氏既然要重开作坊,这是对全县百姓都有好处的事情。我不会做阴私的事情去阻拦。但好歹雇主一场,我也多说几句。既然尹氏要提高工人福利,为百姓谋出福祉。那我们苏氏也不会怯了。真正值得信赖的员工,我们绝对会不负厚望。对于那些选择了尹氏的雇员,我们不会阻拦。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工资水准,终归是掌握在工坊这边的,是选择一个有信誉有形象的地方,还是选择一个居心不良,反复无常的雇主。这些事关终生的事情,还请想想!” 苏二牛虽说性子憨直,却记性不错,又重新复述了一边,见苏水华点头,这便一脸严肃地跑了下去。 待苏二牛走了,苏水华整个人窝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片死寂。 还是苏水禾站了起来,对着众人一礼:“我这就下去控制形势。无论如何,我们还要再试一次!” 苏水华、苏水繁、苏水西都是点头。只是,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模样,谁都明白,这一次,苏家真的是毫无应对啦。 “或许,文姑娘那里很快就能有消息了。听说章科参的调查进展很快……”这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松开口。 这下,众人眼里多了一份神采。 苏水华也语调激扬道:“不错。文姑娘已经联系好了诸多正义之士,再加上公子不日即将回归。诸位还担心什么?” 苏水西、苏水繁、苏水禾以及苏松都是气色一振。 看着众人纷纷开始行动起来,苏水华的表情有些苦涩。 本来,苏默临走前的确和他交代了一些此次惊天赌博。尽管苏水华内心十万个不愿意如此冒险,但苏默意思决绝,他也只好做出完全的准备。 却想不到,最终的结局还是如此冷酷。 苏默毫无音讯,尽管文思卿言之凿凿,但苏水华心中明白。文思卿没有拿出信物,实际上是在借用她的影响力来稳定住人心。 此次尹氏夏氏联手重开作坊,无疑给出了苏家致命一击。 之前,苏家的所有力量,甚至文思卿联络好的苏默同学的力量。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一批被扣押的丝帛上,夏元繁冒天下之大不韪,趁着军方的迁怒,在巡检司里一举扣押了苏家命脉一般的丝绸棉布,让苏家都以为这就是对方的致命杀招。 甚至文思卿连其父的心思都动用了,让礼部科参出手,直接接入扣押一事。 谁都知道,有了这些战斗力彪悍的言官介入。扣押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至于那些罪名罪证,苏水华身正不怕影子斜。托福之前苏默整顿上下纪律,苏家在这个问题是,无可指责。 但万万没想到,陆家这一次扣押货物,竟然是一套连环击。 还是一套声东击西的连环打击! 苏家的大部分力气都牵扯在了暮云市巡检司的棉布上,而今工坊人心浮动,还有多少人能坚定信念留下来? 须知,工人们也不是傻子。 “涨了五成的银子,凭什么不去?在苏家这累死累活的干,一个月也就一两的银子。还有可能被克扣甚至削减。要是惹恼了哪个了不得的苏家人,连命都保住。这次我去尹氏作坊,谁都别想拦我!” “拦你,这才五钱银子你就能把自个儿卖了,谁稀罕拦你?要说克扣,夏执事可都说好了,本来就是一群账房在那截了银子,苏氏根本就没拖欠。至于谁要嘴巴不干净欠揍,连苏公子都要骂,死了也活该!” “你说什么?我看你是苏家的细作吧。这么卖力游说,是不是收钱了?” “你才收钱当细作,你他娘的才是细作,你全家都是细作!” “多了五成的银子,谁不去谁是傻蛋!”眼见着辩驳不过,这人也知道理亏,当下起身,怒气冲冲的,也不辩驳,直接走了。 他这么一走,却徒然带动了一大帮子人起身。 第三章:釜底抽薪 苏水禾赶到走到这里,所有人一见他。往日所有的殷勤都没有了,一个个人看向苏水禾,好似见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一样,远远绕开。 似乎很是忌讳,又是特别心虚变得色厉内荏起来。 苏水禾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一个个人离开。 “公告和那些话,大家可都下发出去了?”苏水禾看向苏二牛。 苏二牛脸色也有些难看:“都下发下去了,只是……” 苏水禾蓦然想到了什么:“我看,有些人开的价钱只怕是一点都没少于尹氏庄园里头写着的数字吧?二牛,你又得了多少银子的许愿?” 苏二牛脸色一白,指天发誓:“九先生,二牛我敢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背叛苏氏。不然,天打五雷轰!” 苏水禾摇摇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这次是我们实力不如人啊!” 说着,苏水禾一拳打在一睹石墙上,哪怕拳上已然青红一片,也犹自毫无察觉。 苏二牛轻声道:“他们许了我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但我二牛也不是这么没眼色的人,知道咱的根子在哪里。都说人离乡贱,可我们这些小人物离开了苏家这棵大树,那又能贵到哪里去?不说拿着这卖良心的钱手烫,就说苏家要倒了,过不了几个月,我二牛也是被人扫地出门的下场。那些人得了银子欢天喜地跟什么似地,都是些眼窝子浅的。九先生也不必介怀,我都跟我手下那十七个骨干肯做事的手下说好了。咱苏家,肯定不会亏待了实诚人!” 苏水禾拍拍苏二牛的肩膀:“好样的!” 苏二牛笑了笑,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一般。 只是,当两人再看这空荡荡的庄园后,却终究还是笑不出来。 “哈哈,这次釜底抽薪之计,看苏家还待怎样猖狂!!”尹泓智畅然大笑,庄园主厅里,装饰奢华。得了夏氏二十万两投资和陆家四十万两资助后,尹泓智顿时手头送了下来。 这庄园在集结了人手迅速开工后,更是将这后院尹氏诸人修筑得富丽堂皇,似乎要借助这奢华富丽的装饰来弥补这将近一年里吃的所有苦头一般! 一边的尹光也是不有点头:“这第一局,可真是我们大胜了。苏家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暮云市巡检司那里,却根本想不到,我们一开始要瞄准的就是这丝绸纺织的根基。六十万两银子丢下去,我看还有哪跟白痴愿意跟着苏家干!” “对对对!”尹璋大笑一声道:“这次,光是粗粗一算,我手下那几十号好儿郎就至少上百号大小头目。这第一次走,就至少走光了八成的人!向贤,你一向对此最明白,你说!” 尹向贤也是笑容满面,道:“不错。只怕,那些苏家人还真以为咱们开的价格就是外表上说的那点一样!我们私下许给那些大小头目的工资水平,可是至少超过了原来水平一倍的,翻了一番!这个许诺下来,愿意来的光是统计好有名字的,就足够楚练绸庄至少八成三的人数!” “那岂不是有至少两千五百号人愿意过来?”尹光一下子放松了起来:“这样一来,那苏家还能怎么开工?这次长沙府的营销,他苏家就要给全长沙人放了鸽子啊!” “哈哈!” 众人听这都是大笑了起来。 这会,一个略带嘲讽有些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诸位这拿着银子爽快,用起来还真是更加爽快了。颇有些让在下目瞪口呆啊!” 尹泓智听了这话,刚要勃然作色。 但一看来人身边的尹立,顿时齐刷刷起了身。 这说话的,正是夏元繁,此刻夏元繁看着几人,道:“诸位尹氏同仁,你们开的这工资也未免太高了。这消息要是传到长沙府,那在下家里的头那些作坊,还要不要开了?” 整个长沙府,真正作坊云集的地方,还是善化。因为这里是苏默一手推动,又有数十水力纺车的地方。 但无可否认,其他地方还是有纯手工作坊的。这既然是手工,那就说明人工成本高昂。 苏默这里是有机械,故而可以大规模招人,同时还能将用人水准压低,薪酬也压低。 但长沙城里头的作坊就不成了,这些纯手工活考的就是技术。自然,工资水平也是。这善化县工资猛涨,传出去,夏元繁手下的那些作坊还不得闹翻天了。 一见是金主,几人顿时讪讪,还是尹泓智反应快,道:“这高水平的工资当然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夏公子想必也明白,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终究是将万恶的苏氏打倒!至于动用什么的手段,当然不会太考虑。”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这高水平只是暂时的。只是用来打倒苏默的一种手段,等打倒完了,这正常的价位也就会回落了。 至于那时候工资会不会降低,尹泓智却没继续说。 善化建立的这个新的庄园纺织作坊迅速改变了善化的格局。多出一个大型作坊自然是让善化的服饰市场迅速饱和,甚至在这场同城的贴身下,价格战迅速陷入白热化。 一时间,似乎满城受益,所有的价格都低的难以想象。 如此一来,自然成功地将苏氏在长沙府辛辛苦苦准备营销活动彻底冲垮。 “苏氏楚练绸庄不是说好的要大卖四方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这位兄台是远方来的吧?可不巧,这苏家啊,长久不了喽。这楚练绸庄,当然也没法弄这劳什子的降价活动了!” “怎么能这样?我可是千里迢迢而来,听说了苏氏降价促销,信了这牌子这才来的。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前阵子过去问还有个掌柜和气的回答。现在去,连门都进不去了!” “嘿,要说降价促销,还的确有。但你没瞧见,楚练绸庄街对面就开了一家尹氏绸庄。这价格足足低了一成,物件的质量,却是一点都没少。这样,谁去买苏家的东西?” “嗳,多谢老哥嘞!” “这一趟下来,苏家的名誉,可真是败坏干净了!” “可不是,自从苏默在西南没了音讯。这苏家就一日千里,败落得一日千里啊!” “谁让他们恶了姓夏的,夏元繁这衙内整个成了一条疯狗,活活将苏家给折腾垮了……” “唉,命数啊!” 诸多纷乱声在长沙府横行,一时间,百态上演。 苏氏的楚练绸庄庄园作坊里头,最终数一数,堪堪只留下了三百四十七人。 唯一让苏家好受点的是这三百四十七人里头,有相当大一部分是业务骨干,技术骨干。这好歹让苏家留下了一部分好的种子,而且,每个人都是在苏家没有提高价码的情况下留了下来。 很大程度上,这些人都是因为济善堂的职工保障而留下来的。大部分人不是受过恩惠,就是苏家的死党嫡系。 但三百多人想要操持一个人数在三千人以上的大型庄园,依旧还是远远不够。 尽管水力大纺车的应用已经初步成熟,但三百多人根本支撑不起和尹氏的进攻。 在善化苏家的传统市场迅速面临冲击,在激烈的价格战下,苏家步步后退,堪堪只是维持了中高等品牌市场后这才相持下来。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苏家在权力保护住善化县内市场后,迅速失去了包括长沙府在内的,整个湘北地区的所有市场。 唯一不受变化的,或许就是衡州府了。 但饶是如此,在激烈价格战的冲击下,不断缩减的利润率让苏家越发萎靡。 “苏家,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了!”苏水友声音高亢,在善化探花巷的苏家大宅里,格外清晰。 此刻,一向低调的苏水友站在苏氏正厅的门阶上,百余苏氏子弟聚集在下,看着这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三房话事人。 “我无意去抨击现行家族内的任何一位掌权者,也并非要非议这些人在这一系列苦难之中做出的应对。但不可否认的,是缺乏一个强有力族长领导下,我们苏家的困难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我们苏家的情况,八个字,内忧外患,困难非常。每个苏家的子弟都有责任去挽救这一切,我身为三房的话事人,代表三房七十七名子弟郑重呼唤诸位。我们苏家,必须要在这样苦难的特殊时期,做出改变!必须改变我们眼下的窘境,为了我们苏家数百口人的未来和幸福。我倡议,立即改变我们这种软弱无力的局面。立刻召开宗族会议,选出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走出灭亡境地的族长!罢免眼下苏氏的掌权者,冻结一切可能造成损失的行动。我们需要立刻改变,改变眼下的糟糕的局面,让苏家,复兴起来!” “改变!” “改变!召开宗族会议,选族长!” “我们不要死亡!” “改变!” 苏家的窘境已经清晰无比,所有人都明白,苏家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了。 面临绝地,如此维持下去唯有败亡。 而改变,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机。 这个观念,在苏水良,苏水学的灌输下,成功地成了而今大多数苏家子弟的真实想法。 第四章:绑架威胁 叶家屯。 自从宋万化麾下大将张楚兵败叶家屯后,这片风景优美的坝子里重新回归了宁静。 苏默派出侦骑在外游走,发现宋万化将所有兵马全部收拢了起来,并不轻易触探入内。 实际上,屯堡区也颇有些易守难攻的味道,想要攻城,就要破解掉连绵成片的屯堡,而这一个个屯堡,都是硬骨头,没一个容易啃下来的。 甚至,比起贵阳城,屯堡还要难以攻打。贵阳城毕竟是省城,城池广大,哪怕再怎么坚固也需要庞大的兵力来维持四面城墙。而叛军人数,却有十万之众。 反倒是屯堡区,一个个屯堡都是石头城。城池紧凑,防御起来需要的人数并不多,同时,敌人能够在小石头城上投入的兵力也少。防守起来更加持久有效。 故而,面对这么成片的硬骨头,自知攻城能力孱弱的宋万化很是明智地没有再发动大规模攻势,反而通过小股兵力渗透杀戮,将一片片难民驱赶到了平坝屯堡内部,同时用杀戮来刺激屯堡区内的统帅,用以达到引兵歼灭的目的。 事实上,面对不断加剧的平民伤亡。苏默表现得十分激动而敏感,在大批迁平民入屯堡的同时。苏默下令,先期一百颗首级丢入了宋万化的帐内。 “看来,这个汉家郎是非要死战不可了!”宋万化冷冷地看着一百颗目光各异的首级。 “接下来,给我烧,给我杀。给我一步步压进去,将所有在屯堡外的村落、耕田,百姓,房屋全部给我烧光了,杀光了,抢光了!” “是!”所有彝兵将领神情狂热。 一队队彝兵战卒被派上前线,无数屠刀杀向了没有战斗力的妇孺老弱。 无论苏默怎么严厉要求各部家族将平民撤回来,终究还有恋家侥幸的百姓躲在山里不愿意出来。 “烧了!”冬日高声吼着,看向一片片人烟走空的村落,十二月的贵州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寒冷,反而在大火下,让他的欲望不断燃烧。 大将军宋万化继续颁布了三日不封刀的悬赏,这让无数彝族勇士兴奋不已。 “前面有汉人!”一名彝兵大喊。 冬日眼睛一亮:“追上去,不要放跑了,将所有汉人全都给抓起来,放到叶家屯去!” “大人,这里还有一些东西都带不走,怎么办?”一名小卒背着铁锅,疑问。 “全都烧了!” “所有还在种植稻麦的,也都烧了!” 大火熊熊燃起,冬日在突袭这个小村落后,终于在山上找到了几十名心存侥幸的汉人。 所有年轻女子都带着哭号,被彝兵拖入了另外一片小树林。胆敢反抗的年轻男子无一例外被斩首,头颅挂在高高的树枝上。 一个个老弱妇孺面带悲戚在彝人的皮鞭下被集合起来,他们眼中唯有麻木和后悔。 彝人的凶残迅速席卷了整个屯堡区,无数屯堡人挤入石头城。 而叶家屯,再次成为战争风云的中心。 城下,无数汉人哭嚎着,无数女子悲泣着。他们固执着没有在彝人的刀枪下求救,只是哭嚎悲泣命运的残忍。 城头上,人头涌动。 “七叔,你放心,我这就来救你。狗日的夷人你们有胆子杀过来,看爷爷不杀光你们。放了我七叔……” “二蛋啊,你怎么没有进堡子啊,这下可怎么办……” “娘,你还好吗,夷人畜生啊,你们这是要下地狱的啊!” …… 声音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屯堡人本就是十分内向封闭的社会。百年姻亲下,每个人都能找到亲戚。 尤其是叶家屯就近进来的这些百姓,和城外心存侥幸的百姓差不多每个人都是带着姻亲。 如此关系下,一个个人纷纷神情激动起来。 彝兵的皮鞭还在继续,突然,一群年轻女子被赶了过来。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到,这些女子竟是一个个衣衫凌乱,眼神麻木。 气氛,随着这些女子的到来变得有些静了。 城头城下的汉人们纷纷感觉到了不对劲,当苏默匆匆穿好衣甲奔上城头的时候,张楚也走进了这些女子身边。 比划着距离,差不多在两百步外,张楚停了下来。 “城上的汉人都给我听着!”张楚扯着喉咙,这个在太祖时祖上被授予汉姓的夷人骨子里跳动着狂野的血脉:“我家大将军命你立刻放下武器出城投降,若不然,城下这些人,全部都要杀掉!” “你们整个屯堡人都要因此灭族!” 城头上听了这话,顿时骚动了起来。无数人苦求着苏默,却有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而叶如松更是强烈反对出兵:“使君,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中了对方的奸计啊。这分明就是要引诱我们出城野战,但眼下,兵马训练不过半月,能够有战斗力的不过区区千人。就是这一千余人,还是被使君打散当做老兵以老带新安置在了那些新兵里头。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不感情用事是对,只是,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坐视不管。看着下面一个个乡亲被这群畜生欺辱,甚至杀掉吗?”其余屯堡族长当下出言反对。 叶家屯的人一早就挤了进来,但其余屯堡的百姓却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外头游荡! “那就是要我们贸贸然出去,被他们杀败,然后我们全都在堡内身死吗?” …… 争夺一下子激烈了起来。 苏默这会出言:“都住口!” 苏默的声音不大,也并未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就这么轻轻一句话,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苏默拍拍叶如松等人的肩膀,拨开众人,站在了城头上。 “我是屯堡区而今的最高长官,苏默,是朝廷来人!”苏默声音清朗,挺拔的身姿站在城头上,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对于城下的彝兵,我觉得,应该是本官劝你们早早投降才是。我大华王师已经抵达贵州边境,三十万雄兵即将入黔平叛。你夷人不是自诩兵马众多吗?在我子民万万的大华朝眼里,终究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我劝城下那些夷人,你们总要想想身后事。莫要为了那些居心不轨的野心家,让自己在土掌房里面的妻儿老小跟着一辈子不得翻身!” “至于威胁,本官从来就不怕威胁!” “来人,给我将所有俘虏压上来!”苏默一声令下,至少七八十名神情萎靡的彝兵俘虏被压了上来。 那一战打到最后,尽管未能将张楚所部大部人马歼灭。但还是留下了至少五百颗首级和一千多人的俘虏。 对这些俘虏,苏默自然是当做免费劳动力来用着,什么脏活累活苦活,全都他们在做。这样一来,自然是神情萎靡,没有力气了。 “城头下的人给我听着,你们胆敢伤害一名老百姓,你们这些俘虏,就有一人要死掉!”苏默声音朗朗,一下子让四周听了个清楚。 张楚怒火值飙升,让他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惧。 苏默的手段显然十分厉害。只不过半个月过去,这一个个军官全部被甄别了出来。 城头上七八十号军官,全部都是他的心腹军官。 一个个都是他在军中指挥兵马的根本,这次宋万化虽说对他亲信依旧,这完全是看在长子的面子上。一点兵马都没有给他补充,只是让他带上了千把一战之后早就没有精气神杂兵,让其无限刺激城中百姓。 宋虎策马而来,目光淡漠地扫过城头上的一个个俘虏,远远对视着那个背负着双手,气定神闲的汉官。 “你们不是想着要去洗刷屈辱吗?”宋虎看向一千余杂兵:“我将这些女人给你们带过来,让你们尽情享用。一会,城下叫阵,尔等为先锋!” 说罢,宋虎策马离去,重新回归中军,看着张楚。 张楚此刻神色狰狞,不再看城头上的旧部,而是大吼一声:“上!” 其余彝兵听此,纷纷兽性大发。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和女子的尖叫不断响起。 苏默胸中顿时怒气勃然,竭力压制住,满城上,一片寂静。 城外的哀嚎声不断地响起,苏默眼睁睁看着,命令苏克容斩首俘虏。 没有人说杀俘不祥的话,也没有人再劝苏默。要知道,国朝讲究仁爱,面对夷狄的,尤其是西南夷的时候。宽容仁厚较多,尤其是儒学盛行下。苏默这么凶残的举动,绝对会让御史言官轰动起来,一起将苏默列为靶子。 只是,苏默已经不再顾这些身外之事。 他只是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保持着冷静和清醒。 城外两万彝兵不知藏在哪里,似乎只有张楚和宋虎这区区不过四五千人。 但苏默明白,这些兵马就是诱饵! “娘……”一名年轻的汉兵终于压抑不住悲泣,轻轻哭了出来。苏默痛苦地闭眼,这种悲泣和无力感瞬间遍布整个守军阵营。 城外就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却根本无力守护,只能在如乌龟壳子一般的城头上守着。城中弥漫了悲戚,士气陷入一片低迷。 突然,一名老人趁着彝兵看守不严,一把冲了出来。 第五章:汉军 看守的彝兵惊呆了,慢了几步这才追了出去。老人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竭力奔跑着,大喊:“使君,不要出来,宋万化领着兵马在外面埋伏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要……出……” 几名彝兵奋力将这老人擒住,老人还待再说,一名高大些的彝兵一把掐死,老人这才嘶哑着喉咙,眼神渐渐涣散。 “不要出来,给我们报仇……” “孩儿,给你娘多杀几个叛贼……” 张楚惊惧:“杀了,全部给我杀了!” 城下血雾弥漫,苏默缓缓举起手中宝剑,指向张虎:“三日后,决战!杀出城去!” 宋虎面容狰狞,笑了。 叶家屯行衙。 “战书已下,我意已决!”苏默看向身边诸人:“此事,不必再论!” 叶如松等人听此,脸上神情各异,唯有躬身行礼退下。 “使君如此做,实在是中了对方小人的奸计啊……”天龙堡董如新道,虽说之前他也反对在那种情况下坐视不理,要求出击。但真正到了出击的时候,却有很快犹豫了下来。 杨冬也说:“不错,我看那宋万化就是摆明了要激怒我们,让我们离开城池的防护去和彝兵野战。可我们的儿郎才训练不过半个月,就算使君真的训练有方,可野战不是守城之战。儿郎们能抵得住如狼似虎的彝兵吗?” “当年播州之乱,我也是见过彝兵凶悍的。这些人是穷极了不怕死,死了还能捞着抚恤。真是一个个杀过来毫无畏惧,野战上我们能有优势吗?” “是极是极,不如我们再去劝劝使君?只要我们能在屯堡里头守住,到时候等各省援兵来了。我们就大功告成了!叶千户,不如就请你为我们主持个大局,去劝劝使君吧!” 说到这里,陈云纯、董如新、杨冬、石秀以及张铭的目光都看向叶如松。 叶如松却苦笑着摇头:“使君都说了,他意已决,让我们不必再论。你们还在这里议论纷纷,这是要公然挑战使君的权威吗?” 众人神色一变,讪讪:“这倒不是,使君既然下了命令,我们怎么会违逆。只是……此事着实有些仓促啊。” “对对,我们不是要违逆。但……叶千户觉得……此事真的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叶如松面无表情地缓缓摇头。 这时,苏克容出来,朝着几人一礼,对叶如松道:“使君唤你去。”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一个个面带艳羡和复杂地看向叶如松。 叶如松心中狂喜,也矜持地朝着几人一礼,这才在苏克容的带领下进了牙帐。 苏默此刻对着地图,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叶如松在这地头上也活了几十年,一下子便将锁定在了七阳坡,这片地方是个小坡地,大体呈凹字形,周围较为平坦,是个难得能放下几万人作战的地方。 同样也处在安顺和平坝屯堡区的中间,想来,就是此次苏默选择的理想战场了。 果然,当几个亲兵抬着一个巨型大桌围子来的时候叶如松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几个老农山夫对着苏默比划着,一个个山丘、河流、高峰、谷口、坡地乃至村庄井口都被标注了起来。 收拾了大半天,苏默这才抬眼看了叶如松一眼,缓缓点头。 叶如松心下松了口气,坐了下来。他知道,苏默这是对这次其余几家屯堡不满的表示。 同样,刚才苏默准备沙盘,制作战场形势图,就是在表明自己绝不退缩的心思。 “使君的用心,真是让在下叹服。”叶如松轻声道。 苏默站在沙盘旁边,笑了笑:“我这用心?只怕那几个家伙都在那里鼓噪着,说我这是小孩子心气了吧。” 叶如松讪讪,的确。苏默说是礼部七品主事,但说回来。苏默这年纪也不过实岁十七,虽说行了冠礼,是个心性和本事都足够的成年人。但将近一倍以上的年龄差距还是让人下意识有些瞧不起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子。 叶如松辩驳道:“我却不觉得使君这是轻率了。” “哦?”苏默找了个凳子坐下,有些感兴趣了:“来,还请叶千户为我分说分说。” 叶如松便道:“我能感觉到,而今的屯堡情势十分复杂而且危险。城外一场令人发指的杀戮和夷人的兽行让士兵们的士气十分低落。暗地里,更有不少百姓对屯堡的未来处于悲观。他们手握武器,身为军人,却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这样的情况,让他们怎么好受?” “有些人反复无常,在城外彝兵埋伏的时候要出城杀敌救民。在城内民心低潮的时候拥兵不出裹手裹脚。这种眼窝子浅的人,我叶如松是绝对不屑与之为伍的!”叶如松话语铿锵有力,让苏默缓缓点头。 苏默微微颔首。叶如松这是在表忠心啊! “去军营!” 说是军营,实际上就是叶家屯城外的一处大围墙。安营扎寨本就是一个考量军事素质的活计,而且民夫征发也方便,城内拥堵着上万人,全部放出来粮米做饷银招人,一切都十分便利。 于是,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叶家屯外林立起了一个军营。 苏默出了少部分时间在叶家屯内处理一些庶务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操练兵马。 大部分士卒也能看见,苏默每日都会带着自己的亲卫部队一起操练。而所有军官,皆是亲身带队。 八千人的军事组织管理,对苏默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一开始,各种困难纷纷冒出。 军官的任命,军纪的维持,军粮军饷的调拨,军事条例的执行,训练计划的实施,各项阵法的训练。 下到小旗的小团体配合作战,上到各部千户的安排。八千人的管理,足足让苏默半个月来一下子瘦下去了十斤。 而且,最让苏默头疼的。是军队的人心士气,古代冷兵器时代作战,特别强调士气。 贴身肉搏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厮杀是极其考验军士心里素质的地方。 士气高昂,便能在鲜血飞舞,残肢断臂满地的战场上一往无前。 士气低落,面对的对手哪怕武器装备再怎么低劣,也难以取胜。 面对这些半个月之前还是一群平民的新兵,怎样给他们装备上武器盔甲已经不是苏默考虑的头等大事。 如何保持八千战卒的士气昂扬成了苏默日思夜想的问题。苏默不是军事专家,对如何训练指挥军队也没有经验和心得。 好在,屯堡区毕竟是军事区。尽管叶如松一直说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成了平民,但苏默明白,叶如松这是有藏私的。 光是看各家那加起来合计近千的家丁苏默就能明白了。这些家丁,全都是杀人技法娴熟,配合有素,装备齐整的精锐。 若是这些族长真的对军事一无所知,怎么会费心费力地装备这样一支百余人的家丁武装? 很快,苏默便任命了叶如松为自己的副将,负责统筹整个新兵的军事训练。而苏默,总揽全部事务。 同时,宋大壮被苏默下放成千户,统领士卒一千人。 而苏克容,被任命为苏默的亲卫队队正,手下三百武士,皆是从新兵之中择选的最优苗子。加上比例最高的一百老兵带领,这三百亲卫便成了苏默手中最犀利的力量。 同时,苏默将余下的将近两千有过战斗经验的老兵下发到各部成为基层军官,有过大军功的苏默直接提拔为试千户【一切从权下,这支武装力量的官衔都做不得数,只能算是试用。得等战后报备西府获得批准才能生效。千户品级为正五品,相当于寻常知府和直隶州知州的品级。】,比如叶昶和叶骞,成了新任千户。两人在叶家屯一战表现出色。叶家近百家丁,战后还能活动的只有三十余人,大半战死或者重伤致残。 而那些能够在前一次战争之中活下的精锐老兵,相当一部分都成了小旗,乃至总旗百户的军官。 而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和叶家相近的人,苏默这一举措下,成功地制造叶家和其他几家的差距。 当然,随着军队的磨合和正规化。苏默也在悄然抹去各家的家族痕迹。 至于其余几家,苏默的表现就很挑剔了。尽管这几家都十分乖巧地交出了家族武装,将近七百人的精锐家丁。但苏默并没有对这支精锐有太多的爱惜,直接打散了分拆到各部去。几乎用严苛挑剔的目光去审核每一名士兵,直至确认了这些士兵身上并未有多少家族痕迹,这才让其走上军官岗位。 但对于那些家族痕迹深刻的,苏默直接打散成为普通士卒,等起立了军功再做安排。 至于原本统领这些家丁部队的军官,苏默的表现也十分严厉,大多数派下去成了小旗总旗之类的军官,几乎鲜少有成为百户级别的军官。 这让这些家丁暗自对苏默十分不满,但家族力量已经没有组织,被打散下去的他们在影响力上迅速消减。 第六章:七阳坡 被悄然抹去家族痕迹的新兵部队很快被苏默掌握了下来,投入了巨额资源的苏默显然十分舍得。 管饱的大米饭,三五日一次的荤腥鱼肉。良好的伙食支撑了新兵高强度高节奏的军事训练。 当苏默进入军营的时候,士兵们正在准备出操。最先出操完毕的,是宋大壮的第一营。 这一营里面的老兵数量最多,一千六百人的标准营齐装满员,老兵比例达到了一半八百人。 同样,各种配备也以第一营最为齐全。伙食,军官,钱粮,武器盔甲都以第一营最好。 “复仇!” “杀敌卫家!” “军人耻未平,岂敢懈怠?” …… 各司各样的标语打在军营内,让叶如松感到了一些不同。 苏默对叶如松道:“这几日你没有再来军营了吧?” 叶如松回答:“末将这几日都在操持钱粮调拨之事,的确对训练关心得少了,请责罚!” 苏默拍拍叶如松的肩膀:“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责罚人。随我来吧,有些人高高在上习惯了,看不懂那些真正关键的东西了!” “跑操开始了!”苏默和叶如松带着几个亲卫,就在军营一处不起眼的站了起来。 很快,一种让叶如松感到十分生疏,又分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塔塔塔…… 这是千百人脚步整齐的声音,随后,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军人者,保家卫国。身为军人,我问你们。城外死难的同胞,可安息?” “冤魂未平!” “我辈军人,当如何?” “杀!” “杀!” “杀!” …… 跑操,负重越野,别扭却又让使君无比重视的军姿训练,还有林林总总的炼体之法,如仰卧起坐,俯卧撑,蛙跳等等新奇古怪的训操让蒋舟每日训练完毕都好像浑身散架了一样。 而且,做完了这些基础的东西,还会有搏击训练,方阵训练。一个个名目繁多的训练光是看着,都快要让人昏厥了。 一开始,本就身体不够健壮,平日营养也不够好的蒋舟每日回来,都快要晕厥,匆匆吃晚饭,洗漱完了,倒头就睡去,死猪一样。直到第二天被小旗野蛮地一嗓子喊起来,随后继续这种堪称惨无人道的训练。 好多兄弟受不了,想着要逃跑,结果却是被抓住以后毒打一顿,挂了一个逃兵的牌子送回家里。结果那些兄弟家里一个个受了天大的屈辱一般,硬是将逃兵赶出了家门。 这种数十万乡亲生死存亡的时候,还想着要逃脱,还算人子吗? 好在,每日三餐管饱足量的伙食让蒋舟以此坚持了前七天,再加上时不时有的荤腥和足量的盐分。让蒋舟的身体营养渐渐跟了上来,支撑住了大量的军事训练。 而每日几乎将人操练到晕倒的大量训练也让大部分军卒没了胡思乱想的时候,蒋舟便感觉自己就是这样。 每天不是吃,就是训练。那一个个仰卧起坐和俯卧撑,蛙跳就让身体浑身上下没一个像是自己的。 酸痛痒麻,能遇着的滋味让蒋舟全部尝了个够,若不是李时珍先生带着一大帮子医生跑了活血化瘀的草药,满满上百个缸子。让整个军营里所有新兵都能擦药抹药,只怕光是这第二天的暗伤就起不来了。 蒋舟跟着小旗刘晖开玩笑,就是这一战能活下来,当个按摩保健的澡堂师傅那也够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每日分量十足的训练量耗掉了所有人的那点腌臜脾性。 在巨量训练下,每个人都被操练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知道在堪称严苛的训练中服从掌管的命令。 而所有长官,每日都在苏默使君严厉的目光下,不敢懈怠。 所有军官都知道他们的荣耀和未来攥在这个不大的年轻人身上,而屯堡人的未来,也取决于这个苏使君。 再加上,这一个个士卒,全部都是苏默亲手提拔起来的。他们能够从大头兵一跃而上成为军官,固然是因为军功的作用。 可若是没有苏默,他们哪怕军功再多,朝廷会认? 在一个个官兵的心中,苏默比起虚无缥缈的朝廷更像朝廷。也是真正拯救屯堡人的人! 而且,在苏默的亲身示范下。每个军官都不甘于后,亲身带队,让一个个大头兵纷纷想着。苏默这样的文曲星都能跟着他们这些武夫在训练上上挥汗,他们这些只余下贱命一条想着抱住妻小的糙汉子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同样,军官的思想也是单纯,跟着苏默这样一个值得尊敬效命的长官,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惟效死耳! 当八千人的武装整训了一个月后,苏默和宋万化约战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五营兵马齐齐准备,第一营宋大壮领军为先锋,先行出发。 其后,苏默领着第二营,第三营,第四营为中军主力,浩浩荡荡越过屯堡,想着七阳坡进发。 副将叶如松领第五营维系粮道,为后军征发民夫,修筑营帐。 当苏默领着六千四百人行进到七阳坡后,远远瞧着,对面的坡顶上,一道旗帜出现,随后,两边展开几乎无边无际的宋万化所部大军出来。 七阳坡的地理颇为有趣,大体而言是凹形,中间一片延绵千余步的平地,这里本来是一个盐碱湖的大湖。西南大旱后,大湖干涸,于是变成了一片盐碱地。 平素,这里也是一条从安顺城到屯堡区的大道,行走了几年,倒是成了一块十分合适的战场。 而今,两支兵马约战此处,到让苏默一时间想到了宋襄公的堂堂之战…… “擂鼓,进军!”苏默高喝一声,第一营开始摆开方阵,进入战场。其后,第二营随后准备进入,第三营第四营左右摆开,将苏默围在中军警戒四周。 宋万化见苏默率先挑战,冷笑一声,一挥手,宋虎领着六千余人向前进发。 只是,彝兵的战阵功夫显然要差一些。六千余,战阵摆的乱糟糟的。实际上,西南多山地,根本就没有大规模战阵的需要。 彝兵这些天接连取胜下,靠的是一鼓作气冲入城内,压倒了汉兵微弱的抵抗。 除了在安顺的抵抗稍微强烈一些外,也就在贵阳、叶家屯吃了亏。 这次野战,尽管彝兵战阵糟糕,但无一人对此感到沮丧。 彝兵们高声大吼,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走上了战场。彝兵渴望野战,渴望和这些我在乌龟城里头的汉兵在野外硬碰硬地打一场。 而宋大壮也毫无畏惧,带着汉兵之中,最为精锐的第一营走上了战场。 人数,是三倍之差。 六千余彝兵在宋虎的命令下先是缓慢地,压着步伐地走下了斜坡,随后,在距离接近到一百步的时候,速度开始加快。 汉军的步伐依旧平稳,横竖四十人的长枪兵方阵犹如一个巨大的刺猬,开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战场中央,面对对面六千余兵力众多的彝兵,汉军的长枪林立,齐刷刷向前,坚定无比。 从天空上看,犹如一群数量巨多的蜜蜂冲向了一只步伐坚定的刺猬。 嘶吼声,刀枪交击的钢铁碰撞声,脚步声,跌倒声,刀枪入肉的噗嗤声。 无数繁杂的声音伴随着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笼罩了这个世界,宋大壮高吼着稳定住方阵,无数长枪攒刺着,长宽四十人的正方形方阵不断地变动,试图分裂成了一个个小的方阵开始拓宽战线。 而疯狂的彝兵在军官的呼号下,不断舍命冲击,一个个无畏长攒刺,拼命地冲入,挥刀进攻。 彝兵的战斗意志十分顽强,依靠人数和灵活的战术更是将宋大壮的方阵挤压得难以移动。 而结阵后的步兵也是十分强悍,面对略显散乱却战斗力彪悍的彝兵,结阵后彼此依靠的汉兵显然更多了勇气。 尽管大部分新兵面对这样的局面纷纷心下战栗,十分的战斗力发挥不出来五成。 更有甚者,真刀真枪实战时,更是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狂躁得想要脱离方阵,结果被直属长官直接拍晕了丢到后面。 在老兵的带领下,方阵在两军碰撞之中被竭力稳固下来。 两方的战斗变得激烈起来,方阵的冲击也越发大了,三倍的人数差让宋虎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拨转方阵,让一支支精锐的部队试探出方阵的弱点,随后不断冲击,试图凿穿方阵。 想要拓展空间的汉兵被竭力压缩着,长枪兵的悍勇在不断冲击而来的彝兵下被迅速抹磨去了精力。 就这样,战争进行了将近半个时辰。 剧烈的运动下,士兵们的体力被不断地消耗了下来。彝兵们惊愕地发现,这些汉兵士卒的坚韧明显比起上次要多了许多。 他们持久作战的能力比起攻城战上丝毫不弱,体力的充沛,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大多数彝兵,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贱命一条,虽然十分悍勇,作战技巧比起汉兵更加娴熟。 但营养不良的结果就是体力缺乏。 战争日久,结果就是第一批投入进来还在存活的彝兵体力更早不支。 面对这样的结果,宋虎的反应十分迅速。 第七章:战事 第二批彝兵迅速冲了上去,第三批彝兵也在准备。整个六千余的军队被宋虎分成了三批,轮流休息,轮流冲击。 而且,宋虎是在第一批还未开始撤出的时候,就命令第二批彝兵冲上去。 这样一来,宋大壮恼怒地发现。在对方换人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找到间隙反击,反而还要灰头土脸地寻找办法稳固住这突然增大的压力。 汉兵们的体力哪怕再怎么训练得当,也终究有尽时。 更加让宋大壮心焦的是,后方兵士替换前方兵士的行动显然可能让方阵陷入危机。 宋虎还掌握的五百亲兵虎视眈眈,一旦瞄准了弱点,定然要盯准弱点全力突破。 两方打到现在,拼的就是彼此之间少犯错误。 见此,宋大壮亲自领着左近兵士,向前突围,吸引兵力。 随后,挥舞旗帜开始变阵。 四十人长宽的方阵顿时开始变化,一个个小的方阵在宋大壮亲自领兵的吸引敌军的时候分开。 已经力竭的外围汉兵结阵自守,其余还保存着战力的汉兵顿时以小旗为单位,进入了混战之中。 这些内圈的汉兵,显然是专门研究了小团体配合作战的。有刀盾兵,有长枪兵,三人一组冲锋,五人一组结阵。 彼此配合,互相帮助。 一个个小团体由在各个百户级别的军团组织下,互相呼应,将各处突围进来的彝兵不断挤压出去。 见此,宋虎终于忍不住呼啸而出,五百亲兵直接突围插入。 三批军士一举投入了战斗,而宋大壮也丝毫没有畏惧,领兵强硬反击,两名战将杀到了一处。 其余各部士卒,更是混战到了一起。 苏默见此,命令第二营第三营左右翼上战场,前出压阵。 见此,宋万化也针锋相对命令中军前压。 得到后方鼓声讯息的宋大壮和宋虎纷纷呼喝麾下部将,原来,此刻一战下来,直接从日中战到了日暮。 初战显然不会延续到夜战,两军至此,纷纷开始后退,安营扎寨对峙。 而苏默,却神色阴沉。 这一站,他的心情丝毫不好受。虽说看起来宋大壮所部第一营和对方六千人厮杀平分秋色,但实际上,苏默隐隐有种感觉。 若是让宋大壮持续打下去,第一营未必能坚持到最后。 初战,落幕。 战后,两军各回军营。 各安其命,零散的两军将士在战场上收敛伤兵尸体。夜幕,让一切归为沉静。 数百里外的水西城。 此刻,也是一片安静。 没有出现在七阳坡的苏克容却出现在了水西城。 而今,水西城彻底成为了黔西北的中心城市。连毕节,也不如水西。 各方土司云集于此,大批军资再次集结,随后被发往贵阳,支撑罗甸大王进攻贵阳的需要。 只是,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水西城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却逐渐归于沉寂,这个人,便是奢辛蕙。 永宁奢家嫁过来的女儿。 奢家和安家世代姻亲,彼此牵扯极深。更何况,而今奢家正是士气高涨,围攻成都的时候。 比起苦巴巴只能在贫瘠贵州纵横的安家,奢家所占领的数十四川州县就要肥沃许多。四川自古天府之国,哪怕近年天灾,依旧是个富饶的地方。 故而,奢家的实力比起安家要强出许多。 哪怕是奢辛蕙做的事情让安彦雄愤怒无比,但他也只能剥夺了奢辛蕙的所有权力后,将其囚禁起来。 只是,让安彦雄分外恼怒的是奢辛蕙对其不假辞色,一副死硬到底的模样。安彦雄也搞不懂奢辛蕙到底被苏默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什么都朝着苏默。 几次安彦雄都想要动强要了奢辛蕙的身子,换来的却是奢辛蕙手持短匕,反倒是差点把安彦雄给吓了一跳。 无论奢辛蕙是想杀他还是自杀,都是安彦雄所不愿意的。 她毕竟是奢家人,在水西城也经营数年,潜藏的实力不可小觑。逼急了,他也捞不着好。 于是将所有火气发泄在贵阳城的安彦雄只是将其圈养了事。不过,奢家倒是有动议要将奢辛蕙带回来。 奢辛蕙在安家失势,但也掌握了一帮子文职属下。而今奢家打下了诺大个四川,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奢辛蕙回去,也是刚好。 奢辛蕙既然提议要走,水西也没谁拦得住她。 左右只是带走十几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不少都是汉人。安彦雄当然没什么在意的。而且,贵阳窘迫之极,他也要抓住机会,全力破城。 “走吧……”奢辛蕙留恋地看了一眼宣抚司府。踏上了离开的道路。 谁也没有注意,为何奢辛蕙身边会突然多出一百名武士。 尽管这些武士都打着奢家的牌子,但至今,奢家还未有正式的公文消息传到水西城。 就这样的,奢辛蕙出了水西城,消失了城内一干大员的目光内。 进入了莽莽群山之中,小道之上,百余人簇拥着奢辛蕙等一干文武。只是,看这些武士首领的表情,尽管对奢辛蕙神态恭敬,却并未有那种如奢辛蕙身边人那样顶礼膜拜的感觉。 要知道,在彝人这里。人的印记是十分深刻的,这些人既然选择了跟随奢辛蕙,就等于是将一切都交给了头领,包括尊严和生命。 但这百余武士和武士头领的做派完全不一样,每个人尽管保护着着奢辛蕙一干人。但神态之中,却都带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而且,比起一般的汉兵。这些武士更加强悍,不仅作战技巧更加娴熟精湛,彼此的配合和指挥的有效,更是一等一的强悍。 依着奢辛蕙的目光去看,也不觉得自己所见过的精兵之中,有哪一支能超过的。哪怕是奢家最强的武装永宁卫,安家的最强武装罗甸卫也比拟不了。 他能感觉到,比起一般的汉族士兵。这些武士不仅在实力上分外强大,那种精气神,更是谁都比不了。这是一种历史传承的荣耀,一种武士的尊严和辉煌在里头的精神。 蓦然地,奢辛蕙想到了一个地方…… 衡州! “苏队长!”奢辛蕙唤来了苏克容:“你们是来自衡州吧?” 苏克容傲然地微微颔首,随后道:“不错,这便是书院派来支持公子行动的一百名书院卫队!奢夫人,此次事情事关重大,公子所言不得有失。更不会让我们这等秘密暴露,否则……所以,还请奢夫人莫要轻慢了!” 奢辛蕙神情凛然,苏克容的意思很清楚,要是此事不成功,那所有人都会死。甚至都不会容许奢辛蕙去投降! 慢慢点头,奢辛蕙道:“苏队长且安心罢。我经营水西数年,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通关文牒和印信都准备好了,再加上宋万化对水西的隐秘并不知情,一切就绪下,不愁他不信!” 苏克容一礼,退下。 麻女看着苏克容的背影,眸光一黯。 奢辛蕙轻轻拍着苏克容的背:“担心什么,只要胜了,往后都还有时间。” 七阳坡。 战争还在继续,却已经不再局限于七阳坡。 在兵力趋于劣势的情况下,苏默将安梓所部彝兵投入了战斗。其中,温扬武所部丛林特遣队战功卓著,几次将安顺到七阳坡的粮道给截了下来。 安梓所部彝兵而今已经有一千人的编制。这些彝兵在击败张楚所部中俘获不少,苏默首先想到了安梓,让其招降一些罪行轻微的彝兵战俘补充兵力。 安梓是前任宣抚使的女儿,又在彝人族内威望隆重,在苏默的政治宣传中,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在安彦雄造反后,苏默首先便撕碎了之前对安彦雄的承认,正式宣布让安梓即位水西宣抚司宣抚使,领彝兵协助平叛。 当然,往后水西是改土归流还是继续土司,苏默还未定下。 总之,配合了苏默强大政治宣传又有崇高声望的安梓接受了降兵,这支彝兵武装战斗力焕然一新,涨了一大截。 再加上,彝兵在大多生长在大山里,走山路如履平地。苏默将一千多号彝兵渗透进入宋万化后方,登时便让宋万化的后院焦头难额起来。 但同样,苏默的流氓举动惹恼了宋万化,将后方全部兵力,合计将近三万人的宋万化除了留下兵马五千负责后方安靖外。 余部兵马浩浩荡荡,一举压向了苏默。 苏默此时手下兵马总共也就六千余,被这么兜头一顿猛打,只能苦苦守住营地,发挥汉人善守的本事。 好在,汉家儿郎前日之耻犹在,依靠坚固的营寨和一个月内吃不完的粮食,苏默总算是守了下来。 同时,几波兵马轮流上岗,在控制好了伤亡后,苏默麾下的这些新丁战斗力迅速上升。这支汉军,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成熟起来。 眼见着猛攻营寨非但不能讨好,还白白给人练兵,宋万化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于是作势要绕开营寨,分兵袭扰屯堡区。 见此,苏默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兵应战。 两军依旧交战与七阳坡,你来我往,攻势惨烈。 第八章:胜败 野战之上,是真切比拼彼此实力的。没有了营寨城池的帮助,这些新兵需要面对面对对阵这些悍勇的彝兵。 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高超的指挥艺术和有效阵法上的战力整合提升。 数万人的你死我活在七阳坡上演绎,彼此将官都在全力以赴。 宋万化咬牙地将核心战力都放了上去,苏默也丝毫没有怯懦,毫无畏惧地迎头而上。 战局在彼此的全力以赴中僵持下来。 —————————————————————————————————————— 贵阳。 与此同时,贵阳城的厮杀也陷入了白热化。 高达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檑木准备,三,二,一……投!” “左边,跟我来三人,杀过去!堵上缺口,上,快上!磨蹭着什么,退者死,执法队!” “不要留活口,全部给杀了,尸体丢下去砸人!” “上,上!我要援兵!” “撑住,还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预备队,跟我上!” …… 半个时辰过去了。 叮叮叮…… 鸣金声起,安彦雄铁青着脸看着城头上的彝兵入潮水一样退了下来。换个形象一些的比喻,整个一天的攻城战就好似一群蚂蚁一样的潮水,试图漫过这座古老的城池。 只要潮水能够漫过城墙,那城内就将无法组织起反击的兵马。 但就是这么一堵城墙,好似海堤一样无法攻破,上面的汉人坚毅如钢铁,将一次次彝兵的攻势给打落了下来。 彝兵如潮,终究没有漫过这堵城墙。 “彝兵退了……” 城头上没有欢呼声,只有一篇静谧和若有若无的呻吟。 贵阳的兵力缺口已经得到解决,而这个方案是如此的简单:粮食。 只有军方还掌握着大部分的粮食,而城内本来得到控制的食人潮再度萌发了起来。粮食已经将城内六七十万人全部逼入了绝境。 只要能有吃的活下去,什么没有礼义廉耻的事情他们都能做。 李枟已经将城内所有大户的门口全部踏破,到最后,他甚至不在孤身一人去,而是带着亲卫过去。 官府大佬的威严和气度李枟已经不顾了,将整个城内粮食搜刮干净成了他最渴望的事情。 也正是李枟的竭力搜刮,这才让军方保持了粮食的稳定。让城防得到稳固,让百姓暂且还有一条活动。 那便是当兵吃粮! 若是好运,能够吃饱以后活到第二天。若是战死,那更是好运,无论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都好过这人间地狱。 高达挣扎着起身,看着满城头上躺在地上的残尸断臂,篝火百姓。一个个麻木的表情下,还在闪动的眼眸代表唯一的生机。 无人多想其他,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浪费一点能量和体力去站起来,只为了看一眼这乱七八糟的事情。 短暂的胜利换来的只是沉寂,他们等待着后方人员将吃食送上来。 这个待遇,只限于还能活动完全的。 至于那些重伤员,眼神中早就麻木,只有在袍泽同样麻木的眼神下一刀了结时,这才释放出一点解脱的光芒。 战争依旧在继续,活着成了这座城池所有人的希望。 而高达,却不由悲从中来,哭得像个孩子,倚着城墙,指着老天,胸中万千言,只是堪堪吐出来了三个字:“贼老天!” 李枟在一旁看着高达,缓缓闭上眼睛。他甚至无力去回望身后的景象,光是一想,想想城内那每天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十具上百具骨头,便让他心揪得颤了。 “朝廷援兵,到底在哪里?”史永安闷闷地问着。 朝廷的援兵在靖州。 “胜了!” “我们胜了,彝兵远遁,功勋已立!” …… 王超兴高采烈地对李枟说着,这次大战,的确是让他高兴不已。 这是王三善出兵一来,第一次大胜。将彝兵全冈所部击溃在靖州,同时前锋刘泽清已经打通了通往贵州的道路。 尽管全冈带着部分主力且战且退,残存铜仁,但依着刘泽清所报,打通救援之路,并不困难! “只要我们继续快速前进,抢在安彦雄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打通贵阳的通道,那贵阳之围,十日之内便可解脱!”王超道。 王三善看着地图,也是不时点头:“不错,安彦雄此事的兵马并非不够。另外一个贵州土司安复手中的兵马还可以动用,若是让他堵了上来,那贵阳之围,还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传令诸军准备十日之粮,我要快速出军,抢在安复赶到之前,打下铜仁,解围贵阳,立不世功勋!” 王三善正讲得兴高采烈,还待继续说。 却见王三善的亲卫快步走来,低声在王三善耳边说了几句。 顿时,王三善整个人都僵了起来,王超正疑惑着,待听了亲兵的解释,猛然大怒:“朝廷怎能如此乱来,这是乱命,乱命!” “放肆!”王三善徒然大喝了起来:“胆敢质疑中枢命令,难道你的项上人头不要了吗?” 王超怒瞪着的头颅登时低了下来,一把扯下头盔,整个人坐在榻上,双眼无神。 王三善的表情也一下子垮了下来,却并没有怎么和王超解释。他心中此刻,也是苦涩无比。 “我此战刚刚大胜,言官弹劾我未制不尊朝廷的申饬就下来了。怎生讽刺……怎生讽刺?”王三善不由喃喃地说着,口中苦涩,怎么都化不开。 陆禅的手段果然犀利,他并未说话。却有大批走狗愿意为陆禅咬人,王三善尽管是陆家的嫡系。但绝非是绝对嫡系。 对于不听话的狗,陆禅显然要下手敲打一顿,以儆效尤。至于战事如何,贵阳里头又死了多少人,这关陆禅什么事? 陆禅要的,只是一条听话,又能给他立下不世功勋的狗罢了! 不听话的狗,陆禅是不要的,他绝不会容许这条狗有机会给他反噬一口! 只是…… 王三善心中想着:“难道,我堂堂大华朝廷命官。终究只是一个世家的狗?我大华帝国之基业,百姓黎明之福祉,还抵不过区区一个世家的荣辱?” 王三善不知道怎么去解,也不知道怎么去想。 只是,鼓声渐熄。 欢呼声依旧,停在王三善耳中,却是一片讽刺。 贵阳城外,叛军大营。 “混账!全冈那个白痴怎么打的,堂堂两万兵马,连一个月都守不住就溃退了下来!废物!”安彦雄怒火万丈,他本是不轻易动怒的。 但这些天来,不好的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将他所有的矜持和城府全部击落得稀里哗啦。 让他最为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默没死,安梓也没死。不仅如此,这两个贱人还跑到了屯堡区拉扯出了一支军队,将宋万化麾下的先锋大将张楚给打败了。 惹得宋万化将整个水东的家底全部拉了出来,三万人马,以前让他来攻打贵阳不肯,一心一意想着多占地盘。 现在,反倒是全部投入到了安顺。 安彦雄没有去为宋万化幸灾乐祸,宋万化那个老抠平素不是这么大手大脚的。 除非真的遇到了强敌,不然可以少派一百人,他是一人也不愿意多出。 “大王,安素来了!”很快,安彦雄的亲兵向安彦雄禀报。 安彦雄沉住气,哪怕在亲卫面前再怎么暴跳如雷,举止失措。在下属面前,他必须保持住胸有成竹的模样。 安素大步他来,这是一个身高在后世换算,一米八多的壮汉。身披铁甲,威武赫赫。 在安彦雄夺取毕节时,这个安素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本是毕节左近的大土司,一直以来都衣服安彦雄,对其惟命是从。是安彦雄手下信赖的大将! “我也不升帐点将了,这个任务,我交给你。带着你部兵马,立刻到铜仁去,我不管你用多少伤亡,有多少伤亡,回来我给你补充,贵阳的收缴给你留一份!也不管你将铜仁怎么搅得天翻地覆,但有一样,给我将王三善堵住,直到贵阳之事了结!” 安素大声应是:“末将领命,定誓死不让汉狗再进一步!” 安彦雄摇摇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将汉军挡住。去吧!” 一万五千余名彝兵精锐从贵阳启程,在安素的高速行军下向着铜仁进兵。 而得到援兵感到的铜仁彝兵守军也是士气大涨,面对刘泽清的汉军先锋,也是拒关坚守起来。 至于宝庆府,此刻的陆禅兴高采烈,显然对此次的手笔十分满意。 陆家的实力无疑是庞大的。 尤其是在陆慷顺利上位西府之长后,陆家的声势就越发隆重起来。以前都说八大家其余家族,三个合在一起实力还是能超过陆家的。但眼下,陆家全面统和八大家的脚步已经卖出。 谁都知道叶向高年事已高,在首相的位置上根本不能坚持多久。 那么,叶向高之后,谁能即为? 唯陆慷罢了! 要知道,自从陆慷入驻西府之后。源源不断的军费开始从朝廷各个地方挤压出来,得此军事大权的陆慷也十分得皇帝重视。 在陆慷上台后,辽地的局势趋于平稳。而十数万官军也开始围剿西南叛贼,一切都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等陆慷剿灭了西南奢安之乱,如此巨大军功,难道还不能成全陆慷? 就算是叶向高,也不能拦住人家上位了吧? 一挨叶向高下台,陆慷上位。 等于是周家失去了一大强援,没了首相的支持。周家肯定会有衰落,也许在和陆慷的交换之中,周家当代支柱礼部尚书周琦会上位成为副相之一。 但一个不可逆的事实便是陆家之鼎盛,已经无人可挡。 而这个时候,陆大公子要收拾一下自己麾下一条不打听话的狗,谁会不给点面子? “断其军粮,绝其军械,拒其粮饷。又苗兵三万助阵,我倒要看看,王三善是不是脑子真木了,还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陆禅欢畅大笑,却忘了,这军中,又谁才是主帅! 第九章:南都暗流 西南的局势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四川自从张正蓬入川后,顿时和四川本地文武发生了冲突。也让原本朱燮元做出的军事安排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最高领导的分歧如此公开,下面的乱象更加难看。 若不是秦家的白杆军赶了过来让成都稍稍喘了口气,不然,四川的局面还要糜烂。 但饶是如此,奢家依旧成了四川所有汉儿头顶上无可绕过的大山,沉重得让人几乎窒息。 善化的苏家已经被压迫到了极点。尽管苏默的一帮子故旧一直在帮忙,尤其是文思卿连言官都请来了两位,但这依旧是杯水车薪,无法解决当下苏氏的危局。 此时的湖广已经成了一个后勤大基地,朝廷的力量想要进入贵州、四川平叛。湖广便是一个不可能绕过的地方。 若不是我王三善在靖州打了胜仗,只怕而今逃亡江北武昌省城的大户又要增多了。 南京对西南的战局也十分关注,奈何强势的陆慷根本不想南京的另外一副朝廷插手此事。让南京一干人也只能看着眼热。 作为金陵陪都,南京对帝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里是江南的政治中心,也是八大家凝结成一团的核心部分。 八大家真正能够深层影响帝国政治,固然有在燕京名臣辈出的缘故。但南京,才是八大家在政治上团结起来的所在。 说起这里,就不得不提帝国十分独到的南京朝廷。 华元和朱元璋建国的情况十分相似,都是面对当时地球上最为强大的敌人。区别只在于华元的敌人更加强大,而且还没有腐朽堕落到让所有人都忍受不可的地方。尤其是长江以北的地区,还在蒙古人的有力统治中。 故而,华朝在建立之初。有相当一段时间是隔江对峙,直至华元再次发力,才一举将蒙古人驱赶到长城以外,使其彻底失去了卷土从来的资本。 到饶是如此,如何隔着几千里统领一个庞大帝国就成了华元的心病。 严格来说,南京也是一个作为国都的好地方。金陵王气所在,六朝古都的名头也不是白给的。 但同样,南京想要作为一个全国性的都城,也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的。 比如对漠北蒙古人的防御就是一个无法绕开的硬伤。 故而,燕京城的确立,实际上有很大因素就是在军事防御上。 同样,离开了南都去燕京,军事上倒是便利了。那政治上呢? 如何统领富庶的江南,如何隔着数千里统领庞大的帝国,又成了一个地理上无法绕开的难题。 燕京不是地理上帝国的中心,也无法有效辐射中央帝国的全部威严。 那么,在南京保留一定的权力就成了必然。 于是,当帝国的中心转移到燕京后。南京依旧保留了东西二府,但核心关键的,却只有六部。 在南京,西府完全是个打酱油的地方。军权掌握在兵部,在这里,最有权力的除了四个南都留守外,就是兵部尚书了。当然,礼部尚书在名义上是各部之首,吏部尚书便宜管辖南京周围直隶地区人事问题就不说了。 总之,南京也是个有权势的地方,并不只是空头牌子。 八大家在江南这地界,自然是早就盯了上来,几十百年的功夫,早就将南京六部扒拉了齐全。也依此,彻底让江南之地成了八大家的基本盘。 南京江宁,周府。 江宁周家、六合柳家以及句容王家。江南八大家,南京就占了三个。 可见南京牵扯利益之庞大,资源是雄厚。 而这里,周家便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周辩玄此刻手中捧着一卷书,在冬日的书房里,暖呼呼地悠然看着。至于书院的活,他也早就安排了妥帖。对于书院号召支持西南战争的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的周辩玄感触倒是不深,但也支援了三万两银子,一万石米。 直接给了书院,让书院调配用度。倒也省了谁敢打这些军需的主意! 不多时,一名美姬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公子,老爷有请!” 周辩玄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点点头,将书籍放好,便去了周琦的书房。 周琦是三个月前告病回家的,说起来,周琦的年岁也不小了。六十一,在后世是国家级领导人正大展雄图的时候,但对于身体一直不大好的周琦而言,他已经是勉力支撑,应付不了接下来的政务了。 明年就是各省乡试的时候,后年就是三年大比之期。 也许忙完这茬,周琦就会彻底退下来。 但近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让周琦心灰意冷,直接回了南京老家。但这日子还没消停多久,周琦便悄悄进了南京城,汇聚了一堆老友,整日叽叽喳喳的,让周辩玄每每想到这里,都不由轻笑起来。 “父亲是耐不住寂寞了!”周辩玄想着,作为周家的嫡长子,政治触觉不要太灵敏。事实上,只要能够全盘了解所有的隐秘,谁都能嗅到一二。 推开门,周辩玄进了周琦的书房,里头,还有几个老人面目十分熟悉。见到这些人,周琦不用想也就明白了此次会面的目的何在。 “辩玄见过顾世伯,谢世伯,王世伯!”周辩玄老老实实地,一个个恭谨地行礼。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惹得起的,一个个都是一跺脚让一个地区震三震的人物,小瞧不得。 为首一人姓顾,精神烁烁,眼神虽是平和,却气场强大,很有些镇场子的气质。周辩玄对其十分熟悉,这是苏州书院的院判,养病在家的副相顾明的亲弟弟顾士詹。天下名士! 而顾家,历来都是八大家里头最是桀骜的世族。 周辩玄目光掠过,继续看向第二人。此人姓谢,绍兴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儒雅的味道,谈吐风趣,广闻博识,隐隐中却有股子令人感到压迫的气场。此人就是而今八大家里头挂倒数的谢家当代族长兵部尚书谢如轩的亲弟弟,南京国子监祭酒谢屈,清流之中的泰山般人物。 最后一人,也是个中老年人士。不大说话,也不大笑,硬邦邦的,却让周辩玄感到了一股子极厉害的杀气。此人是南京镇守将军,统领南京朝廷的各部军队。 也就是王家的当代家主一代巨儒王鹤的亲弟弟王丕。 这么一大帮子人在这里聊天说话,周辩玄亲身见证,可是心中惊涛骇浪,不住涌现啊! “陆家这是惹了众怒啊!”周辩玄想着,心中笑笑,不由想到了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苏默。 这一切,还真和这小子脱不了关系! “眼下陆家势大难制的情形已经越发明显,诸位,是时候拿个章程了!”周琦面色红润,自从生病归乡将养后,他极少能这般有精神了。 最先响应的是谢屈:“不错。陆慷在政事上的表现已经越发独断专行了,当初我们建立八大家联盟,为的是彼此呼应,互相帮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而不是为了成全某一个人的政治道路,也不是成全某一个家族自己的利益!” 顾士詹和王丕都是不时颔首。 光是谢家,就不知在陆家那吃了多少窝火。虽说八大家彼此呼应真的让八大家在朝堂之上占据了显赫的位置,但八大家内部彼此间失衡,尤其是陆家独霸后。其他七家都不爽了! 而陆慷,也因为自己权力大涨后,开始挤压其他几家的权力。陆家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让其他几家感到了恐惧。 任何登上巅峰的掌权者为了权力通畅,最喜欢做的事情无一例外就是打压豪强。当然,前提是这个掌权者想要有所作为,而不是食参素位,得过且过。 事实上,陆慷这段时间登上西府之位后,这个倾向以及有所显露。比如第一个响应的谢屈,其兄谢如轩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近乎人形图章,权力被西府和陆慷的人侵占大半,几乎如同架空。 这让谢家恼怒不已,同样,却也难以反抗。 在陆慷没有登上西府之长的位置时,陆慷的实力就是其余几家三家联合才能抵抗。反应在朝廷上,便是除了叶向高外,朝臣无一可以掣肘。 顾士詹斟酌了良久,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看的确需要反击一下。让陆家明白,我们的利益诉求,决不能被忽视!我看,明年乡试,周兄执掌礼部,应该给某人一个深刻的教训了!” 周琦凝眉:“科举大比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在这上面动手不大合适吧!我看,此次陆慷一力主推的是西南平叛之事,在这上面敲打敲打,也许更能见效!” 说着,周琦看向王丕。 王丕心中一阵恼火,这火怎么烧到我这里了:“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的确引人注目不容易动手,但西南平叛之事,更是世人瞩目。一个捅出来,不仅容易彻底得罪陆慷,还会让我们深入险境,不妥!” 王丕所言的我们,不是指的这个小联盟,而是王家!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寂,这里谁都不是傻子。先出头的椽子烂得快,谁都知道,谁也不喜欢自己费心费力,却是别家摘了桃子! 四家联合陷入了沉寂,八大家的利益分歧众多,哪怕是一个陆慷将他们揉在了一起,在利益面前,谁都不是圣人可以舍己为公!更何况,都是为了家族的私利,哪里来的公? 国家?管他娘的! 第十章:安梓援军 【多谢传说的传奇同学举人捧场~多谢寂灭同学捧场~多谢啦。很暖心哟】 “杀啊!” 蒋舟是一名小旗,领着十名士兵进入了战场。但此刻,他已经无暇去想还有多少士兵留下。 他只是声嘶力竭地吼着命令身边仅存几个轻伤兵嘶吼着杀过去。 前方,十数名彝兵也是喘着粗气,气力将尽,却依旧不懈地杀了过来。 很快,十数名彝兵就将蒋舟等人团团围了起来。蒋舟手中长枪左挑右挡,竭力打断彝兵的围攻。 但彝兵也十分老练,三人正面吸引蒋舟,其余十来人伺机进攻。 “啊……”一名汉兵的胳膊被对面一名粗壮的彝兵军官一道砍掉,绝望之中,冲了上去死死地整个人挂在了那名彝兵身上,让其无法动弹。 见此,蒋舟长枪迅速刺去。 粗壮的彝兵军官喉咙顿时鲜血飙出,还未待蒋舟喘过气来。又是十数名彝兵冲了过来,那领头的彝兵见到之前的军官身死,似乎特别愤怒。 鬼叫了几句,所有彝兵都好像发狂了一样,拼命地杀了过来。 蒋舟再也支持不住,几个伤兵自知无望撤退,高呼着蒋舟先走,拼命地杀了过去。蒋舟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起来,怒吼着再次冲杀了上去。 只是再无力气结阵的汉兵顿时被如潮的彝兵杀了个零落,蒋舟犹如一朵小浪花一样,在一片片白色的英雄结中不断地翻腾。 整个战场前方,到处都是这般。 连日来的血战让两军指挥官都失去了对细微处战场的操控,无数彝兵和汉兵杀在了一处。 靠着凶悍拼杀进攻的彝兵和结阵相守的汉兵你来我往,只是,这个你来我往大部分却是彝兵在进取。 在连日残酷的对攻之中,有三倍《“文》兵力优《“人》势的彝兵《“书》终究让胜利《“屋》的天秤朝着彝兵缓缓压下。 蒋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受伤了,身上的铠甲已经碎裂成片,伤口流血流的甚至无血可流。只有一手从小练就的枪术让其堪堪抵挡着身源源不断冲过来的彝兵。 “蒋舟……替我报仇……啊……夷人,爷爷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蒋舟身边最后一名士兵狂笑着冲向了彝兵,竭力砍倒一人后,迅速在接连闪烁的刀光之中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随后轰然倒地。 蒋舟已经哭不出来了,血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泪。 “来吧!”唯有握紧手中的武器,蒋舟木然地看着逼近的彝兵。他所属的第三营已经有了溃退不支的迹象,汉军主力第一营正在和彝兵主力,宋虎麾下大军鏖战。战局发展到现在,连使君身边的亲卫队都派了上去,所有汉人都在惶恐。 这对于一个多月前还是平民的士兵而言是个极大的挑战,但这一次,没有再言退缩。自从进入军营,他们就明白,他们是军人,是保卫身后父母妻儿的军人! 这一次,若是退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就将在彝兵的毒手下惨遭人祸。 这个年代,生命是如此卑微。若是不能抓住最后一点机会去拼命,他们将再无挽回的可能。 汉军在坚守着,而彝兵也在不断地突进,再突进。 他们看见,这些汉军好似只差了一点点就能击溃了。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他们却需要拼尽全力,付出无数儿郎的生命去换取。 宋万化领着一干文武,神色轻松。 尤其是宋万化,看着西北角,笑容淡淡。 “苏默的最后一点生机也要断绝了!”宋万化说着,身后一干文武纷纷都是好奇了起来。 宋万化话音刚落。 紧接着,东北角便传来了厮杀声。 安梓威风赫赫,身后彝兵跟随,浩浩荡荡,一举杀向竭力追击的彝兵。 这一股生力军的加入瞬间让汉军的局势得到了缓和,而彝兵在竭力追击后,也终于陷入了力竭状态。 安梓和温扬武领着所部彝兵精锐,如同一个尖锥插入一堆散沙之中,顿时便将彝兵好不容易的来的攻势抹杀大半。 士气上的鼓舞,更是让整个战局的格局为之一变。 蒋舟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却感觉平时这根好似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武器却变得如万重大山一样,难以挥动。 只是固执地朝着各处挥舞,竭力让各方来袭的彝兵不得寸进。 只是,无数袭来的刀枪箭雨已经让蒋舟的体力到了极限,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只是一股子精神,在支撑着他,让其奋战到了现在。 甚至,连攻不下抛尸无数的彝兵对蒋舟已经隐隐有了恐惧。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子有如此伟力,竟然在百数强兵的围攻下,无数刀伤加身的情况下,还能坚持这么久。 就因为这小兵强悍的枪术吗? 现在,汉军的援兵来了。 安梓这个彝人的女神般人物出现,还带着麾下精锐浩浩荡荡杀来,这让彝兵的气势猛然一坠。 于是,蒋舟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的压力骤然间降落了下来。 箭雨便得稀松,彝兵也开始退却。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现。 “援兵来了!” “是安梓将军,安梓将军!” “杀啊,来援兵啦,杀过去,我们赢定了,杀啊!”叶如松、宋大壮、叶昶、叶骞乃至所有军官,各屯堡族长纷纷开始准备加入战场。 所有人在援兵到来的之时,高呼着反击。 而苏默的目光,尤其明亮,带着噬人般的冷意。 汉军的反攻高潮带起了一片高潮。 所有营官皆是身先士卒,带队冲击,汉军的反攻让整个战场上的局势开始悄然逆转。所有的彝兵纷纷有些惊慌失措。 张楚手中的宝刀已经砍落了不知道多少个人头,全都是溃兵的首级。作为失去了兵力也失去了战胜之心的将领,他在族内已经没有话语权了。 想要重新崛起,唯有靠向宋万化,就算是为他当一把尖刀,张楚也没有芥蒂。于是张楚领着自己的残存的数十心腹卫队,为了拦住这股颓势,大开杀戒。 在杀戮下,颓势有了延缓。 随后,张楚领着数百兵马收拢溃兵,试图反击。 但这一次的生力军着实可怖,这些彝兵本来就是安梓在族中收拢的精锐。平均战力本来就高出这些普通彝兵,尤其在安梓的统领和苏默的训练下,战力更加超出。甚至比起一些普通汉兵战力也高,与苏默麾下第一营精锐不相上下。 如此近千彝兵杀过来,尤其是双方都已经耗费了大半体力的情况下。哪能不让安梓、温扬武领着兵马一顿狂冲? 局势,在这一路援兵的到来下以惊人的速度开始逆转。 尽管所有的彝兵军官都不甘心,所有张楚这个级别的彝兵将官疯狂地怒吼着,带着麾下兵马试图将安梓和温扬武所部拦截下来。 只是,为了施加最大的压力,之前的宋万化已经将所有兵马都轮流进攻。体力耗费都是差不多。 除了让速度稍稍有些阻塞外,安梓和温扬武的这一部精锐依旧是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将所有成建制还在抵抗的彝兵击破。 而其余汉兵,在各自长官的呼号下,迅速开始集结。 苏默采用后世经验联合这个时代情况的训练让这些汉兵在纪律上十分强悍,取得了短暂喘息时间后的汉兵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集结,恢复战斗力。 于是,安梓所部精锐成了箭头,将所有的彝兵打散,而其余的汉兵继续跟进,扩大战果,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战局逆转。 援军的到来和主帅将官的身先士卒极大的激励了士气,似乎,汉军的胜利已经可以确定。 屈居劣势的汉军们高呼着,嘶吼着。 战场上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尤其是汉兵这边,更是嘶喊声如雷。反倒是人数更多,之前更加嚣张的彝兵变得软了起来,不再反击。 战场上的血腥气徒然浓重了起来,汉兵们开始一寸一寸地将彝兵退回去。 很快,在广阔的七阳坡下。原本还在东边坡上的彝兵很快被打了下来。彝兵们竭力想在七阳坡凹字形的中间稳固住。 却被汉兵一步步推向西边的坡上。 两军就如同大力士在角力一样,彼此拼尽全力就为了将对方推倒。而在这个七阳坡的地势上,只要将对方退出这片广阔的战场,在心理意义上,士兵们会失去继续奋战的精神。 而其余地方陡峭多变的地势更会将退却的士兵推进地狱。 张楚目眦欲裂,此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兵力留存了。在这样的恶劣局势下,一旦被苏默击败。水东彝族就将陷入最悲惨的境界,哪怕罗甸国最终成立。这一站败了的水东彝族还能有何地位? 更何况,这一站若败了,会深刻影响到贵阳的攻守格局。进而牵一发动全身地将整个贵州的战局全部发生动摇。 “为了大罗甸国,为了不被这群汉狗剥削,杀啊!”张楚奋力喊着。 而远处,本该惊惧无比,费尽心思想着反击的宋万化神色平静。一旁的宋虎见了张楚的表现,暗自点点头,轻声笑了笑:“若是我们不放水,安梓这叛徒怎么会杀过来?” 第十一章:逆袭 “是时候了!”宋虎低声和宋万化说着。 宋万化看着战场上的局势,的确是微妙无比。就如同刚刚彝兵只需要奋力一击彻底打落汉军的防御一般,现在的汉军,也只需要奋力一击便能终结占据,将彝兵击溃。 同样,两军依旧纠缠在西边坡地的上。汉兵们缓慢地推着彝兵往坡地上去,只是因为地势的原因,略微高出的地势让彝兵们微末之中得到了一点缓和的优势。 于是,就七阳坡这么一个凹字形的广阔地面上,汉军占据东边和中间。 而彝兵们,则占据着西边,就连这些,也随时会被侵蚀掉。 宋万化看向了西北方。 从这个方向过来,迎头能够直接撞到汉军的腰杆上,转头能一口动摇彝兵的背侧。 而刚才安梓和温扬武就是从这里出来,一举撞在了彝兵的腰杆上,将蓄势待发准备彻底击垮汉军的彝兵打了个拦腰折断,人心大乱。 “击鼓,挥旗!”宋万化大喝。 咚咚咚…… 很快,激扬的鼓声响起。十数个力士手举大锤在牛皮大鼓上用力地敲打着。 鼓声渐渐激越,彝兵们在久违的鼓声之中似乎恢复了战意。 “我们的援兵,就要来了!”宋万化高声喊着:“这群彝人的叛徒,绝对会受到山神的惩罚。现在,我们的士兵即将赶来增援。要知道,我们还有五千人跟随在这些叛徒的身后!反击,反击!” “五千援兵即将抵达战场,反击!” “杀啊!” “喝!”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变得更加激越了起来。 而此刻,西北方向再次出现了兵马。全部都是头带英雄结的彝族儿郎服饰,为首的士兵更是个个气势滔滔,雄壮威武。 尤其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精锐之辈! 而这些,分明就是向着彝族的援军! 也就是之前宋万化所言的援军! “援军来了!”张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知是激动得充血还是沾染上了血泪:‘杀啊!” 宋虎此刻也带着最后一点护卫力量杀向了战场:“杀啊,斩汉军。三日不封刀!” 这个口号再一次喊出来,再配合援军的到来逆袭汉军。顿时鼓舞了彝兵的士气! “杀啊,抢钱抢粮抢女人,冲进屯堡!” “杀过去,抢女人!” “三日不封刀啊!” 无数彝兵鼓舞士气,齐齐杀了过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军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就如同刚才那样的翻版一样,汉军来了援兵逆袭了彝兵。而彝兵眼下,也来了援兵。而且,丝毫不必安梓温扬武所部的兵马多。 要知道,安梓温扬武所部加起来估计也就千余人啊。 而这一次的彝兵援军,不说宋万化唬人的五千人。看这阵仗,看这尘土飞扬。这五千人打个对折,两千五百人,算作两千人是有的! 更何况,这一部是用来追击安梓温扬武所部兵马的,对付精锐的兵马,永远只能是精锐。 故而,就这么一个战力翻倍的援兵,彻底抵消了之前所有汉军的优势。完成了对汉军的压制! 这么一增一减,对士气的影响是剧烈的。 于是,从天空中看。 就是汉军这个大力士在面对彝兵这个大力士的角力中,让彝兵大力士得到了体力增加,而汉军大力士此消彼长就有了落差。 彝兵大力士缓缓地朝着凹字形体面上进展到了中间,而汉军大力士则缓缓后退,被彝兵这凶悍高涨的进攻打得有些吃不消。 再次拉锯的结果,就是无数条人命消逝其中。再一次伤亡加剧,于此,双方依旧没有想要后退。 苏默的表情依旧冷静甚至说得上是冷酷,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卫队。苏克容这个卫队长不知道了哪里,身边的三百亲卫也早就上了战场,至少一半成了重伤兵,还有一半,则依旧坚守在战场上。 苏默身上也不再光鲜亮丽,苏默说要身先士卒,那就绝不是胡扯的。 手中拿着长枪领着亲卫冲杀的苏默已经斩落了五个首级,换成寻常士卒,这个军功,已经可以让他成为一名小旗,甚至是一名总旗! 身上的血污代表了苏默的功勋,也表示汉军的坚韧达到了极点。 主帅都不牺牲,士卒谈何惜命? “为了我们身后的妻儿老小,拼了!” 叶如松手中一柄长枪大笑:“我才三十,还不到要靠在儿郎后面苟活的岁月!杀啊!” 云山屯陈云纯,天龙堡董如新,杨家屯杨冬,白岩屯石秀,云峰堡张铭等老人也都是五十余的年纪。 一个个年轻时候也都是武艺过人的角色,此刻见这副情景,纷纷是热血沸腾。 “守家卫国,当是我被军人的本分!枪来,杀啊!” 五名白发苍苍的老汉杀了过去,占据日趋白热化起来。 苏默的表情依旧冷静,苏克容也不知去了何处。 所有的汉军们奋力地厮杀着,而无数的彝兵漫了过来,围着汉军围攻起来。他们的兵力优势是最大的法宝,当数面围攻完成的时候,苏默便是再有本事,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合围过去!”宋虎冲在了前线,彝兵大军在宋虎的命令下渐渐开始合围。就如同一个巨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不再咬一面,而是四处吞噬。 胜利的天秤重新被压向了彝兵的一方,彝兵开始高歌狂舞,无数彝兵冲了过去,不畏生死,士气高涨。 终于,远处的援军就要赶到了。 西北方,作为汉军最后八个方向中最后三个还未被包围的方向,迎来了这一支最后的援军。 整个战场上,一双双眼睛渴望地望向西北方。 彝兵们的眼睛满含期许,狂热,兴奋和希望。 而汉兵们的眼睛,则满是灰霾,阴沉和绝望。两千精锐的增援将彻底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无数汉兵儿郎都知道一旦战死,身后的妻儿老小将遭遇怎样的悲惨。 叛乱爆发后,已经有不知多少汉家儿郎在彝兵的毒手下惨不忍睹。彝兵的掠夺和残忍已经让他们明白失败后的残酷。 终于。 援军……杀来了! 西北的烟尘让战场上的人心再次发生逆转。 对此,苏默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他不再上前冲锋。反而是停了下来,看向西北角,竟是大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的援军!” 所有人都是一阵目瞪口呆,无数汉军将卒在苏默欢畅的大笑下,纷纷看向西北角这支杀过来的兵马。 苏克容一把扯掉头上的假英雄结,看向汉军前锋处苏默那酣畅大笑,心中酸涩用来。最后,全部化作战意。 “杀叛逆,救我大华,杀啊!”苏克容一声高吼,身边百余精锐书院卫士纷纷都是扯掉身上的伪装,齐齐冲向了整个彝兵的腰杆处。 奢辛蕙也是大呼:“剿灭叛逆,不能让这些野心之徒将我们夷人拖入深渊,杀叛贼啊!” 呼啦啦地,身后两千多彝兵先是一阵懵懂,接着,看奢辛蕙这新任水西宣抚使也表态了,顿时懵懂地跟随着,杀向了宋万化所部叛贼。 整个战场的局势再次一变。 “这是我们的援军!” “杀啊!” “这不是叛贼的援军,这是我们的援军!” 苏克容、奢辛蕙所部两千余汉军彝兵精锐的加入彻底抵顶了整个战局。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就当所有彝兵以为自己的援军会追击安梓温扬武所部兵马而来的时候,却想不到,这支兵马已经被奢辛蕙所夺取。 将近三千汉军的援军再次加入彻底打垮了整个彝兵的士气。 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希望再次幻灭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战胜的信心,甚至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尤其是这支兵马一头撞上了彝兵的腰杆,等于是打断了彝兵的节奏,反过来将最先冲过去的彝兵给包围了起来。 “败了……”张楚愣愣地站在原地,身边的亲卫死命地拖着他想要突围,只是,身边所有的彝兵都没了战斗的勇气,一位地只想要逃亡。 只是,前后左右都是汉军,他们还能逃亡何处? 张楚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杀过去啊,我们还有希望,我们有三万人啊,杀过去,加起来汉军也没有一万人啊!” 张楚冲了过去,迎面而来是一员木然挥着长枪的小兵。 长枪撕破了张楚的喉咙,也耗尽了这名小兵最后一点力气。 张楚这员督战官战死,小兵也随之倒下,身后源源不断的汉兵冲了过来。 督战官的战死让前线的彝兵最后一点逃亡的顾忌也失去了,无数的彝兵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后只是拼命地想要逃离这处修罗地狱。 宋万化和宋虎依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徒然之间逆转的战局,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败了……”宋万化整个人好似老了二十岁一样。三万大军,整个水东宣抚司的全部根底……就这么败了…… 宋虎木着脸,身披铁甲,身边一个个卫士神情紧张,无人说话。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宋虎大喝一声。 苏克容却拖着长枪带着百余书院精锐围了过来:“逮到了一条大鱼!” 宋万化缓缓地瘫在了地上,宋虎大喝着要杀出去,却发现一个个书院精锐纷纷摘下背上的弩具,百支弩箭顿时激射而来。 “啊!” 噗嗤噗嗤…… 宋虎跪在了地上,宋万化仰头看天,短匕扎入胸口。 “胜了!” 第十二章:城困哀兵 叶骞跨马,直驱往北,捷报飞传去京师。 贵阳。 天启三年一月七日,贵阳之围已经进行了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多,便是平素的优渥之家粮食也十分堪忧。一般的中等之户,更是彻底没了存粮。 饥饿和暴~乱席卷了城内,食人的风潮让整个城市变得压抑起来。 生机无存的贵阳城是晦暗的,所有人都窝在家里,或者寻求着粮食,或者苦苦挨着等死。 满城尽皆死寂,暴~乱和罪恶在各个阴暗处滋生。 城头上,高达干瘦的身体站得笔直,这种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让这位老先生丝毫没有因为现实的困境而改变。 他是这段城墙上的负责人,也等于是军队中的中上层官员,他有足够的粮食。却十分明白普通人因为饥饿而生出的接往下的疯狂。 城内的事情太过悲观让人感到压抑,遍读史书的高达十分明白历史上因为饥饿造成的悲剧。也听说过安史之乱中睢阳之战的惨烈,六千人抵抗十三万叛军的守城战让城内百姓陷入绝望。 就如同贵阳城内,鸟兽死绝,树木无根。这些,全都被人吃掉了。 饿起来的人就如同一个个眼睛发绿的恶狼一样,什么都吃,就算是土也行。 逼急了,易子而食的情况都是普遍。 高达因为长期坚守城墙上没有遇到,但他明白,城内除非放开食人风潮,不然,根本解决不了粮食危机…… “吃人啊……”高达一想到这里,猛然感到一阵心颤,那股子从心底深处战栗让高达愣了许久,就这么发呆着,看向城外。 塔塔塔…… 沙沙沙…… 无数纷乱的声音响了起来,惊醒了高达。 “彝兵攻城了啊!” “当当当……” 警钟响起,城头上原本歇着的士兵纷纷起身,滚石檑木在一个个干瘦的士兵手中放到了城墙上。 安彦雄神色平静,双手在袖中怎么也没有拿出来,里头那封书信却好似烙铁一般,让安彦雄的手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攻城,全军出击!” 高达惨笑一声,军旅这么久,他也看出来一些门道了。 “十万彝兵都出来了,柔远门这边至少要面对四万大军。其余三门,这群狗日的……只怕每门都有两万人,连围三缺一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高达看了看左右,一千余汉兵神色麻木,唯有紧握着的武器宣告他们的坚毅! 铜仁城外。 王三善亲自从鼓手手中接过大旗:“攻城,杀!” 刘泽清,王超,两员大将领兵进攻。 王三善,终究是再次强硬出兵,根本不顾宝庆府陆禅的再三威胁。甚至,当宝庆府的补给彻底中断后,王三善也是带着兵马,缩减开支,强硬地杀到了铜仁。 尽管后勤断绝,但在将官用命的情况下,这支兵马的士气不弱,战斗力比起彝兵更要出色许多。 “城内已无强敌,攻入城去,我为先锋!”王三善身为文官,却知道冷兵器时代,决定战争胜负最为关键的因素,这便是士气! 主帅为先锋,对士气的鼓舞是十分剧烈的! 而且,大华朝廷三百年收拾人心,在对外问题上,每个大华人都是十分硬气的。而今,这些叛贼想要割据自立,汉家儿郎岂有相从之理? 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过去。 铜仁守军本就是败仗过后士气低落,尽管有了安复的援军,却是全冈和安复争吵激烈。 最终,安复决意领着城中大部队出击。他还不信了,横扫贵州的彝兵面对一群匆匆赶来,还后无援助的孤军,还打不赢! 结果,安复的大军在城外被王三善利用其骄兵之心,设伏杀败! 于是,城内兵马仅余下全冈所部兵马,士气低微。 “杀过去,拯救贵阳百姓。杀败叛贼,每颗首级一两银子!” “杀啊,王师复城!” 两万军队漫过大城,趾高气扬的侵略者灰头土脸地想要抵抗,却全无力气。 王三善克铜仁! 全冈耷拉着头,被刘泽清领着精锐擒住,跪在王三善身前。刘泽清神情兴奋:“军门!城内反贼已经肃清,百姓箪食壶浆以引王师!现在,铜仁克复,铜仁贵阳城外的道路便已经再无阻塞!末将,为圣上贺,为军门贺!” 王三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大高兴。 更准确的说,是带了一些绝望。 “贵阳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至少五十万人没有吃喝。城外,安彦雄已经疯了,十二万大军猛攻贵阳,贵阳陷落……危在旦夕!” 王三善闭上了眼睛。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了王三善此刻心中糟糕的感情。 他身为天子任命的一省巡抚,加都察院宪官,此次千里南下。训练兵马,军中枯燥了无乐趣。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青史留名,建功立业。也不枉这人生一遭,更能用这平叛大功,来证明他自己! 证明他不负皇恩,也证明他绝不是陆家一条狗! 他是天子的臣子,是百姓膏粱奉养的士大夫!而不是一家之家奴! 他王三善,可以因为政见相近或者说国家大事而服从陆慷的命令。但绝不会毫无原则地靠向陆家,成为了陆家的家臣! 哪怕他身上陆家的印记深到无可磨灭,但王三善是有原则有主见的帝国高级官员。绝不是为了权势美人而蝇营狗苟的官场小人! 故而,为了帝国大业。王三善费尽心思想要平叛,第一步更是处心积虑想要解围贵阳。 为此,他得罪了不知多少地方官员,和后方争论了不知多少次得了如此军需,得了如此干将,得了如此愿意牺牲可以勇战的士兵! 甚至,连他最大靠山陆慷的亲子,陆家势力的继承人都得罪了。 但怎生,西南局面如此糜烂? 他不敢相信,若是贵阳被攻破后,城内五十万人将遭遇怎样的惨状。他也无法想象,贵阳陷落后,陆禅这些他得罪狠了的人会怎样收拾他! 只是,他一人之死不要紧。 怕的,就是因为他下台后,整个西南局势再次糜烂,无可救药! 王三善不知想了多少,良久,这才回过神来,对身边诸位文武将官道:“我留五百人守护铜仁以及伤病员,其余将官,随我即刻奔赴贵阳!” 王超凝眉:“军门,如此一来。军粮后勤当如何办?” 王三善想也不想,道:“将那些还没死的地方官员全部召集起来,临时让本地士绅负责政务。让他们给我拼尽一切办法,补给军粮!” “现在,全军都有!” “喝!”诸将听此,齐齐抬头挺胸,不自觉见排好了阵列。 王三善一挥手:“全军向贵阳进发!” 贵阳城。 安彦雄的目光依旧平静,似乎平静得里面一点东西也没有。他只是这么呆呆地看着远方,看着血染殷红的贵阳城。 就是这么一座城池,他在下面抛尸数千,轻重伤万数,却依旧打不下来! 而城内,兵马根本没有破万。不是城内没人,而是城内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筹措! 战争依旧在继续,白天呼喊声如雷的彝兵也渐渐低了下来。他们依旧在长官的催促之下奋力向上冲锋,却没了那股子锐气。 任谁在攻打这么一座城池三个月还没打下,只怕也会气馁。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勇士死在自己眼前,却依旧没有达成目的。耗费了巨额资源,将整个水西安家千年储蓄消耗大半,却依旧未能攻破。这股子沮丧感萦绕着整个叛军营帐。 安彦雄依旧在指挥着兵马疯狂地想着进攻。 他的亲卫队已经拍了出去充当军法队,任何敢于后退的士兵全数斩杀,一个不落。 “冲过去,突破了!” “我们占领了一段城墙,增兵,迅速增兵冲过去!” 安彦雄冲出了营帐,他分明看见,城头上欢呼声响起。 这是北城西方一段城墙被彝兵突破的欢呼声! “杀过去!”安彦雄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 主帅发话,顿时又有三个千人队朝着这个突破的方向增援了过去。 城墙上的压力徒然大了起来。 尤其是柔远门下高达所在的这一段城墙,更是压力倍增。 无数个彝兵涌上城头,稀缺的檑木已经大量调集了过来,滚石更是接连不断地朝着城头下砸去。 可一个个接上来的云梯好似无穷无尽一样,尽管滚落城下摔死惨叫的彝兵从来没有缺过。可上城头的叛贼,却是越来愈多。 尤其是在西方丁戍段城墙被突破后,城下的叛贼更是疯狂地涌了上来。他们士气大涨! 在接连不断的猛攻下,汉兵的韧劲终究有被用光的时候。 丁戍段终究还是被崩裂了,在无数涌上来的彝兵突进下,缺口打开,涌上越来越多的叛贼。 而城内的援军却无力将凶猛涌入的叛贼扑灭,只能任由裂口越来越大。 高达所在的这段城墙压力越发大了,一队队叛贼涌了上来。 “王曲,躲避!”高达大声喊着。 但这个单薄的汉家男儿还是在四名彝兵的齐齐围攻下,后背出了数个雪洞。听了高达唤他,王曲微微牛头回望,惨笑一声,竟是怒吼一声后,一把拖着四名彝兵飞下城头。 第十三章:高达 王曲是城内良家子,本来也是个中等之家。只是,城困之后再也没有余粮上了城头。这已经是在残酷的攻城战中坚持了三波的好汉! 却还是如此迅速地凋零了下来。 “杀啊!” 高达手中的钩镰枪拼命地桶着,不断地将一个个将卒捅下去。 但涌上城头的叛贼越发多了,高达也被一名悍勇的叛贼一道扎在大腿上,屈膝倒地后,被警醒的袍泽迅速拉了回来,这才没在胸口再开一刀! 高达被两名干瘦的轻装抬下城头,木着脸一个个收治伤口的军医看了看伤口,丢来了一根还算干净的绢,显然是要高达自己包扎。 看着其余伤兵躺着等死的模样,高达没有多说。 整个城内一片忙碌,纷乱嘶吼的声音充斥耳内。 一个个青壮沉默地吃着不知道混合着什么东西的食物,吃饱之后,迅速奔赴上城。而更多的人只能羡慕又复杂地看着这些人上城。 城内唯一能持续吃饱的,只有这些为军事服务的人。先是充当青壮搬运东西,慢慢有点吃的恢复体力。 接着,等到这些青壮适应了战场后,便会拿起武器,能够渐渐吃饱,随后迅速阵亡在前线上。 唯有少量的幸运儿能够活下来,持续吃饱,持续厮杀,甚至能够得到抚台大人许愿的,战后有功之人可以成为军官! “城门楼快要被突破了,上,上!” “不要吃了,都快给我上!只要打完了,准你们吃饱!” “全体集合,上城门楼,增援!” “增援!” 一名头上依旧在渗着血的军官高呼着,驱赶着一个个青壮拿起武器,迅速开始向城头上跑去。 “杀啊!” 高达神色一变,城头上彝兵的嘶吼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这分明就是有彝兵突围了上来! 一旦城头被占据,整个贵阳城的陷落就要从此开始! “给我武器”高达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名军官面前:“我要组织人马上城,我是负责人!给我武器!” 渗着血的军官看也不看高达,继续组织人手:“伤兵下去,你是抚台照管好的,不必你上去!” “百户,我命令你!”高达神色可怖:“我要武器上城!” “杀进城内,五日不封刀!”叛贼的欢呼声更加大了。 “好吧,高学正!”这名军官的目光缓和了下来:“我现在组织所有的青壮上城,仓库就在我身后。我是武夫,传承不了我汉家的文明。希望学正能活下去,传承住文明,记住武学不兴下,我汉家的悲惨!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武夫为身后父老妻儿的牺牲!” 高达沉重地点头。 “跟我上!”军官头上的血迹更深了,身后数百轻装齐齐上阵,无一人退缩。 高达冲进了仓库,那里,至少一石重的硝石、硫磺、木炭让高达心下希望之火熊熊燃起。 “七硝二硫一炭……”高达鼓捣了起来。 与此同时,两支兵马浩浩荡荡从西南和东方两个方向朝着贵阳行进过来,苏克容和刘泽清纷纷带着麾下最为精锐的兵马组成骑兵冲来。 他们需要一个援兵的利好消息整顿好城内的士气,让他们坚持,坚持! 有了援兵,贵阳之围就将解下! 城头上,王掞怒吼了一声一把将一名看起来大官模样的叛贼军官扑到,手中短匕猛然扎入军官的胸口,他自己,却也被无数柄齐齐刺来的长枪攒刺出了一个个血窟窿。 “青娘……我不能再给你带回来吃的了……一定要……照……顾好……”王掞倒在地上,这个本来有秀才身份的大好青年为了全家的吃食,倒在了叛贼的刀枪之下。 李枟和史永安也上了城头,史永安领着巡城卫军护在李枟身后。 李枟没有退后,他盘膝坐在城门楼前,看着一队队彝兵杀过来。这里是整个贵阳最为危险的地方,但他没有一丝退后。 他在表达一个意念:城中最高指挥官在战斗的最前沿,所有官军,宁死不退! 只是,越来越多的叛贼涌上城头了。一旦被这些人占据城头,滚石檑木等等守城之具便没了作用。 守军被迫需要面临近身肉搏,而这,恰恰是汉军最为劣势地方。 攻城战一旦登上了城头,就等于锁定了战局。 无数的彝兵开始欢呼,似乎,胜利即将到手。 安彦雄的手握的更紧了,却猛然看了一眼西南方,又看了一眼东方。 一片平静,于是安彦雄的表情舒展了下来。看着城头,看着越发突进的柔远门段城墙!也就是城门楼处最主要的地方! 那里,是安彦雄的亲子,安饶所统领近卫部队,也是整个安家最为精锐的军队! 眼见着最后突围的时刻到了,安彦雄当然要将最强大的力量压上去,成为压垮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安饶带着安家最强力的部队冲了上去。 安饶生力军的加入让柔远门上的情况急剧恶化起来。 史永安领着最后一支增援部队上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良家子组成的精锐在城头上渐渐不支。 洪道死了,他的怒目着双眼,抱着一名看上去百户模样的叛军军官滚下了城墙。 朗天死了,这位有这秀才功名的好男儿身中数十创后,又砍到了四名叛贼这才被五六名腰粗膀圆的叛贼扑到在地,隔断了脖子。 张六子也死了,这个曾经的泼皮为了得到军中粮食后进了城头,拿了三颗首级侥幸活到了现在。一向圆滑的他今日也变得勇烈起来,似乎想到了身后娇~娘被叛贼欺辱的下场,怒吼一声抱着三名彝兵滚下了城头,最后只余下一沉沉重至极的声音,便再无音讯。 黎琦也死了,这位同知老爷的三子平素自诩二代,横行霸道。在战争时期,却感受到了难言的荣誉感和认同感。于是他拼命搏杀,几次解救了危局被李枟赞扬。这让他黎琦分外感动,更加勇猛。只是,这位已经是总旗的曾经纨绔终究没有连续不断的好运气。当安饶这支生力军涌上城头后,气力不支的黎琦拼命斗了二十回合,还是在被安饶虚晃一刀,又是几名精锐叛兵冲入,兜头就是乱刀砍杀,整个脸都没完好了。 安饶这支精锐的确悍勇,在城内本就没有强兵的情况下,整个柔远门的战局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要沦陷下来。 史永安身体文弱,眼见着城头就要被攻陷,提起手中的长剑就杀了过去。一顿胡乱砍杀着,与其说是要挽回,还不如说是在发狂地想要发泄内心中的那股子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拼尽了全力还是挡不住这群叛贼!” “为什么城内的数十万百姓要沦落到这种窘境,天道不公啊!” “叛贼,都去死吧,死啊!” 城头上已经被叛贼小小地稳固住了一处防线,源源不断的叛贼巩固着阵地。安饶显然也不急,他领着精锐近卫守护着这个缺口,让一波波叛贼能够陆续上城。 史永安几次带队突破想要将这些叛贼赶下去,却十分无力,难有进展。 终于,城头上已经上了至少五百余人的叛贼,缺口已经被巩固了起来。 安饶神色戏谑,嘲讽和俯视的表情一览无余。在城头上巩固之后,源源不断的叛贼将会彻底占领这段城墙,最后攻破整个城池! 罗甸国的大业,就将正式拉开! 安饶终于大笑了起来:“汉狗们,都等死吧!从此以后,这里就属于我大罗甸国了。哈哈哈哈!” “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爬上了城墙,眼见着城头上人挤人挤满了数百名叛贼,高达的眼眸徒然亮了起来。 顿时,高达根本不顾腿上剧烈的疼痛,竟是犹如寻常人一般,大步跑去。 高达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睛也亮的吓人,怀中那个鼓涨涨至少六七十斤沉重的东西却奇异地在这副孱弱的身体下,没有丝毫拖累速度。 恍惚间,整个身体的能量都被高达全部透支了出来。 眼见着高达缩在袖中的火捻子冒出了青烟,安饶还未反应过来,连人带火药包已经冲进了叛贼堆中。 轰然一声冲天的响声。 爆炸的声响和炽热的光芒让所有人都呆了。 到处都是飞舞的残肢断臂,黑火药的威能大的让人吃惊。从未接触过热武器的叛军更是齐齐呆了,在这惊天的声音中,恍若感觉到了天神降临。 几十斤的黑火药爆炸开来,首先便炸死炸伤了百余人。 其余更多的叛军更是被这股子威能震慑得不敢出声,更有胆小的喃喃自语起来:这就是老天对他们叛乱的惩罚吗? 高达的身影已经消失,甚至没人能发现城头上到处都是的残肢断臂有哪一个是属于高达的。 李枟当下怒吼:“这是老天在帮我们,必胜,杀过去!” 就当李枟高声呼喝着反击的时候,突然间,西南方和东方卷起了烟尘。 滚滚袭来的烟尘让整个城墙上刹那间有一丝微微的停滞,还是史永安眼尖,当下怒吼:“我们的援军到了!” 第十四章:陆禅 “援军到了!” “贵阳解围,大华必胜!” “杀光这群叛贼!” 无数绝望的汉人目光刹那间有了光辉,一个个叛贼如同下饺子一样掉落下去。 安彦雄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身边的亲卫部将何中卫连忙带着安彦雄撤离。整个战场上的叛军陷入了混乱,谁也没想到会突兀地出现两股援军。 王三善强硬进攻解围贵阳和苏默攻破宋万化所部的事情让安彦雄死死地压了下来。 于是,当朝廷援军出现的时候,整个叛军的士气彻底低落下来了。 大华启兴三年一月七日,苏默、王三善所部兵马齐至贵阳,时日,贵阳解围,叛军大败。 贵阳府学正得天子嘉奖,追授礼部尚书衔。 又是时,苏默调集广西囤积之粮草二十万石,解贵阳缺粮之危。贵州之乱渐平,安彦雄残喘水西,固守待援。 快马北上,八百里金牌加急报捷! 善化。 苏氏祖宅。 所有人齐齐列坐,苏家九房族人,除了苏默局中的位置空缺外,所有人都是齐齐列坐。 苏水友心情不错,面色红润。这次宗族大会召开,他居功至伟。上次在族中公开宣讲后,所有子弟气势汹涌,他们已经受不了苏家这种几乎要崩溃的局面了。 宗族大会终究还是得以召开了。 苏水华,苏水繁神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水西神色有些飘忽,苏水禾十分愤怒,怒视着场内每个人,却终究还是颓丧地闭上了眼睛。 三名族老沉默不语,似乎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苏水良和苏水学笑吟吟地低声说着笑,时不时和苏水友十分贴心地交谈几句。而苏浚的长子苏兰若,神色沉默。 所有人都来齐了,苏水友提起议题:“苏家情况之困难,想必也不需要大家说了。工坊无法开业,商铺无法运营,连醉仙楼都岌岌可危。我们苏家的崩塌,旦夕一瞬!” “现在,唯有立刻选出新的族长。统和我们最后的力量,这才有希望能够将我们家族的事业继续传承下去!”苏水友目光犀利地看向苏水繁和苏水华几人,厉声道:“现在,我提议罢免济善堂执事夏达,请表态!” 刷……苏水友当先举起绿牌表示支持罢免! 苏水良和苏水西齐刷刷地举起了桌案上摆着的绿牌。 苏水禾和苏水西沉默良久,举起了黄牌,这是弃权的选择! 随后,苏水繁举起了反对的红牌,苏水华也举起了反对的黄牌。 苏兰若弃权! 三比二…… 济善堂夏达被罢免! “现在,我提议罢免醉仙楼负责人苏水繁,剥夺其投票权!” 三比一…… 苏水繁脸色苍白,苏水华痛苦地闭眼。 “现在,我鄙夷罢免醉仙楼负责人苏水华,剥夺其投票权!” 三票赞成……无人反对,两票弃权。 苏水华神色木然,苏水西一脸痛苦,苏水禾紧紧握着手。 “现在,我提议,罢免现任族长苏默,开革出宗族……” 苏兰若神情恍惚,整个场内的气氛刹那间变得凝滞起来。 苏水繁苏水华的投票权已经被剥夺,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根本无法动作。苏水西几次想要动手,在苏水华再三恶狠狠看着后,终究是什么动作也没有,自动弃权! 苏水友举起了绿牌,同意罢免! 苏水学苏水良纷纷举起绿牌,三人笑呵呵地看向苏兰若。 苏兰若深吸了一口气,手却摸到了红牌上:“我反对!” 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所有人看着这个特立独行的决定,纷纷愕然起来。 唯有苏水友十分镇定,道:“无碍,三比一,罢免生效!” 正当几人苏水友笑容绽放的时候,文思卿步入了祠堂,手中一封染血的纸张捏得紧紧:“我否决!” “苏默领兵败贵州叛贼宋万化所部三万人,解围贵阳,捷报传帝京。苏默……没有死!你们无权在族长缺席的情况下罢免!”文思卿声音微微尖锐,却霎时间震慑住了场内所有人。 “不可能!”苏水友失声地尖叫了起来:“苏默早就死了,你这是假消息!假消息!” 苏水学和苏水良纷纷起身,苏水学更是失声道:“不错,怎么可能。陆公子早就断言,苏默在就死了。根本不可能还活着,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暴露了两人的背景,苏水华几人怒目苏水学。 苏岚睁开眼睛:“我提议,宣布此次宗族会议无效。谁赞成谁反对……” 齐刷刷地,除了苏水学、苏水友、苏水良三人外,全部举起了绿牌。 苏岚继续道:“现在,我再宣布。剥夺苏水学、苏水友、苏水良三人的投票权,驱逐出族。谁赞成谁反对?” 齐刷刷,所有绿牌亮了起来。 苏水友登时怒喝:“不可能,苏默早就死了,你们这是在自取灭亡!” “大胜,大胜!威武,大华威武!苏默威武!” “西南大胜,捷报飞传。苏默解围贵阳!” 宅子外,若有若无的声音渐渐响起,接着,声音越发大了。欢呼声,尖叫声传扬。苏默这个名字,再一次响彻云霄。 苏水友瘫软在地上,久久无言,口中喃喃说着:这不是真的。 苏水良和苏水学趁着所有人都在欢呼的当口,悄悄想要推出去,苏峙却带着十数名腰粗膀圆的大汉冷冷看着几人:“还愣着干什么,揍死这叛徒!” “苏默威武!”府外声音震天。 宝庆府。 看着忙忙碌碌的苗兵,陆禅神色却有些飘忽。 良久,他这才紧紧握拳,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贼老天……” 苗兵已经准备好出兵了,磨磨蹭蹭了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准备就绪,从后方运来的海量物资集结在了这里,将这些苗兵喂饱,终于让他们士气高涨地可以出兵了。 却不料,这个当口,竟是传来了贵阳解围的消息! 贵阳是哪里? 贵州省的省城,是整个西南叛乱两个最为危急也是最为关键重要的地方! 可以说,政治意义上,贵阳和成都能否解围。可以说是西南叛乱由危转安标志!贵阳解围了,贵州的叛乱局势就是良性。 也就是说,从功劳上看。 谁能解围贵阳,谁就是叛乱的大功臣! 但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苏默……竟然还没死! 不仅如此,王三善这条不听话的狗竟是在不顾补给不上的情况下,强行进攻。不仅将安素的兵马给击败了,还强攻铜仁成功,更是配合着苏默一举解围了贵阳! 这么泼天的功劳,竟然被这两个人给拿去了! 这让陆禅情何以堪? 这让陆禅一直以来强硬打压着王三善和苏默的陆禅如何面对朝中纷至沓来的压力? “前进,迅速进军!”陆禅怒喝着,看向左右:“给我将陈益古喊来!” 陈益古匆匆赶来,鞋子都快走歪了,却不敢露出一点怠慢的神情:“监军使!” “那些土司不是还嚷嚷着军服不够吗?你立刻下订单给苏氏作坊,以军事名义订购十万套军服,十万套被褥床单。什么他们生产的,一个个,全给我订满了!” 陈益古凛然应是,这年头的官府订单,那可是催人命的东西啊! 士农工商,商人连匠人都比不上。社会地位之低下,可想而知。尤其古代衙门,官字两张口,谁他怎么说。今天定了一万两的东西,明天就能给你忘了。等到付款的时候,推诿来推诿去,直接拖得你家毁人亡,甚至更无耻的,直接打个白条就不管了。 在华朝,尽管商人因为和世家豪族捆绑在了一起有了提高。但相对而言,商人在官府面前依旧是十分弱势,强买强卖是基本的,要物不给钱更是十分有可能的。 更何况,陆禅顶着湖广三司的名头下达订单是打着支援前线的名义。这个支持平叛的当口,为了树立正面形象,哪怕吃的是苦头,乃至是致命的苦头,苏家也没有拒绝的名义! 到时候,所有产能都被军需封死的苏家,拿什么去开拓市场赚钱?不能赚钱的苏氏产业,那就是苏家不断流血失血的致命之处! 但同样,陆禅这么急不可耐地就要强硬打压苏家的产业,其中针对苏默的味道实在太浓郁了。这般将和苏默的斗争公开化明朗化,只怕对陆家并无什么好处。 毕竟,苏默是解围贵阳的功臣!而王三善的几次忤逆,对陆家而言已经形同背叛,偏偏陆家还得捧着王三善这个大功臣,那滋味不亚于让陆禅一口吞下一只,不,是两只苍蝇,还得微笑着说……嗯,好吃,解围贵阳,是我的功劳…… 远处,彭衷白,彭海若、彭象乾、彭应楚几人远远看着陆禅愤怒的神情,纷纷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前线紧急,我们的陆大公子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前去抢占功勋了。诸位,可否准备好了?”彭衷白眯着眼睛,笑道。 “当然准备好了,兵械齐全,粮草充裕。这陆大公子,可是太及时了!”彭海若、彭象乾、彭应楚纷纷大笑。 “诸君共勉!” 第十五章:南北京 南京,紫薇阁。 这是最近天子喜欢来的地方,今日,启兴帝华言殊显得特别高兴。 八百里加急,一路上累死了十多匹好马,金牌快递入城,身上缠着红带的骑士直接驶入了皇城通政司,一举将这个大好消息传遍了京城! 贵阳解围! 满城为之欢呼。苏默和王三善的名字,顿时传遍了四九城。 要知道,自从建奴进犯辽西以来,这是京城第一个收到的胜仗消息。还是战乱频发期间,斩获万数,击败兵马十万的大胜! 此战之胜,可以是华言殊拿去在宗庙里头好好夸耀的东西! 谁都知道西南之危可谓是帝国又一个泥潭,贵州四川都是地理位置颇为重要,而且在版图之中不可小觑的地方。若是不顾,四川烂了等于一个财赋重镇就没了。贵州烂了,湖广这个粮仓同样也没了进而影响到整个江南地区粮食危机!同样,贵州一乱,两广也会堪忧,不可避免地需要陈兵边境。 故而,这每年的军费开支,定然会大幅度上升。 这个时候,收复辽地也就变得更加困难起来,而没了辽镇的牵扯,再去防卫建奴,需要的力气便会变得格外困难。军费的开支,更会几何一般攀升。 这对于本就窘困的财政而言,不啻于是又一个黑洞。而且还是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年才能补回来的黑洞! 而今,贵阳解围,启兴帝华言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口中喃喃说着列祖列宗保佑的话。这才翻开奏章,不由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这个苏默……有胆魄!”华言殊缓缓点头:“小弟这次,没看错人啊。区区百十人,竟然让他成了贵阳解围的关键人物,还有这个王三善,也很是了得!” 对于千年传承的世家,华言殊要说没有芥蒂,这根本不可能。 但对于陆慷,华言殊的确有颇为信任。也就只有这个从财相上台的西府之长,才能东挪西凑,各处挤压才能拿出千万两之巨的军费,让一直困扰着启兴帝的财政问题没有爆发。 光是这一点,的确如叶向高所言。这陆慷是一个能够挽回局势之人! 但一想到陆家不断上升后对朝政的掌控,以及那次夺权之中的狼狈下场。华言殊便脸色阴沉了起来。 在权力掌控的问题中,任何帝王从来就不多一点点的宽容。帝王对权力的追逐是狂热的,对权力欲的满足是绝对的。 任何挡在帝王意志前面的人,哪怕再怎么拥有权势,也绝对会被帝王视作敌人! 故而,自从帝国中期之后。如何从权臣世族之中全面夺回权力,便成了历代天子的难题! 按照太祖的权力版图,之所以没有做出如明朝那般的废宰相之策。显然是想制造出权力制衡的局面,只可惜,这个局面在早期几代帝王中呈现出了良性之后。在后期彻底失衡了! 首先是封建时代社会阶层的固化让世族可以掌握住足够的资源和话语权来一代代奠基和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他们可以通过士大夫阶层不断完善文官政治的气候。 普通的士子可能在皇权教育的体制下对天子顶礼膜拜,但对于顶级势力而言,在有了制衡的手段后,便等于掀开了对皇权敬畏的面纱。他们突兀地发现,原来,皇帝也只不过是终日被圈养在深宫,被重重规矩拘束而享有极大权势的普通人。 故而,从中期开始。各路名臣便开始拘束皇权,试图逐渐压缩这个普通人的权势。而南方,远离传统的南方便在皇权鞭长莫及的情况下,越发铸就了权力基石的稳固。甚至,工坊不断产生,新的社会阶层和不断出现的新事物让这个国度的变数越来越多。 但同样,八大家开始试图用一系列隐秘的手段把持这个国家的核心权力。 最终,在先帝手中,他们遭遇到了皇权最激烈的反抗。也正是那一代,代表新兴阶层的苏护选择了支持皇权,和既得利益阶层的八大家展开了最激烈的交锋。 而先帝支持下的苏护,也尽数揽住了极大的权限,包括军权,苏护试图通过北伐彻底巩固功勋,扫清这个国家的所有病灶。却发现,这个国家最大的病灶就在八大家的贪婪和毫无节制上。 最终,苏护失败了。 皇权试图通过掌握军权重新夺权的希望破灭,新帝手中的权力开始缩水。 文官政治的巅峰以昂扬无匹的姿态成了朝廷之中的主流。只是,谁也没发现。这所谓的文官政治的真正基石,是八大家。 通过书院,各家姻亲彼此呼应。八大家隐藏了在所谓文官的表皮下,试图持续把持住帝国的权柄。 这一点,在先帝后半生的抑郁之中表现淋漓尽致。 眼下的启兴帝对这一点,更是感受深刻。因为,先帝无子,他本来就是周家和陆家鼎力捧上来的别支帝子。 “咳咳……”想通了这一点,再去看这些所谓胜负,华言殊也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了。甚至,一想到面对权臣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启兴帝胸中一闷,脸色憋得通红,剧烈地咳了起来。 一边亲信的大伴德胜快步跑来,轻轻拍着华言殊的背,又是迅速从袖中拿出一个琉璃瓶,倒出其中的药丸,让华言殊和着清水快速咽了下去。 至此,华言殊剧烈的咳嗽这才好了点,憋得通红的脸终于开始恢复正常。 德胜挥退小太监,尽管这个小太监是他的亲信,他却十分明白这个关头,天子的一丝一毫的迅速都不得泄露出去。 若不是他的亲信,只怕出了门就要死了! 果然,当华言殊将手无力地从嘴上移开的时候,德胜瞳孔猛然一缩。他分明看见,袖子上鲜艳的血红。 天子,竟是咳血了! “不碍事,去处理吧!”华言殊显然也明白自己健康状况将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也是他自从那次试探后再未有过动作的核心原因之一。 德胜悄然退下,给天子找了一身常服。 换了衣服的天子似乎恢复了正常,依旧那般气度优雅,皇家风度尽显。 “这个苏默……”启兴帝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就让小弟以苏默的名义,尽快上京吧。” “来人,宣文卿过来!”启兴帝说罢,便继续沉思起来。 金陵。 王家府邸,书房。 人依旧是原先的那班人,只是多了一个笑嘻嘻似乎有些老童心的人。这便是南都礼部尚书赢忠。 周琦、谢屈、顾明、王丕依旧在做。 只是比起上一次会谈的沉闷,这一次大家的神态都轻松了许多。 “果然不愧是苏护的种,这一战,干得漂亮啊!”王丕说话十分霸气,这斩钉截铁的气势,让其他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这一次,苏默的确干得漂亮。解围贵阳省城,等若是让西南危局开始趋于可控。 周琦不时颔首:“苏默在西南的开局,想的是曾经无人问津的屯堡人。能够以区区弱势之兵,腾挪之下彻底抵顶胜局。这番胆魄和手腕,着实叫人称赞啊!” 谢屈和顾明纷纷都是拿起茶杯,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周琦这老小子,左右都是心急的意思。 说苏默利用屯堡人开局,以弱小的力量干掉的强大的对手。实际上是在提示几个人,他们这几家,分别对上陆家的时候的确十分弱小。但只要有勇气和手腕,还是能干掉对手的。没瞧见苏默不也是联合了屯堡其余几家的力量,于是一股脑地组建了八千兵马,干犯了和水西土司同等的水东土司宋万化吗? 击败三万人的功绩,足够苏默留名青史了! 同样,谢屈,顾明,王丕也可以理解为。若是他们几个再不联合起来,只怕在陆家这个力量手腕都不缺的强敌下,早早就要被各个击破了! 更何况,陆家还有临安陈家这个狗腿子。而吴兴沈家的态度,却晦暗不明,也有可能摇摆向陆家。 赢忠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看向了身边一个美艳动人,韵味风流的美妇。 这美妇,赫然便是柳如君。 赢忠撇了撇嘴,轻声道:“都是一群急眼的铁公鸡,各自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柳如君噗嗤一笑:“你呀,是一个孤寡老汉,当然可以担心自若。可人家都是家大业大的,当然下不了这么决断。” 几个又在闲扯的老人听了赢忠和柳如君的话,纷纷打趣了起来。 “是啊。赢老头你这是得了一个好徒弟,最近让你得意够了。到了这,都不忘了显摆一番你的高见!”周琦也是人精,随手扯出了苏默,谈起彼此子侄,这总是个能拉近距离的话题! 而且,这次他的打的注意,就在苏默身上! 赢忠看出了周琦的打算,却没有点破,顺着道:“不错。某人登了那个位置,就要对胜败负责。眼下他们还有一个王三善可以扯一下大旗,等下一次大胜要是没有他的功劳。哼,就算是位置空出来了,他也别想得逞!” 众人缓缓点头,几人云里雾里地扯来扯去。实际上就是想借助苏默这个点,对陆慷上位进行阻挠。 只是,大家都不想出力,担心日后被陆家清算。于是想要找一把锋利的枪去出头!当然,他们不想出力,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暗中提供了泼天的支持,也无法得到胜利后的红利。这注定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活儿! 但偏偏都还愿意! 第十六章:宠辱不惊 贵阳,金桂坊。 朱沆手中拿着牙牌,眼巴巴地瞧着这长龙一般的排队。几个衙役拿着铁链,看着不守规矩的就狠狠抽过去。也不管这里头抽了多少官员士子,总之,在贵阳粮食几乎消耗干净后,满城都是缺粮的。于是谁也不敢乱了秩序! 好在,苏默事前就从湖广、两广抽调了大批粮草。全都储藏在广西广东边境,依着书院的牌子,倒也没有哪路人马敢来染指。 “一石粮食二两银子啊!”朱沆热泪盈眶,倒不是这粮价太贵,战前粮价的确只有一石粮食一两银子左右。但那是战前啊,和平时期贵阳堂堂省城能发生饿疯了吃人的事情? 这价钱,实在太便宜了! 贵阳解围前,黑市里头能买到银子。但那些粮食,全部都是豪门大户里头抠出来,或者说那些不要命地从军仓里头偷出来的。这些粮食,一石粮食二两银子?做梦,拿不出一百两,想都别想! 反观这一石粮食二两银子的价钱,那实在是太便宜了! “老朱,快买粮食了,愣着干嘛呢?”身后老友推了推朱沆,朱沆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前头又是多开了十五个窗口,这才让人群一下子分流起来,进度大大加快。 朱沆一把将牙牌放在柜台上:“我要一石米!” 说着,朱沆一把将手里头的碎银子全部丢了上去。 柜台上的伙计手脚灵快,笑着道:“客官是要什么米?这里有陈米,良米,还有上等的精米。您这银子我给点好了,得有三两五钱的银子。陈米是一两银子一石,良米才是二两银子一石。这精米,就要二十两银子一石了!” 接着,伙计便朝着身后的柜台招招手,里面三个米堆赫然入目。第一堆米有些发黄,吃了可能口感不佳什么的有问题,但绝不会出事,这便是储存较旧的陈米了。 第二堆就是颜色正常,质量普通的米。放在往常,也就一石一两不到的样子。只是这粮食,在整个战时,几家大户也舍不得吃! 第三堆就是精米了,这是碾磨得没有丝毫糟糠,色泽晶莹的好米。在战前,这样的一石精米大概在五两银子左右。 往常,朱沆这中等之家逢年过节也能吃一回精米。但今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银子全部推了过去:“全部买陈米!” 伙计将一两五钱银子退了回去,身边一人也用心地拿起牙牌在背上刻了一个特殊无难以仿制的图形,这伙计才朗声道:“客官,这牌子写得清清楚楚。城内粮食紧张,为防止有人倒卖。故而,这良善之家拼着牙牌可以买两石陈米,一石良米,精米不限。这是您多出来的二两五银子。收好,这是您要的两石米,收好!” 朱沆扛起麻袋就走,两个儿子一路护送,虎视眈眈看着周围人。 但这会,没人管他,一个劲开始买粮。 有了粮食,人心就安定了下来。能有口吃的,能继续活下去,还能开始新生活。对于刚刚经历过惨烈围城战的贵阳百姓而言,这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其他多的,他们甚至不敢去奢望,只希望打下这泼天胜利和能保安全的几个大官人不要离开。 这几个大官人便是李枟、苏默和王三善。 三人就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苏氏粮行开了二十个窗口在卖粮食。同样的商铺,在城内还有五处。 每日发出去的粮食,就超过了五千石。 这等于过去整个贵阳城内一个月军需的用度,那会的窘迫实在让人心惊胆战,这会拼命地买着粮食。 “百姓们实在是被吓坏了啊……”李枟半带解释地说着,这些粮食都是苏氏之前购买好提供的。这次苏默不仅没有趁机将粮食价格死命地抬升,还如此定下“低价”。实在是让李枟欣慰不已,又生怕苏默反悔。 毕竟,城内别的没有,浮财倒是一大把。这会就算再将粮食价格翻番,也没有人会说个不字。 苏默点头表示理解:“之前已经和官署联络好了,这次粮米贩卖,以户口牙牌为准。尽量不让奸商再有剥削,而解除城内饥荒之苦。至于一些微末小利,于国计民生而言,实在不值当什么。” 李枟和苏默就这么说着闲话起来,王三善没有插话,在一旁瞥了一眼苏默,心下也是微微轻叹。 苏默和陆禅的恩怨,他岂能不知,岂能不晓。这两个堪称命运中宿敌的世家子,身份背景天差地远,气度胸怀和手腕,同样也天差地远。 只是,陆禅的背景和身份显然要好过苏默万倍。陆家顶级世家的身份,陆慷西府之长的权势,都比起苏默一个叛国贼之子的名头要强太多。 但在气度胸怀上,王三善却亲身感受到了。 苏默此次调集粮草五十万石,都是之前苏默从安彦雄手中敲诈得来的钱粮买的,事先就从湖广两广购买了。这里,王三善不由对之前听到的传闻感到嗤笑,之前陆家的人还造谣说苏默是索贿逼反了安家,试图将这脏水泼在苏默身上。 但眼下看了,才发现真相竟是如此悬殊。 苏默的确是拿了安家的银子,目的却是用来买粮食以防万一,为的,却是黔中百姓的福祉。要知道,哪怕两广湖广近年丰收粮食众多。这五十万石粮食凭空买了,那胆魄和胸怀,是陆禅拍马也难及万一的。 一个心胸狭窄,对自己百般打压。 一个心胸宽广,大家气度。为国事为百姓不惜荣辱买下巨粮。这一对比,实在让王三善不得不由衷叹服。 更难能可贵的是苏默的手腕。 无疑,苏默拿着安彦雄的银子买粮食这是赌对了。但接下来分红利的时候,苏默能忍住贪婪,那就更加厉害了。 这关头,贵阳缺粮不缺钱。价格怎么提高都卖得出去,但苏默偏偏就是平价出售,哪怕是高于战前水准,也是切切实实是个平价销售。 这其中一多一少,百万两银子就被苏默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利给了百姓。 由此,苏默似乎太亏了。一百万两,足够支撑十万人军队半年的用度乃至更久了! 实际上,王三善作为一时人杰,却看得分外清楚。苏默此举,实在是有大智慧。首先,苏默的身份十分尴尬。 他是朝廷派员,来贵州是为了安稳土司局势。结果却惹出了安家叛乱的事情,不论其中原因。只看结果的话,苏默是大大的不称职。 再者,苏默这会拉起兵马。用的是朝廷派员的身份,但这个身份有明确的可以招兵买马的职权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还好,苏默这是为了平叛,而且还胜了。对于胜利者,朝廷是宽宏大量的。 但朝廷宽宏大量,不意味着陆慷陆禅等陆家人会宽宏大量。他们会鸡蛋里挑骨头,死命找出苏默的岔子要给苏默打压下去。 若是这个时候,苏默用粮食在贵阳暴利销售,那真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指不定,苏默最后的功劳没捞着,还得陪在这里。 故而,苏默能忍住贪婪。单论这份心性,实在是太厉害了! “有李军门和苏使君在城内主持,这百姓民政之事,想来的确是无忧了。诸位,我看还是尽早商议一下,此次如何面对安彦雄吧!安彦雄据守水西,尽管兵马多有溃散,却战力还在。而且其部潜藏山中,若是不趁此时机早作打算。只怕日后安氏稳当下来,再出兵袭扰。贵州将永无宁日!”王三善神色低沉。 李枟也是颔首:“城内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吧。军需后勤,辎重补给,这些我都能操持起来。再加上此次大胜斩获,一时间也不虞钱粮的问题。关于此次平叛出击,两位可有什么想法?” 王三善首先道:“平叛之时,可有有取巧之法,我为主帅却不会有取巧之心。兵法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此次进兵,在我看来,应当以尽快速度挤压叛贼的生存空间,将叛军主力击破。迫使其无法在山区之中形成足够的袭扰力量,将叛军对贵州的扰乱降至最低点。让其不能在贵州山区纵横。” 李枟点点头:“可有兵力要求?” 王三善思虑了一下,道:“山区上丛林上,兵力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士兵若是不熟悉丛林战法,反而会因为兵力过而指挥不畅造成无谓的牺牲。故而,我只需要后方能够充足补给,并且提供一定的优质兵员补充这就足够了!” 李枟这又看向苏默:“那苏使君呢?” 苏默道:“平叛的事情,我看主要还是交给王抚台罢。我虽说也是平叛,但说实话,的确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本就是被逼到极处后的无奈之举,招兵募兵之事都是忌讳,我再多做动作不仅有干扰前线作战的之忧虑,也不利于那些为国征战的二郎。故而,我打算沿路北返,一则可以顺势清剿路途上的残兵败寇,肃清治安。二则,也能回朝听候吩咐。” 李枟和王三善对视了一眼,悄然点头。 苏默的安排着实有些尴尬,朝廷的正式任命还没下来。苏默怎么安排他的自由度很高,李枟和王三善理论上都有权可以指挥苏默。 但苏默在评判的实力上,和两人是平等的。甚至,功劳上论,苏默也是不逊于两人的。 故而,当苏默说出要北上的选择后,两人都是轻轻松了口气。 第十七章:人力问题 最后,苏默带着第一营奇装满员,以及安梓所部将近三千人,浩荡北上,驻防铜仁。其余兵马,叶如松等部归属李枟麾下,驻守安顺(屯堡区)而今李枟已经在职权内给了屯堡人各族战兵的官身了! 苏氏商行先期过来的人手也迅速在屯堡区搭起了架子,李枟也同意苏默的观点,打算将屯堡区逐渐民事化。 这是实现说好的给屯堡的回报。也是彻底将屯堡各族众人绑在战车上的举措! 要知道,这战兵的官身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国朝武将阶层,就算是卫所兵军官再怎么品高,在地位上也比不上战兵。 因为战兵能拉出去打仗,能立功,能升官发财得爵位。但卫所兵不行,这群像农夫地主多过军人的蛀虫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且还会影响其余各部的军心士气。 故而,几百年下来。真正的勋贵武将,都是那些在战场上打生打死打出供给的人,反倒是这些靠着军屯田地富得流油的军户子许多靠着科举成了书香门第。只是那卫所军官的身份拘束了这些人的发展,让其始终得不到文官阶层的认可。 直至世族大阀试图鲸吞国权的时候,这才拉上了他们,让这些卫所的高级军官子弟步入了文官仕宦的生涯。 比如屯堡人的陈进任,这就是试图靠着陆家步入仕途的卫所兵子。 长沙城。 此刻的陈进任神情有些不好受,捏着家里传来的邮报,五指捏得发白,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万千心绪萦绕心胸,最后却全部成了心虚…… 陈进任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一众朋友了,尤其是陈益古、崔子忠等一帮人。面对这几个往日将他视作贵州地区情报专家的朋友,陈进任简直要羞愧得钻到地上去。 今日,他坐在酒楼里。一个人要了一大坛酒,就这么自饮自酌着,心中不住地分析者利弊。 好在,无论是陈益古崔子忠还是夏元繁和李钧吉,这几天都在忙着对付苏家的军贸订单。于是没人管他,让他能够默默舔伤。 饶是如此,陈进任还是有些心慌。 作为穷苦地区出来的孩子,尽管进了书院后处处高标准严要求。似乎他也成了帝国的顶级人才,但心底里,陈进任是敏感的。 他迫切想要取得众人的认可和尊敬,为此,陈进任可以对苏默这个无辜好少年一顿猛喷。因为,他知道陆禅十分想要搞臭苏默。 而在陆禅麾下,任何猛喷苏默的事情都会得到褒奖。 再加上陈进任是对贵州少数了解的人,自然,他因此得到了重用。 “苏默……竟是如此能干!全家都被苏默的恩德折服了,整个屯堡都被苏默收服了,我该何去何从?咕噜咕噜……”陈进任仰头便提起酒坛喝了起来,这低度酒甜丝丝地没什么味道,他却喝得畅快。 似乎,由此整个人也有些精神了。 陈进任的丢脸在陈益古等人眼里着实算不得什么,一条贴上来的狗,以前有用便养着,好酒好肉好亲昵地养着。 现在没用了,没剁了吃狗肉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况且,陈进任这么个发大言无实用的人在这里,本来就是个以资询问的活。 此次,陈益古、崔子忠、夏元繁以及清浊堂派员尹立聚首,每个人都是神色严肃。 “苏默已经从贵州返回了,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痴。贵州大好功劳不去捞取,反倒是一门心思想要跑回家来!”夏元繁愤恨地想着,他们夏家眼下和陆家的依附度已经很高了。这些天来夏家为陆家冲前断后,功劳苦劳都不小。 据传,夏克荣已经有希望从南都兵部职方司下派,任职湖广布政使司参政。至于是左参政还是右参政,这还在动议之中。但饶是如此,这三品官位下来,也足够夏家上下为之狂喜了。 故而,陆家若是吃亏了。这夏家绝对是第一个挨棍子的对象! 眼下苏默回来,苏家重振旗鼓反击的日子就进入了倒计时了。君不见苏默解围贵阳的消息传出,所有苏默的负面消息全部一扫而空吗? 苏默还活着的消息,等若是一击分外有力的强心剂,将整个苏家的人心全部振作了起来。 实际上,面对尹家和夏家的勾结。苏家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但苏家各部分的力量在苏默没有糅合起来之前,就是一团散沙,难以凝聚。 等苏默失踪后,又有谁能去聚集起来? 更不用说苏浚一直在拖后腿了! 故而,苏家是可以击败夏家和尹家联合的。但必须要能将整个苏家的全部力量发挥出来! 恰好,苏默就是这个能凝聚苏家力量的人! 哪怕只要苏默活着带个话来,苏家也绝对能抗住夏家的打击!一旦苏默回来,夏家尹家将是怎么个下场,夏元繁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 苏默,可是平叛的大功臣啊! 挟平叛之功回归的苏默可不是易于之辈,想到这,夏元繁就心有戚戚,很有些担惊受怕的模样。 陈益古横了一眼夏元繁:“这次苏默回来也无碍,公子便在宝庆府。他要从西南回来,第一个就绕不开公子。我们在这里,安心看着公子怎么去收拾这些宵小便是了。担心那么多没必要的作甚?” “是是……”崔子忠唯唯诺诺。 陈益古无奈看了崔子忠一眼,这小子本性忠厚,虽然是个能干事的,却未免有些太胆小了。 “看着吧,我们这次三十万的订单撒出去,压不跨他苏家!”夏元繁恶狠狠地拍案。 尹立也是颔首:“这一次,我便立刻回去督促尹家那些工人。好好趁着这个时机将苏家的市场份额挤压出去!” “好!”几人说罢,眼里好似能碰触火花一般。 与此同时,苏家作坊。 苏二牛唾沫横飞地在堂屋里说着,几个中年人穿着簇新的衣服,神情有些局促。却是专心致志地听着苏二牛道:“却说,公子直抵叶家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用大义感染了叶如松归顺,于是叶家屯数千儿郎,在公子领导下,将城下叛贼叛贼杀得丢盔卸甲。趁胜追击下,得了这平叛第一胜利!……” “好!” “使君威猛!” “使君果然了得,不愧是我善化的苏郎啊!” …… 一片赞叹声响起,苏二牛洋洋自得地仰着头,时不时和几人说着话。最终,还是一名更年老的男子有些局促地道:“二牛啊,期叔今天有些事,倒是想和你讲一讲。” 苏二牛低下身子凑过去:“期叔您老有事,二牛还能不听怎的。俺这手艺,可还是您老手把手教的。咱做人不能没了良心,是恩情是狗肺这都得分清楚了。您老这恩情,我可是记着的。您说,只要我二牛能办成的,绝不含糊!” 这期叔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有些扭捏了起来。其他几个人身子很是不舒服地扭捏了起来,显然也被这话刺到了。 期叔定了定心,缓缓道:“的确,是恩还是恨,是好还是坏。我们这些小百姓虽说做不了啥,但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好坏,这次,我们就是明白了好坏以后,这才想要重新回来的。” “是啊。尹家那群狗崽子,鼓动我们去了,丢下就不管了。之前说好的安家银子没了不说,连工薪都随意克扣。岳谷你知道吧?素来仗义执言的,谁家出了事情找他,只定帮忙毫不二话。可这一次给尹璋那说说情,让大家好好休息会,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这会还躺在床上,大腿是坏了,可不知道岳家嫂子和三个孩子怎么活啊!”又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神情激动地说着. 提及岳谷,苏二牛脸色一沉,显得有些愤怒。 见苏二牛这脸色,其他几人都是悄悄点头。 这时,一名年轻些的汉子起身,肃然道:“这次,我们都明白了。被尹家这些人坑了!眼见着人过去了,什么腌臜事都使出来了。克扣工资还是轻的,有些兄弟家里困难了,逼迫签下奴契都有!” “什么?”苏二牛难掩震惊:“尹家人,竟是这么不要脸了?” 奴契,那就意味着整个人一生的人生自由都没了。小门小户的,家主成了尹家的奴仆,整个家庭基本上也等于当了尹家的奴仆。尤其是这玩意还是继承的,等于是子子孙孙给人家为奴为婢。 对于这些曾经在苏家作坊里头尝到了当人滋味的工人而言,再去给尹家为奴为婢,谁愿意?再说回来,当初肯去尹家,还不是为了薪酬更高,更有前途吗? 要这些前途,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家小家庭能过得更好。可这给人家为奴为婢了,这日子再好,有啥奔头? 当下,所有人就怒了。 苏二牛听到这里,一拍案道:“咱不能让尹家人这么欺负!” 众人纷纷神情一振,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苏兄弟啊,这次,可要救救我们啊!” 苏二牛当下就拍了胸脯:“没说的,尹家这种杂碎,就该收拾。你们都回来,这契约重新立下。决不能给尹家做牛做马还得不到未来!” “好!” 同样的情形还发生在所有苏氏庄园作坊里各个管理层的家里。尹家卸磨杀驴后的恶果终于显现了出来,所有人尝到了苦头以后,纷纷想起了曾经苏家的美好待遇。 “人力的问题解决了!”苏水华合上名册,笑得合不拢嘴:“该我们苏家发威,让那群小子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第一流世族!” 第十八章:军事订单 当一脸严肃,心带讥讽的湖广布政使司分守道付成付道台走进善化的时候,这位素来以陆家铁杆自诩的道台官人满心都是欢喜。 这次,陆禅公子亲自将任务下达了过来。 一直苦于没有晋升之资的付成屁颠屁颠地接了下来,在他看来,这次陆禅委实只是需要一个传话的人,便能将这所谓新兴豪族彻底压垮。 什么曾经的强大世族,在官府的力量面前,尤其还是得了陆家力量加持的湖广布政使司面前,能有甚么反击之力? 十万件军服,十万件被铺,十万件鞋袜。 三十万的订单下来,总金额能上二十万两银子。 但付成这次是官家的银子也没带,轻身快步来了善化,就是要将这个噩梦般的消息告诉所有善化人。让他们明白,苏家就要完蛋啦。三十万件军服的订单下来,那得多少人日夜不休才能做出来? 更何况,此次官家只给了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差不多也就刚巧苏默从贵州返回长沙的时间。 “道台,苏家的人来了!”身边的长随唤了一声,将付成从幻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远处,果然来了一队人马。 于是付成立马回了马车内,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他这是要等着苏家的人恭恭敬敬过来,将他请下马车! 十九八七六……十息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付成甚至心中都在想象着那队人马行进过来的样子,是苏水华亲自来给自己叩首呢,还是苏家夏达那个美嫩的小妮子。 咻……微风吹过,无人回应。 连着马车外的长随都有些尴尬。 付成沉住气,要我等这么久,难道是个大人物?或者是苏家那三个老头子?说来,这几个老头子也是士林之中有些人脉的。嗯,不能轻辱。既然如此,那便坐直了,等着他们来吧。 嘿,一想到几个老头子亲自来迎接,付成顿时感觉气派十足,哼着小曲子,静静等着脚步声。 一刻钟的时间瞬息而过,依旧毫无回应。 小车队就这么在城外停着,已经来了一帮子看客指指点点。 长随的脸一下子有些红了,如同煮熟的螃蟹,再也没有横行的威风。 付成恼了,一把扯开窗帘,恰好,那个车队驶过付成的眼帘,让他恰好看见了一个尾巴。 这车队,上面尽是箱笼,什么锅碗瓢盆杂物麻袋,全都在上头。一个个妇孺面带期许地坐在马车上,身后一个个工匠模样的人走在路上,目标,就是城外苏氏庄园! 这分明就是从尹家庄园里头逃出来,重新回苏家的工人! 登时,付成的脸刷的一下就紫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付成低声吼着。 这会,长随掀开帘子,低着头道:“官人,县衙来人了!” 付成压抑住怒气,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儿。这养气的功夫在官场上也学了点,平抑住怒气,装作若无其事的省城高官范儿。 付成掀开了帘子,神色阴沉地下了车,口中低声说着:“赖无寒在哪里,我倒要看看,上官来巡。他身为下官,竟敢如此无礼……” 付成的话还没说完便卡住了。 眼前一个黑脸男子,一身县丞官服,貌似忠厚地嘿嘿笑着:“小人姓刘,善化县丞。见过付道台!” 这黑脸县丞迎头便拜,却让付成咬得牙都酸了:“善化……竟然就派了一个县丞来迎接本官?赖无寒去了哪里?” 黑脸县丞也不以为忤,任由付成唾沫横飞,回道:“大令在苏氏作坊静候道台,说是道台的终点在那里。空耗形式劳民伤财,甚是无用!” 付成质问落空,心气一泄,干巴巴地回了几句。驱车去了苏氏庄园! 到了这里,赖无寒的确是在门口迎接着。 这一回付成劈头盖脸地也不要什么形式了,道:“我是来宣布朝廷采买之事的,什么空的也都别摆出来了。苏家人在哪里,都给我喊过来,本官要宣布朝廷大事!” 赖无寒低着头领命,领着付成去了至诚楼。 到至诚楼的时候,所有苏家人都已经齐备。苏水华、苏水繁、苏水西、苏水禾齐齐列坐,还有苏松、夏达旁听。 六人齐刷刷地看着付成和赖无寒,目光平淡而从容。 赖无寒倒是轻松地很,付成却是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 定了定心神,赖无寒走上了上首,只是刚要坐下的时候,苏水华却清咳了一声。 “这是家主的位置……”苏水华静静地看着付成。 付成莫名地感觉有些汗毛倒竖,紧接着袭来的就是耻辱感:“难道本官还比不上一个小毛孩子吗?” 苏水繁轻笑了几声,紧接着,整个房间内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笑容莫名其妙,但付成分明看见了几人眼里那毫不掩饰的嘲讽。 付成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如锅底一般。此刻,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他没有发飙,三十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冷静了下来,这莫名其妙的笑声里头肯定有让他丢脸的东西。他看向赖无寒,神情铁青。 赖无寒躲不过去,低声道:“天子的嘉奖已经下来了,苏公子大功传扬天下。得亚中大夫衔,领屯堡兵驻铜仁,入京面圣!” 付成的脸顿时刷的一下又重新红了起来,天子的嘉奖的确十分重要。这等于是让苏默一瞬间就扬名天下,同时还将之前所有的谣言和污水全部洗刷了干净。这个关键时候,他想说苏默的坏话都不能! 至于第二个,亚中大夫的头衔,也十分致命。谁都知道苏默而今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书院学子,既然是学子,那就是还没参加科举的士子。故而,任命苏默的职位就十分麻烦。只能先给一个虚衔定一下品级,亚中大夫,那就是从三品的文官散阶。等于后世的享受副部级待遇。就是这么一个从三品的文官散阶,刚好压住付成。因为付成虽说是布政使司分守道道台,却只有正四品。虽说是实职,但终究是低了苏默一头。 平常权位上面他可以压住苏默,但在礼仪上,他却不能乱套! 付成木着脸,打定注意不再出丑。他所幸直接走到苏默的位置上面,也不坐下,而是直接拿出了公文。 众人便齐刷刷地起来,等待付成宣读。付成可以无礼,他们却不能。 “兹湖广布政使司命:西南战事正酣,国朝将士用命。冬日乙深,贵地苦寒。特紧急采买苏氏作坊之棉衣棉裤棉被棉鞋棉袜,共三十万件,总计金额二十万两!”付成面容古板,抑扬顿挫的声音发出,眼角还带着戏谑。似乎想要看着所有苏家人沮丧而绝望的神情。 将近半年来,苏家在和尹氏、夏氏的碰撞之中。利润剧减,甚至因为尹氏和夏氏不顾体面地死磕下。已经步入了蚀本的境地,这个时候的苏家,已经是在啃老本了。 苏家的底子本来就不厚,略微厚的那点还在苏浚手里。唯一有些本钱的,也就在济善堂里存着的尹家家底,大约五十多万两的样子。 但在苏默竭力开拓的那会,五十万两虽说也是个巨额数字。但这钱粮就和流水一样地哗啦啦出去了,能存住二十万两付成就觉得苏家有幸。 这一次三十万件军事订单,本钱就差不多要十五万两。只等官署将这二十万两扣下来,苏家的资金链就要彻底崩断。 最后五万两,济得甚事? 付成仰着头,俯视着苏水华、苏水繁、苏水西以及苏水禾。至于其他一老一女,被他直接无视了。 苏水华的表情十分平静,他从未打算在此退缩! “能为国家献力,让前线的将士在严寒之日保暖作战。这是我苏氏上下所有人的荣幸。订单,我们苏氏纺织,接下了!”苏水华说的斩钉截铁,倒是让付成给吓了一跳。 “当真?”付成重新问了下。 苏水华轻蔑地看了一眼付成:“既然是领了军事订单,自然是……军无戏言!我苏家,愿立军令状!” “好!”付成一拍案,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得意:“那我倒要看看,你苏家有什么本事,敢如此夸口!” “跨不夸口,当然是做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苏水华说罢,一把拿走付成那叠契约文书就走了。 付成阴测测地看着苏水华的背影,冷哼起来。 若是苏家想要以次充好,他的眼睛也不是白瞎的!这次,是彻底把付成惹恼了,本以为苏家人若是识趣,他还能照顾照顾人家。 但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彻底卡住,严查死守,决不让苏家有一丝侥幸! 宽阔的厂房,林立的水力大纺车,以及不远处吱呀吱呀的机械运作声。 整个厂房内百余人齐刷刷地看向居首的一名男子,看面目,赫然是穿着统一工作服的苏兰若! “开始!”苏兰若一声令下,一声咔嚓响起。 百余工人齐刷刷动作起来。 水力大纺车上,一团团棉花在机械的狂舞之中进入了流水线! 第十九章:军队 【能弱弱的求个收藏么】 不错,这就是水力大纺车,能够纺织棉花的大纺车。而流水线,更是苏兰若根据苏默的来信,亲手建立起来的工序! 分工配合,精细协作。 良好的组织管理,以及先进的技术水平。 这一次,亲自组织攻关的苏兰若毫不犹豫,他能彻底完成三十万件订单的攻关! 长沙府里,无数小作坊悄然搬到了善化,更有甚者,直接到苏氏庄园隔壁作伴。 无数的作坊开始翘首以待,当第一批棉布出产后,集结在庄园旁边众多的成衣场、印染铺便开始全力发动。 “第一批出来了,一千匹棉布!”一车车棉布运出,随后,各个小作坊的工坊主带着自己的人挥着条~子,将一匹匹棉布抢一般地抢回了自己的作坊,开始迅速动工起来! 这一次,苏家银子给的足够,苏默又是平叛功臣!他们这些做小作坊当然热情踊跃,要知道,人家苏家是按件收钱的! 成船成船的棉花开始运入,先一步苏默从贵州返回来的苏氏商行人员将整个贵州的棉花全部搜刮干净,尽数运了过来。 庄园旁边的小码头上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苦力们扛着比人还高的大包,里头尽是压实的棉花,不重,也还算轻松。 人如长龙,延绵向苏氏庄园。 数九寒天,庄园里,十来个大锅烧了起来。姜汤粗盐可劲地丢进去,补充体力又暖身子。 有那个工人要是累了,拿起旁边的木碗瓢子盛好,喝完了放在清水里头洗刷洗刷,然后再去继续上工。 工场里头也没有监工,苏兰若这种大公子都亲身下来到第一线进行工作,哪家人能不心暖的? 济善堂已经放出话来,夏达亲自带着人手过来,随时准备检查账簿。谁敢贪污,谁敢克扣,不仅工作丢了,这辈子也别想在善化出人头地! 至于那些工作优异的,更是定了硬性指标。达到了就发钱,发银子!济善堂出示的优秀雇工,生产能手牌子也给你挂在家里去。往后在济善堂的学堂里头入学,贷款,求医,都能得到优待。 这种体贴的心思,整个工场上下,所有人岂能不用心做事? 尤其在生产工序上,大量水力纺车上和改进工序的流水线作业让苏氏作坊的生产效率大增。 苏兰若信心满满,三十万件订单,毫无问题! 与此同时,宝庆府也掀起了波澜。 一列列兵士开始集结,满城都是民夫在奔走。宝庆府集结了整个湖广运送过来的大半军需,尤其是在陆禅拒绝向王三善提供军资后,让宝庆府的辎重开始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宝庆府知府已经满的脚不沾地,全力征用民夫为大军行进准备后勤。 今日,陆禅终究不能再装模作样对王三善继续打压了。 朝中的风向十分微妙,这个关头若是逼反了王三善,那陆慷在中枢的乐子可就大了。 于是陆禅命令民夫开始向前线输送军粮,与此同时,似乎感受到了战功的迫切。 彭家诸人也终于不再懒惰,反倒是催促陆禅进兵西南。 宝庆府城外大帐内。 “监军使。此时,是时候誓师西进了!我们苗兵也是在山林里头各处奔走的,这山中作战,比起王三善的兵马更加便利。此次贼酋坚守山区,正是我辈用命之时。”彭衷白神色激动。 陆禅神色不动,心下却是惊喜,土司能够主动求战,可谓是大喜之事啊。 彭象乾也道:“监军使,出兵吧。据末将所知,安复全冈残部正在逃往湖广。苏默追击甚酷,若是待苏默杀光了这些残部。只怕我们什么功勋也没有,不好交代啊!” 这话说得直白,陆禅不再沉默:“好!你可知道这些残部所在?” “末将已经得到详细情报,就待监军使一声令下,我辈男儿为监军使冲锋陷阵!”最后一名土司彭应楚说得激扬,所有土司都是点头。 陆禅拍案而起:“好,出兵!” 从铜仁通往湖广的大山内,苏默领着一千五百兵马缓缓行进。这里头,主要是宋大壮的第一营。 这是屯堡兵的精华,谁也不知道苏默为何要带着兵马回湖广。据说是衡王华言徽倡议,希望能够在衡阳驻守住一支强兵。 这支兵马十分齐整,行进之中,寂静无声。 将官行走在前,苏默没有骑马,而是跟着众人一同行进在山路里。从贵州回湖广的道路十分艰难,道路不平,大车难行。好在苏默只需要将人带回去,需要带的东西不多。不然,光是辎重大车就够呛。 但饶是如此,一千五百人的军需还是让这条长龙在漫长的行军之中问题重重。 对于这,苏默是喜闻乐见的。 一支强兵,就要有不畏困难的决心。长途行军,也有利于锻炼出军队的坚强体魄! 为此苏默的银两砸得十分爽快。因为苏默的独特身份,在这支军队的权力问题上,十分集中在苏默手中。也能让苏默得以对军队保持有效的支持,而不是落在了哪个贪官污吏手中。 充足的营养让士兵们在辛苦的新军之中并没有被拖累,反而得以强健体魄。 而苏默一意推行的军官识字计划,也让这支军队开始由内到外多了新的东西。 紧接着要推行的士兵识字计划,更是让第一营沸腾起来。稍待严厉的军纪让第一营迅速平静下来。 苏默的决心让所有人都是有些震荡得无法言语。 军队的纪律十分严格,在苏默的强化下。更是十分严厉,白天高强度的训练让士兵们少了奸猾,甚至,他们没有奸猾的力气。 军官们同样不大好受,第一营是以小旗,总旗,百户,营千户的模式建立起来的。所有大小军官都会被苏默集中起来,晚上学习识字,学习军纪背诵理解,学习战法运用,学习组织管理下属,甚至高级一些的军官还会和苏默一起推演战法,开发新的作战方式。 这种十分纯粹,又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军旅生活让所有军官都十分感兴趣。 军中的气氛十分干净,军人就是军人。干着军人的职业,就不要去想其他东西。 军官们学习好了军事上的事情,学好了处理士兵的事情就不用管其他了。 同样,士兵们学习好战法,遵从好纪律,服从好命令,完成好任务也就足够了。其他什么奸猾习性,什么偷奸刷懒。见到一个开革一个,军中上下丝毫不手软! 为了这支种子一般军队的净化,苏默为此,可谓是不遗余力。 同样,纯粹的气息也让这支军队真正在战斗力上得到飞跃。虽说只是区区一千五百人,但在野战上,苏默自信可以挑战之前掌握的那支六千人的兵马。 蒋舟口中喃喃自语着,这位在战场上险象环生中侥幸活下来的勇士在休养了一个多月后,已经可以重返军营。所有人都说,他在那样残酷的伤势中能活下来,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此次,这个奇迹背着军律,却愁眉苦脸,完全没了冲锋时的悍勇:“忠于圣上,忠于国家。军队是天子的利器,是国家盾牌。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说话和气……” “说话和气……”蒋舟口中念着,一下子却卡壳怎么也记不起来下面是什么了。 “下面是,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不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接着,苏默清朗的声音响起。 蒋舟看着苏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军姿挺拔,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腰,说话却还是结结巴巴起来:“属……属……下,见过使君……” “蒋舟总旗!”苏默回礼,笑容温和,说话也是和气。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这军律,可理解了?” 使君竟然记得住自己的名字!!竭力定了定心神,蒋舟昂扬道:“回使君。军律今天刚刚发下,十分简单易学,只是属下资质愚钝,还在熟悉当中。但理解,已经完毕!” 苏默点点头:“到了识字课的时候了吧?” 蒋舟回复:“是。今日训操已经完毕,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进行识字课!” 顿了顿,蒋舟继续道:“由属下进行教学!” “去你的营帐,我去插个队。看看!”苏默说罢,换了一身小兵的装束。 蒋舟傻眼了,但在苏默的命令下,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课堂。 军官们进行识字课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本来只是苏默鉴于一帮子以战功快速升迁的百户级别以以上军官不识字,指挥不便。于是开展识字课,一方面抓住中高级军官,一方面也能更好地协调指挥。识字以后,至少面对军令不会抓瞎看不懂。而且,有文化以后也能更好升迁。 故而,从高级军官低级军官扩展的时候,大家都比较热衷。毕竟,这支军队就如一张白纸,可以随便苏默涂写。大部分的军官也都年轻,容易接受新东西。 就算有一些军官固执地觉得刷笔杆子是文人的事情,在苏默的推进下,阻力也在可控的范围内。 但当几十人规模的军官识字课开展到全营的时候,阻力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第二十章:识字课 一千多人要进行扫盲识字,这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新鲜事。 一想到苏默的注视,蒋舟亚历山大的时候,也竭力告诉自己沉住气,快步走向营地。 营地内,所有人盘膝而坐,气氛有些闹哄哄的。长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很少有额外的休息时间,大家在严厉的训练之中磨砺掉了不合适的棱角。所有人都渐渐融入了集体之中,举动之间,军人的气质越发纯粹。 同样,这样长期的压抑个性,也让大家有些消极。 想家,想孩儿,每日辛苦劳累的训操而产生的抑郁都需要一个宣泄口。故而,在蒋舟没来之前,大家都闹哄哄地聊着天。你说着你孩子能走路了,我说着我家媳妇如何持家。气氛很是轻松。 “总旗来了!” 蒋舟踏入营地,所有人刷地坐直了身子,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 看着这一幕,蒋舟十分平静。装作小兵模样做到最后一排的苏默却皱眉了:“士兵和军官的鸿沟……在拉大啊!” 军中阶级森严,简洁干脆的上下级关系虽说便于指挥。但苏默却有些感觉不妙,静静地想了起来。 回过神来,课堂开始。 “现在,识字课开始!”蒋舟神色严肃。 “今日,以诵读军律为主!无论你们是死记硬背也好,还是一个个拿着刀剑在地上比划。任何人,必须完成识字课的任务!否则,以军律处理!”蒋舟十分严肃,声色俱厉,所有人莫不是凛然。 “是!”众人齐声回应,表情严肃。 苏默坐在最后面,恰巧看到左前方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士兵脸上紧紧绷着,眼眶却有些泛红。 “要是过不了……岂不是都有被开革的可能……?”小士兵低低抽泣了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要是被开革了。家里要怎么过活下去。就是死在战场上,也比输在这里好!一定不能,一定不能……一定不能……” 讲课开始,蒋舟在上面高声诵读着“忠于天子,终于国家。为天子利剑……” 所有士兵忙碌地在下面联系着,苏默一言不发,眉头却越发皱的深了。 时间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后,蒋舟的话依旧十分生硬。每个教学任务都好似是在下达命令一样,所有的士兵学习起来,也是以完成任务一样去做。 嘶吼声不断在营地里响起,四处的飞鸟已经空了,整个营地里都是粗狂的读书声。 苏默当然没有用四书五经当教材,只是将军令之中常用的字择选出来,一个个教。尤其是军律,军事规制,一个个讲出来。往往是军官们念一次,下面的士兵就跟着喊一次。 一遍遍加深印象,一个个字死记硬背,不问因果。 只是,气氛却越来越沉重。学习这玩意,估计后世全天下人都有心得。死记硬背的确可以直接攻克一些难关,但想要学进去,严厉的气氛有时候可能适得其反。 果然,长时间的气氛绷紧后,啪的一个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营地左中方一个身体壮实的男子,男子手中的毛笔被其生生挤得粉碎,断裂成好几段落在地上。 “呜呜呜……”呜咽声响起,冲锋悍勇,死战不退的老兵抱着头,拼命地哭了起来。 原本愤怒难言的蒋舟一下子表情凝滞了起来。 “学不会了,这么多难的东西,全部都不会。记了几百遍,还是记不住。学不会啊,还学什么,不学了!”老兵徐密双手握拳,肌肉鼓鼓,好似想要发泄着什么。 啪…… 又是一名老兵闷声着,一掌将面前的木桌拍烂,不言地抱着头,脸上紧紧绷着:“完不成任务了。我认了,总旗,要打要杀来吧!这识字的劳什子玩意我是不干了!只求总旗向上头求求情,让我们去死在战场上也行!” 蒋舟身边走来了三名穿着黑色军服的武士,这些武士板着脸,袖子上带着一个绣着察的袖标。这是按照百户标准,每个百户都有配属的军法队宪兵。所有军法队直属于苏默这个最高长官,不隶属同级作战军官。蒋舟所在的百户就有一队军法队,大约在三十人左右,负责军纪纠察,同时也监督百户、总旗、小旗等军官。 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会服从军队作战主官的命令负责处理违反军法的事情。 这次,蒋舟生怕遇到反弹,早就调来了一个小组。三名宪兵过来,板着脸扫了一眼那两名犯事的士兵。 登时,两名士兵脸刷一下地就白了。 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老兵徐密整个人的骨头都好像抽掉了一样,将手中的木板递过去交给宪兵,苦笑道:“俺老徐,白瞎了这副脑袋。一个字也没学会,完不成任务,蒋总旗,你处置吧!” 蒋舟悄悄看了一眼苏默,苏默低着头玩着手中的刻刀。军中毛笔不多,不足的就只能用木板和刻刀作数。 见苏默不语,蒋舟摸不准,只有自己决定。 他挥手示意宪兵到一旁,先不动手。 “都那个刚才教过的字全部给我写出来,然后,我一一检查,你们到底学成了几个字?”蒋舟的声音很沉闷。 “喏!”士兵们应下。 刷刷刷地刻刀和木板的声音发出,还有少数几个小旗的军官拿着毛笔在那写写画画。 苏默粗粗一看,刻刀还好,毕竟使刀子的,谁都有点心得。只是这毛笔,几乎每个人都是握着,没一个正确的。 稍待,所有人的木板和纸卷都收了上去。 蒋舟一个个看过去,看着上面狗~爬一样弯弯曲曲的字,没一个能记住刚才教的东西。良久,他这才无言地叹了口气。 “一群……废材!”蒋舟暗骂了一声,目光森然地扫过去:“识字课是为你们着想!我屯堡军立军至此,在使君万两银子不断砸下才有了你们这优渥的待遇!你们自己想想,军饷,被服,战功,缴获,升迁。哪一样有龌蹉?哪一样有那些他军的腌臜?现在,给你们一个往后出人头地的希望,让你们好好识字,可你们在干嘛?” “废物!”蒋舟怒骂了起来:“都说说,拼什么这点东西就学不好?各小旗起立!” 刷刷,十名军官站直身子。 “说啊!”蒋舟冷冷看着。 无人回应,十名军官都低下了头。军官识字中,尤其以小旗部分军官最为难处理,他们大多完全没有基础,更兼则觉得识字的功夫,还不如养养精神,学好武艺。想靠着那点识字的本事升迁哪里敌抵得过敌人的首级? “谁都来说说啊!”蒋舟声音低沉着,这是爆发的前奏。 一只手聚了起来,一名笑容干净温和的男子起身:“我说!” 蒋舟先是目光一冷,但转而一见这张脸竟是苏默,差点就要行礼。好歹在苏默的目光下,蒋舟站直了身子,强作镇定,这才没有露陷。 “说罢!”蒋舟竭力装作平静。 大家齐刷刷地扭头过来,苏默笑容依旧平静。众人倒也没有注意到蒋舟的不正常,倒是对这个生嫩的小兵有些兴趣了。 “其他旗的?读书人?”这个念头扫过,大家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我是读书人!”苏默一开头,大家的关注度立马急剧上升:“所以,若是不亲身进入军营,我恐怕对同袍们的情况,并不了解。国朝扬文抑武,文人优渥与武人。武人又自卑难掩,生活困顿。这些,我本来有点印象,却从未想到。武人们的真正情况,竟是如此……艰难!” 所有士兵都是齐齐一阵沉默,武人的境遇难堪,所有人都是感同身受。扬文抑武,这是从宋时就保持下来的。那会真正的好儿郎,那是东华门外骑马跨街的进士郎。而不是千里之外,御敌国门外抛头颅洒热血的武夫。 在文人看来,武夫粗鄙,肮脏不堪。除了花钱要钱以外,着实没啥让人瞧得起的。就算是高级将领,了不起也只是个高级打手。是国家出钱,养着一帮子能和外人和国人干架的亡命徒。 就算到了华朝,数十年令人热血沸腾的北伐复国。也终究只是在国初让文武平衡了一段时间后,在中后期武人再次跌落深渊,重新陷入了宋时武人地位低下的境地。 甚至,在华朝。因为卫所制的缘故,当兵的名声更加恶劣。尤其在国朝财政不充裕的情况下,连军饷都远不如宋时。至少,宋时文官武将的薪酬都是十分优渥的。 眼下,苏默将这道伤疤解开,所有人都是漠然。不是苏默这个话题不够震撼人心,实在是太过的不公下,所有武人已经习惯了! “武人是什么?是一群武夫,一群朝廷给点钱给点粮食就能为朝廷卖命的人!一群草根一样的亡命徒,一群大官人们看不起的赤佬!”苏默大声说着,渐渐的,营地里忽然多出了几个身影,所有人看着这个小兵打扮的年轻人,思虑着他的话,心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触动,好像一颗鸡蛋,被轻轻地剥落着坚硬,露出里头的柔软和脆弱。 第二十一章:流血流泪 “无数没有职业,没有未来的市井之徒,无数没有耕地没有希望的流民百姓走进了军营。似乎这些社会里阶层最底处的人正好配得这个职业,这个保家卫国,杀敌扬威的职业——军人!”苏默的话很低沉,却异常清晰:“但这正常吗,这公平吗??” “不!”苏默徒然激扬了起来:“这个现象,是不正常的!这个待遇,是不公平的!我们的勇士,在面对侵略者的杀戮时,奋起反抗。我们的士兵,面对恶劣的情势时,情愿抱着敌人滚下城头。我们的袍泽,在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面前,毫不退缩,只要手中还有武器,他们便誓死不退,为的就是脚底下的这片国土。为的是身后的那些同胞,那些妻儿老小,那些村庄,田园,城池和可敬可爱的百姓们!” “我们军人,是勇士,是为了这个国家奉献一切,乃至生命的人!在汉唐,这些勇士被追悼,被纪念,被歌颂,被尊重!他们的荣誉,千秋不变。他们的功绩,万载传扬!这些死战不退,保家卫国的军人,才是这个国家的脊梁!” “但在国朝?我们的士兵可还得到了尊重?我们的牺牲,又有谁在见证?我们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同袍,又还有谁记得?”苏默低声发问着,不知觉间,蒋舟所在的场地已经围满了人。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默然。蒋舟背过头,眼里有些湿润。 “这个不正常,你们要怎么面对?这个不公平,你们可否需要抗争,可否渴望改变?你们所有人,都是在面对敌人时未曾退却的勇士,你们所有人,都为这片土地流过鲜血。我知道,你们的兄长,父辈。都在这一仗中有过太多的牺牲!”苏默顿了顿,似乎想要呼出胸中那股子不平之气:“要我说,那我就说。我不希望军人在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军人们在胜利甚至失败后,还需要面对那些不公正,不正义低下头颅,洒下热泪!” 徐密低头了,蒋舟低头了,李崇低下头了,叶昶低头了,叶骞低头就连宋大壮也别过身子,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湿润。 所有士兵忍不住闭上眼睛,听着这位使君的话,所有人都忍不住握拳。 苏默继续道:“想必,很多人已经认出我来了。我是苏默,就是我,一力推行着你们进行这难看,难懂,晦涩深奥的识字课!” “现在,只怕大多数的士兵们依旧认为。识字课实在是大官人闲的没事,蛋疼了!是大官人是在太无谓了,搞出这么一个事情来折腾大家。士兵们能拿到饷银吃饱饭,还不是因为能够提起拳头拿起刀枪去杀人?不好好学武,怎么杀敌?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拿几个首级过来。比上一百天的识字课都要好得多!”苏默笑着说,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苏默说得贴心,大家的确是认同。 气氛有些了许多,苏默便跟着笑,继续道:“可我要说啊。不错,有些人。有些力气大的,有武艺的,运气好的人。真的能成为高级军官,在杀戮之中存活下来。靠着军功,一步步上去。最后成为帝国的高级将领,甚至封侯得爵,世袭罔替。这几辈子的富贵,那就来啦!李崇,你说是不是?” 李崇便是一名腰粗膀圆的大汉,靠着厮杀凌厉,取了十七个首级,十分悍勇。于是被苏默从一名小旗提拔为百户。是苏默所言,最典型的人。 李崇憨笑着挠挠头,被苏默抓住偷听,又戳中心事,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场面为之轰然大笑,苏默说得喜庆,大家也都是赞同。的确,苏默说的不是谎话。帝国而今百十位公侯伯爵,除了开国那会来的外。差不多就是这么上去的。 每个朴素的士兵,差不多都是想着能够以此发家。 “这的确是帝国为武夫开了一条道路。一条能够出人头地的道路!”苏默感慨着说:“但你们知道汉唐的军人是怎么发家的吗?他们是封侯拜相!” 刷一下地,苏默这话说出来,如同一个核弹落下,所有人听了后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场面静的让所有人都有些心寒。 苏默不为所动,继续道:“封侯你们能够奢望到,毕竟不是没有的事情。但拜相呢?只怕,在场人念这个念头都不敢动吧?” 没有人回应,刚刚还兴致昂扬的头颅纷纷垂了下去。苏默没有再举例,叶昶、叶骞、宋大壮这些平时耳濡目染听说过典故的人都知道苏默在说谁。 狄青。宋时唯一一位武人等位枢密使的将军! 这位被刺配边疆的赤佬差不多就是一个标准的草根,但就是这么一个草根。在高富帅云集的北宋,在历代名臣最扎堆出现的宋仁宗时期。从一堆高富帅里头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没有自暴自弃成为屌丝。反而领兵厮杀,平叛南疆侬智高,最终成了宋帝国西府之长,比肩东府首相的枢密使! 似乎这么励志的故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但远非如此,历史不是童话,现实也不是青春剧。文武之争的残酷让后世人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堂堂大宋枢密使,被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们齐齐围攻,满朝皆敌的情况下,用放大镜抓住了一个个莫须有的罪名。用数年的时间日夜不休地围攻,最后逼迫得这位宋帝国最强草根生生忧惧而死。 狄青的死证明了文官的强大,展示了文官政治下文人们所掌握的恐怖力量。 但同样,狄青的人让打断了军人们的最后一根脊梁。(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打断了这些为国牺牲,披荆斩棘的勇士最后一点冒着热气的鲜血。 从此,武夫们流动着的血液只是为了利益。直至靖康之耻后,为了国家民族的存亡,短暂地在南宋涌动了一点保卫家乡的勇气。 直至华元重新注入了一股热血,让这些渐冷的勇气再次勃发,用了数十年的牺牲奠基了华帝国的新生。 随后,历史的洪流让历史渐渐被埋没。曾经的牺牲,曾经的热血,曾经的激情都不再被传扬。 文官政治的重新升起让帝国再次陷入党政,无法得到控制和良性循环的世家让中华的一切都朝着歧路越陷越深。 同样,也让武人的热血,再次冷却。 “春秋战国,秦汉唐那时候,本来没有什么文人和武人天然沟壑一样的区分!我们都是同一个国度下的子民。面对外族,我们是同族同胞,面对侵略者,我们和无数站在中华一边的各族百姓一样,是兄弟是姐妹!”苏默的声音再次昂扬:“文武之分,终究只是职业的区分。他不能改变我们本是同根生的事实!” “但实际上,教育的差别,个性的不同,背景的诧异。都让每个人最后的成就变得不一样。既然如此,军人,为什么不能通过教育和努力,获得应有的尊敬和汇报?”苏默有些话没说,这是为了避免过度刺激文人。 实际上,百年后。苏默的后人就会发现,苏默的这段话,已然被文人们认为是武夫反攻的檄文。 “我知道,还是有些人觉得。识字课比不上干脆简单的杀人!”苏默重新转回轻松的口吻:“一个首级多干脆啊,总算是能数的清,骗不了人的。识字课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是不畅快极了!” “但杀人者,人恒杀之!”苏默用着轻松的口吻,说起了一组残酷的数字:“我从屯堡里带出了八千子弟。这里头,有你们的兄弟,有你们的父辈。八千人!” 苏默伸出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摆摆手,却有些沉重。 “活下来了,能够完好无缺的。这里有一千五百七十六人,铜仁有一千三百六十九人。屯堡里留着,有七百八十三人!” “屯堡这七百八十三人,不是说安顺城还有危险,是因为,他们将会开辟荣军农场。奉养那些残废了的,两千二百九十七人!以及那些死去了的,一千九百八十四名烈士的遗孀!” “这里头呢,有多少通过厮杀,通过军功升上了千户?数数看,大概就五人吧?有多少上了百户?我不细数了,也许只有几十个吧?”牺牲了将近两千人,残废了两千多人。能够真正算出人头地的,拿到五品武官官身的,就五个人!”苏默说着一个个详实的数字,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个代价,谁能接受?也许你们在百年来的不公之中已经习惯,但我,不接受!” 众人沉默了,叶昶叶骞不由闭眼,叶家屯是死伤最为惨烈的人。几乎家家衣服白戴黑,丧曲终日不散。 “现在,我劈开了一条道路。一条通过教育,让你们更多晋升可能,更多被尊敬可能的道路!让全军都能识字只是第一步,下面,我还会让你们学习兵法韬略,学习算学粮草拨付,记账,还有好多好多。我的希望,是军人不再是粗鄙之徒!你们可以通过改变你们的气质,加深你们的本事,通过识字,更好地执行任务,更好地杀敌御贼,更好地表现出一个军人的全部优秀。让其他人看看,军人,可以重塑一个国家的脊梁。军人,不是低贱的职业。是一群崇高荣耀的人!” “现在,士兵们,学好了本事吧!宝庆府,有一群自不量力的叛贼。等着你们杀过去!军功和未来,再眼前,望诸君不弃!” 第二十二章:陆禅剿逆 苏默说罢,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苏默带走了所有军官,包括低级军官。 全军一千五百余人,所有人都在消化着这些信息。苏默的一字一句,被不断传扬。 “军人的荣耀……” “军人的热血!” “军人……军人……” 这支军队,在残酷的战役之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了那股子再也无法丢弃的东西。也找到了这支强军往后,千年不散的魂魄! 所有的军官也被苏默召集了起来。 营指挥宋大壮,三名千户,叶昶,李文,叶骞;各级百户,如李崇等;各级总旗,如蒋舟等。各级小旗…… 小旗则成了现成的卫队,被放出去护卫会议。 升帐点将,比起外面或者深思,或者欢呼的士兵们不同。所有的军官都明白,苏默这是要拉出兵马,打一场了! 至于目标,当然是宝庆府的诸人…… 只是,苏默开头提及的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苏默端坐在账前,开头便道:“蒋舟,出列!” “喏!”拍在后头的蒋舟抬头挺胸,端正的军礼完毕,静候命令。 苏默颔首:“识字课,有什么感悟。我指的是在我没说话之前!” “是,回禀使君!士兵们的成绩很差,进度很慢。积极性不高!完毕!”蒋舟回答得很简洁。 苏默表情不动,扫了一眼其余总旗,道:“所有总旗出列。肖欢,你开头,都给我说说!” “是,回禀使君。士兵们的积极性不高,觉得识字课无用。完毕!” “是,回禀使君。士兵们表现僵硬,进度缓慢!完毕!” …… 所有的汇报无一例外都是如此,苏默表情依旧平静,到最后,却是轻轻一按桌案:“一群榆木脑袋!” 苏默的话很寻常,音量也不重,所有人却齐齐低下了头,面色涨红,很是羞赧。 “识字课教不好,不知道找原因?”苏默横了所有人一眼:“再说了。士兵们都是你们的袍泽,积极性不高,就只会一味地用军法?朽木!” 所有人的头更低了。 苏默放缓了声音,道:“去将所有小旗唤进来!” 哗啦啦的,又是百十号人挤了进来。 8○電孑書 wwW.TXτ八○.しà 苏默继续道:“军官们当然不能完全和自己的属下打成一片,但你们也要记住。士兵们是你们的同袍,训操完了。也总要关心一下,将他们因为枯燥训练的那股子抑郁给安全地释放出来。谁都恐惧营啸,可若是士兵们在军中袍泽情谊深厚了,谁还管这玩意?你们带兵服人,本事是第一。可不能做到为士兵着想,不能让士兵觉得你可以信赖。你这军官,就当得不合格!” “以前,不是严厉的上下级关系,就是枯燥累人的训操。就算想和同袍们说说话都没机会。现在,有了识字课,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都回去想想。记住,士兵也是人,严厉的上下级关系是不错,但大家都是袍泽,都是肉长的心。都好好想想,现在万事初创,你们作为基层军官,都多忙一些,往后扩充了人手,我会专门为此事找些人来。听明白了吗?一堆榆木疙瘩!” 苏默说罢,将官纷纷轰然应诺。 末了,苏默一敲桌案,道:“好了。都给我下去好好训操,好好上课。随时准备,奇袭目标!” “喏!”所有将官齐齐一亮眼,声音大了七分! 宝庆府。 一队队兵马开始使出,西南的雪峰山上贼人肆虐。宝庆府为之震荡,为了平靖叛贼。监军使陆禅陆使君已经下令,兵马三万,将会浩浩荡荡向雪峰山驶出! 前锋彭海若所部三千人已经发出,沿途平靖! 所有百姓,家家户户立刻闭门。沿路村庄,持叉拿刀的汉子遍布村口。湘人历来多血性,尤其湘西地区,山高匪多,民风彪悍。故而,这才让土兵糟糕的纪律没能怎样肆虐地方。 先锋发出,陆禅当然领着中军兵马,平稳前进。最后,留下了数百老弱在宝庆府坐待。 陆禅领着的卫队被三家土司土兵簇拥着,无数民夫开始推车小车,背着大包,行进在车马背后。 战争的齿轮开始混转,所有人都如这里头最细微的存在,被拨转得停不下来。 “怎么,也要拿出一个军功,给那些乱嚼舌头的白痴看看!给他们打脸打清醒!”陆禅咬牙切齿地说着。 陈益古等亲近之人被他全部放到了长沙府,去狠狠算计苏家的家业。陆禅相信,只要断了苏家的根基,就算苏默这次在西南胜了,携军功回湘。这苏家想要发展起来威胁陆家,也得拖延十年! 有了这个十年,到时候怎么算死苏默一个孤身应战之人,都快要从容! 至于李钧吉,陆禅也将其发到了靖州。本来,这是打算给王三善找麻烦的。 只是,王三善毅然进军,李钧吉的所有作用都没了。偏偏陆禅一心想着收复这些面从心不从的土司,于是把李钧吉给忘了! 从宝庆府到雪峰山,虽说路途不远,但三万大军两万民夫走起来也是够呛。 当兵马行进到山脚旁十里处的时候,陆禅下令安营扎寨。 三万土兵,当然不能一窝蜂地窜进山林里去。三万人别说看似很多,但想要在漫山遍野的山里将叛贼全部拉出来剿灭,这份难度可谓不小。 陆禅下达命令后,延绵数里的长龙就此停歇下来。在江边岸处,土兵和民夫开始砍伐树木,从辎重里头拿出帐篷,开始安营扎寨,也就是建立临时军事基地。 陆禅的中军被拱卫在中军,内圈一些的是三大土司的近卫部队和三大土司的营帐。 三个营帐以三角形的模样拱卫起来,除了各个土司只留下五百近卫外,其余土兵纷纷隔开一段距离再安营扎寨。 这倒不是陆禅起了疑心,而是三土司主动要求的。似乎,被王三善立了大功后给次级得,一个个嗷嗷叫着,生怕一点功劳都没了。 一切都很平静,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一千余华兵精锐的营帐很快就建好了,陆禅坐在中军大帐里看着地图,一旁的亲卫在搭建着沙盘。 苏默在西南大胜后,所有有关苏默的一点一滴都被世人知晓。陆禅既然要赢得对手,当然是最为热心的一个。于是这沙盘便被其复制了起来。 等沙盘建好的时候,各军也差不多安营扎寨完毕,陆禅匆匆扫了一眼沙盘,便开始升帐点将。 彭衷白、彭应楚、彭象乾等三人站在最前,旁边陆房默然矗立,这是那一千命华兵精锐的侍卫统领,也是陆家这一代颇为重要的子弟。 “叛贼安复等人既然在雪峰山中,那么,诸将可有应对之策啊?”陆禅开腔。 彭衷白回应:“回禀使君。叛贼虽说据守山中,但我部儿郎也是惯于在山中行走。走山路如履平地。故而,不须朝廷兵马入山,我先行为使君出兵擒贼!” 陆禅看了彭衷白一眼,道:“先锋官彭海若去了哪里?” 彭衷白和几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回禀使君,属下不知!” “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更何况他还身为三军先锋!”陆禅有些恼火。 彭衷白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回应,气势有些弱弱:“许是贼兵太狡猾,故而陷入深山了!” “哼!”陆禅冷哼了一眼:“我看,只怕是你救子心切吧!罢了,你既然出战,那兵马器械,我便为你补全,速去山上剿灭叛贼吧!” “是!谨遵使君命!”彭衷白道。 第二一大早,彭衷白便领着所部一千兵马浩浩荡荡杀了过去。只是,雪峰山就如一个巨兽大口一般,整整一天,山上嘶喊声不断。 但声音,却越来越远,似乎,彭衷白兵马众多,深得优势。将叛军所部兵马给击溃了! 只是,随着声音越来越远,彭衷白所部的消息也越发少了。直至最后,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初,陆禅还高兴着。以为这回也能捞到一大战功,毕竟,贵阳解围一役。虽说击溃贼兵甚众。但实际上,并未能将叛军全部围歼。 因为那会的苏默击败了宋万化后已经力竭,将苏克容所部放出去策应城内守军已经是极限。要不是恰巧王三善的兵马也过来了,而且实力不弱。 再加上时机特别巧妙,刚好是在叛军全力进攻,最为关键的时候来了援兵。 若非如此,贵阳也未必能解围。 饶是如此,尽管援军的加入让叛贼不得不溃退。但力竭的苏默和只有前锋的刘泽清都不能将十万人的叛军给围歼,甚至连一半都留不下,大半任其溃散。 其中,就有至少一万人流窜到湘黔边界,比如雪峰山这里的安复所部。 这便是陆禅所得到的情报。 若是能将这一万多叛军给击败,这功劳造势起来,也是不小了! 只是,让陆禅略略不安的是彭衷白这一去,三日毫无音讯。 陆禅令苗兵入山找人,又两日,无果,连人都没有回来。 陆禅感觉有些不妙,于是派出了两支二十人的斥候队,入山继续查探,无果,毫无音讯,人影无踪。 到了这时候,陆禅便急了。 又让两支土兵千人队继续入山,过了三天,还是无果。此刻,距离苏默到回湖广的时间已经不足十天了。 第三日,正当陆禅焦急着是不是要将全部兵马统统带入深山亲自剿灭叛军的时候,外面轰然一般地发出了声响。 “叛军杀来啦!” “彭宣抚使和彭小宣抚使都败了!” “快跑啊!” …… 纷乱的声音传来,陆禅脑袋如被大锤击中一般,此刻,陆房匆匆踏入帐外:“少主,彭应楚、彭象乾请求撤兵。道是彭衷白和彭海若的大军和先锋大军都败了,此刻,彭衷白和彭海若的残兵溃师而来。叛军,尾随追击啊!” 第二十三章:溃兵 叛军来袭! “竟然是败了?”陆禅满脑子都是纷乱的声音,无数讯息在头里挤压着好像要炸开一样。 如同脑内发生了爆炸一般,轰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一万多的大军,竟然败了?”陆禅跟着陆房茫然地走出了大帐,无语仰对苍天,像极了一个二~逼青年。 身边的陆房早就在大吼了:“全体警戒,战争爆发了。全都他妈的不要给我乱!” “警戒大帐,敢有靠近者,杀无赦!”陆房怒吼着,身边这些华兵精锐在经历过初始的慌乱后,也镇定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陆家用巨额资源堆彻下来的精锐。是陆家掌握的直属武装力量,其中骨干军官,更是大半都是陆家人! 在这种情况下,真要是败了,哪怕他们回去,也绝对落不着好! 陆房的怒吼和华军的镇静让大帐周围的乱象开始缓缓平静下来。 陆房瞥了一眼茫然无措的陆禅,心中暗骂了一句,几乎是吼一般在陆禅身边请示道:“少主,彭象乾彭应楚求见,提议我们撤兵,见还是不见?” 似乎是被陆房的吼声震醒了。 握住双拳,陆禅也扯着嗓子道:“见!为什么不见,是谁命令的将他们拦下来的?就算现在是紧急时刻,败了彭衷白和彭应楚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有一万六千的大军!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陆房脸色憋红,拦住彭象乾和彭应楚就是他下的命令。两人全副武装,带着近卫队在那里求见,他怎么可能应允? 只是,被陆禅这么一嗓子,他也不敢说了,匆匆应命。 很快,被陆房命令不带卫队进来的彭象乾和彭应楚带着心腹将领过来。 两人也来不及行礼,彭应楚一脸紧张道:“使君!安复那狗贼实在太厉害了,彭衷白宣抚使的溃兵我们已经接受到了几个,惨啊,一共一万多人,疲师远进,贪多求全下,被安复设伏山中。总共能逃出来的,不过三千多点心腹!” “太惨了!”彭象乾喃喃自语着,问向陆禅:“使君,现在不如撤军吧?贼兵太过厉害,又是挟着大胜之危。只怕……我们抵挡不住啊!” “是啊是啊!”彭应楚彭象乾身后的一干将官纷纷应和起来:“使君,撤兵吧!我们……早退为妙啊!” “混账东西!”陆禅冷着脸,怒吼一声:“现在就撤兵?三万大军,对付一万多被打溃了的残兵败将都不行。你们还有脸说退兵?” “我们还一万六千人!”陆禅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的土兵将官,心中暗骂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这个关头,他却怎么都不能撤兵了! 要是真撤了,就算安然退回宝庆府。他也万劫不复!就是全身上下长满了嘴,面对朝臣的诘难,他也无法交代!三万人啊,就这么迁延宝庆不前,拖累前线王三善所部将士。更是自己带着这群土兵,在宝庆府里一点好的作用都没有! 就是三万头猪,也能提供十万大军好多天的肉食了。可这三万名土兵,却什么都没干成。反倒是浪费了巨额的军需物资,浪费了宝贵的军费军粮! 好不容易而今陆禅振作起来领兵前进,所有宝庆府百姓称赞欢呼没了煞星后。这些兵马,竟是败了! 一万五千人得了朝廷武装的土兵面对一万余被打溃逃入深山的叛军,竟是败了!这让陆禅怎么交代? 若是一败之下,陆禅还退兵,彻底没能翻盘。那这失败的帽子,就死死扣在陆禅身上。无论他身后的背景如何恐怖,总会如同阴影一般,彻底伴随一生! 反过来说,就算这会情势十分危急。但只要不撤兵,总还有打赢的希望!只要最终剿灭了这些叛贼,之前的败仗当然就是可以允许的错误! “不许撤兵!所有兵马,立刻给我集结!稳住士气,谁敢再言撤退,立斩不赦,军法之上,绝无通融!”陆禅恶狠狠地盯着一干土兵将领,一挥手,陆房看了几眼这些土兵将官,命令陆房领着三百名精锐华兵组成执法队,迅速进入各处军营。见胆敢撤退者,立斩不饶! 严苛的军令搬出来,又祭出执法队的杀招。所有土兵将官齐刷刷地脸色一白,倒是没人再敢提撤退的事情! “谁为我去接应彭衷白残部?”陆禅目光扫视全场。 彭应楚,彭象乾以及各部将官齐刷刷地应命:“末将愿往!” 陆禅冷哼一声:“好啊。那我再说清楚,接应彭衷白残部的,得给我将安复残部拦下来!等到我整肃好军营秩序,谁去,本官为尔等亲自记功!” 刷刷刷…… 所有人都是齐刷刷地低头了,这些人或许打仗不在行。但耍心眼,一个个都是顶尖的精明。 这会接任务,接了以后,当然不好再让你继续接。故而,当然是要接一个轻松的任务。到时候,看着别人送死,自己捡漏就行。 恰好,接应彭衷白的任务就是毫无危险的任务。 可若是连带着要去抵御“凶残悍勇无可应敌”的安复残部,那就实在太吃亏了,谁也不愿意啊! 陆禅咬得牙都酸了,这个关键时刻,就算是朝廷的那些兵油子,也比起这些土司管用啊! 当然,最管用最听话的还是自己的卫兵。陆禅看向身后的亲卫,心里多了些底气。关键时刻,还得自己人管用! “全军出击,谁也别想落下!”陆禅恶狠狠地扫过所有人。 面顺心不顺的一个个土兵将官全部乖巧地低头:“喏!谨遵使君命!” “全军集结,出兵!”陆禅怒吼了一声,余下的七百多陆家亲卫齐刷刷地集结了起来。 华朝军事上和明朝有些相似,卫所兵败落后。想要集结出一支强悍的兵马,特别依赖主将。而主将想要拉出一支敢打敢杀的兵马,又特别依赖自己的亲卫,或者说家丁。 最盛的时候,辽镇的主将,总兵赵泽栋有家丁一万余!这意味着,赵泽栋能够直接控制,如臂挥指的嫡系兵马有一万多人! 这些人,可以说是朝廷军饷加一部分,赵泽栋自己出大头养起来的嫡系。 也正是那个时候,赵泽栋频频进犯辽东,几次粉碎建奴的进攻不说,也让辽镇兵威大盛。只是赵泽栋兵威太盛,又桀骜地拒绝了朝中大佬合作乃至收编的欲望,于是太出风头的赵泽栋被建奴联合内贼,一举大败于辽阳城外。 赵泽栋虽说死了,但通过发展嫡系家丁部队,进而控制全军的方式还是得到了认可。 当然,而今华朝兵饷充裕后。各级将官还是比较听话的,因为钱粮都握在朝廷上。而且陆慷由财相进枢密使后,军费的问题已经很是得到了解决。足够喂饱这些兵马了! “将领想要施展权威,还是要靠嫡系威慑!”陆禅心中念叨着,有这七百嫡系,对付一群乱糟糟的溃兵,也没问题! “出击!” 七百亲卫,各个骁勇善战。一个个兵甲犀利,神情彪悍个个都是不畏死的人。他们是的嫡系,也是可以为陆家这个家族去死的勇士! 尤其其中更有三百骑卒,高头大马,甲具齐备。所有人,无论骑卒还是武卒,各个都是训练有素,悍勇精锐的模样。 当陆禅喊出一声出击后。便有扈从拉着陆禅翻身上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全甲齐聚后,也颇有些威风赫赫的气度。 “全军随我出击,不准后退,出击,出击!”陆禅呼喝着,整个大营背起搅动起来。 彭象乾和彭应楚互相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出击!” 当彭应楚和彭象乾道出后出击后,哗啦啦地,其余一万五千余兵马开始出动,跟随在陆禅身后。 当全军出击后,一直忙碌着整肃秩序的陆房发现了不对劲,当他回到主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满目一空。 “怎么回事,这群土司!”陆房眉头紧皱:“少主竟然出兵了!这些土司……” “跟上,去找少主!”陆房大喝,心中却突然不安起来:“竟是这么匆忙,连我们都没等……” 陆禅鼓舞了勇气,四百武卒,三百骑卒拱卫着他走上了第一线。远处,地平线上时不时地冒出来了一队溃兵。 旁边的河流森林里一片安静,身后万余大军跟随,前方敌人未出。这种感觉,让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作战的陆禅有种抑制不住地成就感,他甚至兴奋地想要嚎叫! “使君,彭衷白的溃兵大部,来了!”身边的探马过来回报。 陆禅点点头,果然,远处,烟尘扬起。远远看着,骑着马狼狈不堪的彭衷白出现了,大约三千人的模样。 待人潮越来越近的时候,才发现,其身后卷起了一股子更大的烟尘。 那里,人数更多,粗粗一看至少过万。这,想必就是那些叛贼了! “少主……”极远的背后,若有若无传来了呼唤声。 陆禅没有听见,他只是驱马前进,心中甚至还有些畅快:“彭衷白这老狗,以往不听招呼,现在这么狼狈,到时候总要多收拾收拾,以解心头恶气!” “走,过去接应他们!”陆禅一声令下,身后的亲卫们便齐齐跟随。 此刻,彭象乾和彭应楚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身后各部将官,都是悄然间沉住气。 彭应楚拔出了手中的宝刀,彭象乾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提了起来。 两人悄然点头,而前方不远处,一直狼狈奔逃过来的彭衷白笑了,无比开心。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二十四章:败仗突围 “杀汉狗!建我富饶之国度,杀啊!”彭衷白大喝一声,原本还十分微眯,狼狈不堪的千余溃兵登时在奔跑之中开始凝结战阵。 千余人,齐齐朝着上前而来的陆禅杀去。 “杀啊!” 纷杂的声音传过来,陆禅登时懵了。只不过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刚刚还是任由他嘲笑的溃兵竟然徒然便成了虎狼之师。 一个个原本萎靡不振的友军便成了嘶喊着杀声的敌人,这个变化,出乎了陆禅的预料。 让他大脑甚至有些开始当机起来,脑袋里闹哄哄的,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身边的亲卫比他倒是反应更快,他们不会去乱想那些彭衷白反叛后对陆家造成的影响。 这些亲卫老兵一个个十分明白,在千余叛军主力的进攻下,这区区七百人必须做出防御,准备反击突围! “保卫少主!”一个个华兵抽刀列阵,三百骑卒陆禅团团护卫早重要。 四百武卒,则在亲卫千户陆勤的的带领下,反倒是毫无畏惧地杀了过去。 四百武卒,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甲具齐全,武器精良。更兼则每个人都配合熟稔,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一个个小配合作战团地在陆勤的指挥下,迎头撞上了彭衷白所部叛军主力。 一千余手持苗刀,鬼叫着冲锋不惧的土兵和武卒绞杀成了一团。 从天空中看,就好像两团乌云融合在了一起。又彼此开始推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后,血肉横飞,嘶喊杀声震天。 血腥气一下子沸腾起来,充斥了整个战场。 如此浓烈的血腥味让陆禅浑身打了个激灵,好像,这才冲震惊之中醒了过来。 前方,无数的武卒奋力地厮杀着。陆勤取得的反冲锋有了效果,在四百武卒的强悍反击下,尽管彭衷白奋力地将自己的主力全部投入了上去。 但这支华兵完全不同于彭衷白之前所遇到过的华兵。 这些华兵,比起一般的华军更加凶悍,无论是装备之精良,还是粮草之丰裕,都是普通华军无法比拟的。 尤其在作战配合、武卒搏杀、战斗士气上。更是完全越过彭衷白所部主力。 叛军,暂时被抵挡了下来! “少主,这个时候,快撤吧!”陆楠高声着,手中长枪紧握着。他是这一部骑卒的长官,为千户衔。 陆禅恢复了清醒,彭衷白的徒然叛变给陆禅打击得够呛:这一战……真的要输了吗? 局面一如刚才那般危急,彭衷白已经叛变了。这个时候,退还是不退? 若是退了,那等于就是自己认输失败了。也就意味着再也无法逆转败局了! “不!”陆禅怒吼着:“不退!要是退了,我拿什么和江北父老交代?” 陆禅红着眼睛:“彭应楚和彭象乾在哪里?我还有一万六千兵马,我不会输,我绝不会输给那个叛国贼!” “传令,立刻将彭应楚和彭象乾给我喊过来,让他们上阵平叛。若是胜了,我给他们记功!要是不上,我让他们世袭罔替在此终结!”陆禅怒吼着看向了身后。 彭象乾和彭应楚带着兵马来了,看样子,似乎也很着急。 这让陆禅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点渴望:“两位爱将,快快上阵平叛啊!” 陆禅大喊着。 彭象乾和彭应楚的笑容更加浓厚了。 远处,陆房的脸色苍白,领着三百兵丁看着这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土兵,面无人色:“快,都换上土兵的军服!” 鼓声在此刻徒然响起,这一次,鼓声是在陆禅的背后。 这让陆禅麾下的士兵们士气为之一振,似乎,在鼓声的有力的节点下,所有人都鼓舞起了士气,奋起杀向了叛军。 陆禅也悄悄松了口气:“我就说……我就说!我们不会败的,我代表的是大华朝天!是子民万万,疆土数千里的大华!” 彭应楚和彭象乾一个长剑指天,一个长枪直至陆禅,几乎同时长啸:“冲啊,杀光汉狗!不要再让这群贪官污吏再剥削我们了,杀过去!复仇,杀啊!” “杀啊!” 顿时,两支兵马在百步不到的距离登时杀了过去。 再一次,后方杀声响起。 他们的目标,不是陆禅预想之中的平叛,而是陆禅所在的中军阵地…… 陆禅的脸,白如苍纸。 “败了……”陆禅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陆楠手中长枪握得更紧了:“少主,突围!快突围啊!” “杀啊!”万余叛军,从陆禅的身后杀了过来。 尽管这些土兵单体战斗力不强,甚至这次名不正言不顺的反叛更缺乏大义。 但前文说了,自古西南汉夷矛盾复杂难言。更是颇有些千年承袭的恩怨,再加上帝国末期,吏治败坏。夷人地区上头的汉官一方面不满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一方面又是彻底无拘束后,横征暴敛,不顾民情。 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点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烈焰。 更遑论,彭家在湘西承袭千年,是一等一的大族。这次彻底想要自立,呼应西南两大贼寇。当然是决心很大,算盘又是打得精明。 之前通过陆禅,在宝庆府更是扒拉下了众多军资,可谓是两手都捞了足够。 这次一举爆发,靠着千年声望,西南大地,震动再起! 前方战斗正酣,后方叛军袭来。 陆禅心中窝火,愤怒着,恐惧着,心慌着。各种情绪交织,让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登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仿佛间,四面都是敌人! 此刻,一声历喝响起。 “少主,快突围啊!”陆勤满身都是鲜血,也不知是叛军的还是自己的,此刻,他狼狈地走了过来,身后武卒且战且退,不支的现象,却已经显露无疑。 陆禅终于明白了,他也再没有什么奢念。想要用土兵的免费兵力为自己的功劳簿上填新章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土兵不是好相与的,他们的兵力也不是白借的。若是一开始,陆禅就和王三善大部在一起,有王三善的华军弹压,料想彭家也不会做出不智之事。 但而今,陆禅和王三善的恶劣关系公开明朗,随便一个土兵小军官都能知道。这样一来,陆禅想要弹压住土兵,也就成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尤其是当陆禅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面目被彭家三土司知道以后,反倒是助长了彭家三土司的野心。 让他们再也没有了忌惮之心! 这些分析和念头只是瞬息的时间就在陆禅的脑中过了一遍。结果只是让陆禅的后悔之心越发强盛,却一点办法也没找到。 四面八方多是强敌,陆勤和陆楠都在领着武卒骑卒竭力杀敌。 陆禅的身边,只是余下四人护卫四方。只是,无论陆勤和陆楠朝着哪个方向,都被迅速围堵了过来。 三万人,群殴陆禅,兵力上的优势实在太大了。若是换做彝兵叛军,可能陆禅还能发一发威风。毕竟,彝兵兵甲并不多,好的武器甲具稀少,只有在安氏近卫里面才能成堆发现。华兵再次,优势更大。 但土兵不然,这些冲在前头的全是三大土司的精锐。平日补给优先,吃饱喝足。更是从宝庆府那里搜刮了不知多少精良出色的甲具武器,这让迎面相撞下,两军的武器优势被迅速抵消。 反倒是叛军仗着人多势众,迅速将陆禅亲卫的空间不断抵消,令其腾挪的余地越来越狭小。 这也意味着,陆禅将彻底陷入人海之中! 一想到被俘的可能,陆禅便绝望地想死:“兄弟们,突围啊!只要能突围出去,所有人,每人五百两银子。就是战死了,你们每家每户妻儿老小,我陆禅每年五十两抚恤,分毫不少。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突围,杀啊!”陆禅怒吼着,终于疯狂地朝着北方杀过去。 陆勤和陆楠相视一眼,皆是苦笑,陆勤道:“你们骑卒四条腿跑得快,我为你们劈开道路,快些杀出去吧!若是不然,你我老小定然不会被放过!我的家人,拜托了!” 身边一个个亲卫被叛军剿杀,看得陆楠目眦欲裂,他却知道,此刻唯有突围才是最佳选择:“好,我杀!” “冲啊!”陆楠领着骑卒,疯狂地用马刺刺着马臀,开始冲锋突围 既然是亲卫,那就等于是和主将完全捆绑在了一起。这一千人本来就是护卫陆禅的,要是陆禅被俘被诛,他们就是有活了下来,也定然会被清浊堂诛杀。一千人的妻儿老小,更是不会有一人落得好下场! 一念及此,所有亲卫都是疯狂地朝着北方杀过去。 此刻,陆房的怒吼声响起,三百唤作土兵装束的亲卫从北方打出了一条缺口。 “杀啊!”陆勤声嘶力竭地吼着,带着余下的武卒将身后追击来的叛军挡住。 陆楠嘶吼着,跨马护着紧张煞白的陆禅,朝着北方杀过去。 陆房打开的缺口十分及时,骑兵的强悍在这一刻被陆楠使用到了极致。三百骑卒,不计损失,疯狂地朝着北方突围。 终于,眼见着陆房在人海之中翻腾,陆禅欢喜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陆房却神色悲怆。 第二十五章:入城 陆房看着陆禅,大吼:“少主快逃,雪峰山里根本没有叛军,一切都是彭海若领着叛军在假装!” “不好,快逃!我来断后!”果然,远处白甲白马的彭海若领着一队人杀过来,气势腾腾。 陆禅想也不想,奔马北去,仓皇狼狈。 “威武!” “我们胜了!” 彭衷白、彭海若、彭象乾和彭应楚纷纷欢呼:“杀过到宝庆城!杀到衡阳城,杀到长沙城。建一个属于我们的朗朗乾坤,杀进中原啊!” “威武!” 胜利过后的彭衷白没有耽误,留下彭海若领着五千人打扫战场追击陆禅,其余兵马,几乎浩浩荡荡回到宝庆府。 当两万余兵马赶到宝庆府的时候,天色渐暮,宝庆府府城依旧是一片宁静。 似乎,彭衷白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竟是让人没有发现。 彭衷白远眺着城墙,天色已晚,城门早就紧闭。城头上几个懒散的兵丁站的也不齐整,偶尔才有一名有些闲心的兵丁站直了身体出城看一看。 城门既然是关了,那也就说明城门口捞不到油水了。继续站岗,就是个没用的辛苦活,再加上宝庆府大军离开后,又重新恢复了懒散。也没谁想着,三万大军就在这里,会有哪个小毛贼敢来进犯。 “城防松懈!”彭衷白轻轻点头,随即,朝着属下轻轻招招手。 不多时,一名搜索的文士战战兢兢地被几名健壮的士兵“请了”过来。 看着这名文士,彭衷白破天荒地下了马,挤出一点笑颜:“青山先生,这一次,为城头数万百姓。彭某又一桩事托于先生,不置可否?” 被唤作青山先生的瘦弱中年文士这才定了定心,他是本地有名的文士,声望在普通百姓中很高,在官府眼中也是不能欺负的士大夫阶层。故而,平素这位青山先生就算是面对高品的土司,也是不假辞色。要是心情不好,指不定随便逮个错误还要乱骂一顿。 但眼下,当青山先生家里的小宅子被这些兵丁,破门而入的时候。青山先生眼里的某些天一般的规矩轰然坍塌了下来。 往日恭恭敬敬的土人化身成了厉鬼,一个个在乡里烧杀抢掠,肆意妄为。 若不是青山先生家里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不可轻辱,或者说能够拍的上用场。指不定眼下,青山先生家里也要变成白骨一片,瞬间家破人亡了。于是,当青山先生再次见到彭衷白的时候。原来的倨傲收敛了起来,谦卑地低下头,只是眉眼里,多了一份刻骨的仇恨和难言的嘲讽:“请……宣抚使言明!” “唉,这一次,安复所部叛军甚是厉害。我部兵马不敌,只能堪堪退了下来。而今陆禅监军使不知所踪,没了节制之人。我们这些土司,也当然没敢再继续在其余地方游荡。故而,我们便想起了宝庆城。希望能够入城暂且歇息!”彭衷白说得诚恳,一如往常那般对文人不敢稍加厉色。 青山先生皱眉,刚要说什么。只是抬眼看到彭衷白身边一员干瘦的将领那凶悍的目光时,青山先生便绽开了笑容,道:“只要宣抚使严明军纪,这自然是无碍的。” “唔,那就好!”彭衷白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将领,严厉道:“若是敢有谁侵犯民宅,别怪我之前没说好!到时候行军法斩人头,一个个都别过来求情!” “喏!”众将官齐齐应诺。 听罢,彭衷白这才含笑对青山先生道:“既然如此,那还请青山先生为我入城,劝说城内守军放开城门吧!” 说完,彭衷白的脸色也有点差。刚才他派人入城,结果以往一个惯会卑躬屈膝的宝庆府知府柳泉根本不买账,一脸硬邦邦的,几句话没说就回绝了。往常,陆禅在的时候,这知府跟孙子一样,指哪儿打哪儿。民夫征用,更是敢为人先,什么腌臜事都能弄出来。只是今日,陆禅没在了。竟是一点都不给彭衷白面子!。 生生将心头的恶念压下,彭衷白对青山先生道:“我在这里静候先生佳音,城外的百姓军纪您放心,你的家小我也给安顿好了!” 说到其他的时候,青山先生毫无反应,只是一提到家小,青山先生却是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良久,他这才干笑回应:“宣抚使就敬候佳音好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彭衷白笑着。 很快,青山先生便走到了城下呼喊了起来。这时候,已经到了日落西山之时。已经有土兵开始准备安营扎寨,只是一般的华军对这都不顺手,土兵当然更加不会这手艺。要是砍个柴伐个木,搬运下东西还成,其他构建营帐的东西那就玩不溜了。 若是城内不派出会修建营帐的民夫,或者让其入城,今晚的土兵,可就得通宵达旦昨夜,然后夜里苦熬一晚了。 故而,彭衷白的一切请求似乎都合情合理,城头上的华兵们眼瞅着,倒也看不出什么。 稍待,青山先生便沟通好了城门守军。一个差不多百户模样的军官看了一眼,见是青山先生,便忙不迭地将箩筐放下去,然后又是恭敬地说了几句。让人将青山先生拉上城头。 彭衷白悄悄颔首,远处等得心肝都焦了的彭象乾和彭应楚这才稍稍安了心,静候城门打开。 青山先生进城足足有了半个时辰,日落西山已经变成了日暮黄昏,再过一两刻,这天色就要彻底昏暗下来了。 见此,将士们都是有些焦急。 彭衷白也是心下一紧,难道城内看出了什么? 只是,就算是担心,他也没办法。宝庆府是府城,只有攻克州府,才能算的是大规模造反。到时候乘势进兵其余州府声势也能更加浩大! 更何况,宝庆府城里头还有些军资,很是诱人。其中民财,更是封侯。再加上以往陆禅拒绝土兵入城,让彭衷白对这座城市分外垂涎。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军中已经有了骚动。每个安静的土兵心里,都有那么一个怒吼的声音在响起,他们渴望占领这座城池,彻底占有里面的金银珠宝,女子财帛! 彭衷白几次紧握住腰上的宝剑,几次又重复松开。 吱呀……当彭衷白再一次十分缓慢地握紧剑柄的时候,青山先生出现在了城头。 “呼……”彭衷白悄然间松了口气。 青山先生被再次松下了城头,当几个土兵略带敬意地将青山先生送回来的时候,彭衷白赶忙迎了上去:“青山先生,敢问……” “成了!”青山先生显得有些疲惫,口干舌燥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一会,南城门将会打开,其他城门就不开了。你们可以进去,南城门就有一座废弃的校场。你们过去,可以便宜居住于此。好了,我的家人呢?” 彭衷白满意地点头:“来人,带青山先生过去!” 几个土兵带着青山先生下去,当青山先生见到老妻幼子的时候,不禁失声地痛哭了起来,等土兵走了,竟是什么东西也不要了,快步逃入了深山。 此刻,果然如青山先生所言。一队懒散的城门卫拉车机关,沉重的南城门由此洞开。 彭衷白大喜,身后的彭应楚和彭象乾也纷纷带着亲卫上来:“走,进城去!” “入城!” 彭衷白一声令下,三万人开始进城。 尤其是以彭衷白三人最为积极,这一次,彭衷白依旧要用最为锋利的刀剑,将汉人最后的抵抗全部击破。 彭衷白跨马而入,目标朝着南城校场过去。 三人的队伍就如同一个长龙,城门洞并不宽敞,夜色阴沉下,人们如同一个个拥挤的沙丁鱼罐头一样,全部挤在了一起。甚至,无法分辨清楚所有人的面目。 长龙一般的队伍就这么沉默地前进着,似乎正应和了这支溃兵应该有的姿态。 城门卫依旧是那么懒散,披着旧军服大氅的百户蓝颜长长打了个哈欠,他最近的气运极好,本来像他这种平素最喜欢偷鸡摸狗,偷奸耍滑的卑劣之人,是怎么也想不上城门卫百户的。只是他最近气运极好,送上去的三百两银子让知府大官人柳泉十分讨喜,竟是在前几日陆禅大官人出城后,将他扶上了城门卫百户的位置上。才几天的光景过去,就捞了八十两银子,很是油水丰厚。 要知道,古代城门还兼职税关,入城是要交税的。 尤其是天下第一税官燕京崇文门岁税官,一年下来税收百万两。手里头漏一点,那就是一年万两几万两的收益了! 这么好的差事,要是真捞上了,那可谓是真的发达了! 当然,蓝颜也只好想想,这种美梦还是不要多提了。 他看了眼身边几个脑袋耷拉着的卫兵,呼了口气,就要进城门楼了。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些士兵,就没一个品性纯良的,跟着这样一个上司,属下能是个什么德行? 只是,正当蓝颜想着今晚上让属下去翠红楼喊几个什么样货色来暖床的时候。 突兀地,一声破空声袭来,接着,无数破空声袭来。 第二十六章:火攻覆灭 早十年,依着蓝颜那会的腿脚,他定然能在分辨出这是弩箭袭来的声音,而紧接着接连发来的破空声,便是延绵无数的弓弩齐射! 蓝颜心中想着,传达到手脚上想要躲避的时候,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慢了两步,登时被一直弩箭射中下腹,整个身子一顿,再也没有避开接下来的箭雨。 噗嗤,噗嗤…… 无数的箭头入肉声响起,蓝颜整个人被扎成了马蜂窝,怒瞪着双目,死不瞑目。 同样的,还有城门卫上其余的百余号士兵。 几乎,就是这么一阵弓弩齐射,紧接着,就是立时将整座城池唤醒的杀声! “占城!冲过去,杀啊!” “这天下,当是我们的了!”彭衷白迷醉地看着一个个手举火把,奔涌而入的叛军,心醉了。 城北。 一壶酒,一柄剑。 身边侍卫戍守立,身前众人心难平。 这便是城北某处的景象,当南城的哄闹发出后。一直以来默默喝酒不语的苏默终于有了动作。 伸出手,虚虚地在空中一压:“去吧!” 宋大壮、叶昶、李文。等人纷纷眼中光芒大放。 “燃!”一声怒喝响起,一道明亮的烈红色烟火飞上天际。原本寂静无声的北城顿时变得喧闹无比,无数士兵集结起来。 每个人都是沉默,却眼中燃着渴望的战意。所有人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一千五百余人,一部分沿着十字大街的中央进入城中央,一部分出西城绕向南城侧背,一部分出东城绕向西城腹背。。 此时,彭衷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领着兵马冲进城内,将四城城门占据,更要将那个可恶的知府斩首示众,一泄心头恶气! 三万兵马,又是头一次能够攻占府城繁华之所,每个人都是欢喜无比。一个个快速地朝着城内涌入,顷刻间,整个南城就挤入了将近一半的叛军。 当这些叛军通过主干道进入城内后,尽管彭衷白、彭象乾、彭应楚以及彭海若等彭氏将官依旧忙碌着想要迅速占领全城。 但还是为数众多的小兵小将起了闲心。除了核心主力的将近六千余人外,其余的兵马纷纷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顺着南城,沿着各处小道,睁开了泛红的双目,侵入了夜色。 彭南领着一百人,挑了一个最大的宅子。近几日在乡下,想要找出油水,只管领着人冲进那种墙壁最高,院落最深,屋子最广大的居所便足够了。 尤其宝庆府城南这边,向来是平民和商人最聚集的地方。杂乱之中。富商在这里头,最是云集。 来过几次宝庆府的彭南当下就摸到了心得,领着一百人,喊着号子便一头撞开了大门,其他几个猴急的小军官更是早早领着人翻~墙进了里头。 夜深人静,整个南城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拿着无数火把犹如星点的叛军涌入了南城之内。 所有家家户户,没有一个光亮之处。 除了叛军的呼喊之声外,似乎整个南城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声地闭门自守,也无力反击。犹如一个闭着眼睛,蹲在地上等候凌辱的小姑娘。 这让所有叛军都兴奋了起来,彭衷白等将官依旧领着主力精锐沿着十字大街冲了过去。 如彭南这等小军官,却早就急不可耐地大步踏入了这些有钱人的府邸。 只是,当彭南等叛军冲入大宅的时候。府内依旧一片平静,当所有叛军呼喝着冲进了各处大宅的时候,依旧没有反抗。 当彭南闯入中庭,各处叛军跑进各个杂院,各路叛军踹开主人书房,卧室,正厅的时候。 看着空空如也的正厅,彭南懵了。 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心理:“有诈!” “有诈!没有人!” “没有汉人!”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钱粮锦帛,没有美艳女子,什么都没有!” “中计了!” 收到各处的反馈,彭衷白整个人心里翻腾起了极大的不安:“快撤!海若,领着我快给我清出一条道路!出城,出城!” 刚刚进到中城的彭应楚和彭象乾都是深色凝重,两人看着远处黑黝黝似乎如黑幕一般的北方,心中那股子恐惧感怎么也摆脱不了。 “撤,撤!” “先出城!不能以身犯险!” 彭应楚和彭象乾纷纷当机立断。 只是……或许这个时候才醒悟已经有点晚了。 当烟火飞上天后,城南阴影处的平静顿时打破。一队队黑衣人纷纷冲了出来,一个个火捻子被迅速燃起,丢入了柴禾堆中。这冬日,本就是干燥少雨的时候。 城中人家更有堆积木炭取暖的习惯,这样一来,先是几个小屋子里燃起了大火。 紧接着,整个空荡荡的南城又是生出了几个火光之处。 木质结构的古代,建筑就是最好的助燃剂。一个个延绵的火势迅速连了起来,尤其在城门旁,正是建筑众多,分布杂乱的时候。 这些木制房屋被燃烧起来后,火势连成一片,更加凶猛了。本来城中燃起大火就是大忌,极容易将半个城池全部焚毁。 要是加上这有意准备蓄意纵火,更火势凶猛,神鬼莫测。 只是瞬息,南城里头便燃起了一条火龙。 火龙就如同是一个吞噬一切的怪兽一般,四处扩张,不断地将所能见到的一切席卷过去,吞噬,毁灭,燃烧殆尽。 就是这般,整个南城以惊人的速度化作了一片火海。 当整个南城以惊人的速度化作祸害时,最先遭殃的便是这一个个冲入了门宅大户里的散乱叛军。 这些散乱的叛军被眼前无比鲜美的诱惑吸引了过来,他们军纪散乱,更谈不上什么大局观。 本来,土司内部结构就算不上严谨。这一次彭氏三人将族内兵马扩充到了三万人马,能够控制紧密的,也就只有身边的几千万把人。 更多的,则是用利益来诱惑这些土兵加入这次抢掠的行动里。 于是,当骗取南城洞开后。最先脱离大队的就是这些兵马,于是数千上万的散兵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一个个民宅商铺酒楼瓦肆之中大捞一笔。 南城本来就是平民居住,工商云集的地方。这也意味着,这里的小巷死路也多,房屋修建得十分没有规律,杂乱,分散,很容易将人绕弯。数千人冲进去,首先就能卡住一半。这要再退回来,另外一半也得卡住。 如此一来,大火燃起后,首先便将那些卡在小巷断路中的散兵游勇吞噬。 彭南幸运一些,他亲眼看见大火燃起后,巷子里到处都是那种绝望的嘶吼。 整个人身上燃起来,那股子恐怖和惨叫,绝对能让人一生难忘。 只是,这关头,谁也没空去想着以后能不能做恶梦了。这活生生就是一处噩梦啊! 大火吞噬一切,当火龙咬上一个人的时候,所有衣服燃起,头发燃起,整个人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希望能够将火焰熄灭。 只是,到处都是大火,满面都是倒塌的民房。若是不巧,被墙木压倒,更能让你活生生在惨叫之中窒息。 彭南领着人,不住地朝着大户人家的后院跑过去。他希望看到一个水池子,只要找到一个水池子,便能将这火灾躲过。 无数的叛军哀嚎之声响起,整个南城四处星星点点的大火快速连成一片。 尤其以城门口处房屋众多,火源最盛。故而,当大火袭来后。这里也开始被火龙吞噬。 大火燃起,到处都是惨叫声。被大火吞噬的叛军苦苦哀嚎着,试图逃离这个地狱。 那些侥幸的人则纷纷推开身边的袍泽同族,嘶吼声和喝骂声一刻都未断绝。 “让开啊,我不要死!” “滚开,要烧过来了。要烧过来了啊,杀出去,不要留在城里了!” “救命,我不想死,救我啊!”最后凄厉的喊声是一名小军官逃亡不及,被一颗大腿粗的横梁压在了地上,身后,热浪袭来,让他眼中的绝望之色越发浓郁。 “冲出去!”彭衷白面色惨白,看着城头里挤成一堆的人,整个黑夜,早就没有多少人拿着火把了。所有人甚至都对火产生了畏惧,四处的火光让这个城市不再黑暗,烈火袭来,所有人都是忙不迭地朝着城门处逃去。 彭海若带着三千余嫡系精锐不断地砍杀着前方挡路的嗯,一条狭窄的道路给彭衷白让了出来,身后,彭象乾和彭应楚已仓皇,身边精锐,折损大半。 “华军……杀来了!” 宋大壮狞笑着,身后数百锐士皆是身披重甲,李文等将士们眼中跳动着狂野的战意:“杀啊!” 铁甲步卒犹如钢铁军团一般,让整个大地都有些轻微地颤动了起来。数百铁甲锐士,轰然杀向了叛贼的后路。 这一冲击,整个叛军更加混乱了。 此时城外,叶昶和叶骞两人也是纷纷领着各部兵马,眼见着无数慌不择路地叛军冲了出来,两人分别从左右两侧齐齐杀了过去。 此刻,南城的大火已经向着大陆中央席卷过去。 城内的拥挤越发厉害,领着三千精锐的彭海若不知杀了几百人才杀出一条道路领着彭衷白、彭应楚和彭象乾冲了出去。 迎头便见叶昶两人领着的重甲锐士。 彭海若心下惨然,转而一冷,拉着父亲换上了一身更加简装,装成了普通士卒的模样,又扯来了一名心腹将领急令:“乌鲁,你领一千人,去护着彭象叔和应楚叔!你的子女,我保三辈子的荣华!” 乌鲁轰然应下,护着彭象乾和彭应楚直直冲出城外。 彭海若带着脸色煞白的彭衷白随着乱兵四处跑出,不过稍稍待,便传令乌鲁戛然而止的怒吼。 紧接着,便是华军的欢呼:“已擒贼酋!” 第二十七章:苏郎威武 翌日天白,苏默看着几乎烧焦了的南城,默然。 苏默的沉默没有打扰到满城的欢呼,突如其来的叛乱和迅速的平叛让百姓们只是单纯的高兴。 听到这些欢呼声,苏默好像也被感染了起来,开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听到了,这是属于他的赞誉。 “三万叛军,尽数败于城外,满城百姓未有损伤如何,这是苏郎威武啊!” “西南动荡以来,罕有之大胜啊,苏使君威武!” 无数的百姓欢呼着,他们急需要宣泄着西南叛乱后,这种战争的恐惧。 尤其是这么一场大胜,三万叛军,就这么被苏默这个小郎君用了区区一千五百锐士便击溃了。这样的大功,怎么欢呼庆贺都不为过。 就连自己治下被烧掉了大半个南城的宝庆府知府柳泉也是笑呵呵地,见谁都是喜庆。 的确,若是真被彭衷白打进来。他柳泉第一个没好果子吃,地方主官,有守土牧民之责。宝庆府要是沦陷了,他这个知府也只有自刎的下场了。 故而,当苏默突兀地进城,道是彭衷白等人要造反的时候。可谓是活活将他给吓得半死。宝庆府没有多少兵丁,满城卫军不过千数,还都是些老弱病残占了大半的,根本没有几分战力。除了因为奢安之乱后紧急修筑过的城防有些称道外,他没有一点可以倚仗的地方。 好在,苏默很是大包大揽地将防卫事宜接了过来。更是定下计策将叛军算计得死死,这份考量和心机,让柳泉为之不寒而栗的时候,也很是一阵欢欣鼓舞。 有了苏默这个出头鸟,柳泉当然是恨不得将所有防卫权力都交给苏默。当然,权力给了,责任也就给了。到时候就算苏默败了,守土之责也怪不得他身上。 更何况,苏默在西南床下的诺大名头已经隐隐有了霍去病第二的说法。 刚刚及冠的年纪,就是击败了宋万化所部三万余人,又解了贵阳之围的十万大军。这份本事,谁也不得不说个服字。 “使君,贼酋已经擒来了!”叶昶和叶骞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两个灰头土脸,满面颓丧的土司被押了过来,正是彭象乾和彭应楚。 苏默点点头,却没有多大高兴。 转而对宝庆府知府道:“严冬酷寒,南城诸多百姓,可都安排好了?” 柳泉对苏默的发问不敢怠慢:“苏使君尽管安心,南城的百姓都已经在府学里暂且安排了,供暖,粮食,以及安全保卫问题,都已经安排妥当。李,萧,方等族大户都有接济。各家财产也未有甚么盗窃之事,南城税赋,我也下达了免交的公文。百姓人心安稳,一切都好!” 苏默应是,远眺一眼南城,问向宋大壮:“此次战俘,有多少人?” 侍立一旁的宋大壮这次提点其精神,昂扬道:“回禀使君。此次共得首级七百六十九级,俘虏叛军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二人。缴获金银,粮草,辎重无数。得铁甲一万二千余副,刀两万柄,长枪三万柄。其余大小兵械不计。” 苏默:“一万六千多的战俘,拨付八千人到宝庆府来做苦工,直至将南城各处修筑好。至于什么使唤,就看柳知府的意思了!” 柳泉连忙点头:“那这就多谢苏使君了!” “都是为了国事罢了!”苏默朝着北方拱拱手,又和柳泉说了几句闲话,便彼此告辞,回了自己府邸。 想到南城一片狼藉,苏默好像想到了什么,良久,又唤来了苏【那三个卷入事端的苏家人】。 “南城被焚,虽说迫于军事所不得不为之。但百姓冬日难以相处,我心里也十分愧疚!”苏默顿了顿,又道:“和西南的交通,宝庆府十分重要。南城是宝庆府的商业中心,此次百废待兴。也是苏氏进入的良机,可以抽调一批钱粮过来,在这里建立商贸中心,负责将贵州的商业勾连起来!还有,我这里有几个新式建筑材料的配方,砖石水泥之术,我打算在这里拿出来。到时候,在城外建立水泥砖石作坊。一方面改良技术,建立新的盈利点。另一方面,新式的建筑材料可以大幅度降低此次重建的困难和成本。你去府衙与当地官员协商,将这个南城重建的活拿过来!民居重建的活儿,都快要接手过去,而且,有了免费的劳动力和新式建筑材料。这民居的价格,一定不能高了,必须平价公道!” “谨遵家主命!”此刻的苏默,显然是以苏家家主的身份在吩咐。苏实恬应下,眼中露出了崇拜之情。若是不看苏默的年纪,还以为是哪个老奸巨猾人能想到这个机会。仔细看了苏默小册子上水泥砖石的配方和效用,他的双手都在颤抖,这是苏家崛起的基石啊!定了定心神,苏又道:“家主。实恬也有几点建议。” “唔,说吧,不必紧张!”苏默温颜。 苏便道:“我想,此次家主击败叛军,焚毁了南城。若是我们进入,委实有些太过着痕迹了。我在想,不若以文姑娘的名义,参股这些作坊的,其次再以苏氏济善堂的名义入股,最后,再拉几个本地的大族。如李、萧、方等本地大族入股。至于和当地官员的沟通,我想,若是将衙内也拉进来,这些就妥当了!至于各家股东的份额,还请家主示下。” 苏默眼睛一亮,深深看了一眼苏实恬:“你想的很周全,不错,很好。将本地势力拉进来的确很有必要,至于份额,就让文姑娘拿三成,苏氏济善堂拿四成五成。至于其余股本怎么安排,你来安排吧。唔,对了。拿出半成,单独给与你。等你卸任后再交出来给下一任,当然,会视你成绩如何,另行奖惩!” “是!”苏实恬的声音大了三分,缓缓退下。 南城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苏克容也悄然过来朝着苏默行礼:“使君,宋大壮、叶骞、李文求见。” 苏默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苏默因为和苏谈得救了,这就多耽误了一下。没想到,这几个人饿着肚子守在外面。 “我去见他们!”苏默起身亲自到了客厅。 苏默主动出来,几人显然有些局促。苏默倒是摆摆手笑笑:“到了湖南的地界,也是时候让你们瞧瞧进我家的福利。克容,摆上碗筷,让师傅们这次好生用用心。给他们瞧瞧我们苏氏美食的招牌!” 苏克容眼睛一亮:“好嘞!” 东安子鸡,宝庆府名菜血浆鸭,炒素什锦等等湘中美味一一上演。这一顿晚餐自然是吃的宾主尽欢,苏默说到底是个还没满二十的大少年。又是在家里,大家也放得开,说得起玩笑。 笑笑闹闹过去了以后,撤了碗筷,擦拭了油渍,宋大壮三人都是赧然起来。 宋大壮当先便要跪下,叶昶、李文、叶骞紧接着也下跪。 四人还没跪下,苏默便扶了起来:“可是觉得这次实在太冤了,连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情都没办到?” “末将惭愧!”一回到军事问题上,刚刚的宾主尽欢顿时散尽。 叶昶、叶骞更是脸色涨红:“是,刚刚已经查检完毕。保靖土司的精锐护卫的是彭应楚和彭象乾二人。彭衷白和彭海若父子趁乱逃跑,末将无能,请使君降罪!” 见此,苏默反倒是笑了:“起来吧。一个个,还以为是什么事情!” “我们六千人将宋万化所部镇压下来的时候,朝中某些人的杂音已经够难听的了。这次只有一千五百人,就能将三万人镇压下来,还对比了某人。只怕,朝中某些人的话就要更难听了。”苏默很无奈的样子,眉眼里却都是笑容。 宋大壮三人纷纷轻笑了起来,苏默这轻松的状态可不是装的。不错,陆禅前脚带着兵马想要进山围剿所谓叛军余孽安复残部。 但实际上呢,安复此刻早就在宝庆府军营地牢里关押得死死了。彭海若以为安复能继续在湘黔边境逛荡,可实际上早就被苏默擒了。一路上剿匪练兵,这些可都是不含糊的。 故而,得了宝庆府的消息,苏默便抓住了踪迹。这次又是立下了平叛大功,朝中那些人只怕又要更加头疼了。 苏默倒是对那些封功赏爵没什么太在意的,他的前途有了这些功劳打基,早就是光明一片。怎么将陆家给多打击几下,这才是苏默中意的事情。 无疑,这次苏默的万长光辉能够将陆禅的愚蠢无能映衬得淋漓尽致。 一念及此,李文疑问道:“使君。若是为了担心陆家反扑,故意放走彭衷白父子并无必要吧。反正已经彻底将陆家欺负够了,还怕他什么?” 几人都是点头,眼巴巴看着苏默,等待回应,他们这次可是丢了大人。大火围攻下,叛军早就没了战斗力。可他们还是没将对方主将擒住,这无疑是个奇耻大辱。 苏默含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故意放跑彭衷白父子的。但却不是因为怕了陆家的那群小人!” 第二十八章:宰执之位 说到这里,苏默气势突然一振。几人纷纷心下一紧,紧接着苏默又道:“是靖州土司和三江口长官司那里,实在是不宜再继续维持土司情况了。这次放彭衷白回去,为了补充恢复实力。肯定会将整个永保土司全部收缩回湘西,没了土司之患,湘西南之绥靖局面也能改善大半。等这些叛贼的力量集结到了一处,再将他彭氏父子赶出湘西往北!” 80電釨書 Www.tXT⑧零.ξá 苏默说到这里,目光有些悠远。 宋大壮一阵握拳:“使君此次,图谋甚大啊!” 永保土司北边就是辰州,那边倒是有卫所驻兵,本来就是防着在湘西有千年历史的彭氏。国初就盯了上来,但没谁想到真的会有用到的一天。 此刻,苏默集结力量在宝庆府。贵州又有留下的官军,东西南三方齐齐朝着永保城一进逼,估计惶急惊恐的彭氏父子就会朝着北边逃去。 至于辰州北边是哪里,三人都是轻笑起来。 这个冬天,可真是温暖啊! 不错,对于苏家而言。这个冬天,真的是一个温暖的冬天。但对于远在燕京陆府书房中的陆慷而言,这个冬天,真的是如数朔北寒风一样,而且还要冷冽十分:“孽子啊!” 捏着一前一后两封战报,陆慷这一刻是真的没脾气了。 第二日,朝会后,天子在紫薇阁召见诸相。这次是宰执范围的廷议,六名宰执将议论他们的新成员。 宰执者,宰为宰相,执为执政。在华朝,宰相便是东府首相,执政就是东西二府的副手,如枢密副使,如副相。 按照标准编制,东府二府都是应该有一正三副,一共八人的。当然,一般情况下因为西府势弱东府,故而是东府四人,西府三人为正常。 但眼下,自从陆禅升入西府为枢密使后。东府四人便少了一人,同样,西府只有两人也显然人手不够。 这个时候,东府成员是首相叶向高、次相朱瑱以及副相任国谷。 西府枢密则是陆禅为枢密使,老将田知臣为枢密副使。八人的宰执,足足少了三人。故而,增选之事成了当前要务。 同样,执政的人事问题一向是最为敏感的问题。消息分外重要,足以引起中外关注。 只不过,燕京城就是个大筛子,朝中上的消息保密一两天可以。但时间一久,什么风声都能传的乱七八糟了去。比如这次天子准备了许久的紫薇阁会议,其主要议题早就让这些朝中大臣知晓了个大半。 主要议题有二,一个是中枢的人事问题,一个地方行政版图的变革。 “此次,朕念于东北、西南军事问题日益严重。而二府之事,也越发繁重。故而,有意增选一名副相入东府,分担诸卿的负担。诸位爱卿,有何想要说的?”启兴帝的气场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正式进入了天子这个位置后,启兴帝显然也对如何运用手中的权力有了心得。 尽管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朝中诸人对此的反应还是很惊讶。 首相叶向高出列:“臣以为然。” 然后,没了。叶向高年事已高,依旧留在朝堂上除了三朝元老的定鼎之用外,也许就没别的事了。 越来越少搅动朝堂事情的叶向高似乎只需要能够安然度过接下来的岁月。这不仅仅是叶向高身体健康欠佳,也是周琦一直渴望的,以他叶向高的致仕换取周琦登上副相之位。 这是周家一直渴望的事情,延续周家地位的最重要一环。但叶向高呢,他是否愿意无人能知。 于是,叶向高在朝堂上的动作越来越少。 就是此次天子要增选一名副相,叶向高也只是不管不顾,只是顺水推舟地做了首相的人形图章后,便不再开口说一点其他的话。 “朱卿,将此次名单列出来吧!”启兴帝看向次相朱瑱,按说。首相才是主管人事,操控国家大策的人。但实际上,因为叶向高的沉默。这些事情大多有次相代劳,这位出身山西的次相倒也十分勤勉。多做少说,其身后的力量让人无法小觑。 “回禀陛下!”朱瑱开口:“此次,以宣大总督齐仁河、吏部尚书文国权,湖广巡抚蒲邢三人为选。” 名单念出来的时候,众人这才看向场上多出来的三人。宣大总督齐仁河,这当然是次相属意之人。 吏部尚书文国权,更是和八大家关系密切。此次被推选出来,或许就是周家的意见。还有湖广巡抚蒲邢,他和齐仁河一样,都是此次上京面见天子述职。至于他是谁的人,不问便知。 只是,陆慷听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一变,此次朱瑱的人选,别人猜不出是谁的动议。他却明白,这里头,是天子要拉上自己属意的人啊!而是先,他也隐晦地表示过,自己无意此次副相之选。 没想到,这个朱瑱,竟是给陆禅埋了一个坑! “这是要和自己翻脸啊……这群老抠,总算露出面目了吗?”陆慷心思急转。 蒲邢想要上位到副相,的确不是没可能。毕竟,他支援下的王三善连战连捷。从宝庆府一路开拔,复靖州,复铜仁,复贵阳。乃至眼下,依旧在朝着贼酋老巢攻去,似乎无往不利。 但蒲邢这才刚刚有过升迁褒奖,中间隔了不过半年。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再想跃上副相之位,往后他要想进首相,那就难了。 故而,陆慷之前就下好了决断,这次多出来的副相位置,他不打算参与。 更何况,他是西府之长。对东府的人事任命根本没有影响力,除非他想要重新回去做财相,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但眼下呢,次相把陆慷拉出来搅浑池水,是想要他和蒲邢离心啊! 陆慷瞥了一眼次相,心中已经下了决断。 “齐仁河任宣大总督之际,多有卫边护民之策。使边患减轻,鞑虏不敢再进。又……” “文国权任吏部尚书之际,主持京察,整肃官场,实乃能员干吏……” 朱瑱开始用平稳不带感情的话语讲述几人的履历。 “诸卿议论吧!” 陆慷率先出列:“臣以为,既然是处理中枢之事。还是不必从地方拣选为好,更何况,宣大、湖广都是战事要地。此刻临阵换将,未免有仓促碍于军事之处。” “再者。湖广有土兵反叛,建奴亦是有勾结蒙古以图攻我中华之意。此时,不当以入相位奖!”陆慷补刀一般的一句话让朱瑱的脸色一沉,他迅速低下头,垂下眼帘,只是眼里却带了一丝嘲讽和窃笑。 齐仁河和蒲邢都是脸色一变,齐齐下拜谢罪。 “建奴勾结之事,臣未有察觉,实乃臣之过错。请圣上降罪!”齐仁河大拜。 “永保土司反叛,臣之过!”蒲邢缓缓拜下,心中却是沉沉一叹。 当他收到陆禅败仗的消息后,他便预感到此次面圣述职,定有什么幺蛾子发出。 果然,这才刚刚收到能入相的机会,便迅速被自己的恩主扑灭。这让蒲邢心下一拧,却只能缓缓收拢伤口。 “这些姑且按下不表!”启兴帝摇头:“这些事情,朕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并不能怪在你们头上。罢了,廷议投票吧!” 在华朝,想要入相进宰执,大约有两个渠道。一是廷议,一是特简。廷议,便是能够参加廷议的大臣投票拟定,得票多者入选。 至于特简,便是天子直接下旨,宣布以谁为宰执。 在国朝前期,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简之说。直接就是强势皇帝下旨,然后谁便入职宰执。 只是到了国朝中后期,帝权相权臣权此消彼长后,以廷议方式决定宰执之位的例子越来愈多。而天子能够直接下旨任命宰执的例子越来越少。于是,天子下旨的方式便多了一个特字,便成了特例。 既然是特例,当然就是意味着少数。甚至,有过天子下达特简后,臣子拒不受命的例子。 发展到先帝在位末期,就算有那脸皮厚比城墙的人接受了天子的特简成了东府二府宰执,也会被士林官员全体鄙视。甚至可能出现被架空的情况,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苏护,这位自身实力雄厚非常,将八大家打残到残喘的强人靠着天子的支持和自己的实力,几乎成了整个国朝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官员。 只是,再强大的官员也无法单挑全部敌人。被内外勾结干掉的苏护是意外,也成了仅有的意外。 故而,就算想要调控朝中局势。天子也必须守规矩,按照廷议的规则将自己亲睐的宰执选出。 这并不是说天子没了权柄,而是说经过相权和臣权的制约,天子在权力的运用下无法做到随心随意。事实上,启兴帝依旧可以充分影响廷议的议题,节奏乃至由此而将廷议的结果朝着自己希望的地方发展。 只不过,这些都需要天子有敏锐的政治直觉,以及那种拨弄人心的手腕。 投票开始。 第二十九章:文国权 叶向高拿起了豆盆,随后,捡起了一颗绿豆放入了文国权的盆子里。 其后,朱瑱、陆慷、任国谷、田知臣纷纷拿起绿豆放入了文国权的盆子里。 五粒黄豆都到了文国权的盆子里,启兴帝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表情:“看来诸位爱卿都是同意以文卿为副相了。既然如此,起诏吧!” “吾皇圣明!”众人齐呼。 启兴帝拿起了另外一副奏章:“永保土司叛变。蒲卿,你别忙着请罪。先说说这永保土司的情况吧!” 蒲鑫战战兢兢,开始将永保土司的历史和详情说叙说起来。 永保土司,便是是指湘西土家族、苗族地区的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以及从保靖宣慰司分离出去的两江口长官司这三处土司系统。永保土司及其前身溪州羁縻州刺史等职位世代由彭姓家族承袭,子孙相传前后延续将近千年。彭姓第一任溪州刺史是彭瑊,本江西吉水彭氏,从其子彭士愁开始逐渐被土著同化。入宋以后的溪州刺史开始被视同土人,元代土司制度建立,溪州刺史遂演变为永保土司。 “比起奢氏,安氏。彭氏的叛乱实际上危害更大,湖广为帝国粮仓。长沙更是天下四大米市之一。湖广沿着长江水系,可以十分便利地依靠船运将粮食供给到江南。若是湖广右边,江南便将缺少民食。若是江南少食,则帝国税赋便将震荡。好在,此次彭氏自取灭亡,已经战败。溃兵退守永顺城,想来当是无碍了。”蒲邢道。 启兴帝沉吟了一声,看向叶向高:“叶相是何意见?” “由圣心独~裁!”叶向高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平静道。 启兴帝又问向陆慷:“那陆相以为如何?” 陆慷语调镇定:“彭氏叛贼,小处无大患。湘西历来为朝廷掌控严密之处,更有石柱宣抚司在侧,可以随时让秦氏白杆兵进剿。再者,彭氏反叛,无名分大义之支持。根本就是彭氏几人以己之野心,使百姓为之送命。只待朝廷王师进剿,再联络山民中知晓大义者,破敌之日,当无多久!” 启兴帝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陆慷的这份言论。 稍待,启兴帝思虑了一下,便道:“文卿,你不日就要为副相了。朝廷军机之事,你也应当参详。是吧,陆相?” 让东府的人干涉西府的事情……这也叫应当吗? 陆慷心中在咆哮,但唯独对于湘西之事,他还真没有力气回绝。毕竟,永保土司叛乱是在他儿子陆禅手里惹出来的。这屁股,该他陆慷去擦。 “是……”陆慷的回答有气无力。 文国权出列,定了定身形,道:“回禀陛下。以微臣之见,永保土司之叛,必须尽快清剿。微臣以为,西南夷勾结甚深。奢氏,安氏,彭氏,以及西南其余土司之反。绝非偶然,其间约定,只怕深切难以想象。而今,贵阳初解围,彭氏旋即又反。而且还堵住了湖广入黔之道路。其中因果,一想便知。故而,为了尽快清剿彭氏。务必令官兵以最快之速度进剿!如此,便需要有司专门应对!” 启兴帝有了兴趣:“哦?文卿你说,有司当如何应对?” “臣请湖南立省,任命新任湖南巡抚,就近负责平叛事宜。同时,也能更好处理湖南事务。毕竟,武昌在江北,数百里遥隔下,对军事指挥,大不便!” 陆慷怒目圆瞪,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感觉。 启兴帝显然更加有兴趣了:“如此一来,当以谁为湖南巡抚?” 蒲邢脸色微微苍白,叶向高睁开眼睛,重新闭了起来。陆慷咬咬牙,示意了一眼任国谷。任国谷轻叹了一声,天子这个态度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直接说让谁上湖南巡抚,而不是说湖南省分立应不应该。这个倾向,难道还不明显吗? 陆慷因为被揪住了陆禅这个痛楚,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发言权。就算陆慷出列发言,只要别人拿出陆禅的事情说事,陆慷就要被啪啪地打脸了。 于是,陆慷只能求救任国谷。 任国谷想了想,开口道:“臣以为,湖广之事,还是湖广之臣最为了解。湖南省既然是从湖广省分立出去,那人马、衙署也可以便宜使用湖广三司之人。” 任国谷的话一出来,陆慷和蒲邢高悬着的那颗心一下子又放了下来。 陆慷眼睛一动,又示意向蒲邢。 蒲邢心下斟酌了一回,出列就要面奏。 只是,正当蒲邢要说话的时候,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臣以为然!”说话的是文国权,只是,破天荒的文国权竟然赞同了任国谷这个偏向陆慷的建议。 蒲邢还在发愣,陆慷却是心下猛的一惊。 启兴帝紧跟其后,场上有个知心知肺的人为他说话冲锋,这个感觉真的让启兴帝心下舒服无比:“文卿现在是吏部尚书,主管百官人事。你的建议,的确不错。既然如此,文卿觉得,在湖广任职过的人选中,谁为湖南巡抚最佳?” “臣推选赢忠!”文国权面容平静,却在陆慷、蒲邢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竟是赢忠! 陆慷心中沉重得如万钧大山一样,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任国谷闭嘴了,他能做的已经做了。 于是,陆慷开口:“一省之变革,兹事体大。臣以为,应扩大廷议再行议论为好!” 启兴帝缓缓点头,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说听到了。良久,他看向叶向高:“首相以为如何?” “此为东府事,就不必扩大廷议了!”叶向高破天荒地说话了,尤其是这话一出,陆慷整个人脸色一变。这是在指责陆慷干涉东府事权啊! “诸位爱卿以为呢?”启兴帝目光逡巡,众人齐齐拱手应诺:“陈以为然!” “那就下诏吧!”启兴帝拍案应下。 这可谓是启兴帝亲征以来,所参决过的政事中,最为轻松迅速的了。以往,哪一次廷议不是冗长拖沓,唯独这一次,启兴帝费心经营许久后,竟是一次搞定! 天子之权,一言既下,便决定了一名副国级官员的人事任命,也绝对了整个湖广行政版图的变迁! 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让启兴帝有种深深的迷醉! 廷议的消息传出,朝廷中的气氛由此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谁都知道,湖广是陆家的传统势力范围。这里的官员人命,很大程度上都是要看陆家的脸色。就连湖广巡抚蒲邢,也是陆家利益范围内的核心成员,绝不会做出有悖于陆家利益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平叛一个家族是否强力。很简单,看人事任免就足够了! 只要这个家族有强力人物卡在了有权势的关键位置上,那很好说,这个家族当然是影响力极大的。若是失去了那些关键的官位,同样很好说,这个家族,要失势了! 按照一般情况,如果失去了湖广巡抚这个位置。陆家在传统势力范围内就将迎来全新的挑战。然后,陆家必须要低调几年,好好将自己的腹心给防卫好了,这才能在外面张牙舞爪。 故而,就算陆家失势,也只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但这次廷议的消息,着实将朝廷里不少人都给惊到了。 “湖广省分为两半……” “湖广江南部分,要建省应对永保土司反叛!” “陆家……这次是永久性要丢掉湖广江南部分的影响力啊!” …… 的确,就算是下棋中一盘输了。再重新酝酿准备几年,陆家还可以翻盘,重新将这些位置抓回来。况且,陆慷眼下还是西府之长,掌控着而今帝国的军事。这份力量,堪称强悍。区别,只是一时半会的势弱罢了。 但要是敌人索性将棋盘掀了,这才如何? 棋盘都没了,想要翻盘也就无从谈起。 眼下的陆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湖南建省,本来就和陆家不对付的书院派成为湖南省第一任巡抚。就是瞎子,也能看清楚其中的轨迹。 一个任期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也就意味着赢忠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将陆家的全部痕迹都抹去! 更何况,眼下湖南是处于战争状态。身为军政一把抓的赢忠比起平时巡抚的权限更广阔!再加上赢忠本身的能力和书院的背景,无数人无不感叹。 陆家这次,真的要永久性地失去湖南这个基本盘了! 同样,原本被陆家穷追猛打,在夹缝中生存的苏家将因此收获怎样的硕果,也成了不少闲人热衷的话题。 “苏家这一次……要翻身了!”当赢忠从南都重返长沙府的时候,恐怕谁也想不到,其再一次返回,竟然是以湖南巡抚的身份! 尤其当赢忠入城第一日,百客不见,唯独见了苏家人的消息传出去后。 翌日,楚练绸庄和醉仙楼生意爆满。为难了苏家数月的销售问题得以解决,现金流再次充沛。 萦绕在苏家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消散! 苏家重振之日在即! 第三十章:魂归来兮 启兴三年,一月二十九日。衡阳西门。 城外长亭,衡王衣颜徽、知府彭兴水,以及书院院正孙承宗,训导阁刑克,各个导师董其昌、温志强、钱谦益、黄道周、焦竑等人皆是静静等候。 其中,仇天、卢象升、沈云巧、柳心蕊、王轩、周辩玄、顾诗晓、谢世晋皆是在其后时不时看向远方,目光焦急。 唯有文思卿神情镇静,只是顾诗晓看到文思卿手中紧握着一封发黄的信纸出卖了文思卿此刻内心的思绪。 “可真是担心……再出了什么意外呀!”文思卿心里好像要焦了一样,只是唯恐被人看出关心有些过分……到时候太羞了。 反倒是在蹦蹦跳跳的文暮雪扯着姐姐的衣角,口中不住地问着:“苏默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不错,这一行人就是在等苏默。湘中男儿不惧死,历来无湘不成军。在这片土地上,就从来不缺乏为国舍身的勇气,也不缺乏那股子不会冷却的热血。同样,苏默在屯堡,在贵阳,在宝庆府坐下的事情,也足够赢得人们的尊重! 故而,当苏默的事迹传回湘南大地后。不约而同过来迎接等待。 等这个毅然西行,为赴国难的书院学子! 等这位在西南边疆,护民平叛,解救数十万百姓的湘中男儿! 等这位守护宝庆府,击退叛贼又安民心的帝国英雄! 稍待,地平线的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黑线。 当先,苏字大旗迎风招展。 欢呼声徒然响起:“苏默威武!” “苏默万胜!” 苏字大旗迎风飘舞,虎贲勇士威武雄壮。 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符合文人墨客们对于王师战胜后的想象。尤其当这一幕真切出现的时候,那股子热烈是难以想象的。 “有如此王师在,这苏默小子,可真是好运啊!”墙角处,酸酸的声音响起。 “便是让我去,也绝不会放走了安彦雄!” “正是如此!宝庆府的叛贼都进了南城,被一场大火全部包围。就是这样,竟然未尽全功没有将彭氏父子捉拿。这苏默,也不过如此!” “听说,还是苏默主动放炮的彭衷白和彭海若!嘿,指不定,这一趟侯爵的功劳都有了!还不是苏默!” 杂音不断在人群中响起,衣颜徽回望了几眼,果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的陈才行,甚至还看到了陈益古的身影。 “这群小人!”仇天咬着牙:“我去收拾他们!” 一旁的卢象升一把扯住仇天的胳膊:“这会别冲动。眼下是言维凯旋而归的大好日子,别因为这点老鼠屎坏了心情!”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仇天愤愤不平,但还是没去捣乱。武人本来地位就低,尽管苏默是立了大功。但城内还真有很多酸倒牙的文人一个劲贬低着武人,连带着还将苏默好一顿贬低。说是苏默文人的清贵身份不要,进了军营自甘堕落! 尽管他们这么说十分过分,可仇天却很明白,对于这一点,他们还真没什么办法可以应对。 文人清贵,士大夫不好惹。秀才惹一个出来一帮子咬你,进士出身的官员之间更是网络纵横。 更何况,文人还掌握着话语权,掌握着舆论力量。尤其这些穷酸文人,先天地就拥有舆论上的优势。他们喷几口,无论是不是陆家在后头作祟,衣颜徽他们都不好对付。 “等我们的文汇报出来,这些穷酸的好日子就结束了!”王轩一边说着,拉了拉仇天,还真怕这个一根筋的汉子跑过去和他们理论。 仇天点点头:“这个我懂得。” “等等……有些不对劲!”谢世晋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朝着前头看过去。 “怎么会这样?” “言维这是怎么了?” 哗然一片……城门口处的人们顿时发现了新鲜事,所有人看着前头,纷纷不明白苏默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苏默……扛着一口棺材! 不仅是苏默,其后,所有兵丁纷纷穿着黑衣,袖子上带着白标。 所有士卒,纷纷神情肃穆。尤其前头,一口口棺材被扛走近衡阳城。 欢呼的气氛和肃穆哀悼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冲突。 彭兴水脸色刷的就黑了下来,一个劲心想:苏默这是死劲想要我难看吗?这么大喜庆的日子,竟然是弄出来这么多棺材来恶心我!要知道,书院上下一帮子师生,还有堂堂衡王,都在这里观礼啊! 苏默的步伐依旧,坚定地扛着这口薄皮棺材过来。 衣颜徽众人的表情纷纷怪异了起来,人群之中的酸声更加大了。 “有辱斯文啊!堂堂国朝大将,竟然做出了扛着棺材来凯旋,这是要做什么?” “是极是极。若是出征,扛着棺材表示他誓死凯旋也就罢了,可这是凯旋而归啊!是打了胜仗而归啊,苏默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苏默是对朝廷的嘉奖有所不免?要知道,苏默接连立下了这么大功劳。朝廷对其却不闻不问,一点嘉奖也没有。难不成,苏默这是心怀怨愤,要逼迫朝廷嘉奖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若是如此,苏默此行,我等当弹劾!” …… 陈益古和陈才行在人群之中,纷纷惊愕地看着苏默的动作:“苏默,这是自己找死啊!要是拿不出合格的解释,光是人们这么一番议论。一个对天子心怀怨愤的话传到天子耳朵里,苏默这一辈子就要毁了!” 苏默的脚步已然沉重,薄皮棺材不算特别沉重。却只有苏默和宋大壮在扛着,一个身为全军统帅,一个身为一军主将。两人扛着这口棺材,比起其他四人一组乃至八人一组轮换都要辛苦很多! 好在,苏默一直以来都锻炼身体很是勤快,这才没有露怯。 两人就这么扛着棺材过去,直至整个军队越发靠近衡阳城。 “一、二、三、四……”刑克一个个数着,迎来了众人的侧目。 但刑克依旧不为所动,依旧一个个数着:“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是四十二口棺木啊!”刑克目光复杂,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董其昌问道:“四十二口棺木?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听闻苏默所部将卒,阵亡伤残高达一半,这四十二口棺材,可有些古怪啊!” 刑克看了一眼董其昌,目光有些沉重:“屯堡军在屯堡几战,战死者,的确有将近两千人。但在苏默给中枢的奏章中,这些都说得很清楚了。已经在安顺府附近圈了田地,建立了荣军农场奉养残士军属遗孀。安顺数日之间,便是新增了两千座坟头。” “那又如何?”董其昌有些不耐烦,他的得意弟子此刻仓皇逃回了武昌。连衡阳府都没来,直接就跑回了自己的老巢。战战兢兢的,让董其昌一阵恼火。此刻看到自己的对手温志强的弟子大出风头,这让他怎么能开心起来? 刑克声调猛然一高:“能如何?我书院四十二名战士,战死沙场。今日归乡,就如此!” “战死在沙场上的近两千屯堡汉人能够安然安葬了,我书院四十二名勇士,今日也能安葬了!就如此!”刑克高声说着,甚至压倒了人群中的异议。 所有人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发火的老人,纷纷有些愕然。 此刻,苏默终于近了。 扛着棺木的苏默显然有些累,脸上汗水淋漓。当他走过来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承宗让开了一条道路。 随后,站在一旁的衣颜徽看了一眼苏默,也让开了道路。 如同潮水一般分开的人群纷纷侧身让开,人群就这么自动分开,生生让出了一条道路。 直至进城,走到城门洞的时候,苏默突然高呼:“魂归来兮,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身后的无论是扛着棺木,还是穿着黑衣神色肃然的士兵,一千五百余人,纷纷高呼:“魂归来兮,去君之恒干……” “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孙承宗和刑克几乎同时高喊:“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温志强,华言徽等人,纷纷高呼:“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所有士兵,纷纷绷紧了脸。甚至有那年轻得,双目泛红,眼眶有些湿润,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那些闹哄哄的百姓们纷纷闭嘴了,所有人都是一瞬间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支真的算不上威武雄壮的军队。 一千五百人,刚刚经历过战斗。尽管在苏默的计策下,他们的冲突烈度很低,几乎是一边倒地在屠杀。 但饶是如此,叛军中的亡命之徒的自杀式冲击还是让军队遭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就是带着这一身损伤,苏默直接拉着部队来了衡阳,也未有做什么的修饰,就这么拉了过来。让所有的百姓们看看,在战争中,我们的勇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们真的不像文人美妙词汇上所描绘那样,充满了诗情画意。 事实恰恰相反,这些勇士,承受着恶劣的环境,用生命和极大的勇气在保卫着他们。 他们无法每天洗澡,没有足够的营养,每天要进进行大量的训练。在行军之中风餐露宿,在战斗之中血雨腥风。 没有一样是温柔带着惬意的,没有一处是风光霁月。有的,只是铁血和牺牲! 第三十一章:报纸之论 入城式就在这样一片怪异的气氛中度过,四十二具棺材在前,哪怕是之前再如何兴致昂扬的酸泼文人也不再多言了。 尤其是当苏默的事迹,这平叛孤军的事迹被衡阳人得知后,飞向这支军队的唯有敬仰。 比起从前衡阳百姓见过的军队,这支军队总有一种不同于以往官军的感觉。前头扛着棺材的士兵且不说。后面的行军方阵便很是严谨,配上整齐划一的军阵和军服,这种统一的制服美感给了百姓们别样的美感。那种阳刚的气势更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官军。 要知道,衡阳也是湖广重镇。官军驻扎在此,百姓见得也很多。奢安之乱后,衡阳中出现的兵马那就更多了。 但以往的官军,卫所兵且不说。一群营养不足,几乎没训练的农奴根本称不上是军队。就算是战兵,比如王三善所部,也因为是新军训练不足故而不能给人留下足够好的印象。 再加上所有的官军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纪律糟糕。于是,几乎可以一眼就分辨出苏默部和寻常官军的区别。寻常的官军,只要不锁在军营里,放出去一准会惹事。偷鸡摸狗是小的,强买强卖是寻常的,见了姑娘调戏更是必然的。这样一支军队,谈何亲民? 再看苏默部的军队,士气昂扬,军纪严明。一举一动都是偷着军人的气质,尤其识字课的持续开展已经让苏默部的军队气质一变。老老实实的,什么坏事也不做,待人接物也是正常。一个公道和正义卡在军人的心理,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不会出格。 两相比较,差距一望便知。 一时间,苏默部屯堡军的名声,传扬城内。 苏氏私房菜。 亭台水榭,美酒美食。 苏默、华言徽、仇天、卢象升、王轩、谢世晋六人齐聚一桌。其余顾诗晓、沈云巧、柳心蕊和文思卿文暮雪姐妹则在花园里面说着体己话。 饭菜上桌,苏默没有用杯子,直接拿着饭碗倒上酒,朝着众人一敬:“诸位兄弟在湘为小弟做了那么多事情,小弟我先敬诸位!” 仇天拿起酒就干了,完了,又道:“嘿嘿,言维啊。今个儿一杯就够了?我告诉你,你可是说错话了!” 华言徽也跟在一旁凑热闹:“不错不错。咱们兄弟在这好不容易聚一次你就就说错话,该罚该罚!” 卢象升是忠厚人,一饮而尽后责怪道:“既然说是兄弟,这也没什么谢不谢敬酒不敬酒的。不过,你手下这群儿郎的事情,你可得和我好好说说!” 仇天也在一边贼兮兮说着:“对对。听说你在西南那还勾搭了一个夷女。都说苗女多情,是不是真的?” 谢世晋和王轩都干咳了一声,装作不认识这厮。 苏默憋着笑,干咳了一声,道:“苗女那是湘西彭氏的事情去了,和奢氏安氏都没关系。不过,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水西宣抚司宣抚使,我和她那是正当工作关系!” “哦……正当工作关系……”仇天一个劲拉长着声音。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无奈,苏默又倒上酒,一连喝了三杯,朝着众人拱手求饶:“思卿都朝着这看了几次了,且住手吧。对了,卢大哥不是想听听我那儿郎的事情吗?在这么下去,这可就说不成了。” 华言徽听到这里,出来收拾残局,开口道:“对。还是听听言维说军队的事情吧,咱们湖广成了前线,军略之事大家都多听听绝不是坏事。对了,言维你一上来就问报……唔,是报纸。对,报纸的事情。问这个做什么?连着朝着要给你的赏赐都不关心了?” 王轩这会也用心了:“说起报纸,要说技术方面的事情,这些都已经无碍了。大规模印刷的成本都降低到了可以承受的地步,但言维想要靠这赚钱可不容易。听说你在宝庆府建的砖石水泥作坊可是日进斗金,想来不是因为钱之一字吧?不过我觉得这报纸真要用出去和南都那边可真就不好相处了。” 苏默颔首:“诸位哥哥说的极是。我这里几篇文章,哥哥们不如先看看?” “对啊。言维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不知勾住多少士子佳人的心啊。这文章,我来看看!”见苏默一掏稿纸,众人纷纷踊跃起来。 苏默也不多说,只是将怀中的文卷叫了过去。 “高达默默吃着手中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糊糊,温热的感觉让胃里面舒服了一点,身体上好像也有了力气。城中能如他这样吃饱的,真的不多了。就在昨夜,城里有多处了七十三具孩子的尸骨。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人感兴趣,也没有人有那个力气感兴趣。很多人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吃饱过一次了……” “蒋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面对过百倍的敌人坚守到底在他看来是在正当不过的事情。他祖祖辈辈都是军人,在西南边陲为帝国百姓撑开一直保护网的军人。对的,他们是军人,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不是一群想着祸害百姓,吃亏空挪用的怕死之辈……” …… 看着众人先是轻松写意地看着文卷,随后脸色齐齐转为凝重。苏默没有什么成就感,只是一闭上眼就不由想起了那些个在战场上一个个倒下的面孔。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近四千人战死伤残的后果沉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宁愿一力将四千人亲眷奉养的结果将苏默在贵州敲诈安氏的银子几乎全部赔了出去,但苏默做的心安理得。就连李枟悄悄提点他说这样是不是会惹起乌台目光也不为所动。 之后肯定会有不少御史弹劾苏默这是邀买人心,图谋不轨。但苏默真的无法将这死去伤残的四千余人视而不见。 也许眼下的苏默不够理智,但男儿有但当。苏默觉得,为了这个但当二字,哪怕耽误一些个人得失也无碍。 “言维……是我们小看你了!”华言徽首先看完,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桌美味他此刻味同嚼蜡,一个劲看着远处一汪冬水,默然不语。 卢象升将手中写着蒋舟故事的文卷捏得紧紧,口中一个劲喃喃着军人的荣誉,军人的职责……竟然痴了。 仇天沉着脸,目光中闪烁着,久久不语。就连一向阳光开朗的王轩也是沉默着,一遍一遍看下去。 至于谢世晋,眼眶都有些发红,扭头到了一边。 良久,还是华言徽反应了过来:“为了这些好儿郎……言维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 苏默张张口,失声笑了:“有衣大哥这句话,我就觉得他们做下的这些东西,并不是没人看不见啊!” “不是没人看不见,而是有些人视而不见啊!”卢象升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言维,军人的荣誉!军人……说得好啊!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这才是我辈男儿该做的事情!可看看现在军事系统里那些狗才做的事情,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王轩按住卢象升的肩膀:“建斗。有些事情,急不得啊!还是听听言维怎么说吧!” 仇天也红着眼睛看向苏默:“不错,言维你说吧。以前我还我做的那点小事自以为豪,现在看来,我是真小觑天下人了。” 苏默心中一阵暖流涌动:“好兄弟,总算我没看错你们。有我们这样的热血男儿在,这天下,怎能不为之改换一番!” “对。改天焕颜,建一番大事业!”华言徽带头高吼,仇天、卢象升、王轩以及谢世晋都是大喊。 “那第一步,就从舆论开始。好好为这些军人正名,同样,也好将这批种子护住,好好成长起来!” “为了这,就算是和南都那些所谓清流翻脸那又如何?”苏默神色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易质疑:“更何况,报纸之用。那些大唱着奇~淫巧计的人怎么会看得上,除非真正打狠了给他来一刀,不然他们也未必能警觉!”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颔首。 王轩道:“如此甚好。这样,诸位以为这首刊报纸用什么名义为好?” 一提到起名,大家纷纷热烈了起来。 王轩当然是想来个文绉绉的《文汇》《文萃》之类的名字。只不过这名字一出来,当场就被仇天否决。 说是这名字太文,对于推广中下层百姓不利。王轩也据理力争,说是衡州城人文环境极佳。湖南这一块是最为发达的地方,也是人文环境最好的地方。不用担心百姓不能接受! 但仇天更加反对,说是如果不能深入到小老百姓中,报纸的影响力就十分有限。无法影响大多数百姓,就不能形成舆论优势。甚至还可能引起传统清流们对舆论的反扑。 基于王轩和仇天的意见,卢象升、谢世晋都纷纷加入战团。 卢象升认同仇天的意见,认为既然想要夺取舆论,就首先要彻底影响大多数的普通百姓。 但谢世晋则同意王轩的意见,认为当下话语权终究是掌握在那些大户人家手里。想要攻占舆论阵地,主攻还是需要对付大户人家。 第三十二章:报刊心服 两边各执一词,很快满桌子菜都凉了。 华言徽饶有兴致地看着两边辩论,苏默不住地偷吃菜肴,趁着温热的时候狠狠满足了一下口腹之欲。 当然,很快王轩和仇天都反应了过来。华言徽他们不想惹,苏默却成了靶子。 仇天一把勾住苏默的脖子,道:“言维贤弟,你可是始作俑者。这是面向多数百姓为好,还是面向大户人家为妙。你倒是说说呀?” 王轩也是殷切地看着苏默:“是极。言维贤弟,报纸之事可是你从刚进书院就想好的吧?现在果子成熟了,你那些腹稿,也总该拿出来了吧?” 这么一说,华言徽也出声了:“言维,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拿出来吧!” 苏默用餐巾擦了擦,朝着诸人一拱手:“好吧好吧,诸位莫要催了。我千里迢迢回来,一顿好吃的都没跟上就拉着我说着说那的。可不够意思啊!” 华言徽当下拍板:“好。墨颜阁的七巧娘过几天梳妆,我给你拿下了。你好好讲如何?” 刷刷刷…… 华言徽声音故意说得很大,文思卿、顾诗晓、柳心蕊、沈云巧以及文暮雪齐齐都是看了过来。 苏默苦着脸:“这可是无福消受了。好吧好吧,不作怪了。对于报纸,不才的确有点想法。现在就说出来,诸位指正指正。”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了!” “说罢说罢!” 苏默收敛了表情,正色道:“用报纸抢占舆论阵地,我们固然有了器用之便。但先进的东西就一定能胜利吗?未必吧,秦时流水线,宋时神臂弩。一项项先进的技术未必能带来绝对的优势,因为使用技术的毕竟是人。决定胜负的核心因素还是人!” “清流们掌握舆论,其基石在何处?不错,如王兄和谢兄所言,就是那些士绅!这些几乎从根本上掌握着这个国家主要权力的群体!” 王轩和谢世晋都是齐齐一振:“这么说,苏兄是支持我们将报纸面向士绅大户喽?” 华言徽用眼神制止了两人的继续行动,苏默笑而不语,继续道:“作为基石之上的建筑,清流们不外乎是那些拥有着诺大名声,在各个领域掌握着影响力和话语权的牛人。这些人的政治武器和生命都源于自己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他们在国朝里,在朝廷上有作用的也是这里。故而,任何试图分薄他们这些权力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同样,他们也会做出最大的攻击进行反扑,使自己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不被剥落。 “言维!”王轩开口。 苏默颔首:“王兄请言。” 王轩道:“据我所知。如南都北都七君子之类的道德儒臣。其本心而言,还是可以争取的。就算我们试图分薄影响力和话语权,想必这些老前辈的品德还是会提携后进不遗余力的。” 苏默缓缓点头:“王兄所言的确如此。这些老先生的品性。我就是十分认同此言的。但另外,南北二京的言官们可从来就不缺胡乱攀咬,以邀声名的。如此世俗之世,又有几人能有高洁的品德?” 仇天揉揉头:”好吧好吧,就不说那些老先生了。可你们绕来绕去,到底是支持哪个方案啊?” 王轩朝着苏默一拱手,道:“继续刚才。” 苏默回礼,继续道:“想要抢占舆论阵地。一种就是是将盘子拉大,将影响力稀释。然后我们通过数量的持续扩大从而引起质变,改变舆论力量的对比。” “还有一种,就是直接抢夺先行的舆论阵地。盘子不变,将以前占着盘子的人赶出去,然后我们占过去。” 众人深思。 良久,华言徽开口道:“第一种,将影响力稀释,就是仇天、卢象升所言,报纸面向普通百姓吧。当这个国朝影响话语权的人群不局限于士大夫的时候,平民百姓的加入就改变了力量格局的对比。从而达到了稀释影响力大盘子的作用,甚至当我们不断稀释,不断扩大盘子比例的时候。不去动士大夫的盘子,我们的影响力也可以超过对方了!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士大夫阶层,怎么可能不去动!” 众人恍然,苏默笑而不语。华言徽继续道:“至于第二种,就是王轩和谢世晋所言,直接面向士绅豪族。就算是清流,他们的个人影响力和话语权或许很大。但论及根本,他们的话语权是要通过士绅豪族来贯彻的。没有士绅豪族的认同,他们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就是空中楼阁。只要将报纸深切影响到这些士绅豪族,那我们便就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清流,从而接管过了清流所掌握的舆论影响力。” 华言徽这么说完,王轩和谢世晋脸上明显都有些不好看。尽管华言徽和苏默从头到尾都没有点评谁胜谁败。但实际上,两种方案的优劣已经十分明显。两种方案尽管效果都差不多,都是夺取舆论。但实际上,第一种能将舆论的盘子坐大,从而让舆论的杀伤力更大。第二种却会引起清流的强烈反弹。而第一种方案对清流的冲击就不大,甚至有温水煮青蛙之效。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仇天和卢象升也未有得意洋洋,而是有些不知道怎么打破尴尬了。 啪啪啪,尴尬未有持续多久,苏默鼓掌的掌声响起:“还是衣大哥说得好,说得妙,说的呱呱叫啊!” 华言徽笑骂一声:“少来作怪了。” “哈哈!”众人纷纷大笑,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王轩此刻释然道:“其实,从一开始言维就是看好面向平民。” “哦?”众人好奇了起来。 王轩没有回答,而是谢世晋扬了扬手中的那书文卷:“都看看,这全都是用白话写的。这么简单直白的文字,不是给平民们看的,难道那些大老爷们会喜欢?” “原来如此!”众人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实际上,华朝一般说话谁也不会扯一段古文。都是白话文说话,甚至小说传奇唱本这些东西,早就风行于世几百年了。 再加上苏默这文卷的确生动形象地将那些勇士烈士的故事给讲了出来,让一个个如同身临其境一般。若不是谢世晋提醒,只怕还真没人注意。 现在大话反应了过来,纷纷笑骂着苏默作弄人。 但笑闹之间,这差距就分得很明显了。 很显然,六人小团队中以华言徽和苏默为核心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尽管苏默的光华更加闪耀,但苏默似乎十分热衷将华言徽推上前台,以华言徽为主。 故而,现在六人小团队的核心就是华言徽。 此刻,华言徽道:“好啦,言维,袖中还有什么锦囊,都拿出来吧!” 苏默拱拱手,道:“锦囊不敢当,的确有些小点子。在我看来,不如办两种形式的报刊。” “两种形式?” “报刊?” 苏默点头:“不错。” “第一种形式,就是刚刚所言的报纸。依我看,面向平民便可。每日一期,招募编纂,将世上上的新鲜事,有意思的见闻,乃至典故名人轶事,这些都可以拿出来!当然,要做到通俗易懂,有趣味,让百姓们喜欢。这样将报纸做好,自然就能扩大住影响力了。而且,我们也可以接受百姓的投稿!” “投稿?”华言徽眯起了眼睛。 苏默郑重点头:“不错,就是投稿。我们可以让百姓们参与进报纸,可以是小说杂文,可以是闲谈趣事。更可以是对时事军略的点评!当然,这里要把握住底线,有些东西可以写,有些过分的就不能上!” “这说的,就是要将盘子坐大啊!”华言徽道。 众人纷纷点头,看向苏默,目光之中都有些复杂了。 王轩继续问:“那第二个呢?” 苏默不以为意,继续道:“第二个,那就是杂志了!这一样,我觉得可以走高端路线,面向的就是那些大户,士绅,书香门第。甚至,我会亲自去请一位德高望重品性敦厚的大儒来担任总编撰。而这里的尺度也可以扩大,时事点评,军略谈论,道德文章,杂文册集。大尺度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说出来!” “这样一来,也是等于将士大夫的盘子给做大了啊……”王轩喃喃着。 苏默笑道:“就是做大了又如何?这坐大的部分,可是和我们一起坐大的。那些对我们抱怀敌意的人怎么可能拿到这一部分红利?” “是极是极!”这下子,大家对苏默的构思是真服气了。 书院出高才,尽管彼此之间一向都是平等交往。但内心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傲气。 如王轩这般被苏默一直以来牵着鼻子走,实际上也是因为苏默正对了他的胃口,故而才会在苏默的指点下,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其余几人呢,如仇天、华言徽、谢世晋几人。就算和苏默关系相厚,心里也未免存了一份争长短的心思。 但今日的见闻让他们看出来了,这人与人之间还真是际遇不同。 自从苏默得了西南平叛的事情后,无论是气度为人还是手上的本事,那都是一等一的利落。 真正见了人家的本事,大家这都是真正心服了。 第三十三章:屯堡军 “言维,那我再讨教讨教。我们这第一炮,当如何放啊?”说完,王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苏默。 苏默失笑:“王兄这是真把我当做诸葛亮了,批量发送锦囊不成?” 仇天一边帮腔:“现在啊,你要是说你是诸葛亮,大家都能当做这里是三国。 “哈哈!”众人纷纷轻笑,显然是被仇天这乐子给笑到了。 苏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华言徽清咳一声,这有点看不下去了:“怎么,一个个平素都是自称书院高材生的。这才过了几天,就愣了吧唧的都搞不清了。一开始言维拿出的那些文卷,难道都当是用来打水漂的?” 华言徽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想起了文卷,一个个纷纷拿出来,显然是明白了。 接着,华言徽道:“这样,我将需要的银子人力物力都拿出来,用以开办一个印刷作坊。然后以印刷作坊开办两个报刊,一个是报纸,一个是杂志。虽然未必挣得到钱,但这干股还是要分一分的。这干股的分法,首先是每人一成。然后,其余的给言维,大家有没有异议?” 王轩、谢世晋、仇天以及卢象升四人当然是没意见:“无异议。” 只不过,苏默却一力摇头:“这怎么好意思,我看还是衣大哥拿三成,我最多拿一成半,其余的每人一成。半成留下给将来的大儒好了!” 说着,苏默朝着几人挤眉弄眼,衣颜徽拗不过,于是就以苏默这个分配为准。 有了衡王的人力物力财力,一家名作文墨坊的印刷作坊很快就开办了两个报刊,一个是名作《文汇时评》的半月刊杂志,一个是名作《时报》的日刊报纸。 当印刷准备就绪的时候,恐怕谁也想不到,结合了先进印刷技术和先进理念后的文墨坊将造成怎样的轰动。 “卖报卖报,屯堡军战安顺,贵阳解围实录,高达烈士卫贵阳,述蒋舟勇士战记。西南军情,西南叛乱实录。卖报了卖报了……” 一个个七八岁的童子,用稚嫩的声音在街上乱窜着,很快就让大街上的所有人都好奇了起来。 一个秀才模样的男子拦下来一名报童:“小童,你这卖的是什么?卖报,什么报?难不成还是朝廷的邸报?” 邸报,是通政司将国家大事分发全国各级衙门的官方报纸。也是各级官吏获取消息的重要来源,故而大家到时对报纸这样的事物还是有个概念的。而且,这个年头朝廷对消息控制并不严格。通政司对于军情政情大多不会修饰,基本上是直接实打实的下发到各级衙门里。故而,大多数有文化的人都比较看重邸报。 今日听这卖报,名作王朗的秀才还以为朝廷公开发售邸报了。 却听卖报童争着大眼睛,清脆地回道:“回这位秀才公,我们卖的不是朝廷邸报。而是城中文墨坊办的《时报》,上面将的也就是前线战场上的事情。让大家知道前线官军们的辛苦,也明白那些叛军的真切面目。对了,秀才公,既然您这么感兴趣,不如多买几份吧?” 王朗一听,手中一个碎银子就丢了出来:“十份够不够?前线军情的实录,这些我可要好好看看!” “够了够了,这是您要的十分时报,这是您找您的钱……” “不必了,赏你。” 秀才公王朗拿着《时报》立马就回去,一边走路一边看了起来。 其他人听了这解释,哪里还按捺得住。一听有这消息,纷纷都是挤了过来。 “我要一份!” “我要十份!” “三份!” “五份!” 百姓们的好奇心是热烈的,听说有时报这东西讲述西南军情,顿时纷纷热烈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还别说,在古代,这娱乐匮乏,消息闭塞的时候。对消息的需求和渴望那是十分巨大的。一听有这好事,口口相传,亲眼相见下。《时报》的预先准备好的五千份刚过了一个上午便卖光了。 那些主动出击的报童本以为还要在茶楼酒肆好生讲讲,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五千份《时报》就销售一空。 等到了中午,报童们还未出来,就被那些想要瞧个仔细的百姓们逮住,纷纷将新出的报纸买了下来。 一时间,文墨坊里百余工人纷纷大呼胜利。 主持文墨坊的王轩更是立马拍案,每人十两银子奖励,卖得好了,再奖! 这样一来,文墨坊的工作热情更加激烈。加印的次数迅速增多,一个个被雇佣而主持报纸版面的失意文人编撰纷纷挥斥方遒,将一篇篇文章备好,印上八开的《时报》 《时报》的火热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那些茶楼酒肆里头要是不备上几十分《时报》讲讲前线的故事,都要被老客们大骂了。 要知道,自从一曲《魂归来兮》唱响了勇士们的归程后。衡阳城对于这支军队的好奇以及对于前线军情的关注都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几乎满城都在谈论着苏默、屯堡军、安顺、贵阳保卫战、王三善之类的话语。甚至还有那闲客时不时将陆禅拿出来做一下反面派。 “这陆禅啊,拿着三万土兵在宝庆府。迁延不前,既不支持前线王帅的动作,也不去进剿反贼。到了最后,还管不住这三万土兵,让他们反叛了!要不是苏使君打得好,一战将三万叛军回头就灭了。只怕,现在常德府都要遭殃了,我们衡阳,也要大兵压境了!” “还是苏使君带的好兵啊!你们都看看,那高达在城头上宁死不屈。要知道,人家可是文人啊。在这样国难当头的时候,抱着炸药包将贼酋炸掉。这老爷子,我敬着!” “对啊,还有那蒋舟。血都要流干了,被一百多人围着打,愣是让那些叛军见了都胆寒。这样的好男儿,才是我大华的伟男子啊!” “就是就是!《时报》上说着蒋舟宁死不屈,可最后到底怎样了?蒋舟可还在啊?那高达,朝廷又是怎么个说法啊?” “嘿,好歹你们可是看了《时报》,我们连《时报》都看不到。就别得陇望蜀了,都快说说,时报上到底讲了什么。” “就是就是……” “嘿,那就听好了……话说苏使君带着兵马,和水东土司叛军对峙,六千人对峙三万人,好家伙……” 茶楼里面一片闹哄哄的,所有人都是热烈地谈起了这《时报》的事情。甚至,对于八开《时报》上所有列出来的消息都是起了关注。更有那口才好的,当场就上去将那些讲着三国的说书先生赶了下去,在那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西南战情。 至于其他的说书先生一见这模样,哪里还说什么三国啊。 立马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张《时报》照着上面的故事大概,口若悬河地说起了屯堡军的勇猛,西南叛军的嚣张狰狞。 将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一时间,市井之中,满是议论西南战情的人。 紧接着,百姓们对官军的看法也立时有了大的改变。 当然,因为《时报》里面几次三番提及了新军和旧军的区别。将湖广本地那些卫军和烂了的战兵和整齐一新的屯堡军比,愣是让产生了一种天上地下差距悬殊的观感。 这样一来,大家对入驻衡阳城外的屯堡军也纷纷起了兴趣。更有不少正是热血飞扬的少年当下就跑出去了城外,想要一看新军的姿仪。 还别说,真有那爬高上树的人见到了营内新军的训练。 那军资英挺,战阵俨然。一举一动只见军律的肃杀全然不同于以往的卫所军。就是比起战兵,也要更加厉害。 只不过区区一千五百人,但这份气势就连千军万马也比之不如。 顿时,城外军营的围场旁边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 衡阳百姓纷纷出城想要一看究竟,看的渐渐多了,了解得越发多了,众人对这支军队的观感也就越发好了。 这支屯堡军的训练果然如同报纸上讲的那般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变态。 首先就是这每天必须要出营训操,记住,是每天都要。不是三日一训操,更不是五日一训操。要知道,在卫所军里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两次。 就算是在正规军的战兵里头,三日一训操那是精兵作为,五日一训操才是寻常兵马的正常训练。 可屯堡军如何? 是一日一训操,每天都有,一日不停歇。这一看,但凡对国朝兵马有些了解的人无不赞叹:这可真是顶尖的精锐做派啊!怪不得一千五百人就能干掉三万叛军…… 若只是频率,大家惊叹过后,倒也不会觉得变态。 可一天下来这训操科目,却足足让衡阳百姓们惊得吓到了。 400米障碍,五公里越野、100米冲刺、蛙跳、俯卧撑、单腿伸登、组合体能练习……光是这些体能训练就让百姓们无不是瞠目。 “这么狠心地练下来……是要活活将人逼死吧?” “可不是,快看,后头还有呢!” 第三十四章:时报时评 的确,体能训练只是基础。在冷兵器时代,对于个人要讲究武艺和胆魄。对于集体,则要讲究纪律服从和战阵! 各兵种配合,战阵间协调。 一千五百人组成两个方阵的几乎实战般的对打更是彻底让所有人见识到了屯堡军的强悍。 而且,在所有百姓们看来堪称“逼死人”的训操完毕,所有士兵却并未有何不支的样子。 毕竟,在半年内的高强度训练中,又经历过几次大战。屯堡军已经对这些习惯了下来,尤其是每日猪鸭鱼肉,油盐丰厚。所有人都是养的精壮,每日训操精力都有剩余,什么可能支撑不住? 眼见着一日日训练下来,这些军人非但没有被这么变态恐怖的训练给拖垮,反而一日日更加强悍,衡阳人光是见着便不由心服了。 而且,这支军队的纪律的确十分严明。军中过一段时间,也都会允许士兵们出去,一来是购买东西,二来也会野营拉练。这些种种都会接触普通百姓。 一开始,见着这些穿着红袄军服的士兵,所有见到的百姓纷纷一哄而散,闭门自守。除了个别胆大的又见过屯堡军的敢偷偷看以外,所有人纷纷逃散,不敢接近,好像见了什么恶魔一样。 但真正等到百姓们战战兢兢和这些屯堡军见了,这才发现这支军队真的和那些官军不一样。 除了整齐簇新的军服外,一举一动干净利落的军人气质也是迥异那些兵油子。 有那小贩逃不及,只得硬着头皮给屯堡军军人做买卖的。还十分稀奇地发现,比起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看着更加身强力壮而且人多势众的屯堡军竟然更加紧张。 据南城青瓦街卖醪糟的妇人齐寡妇说,那日一个小士兵看着只有他弟弟大的小伙子过来买醪糟。竟是脸色通红,一个劲说着:说话和气,买卖公道之类的话。一边竟然不敢直视她,丢下了三倍的铜子,拿着醪糟就害羞地跑了。 这话一传出,众人哄笑之余,纷纷对这支军队多了一点好感。 他们是真的不扰民,不害民。而且,时常有那正义感十足的小年轻将街头巷尾的青皮登徒子一顿猛揍。 这些见不惯恶行的年轻人不仅有着爆棚的正义感,也经常客串侠客帮忙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按照这些年轻军人自己的说法,那就是每日在军营里头苦苦操练真的是积累了一肚子火气和过剩的精力,好不容易能进城一趟,如何能白费了这机会? 据传,又一次齐寡妇的醪糟摊子上来了几个泼皮。这泼皮头子庞鸣据说舅舅是衡阳府的同知,来头很大,平素在城里也有百十个使唤的精壮青皮,还在城西一处破旧的城隍庙里撤了旗号,唤作地龙帮。 这次庞衙内见齐寡妇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丰腴美艳,竟是打了注意当众调戏,隐隐有着用强的威胁逼迫。 齐寡妇泪眼涟涟,死活不肯就范。一边的街坊邻里不住说着好话解围,可庞衙内铁了心,使唤手下一顿狠手砸了铺子,驱了邻里。又换了马车,看那做派,显然就是要用强了。 正当齐寡妇悲痛欲绝不得以要屈服的时候,屯堡军军营放兵散心的日子到了,那害羞的小兵张虎照例过来吃醪糟。 战张虎见齐寡妇被凌辱,当下就怒气爆棚,一声怒吼下,冲散了几人,当头就把庞衙内一顿猛揍。 其他几个小弟见老大被打,五六人一哄而上要围攻张虎。 就当所有街坊感叹好人厄难的时候,这小兵竟是一板一眼地将军营里学的搏杀技地使了出来,更是抽空的时候捞起长凳,就这么当一干长枪使了出来。 于是庞衙内在小弟的掩护下,仓皇逃难。 所有街坊纷纷大声夸赞着小兵张虎,纷纷以为张虎这是大帅帐下精兵,一等一的好汗。 可不是一人对付六七个打架老手,这不是一等一的精锐是什么? 结果,张虎又一次羞红了脸,不住地辩解,更把自己的军人腰牌给拿了出来。说自己新兵入伍太晚了,是作为补充兵在苏使君击败了宋万化后才入伍的。又是因为没什么天赋,只会苦练,所以才全军之中只算中下。 这一大实话说出来,衡阳百姓们纷纷对这屯堡军更加感兴趣了。纷纷问着张虎屯堡军的事情,张虎架不住热情,就一五一十地将军中训操的科目说了。将那些训操的艰难说了,将那些牺牲,荣誉,袍泽之情都给说了。 当真切了解了屯堡军后,所有百姓纷纷对这支军队起了敬意。 又当齐寡妇好奇问着张虎为什么第一次买东西的时候要一个劲说:说话和气,买卖公平的时候。 张虎竟然拿着手指头,就在地上将整个军中律法给默写了出来。 “这是咱屯堡军的军律,也是苏使君要咱们这样和老百姓打交道。要是背不下做不到,少不得又要多跑二十圈。要是犯了大错,杀头逐出都有例子!” 听了屯堡军的军律,自此,所有人对这些穿着红袄袍服的汉子都有了新认识。再也不怕这些屯堡军的军人为祸地方了,光是这副纪律,那就当得一个大拇哥。 只不过,就当张虎和一帮街坊热热闹闹说完了屯堡军的事情后。 庞衙内竟是带着百十号壮汉拿着铁尺带着长棍,浩浩荡荡就将张虎围在了城内一处角落。 一百多人围攻张虎一人,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当齐寡妇一早从家里头出来,见到路上已经冻了一晚的张虎时,登时手上的瓦罐就掉了下来,泪如珠雨,连忙唤了街坊将人抬进了医馆。 随后无数百姓齐聚府衙,尤其以齐寡妇击鼓申冤,不仅将庞衙内列为被告,更连带将同知庞楠也给带上了。 当天中午,半月刊的《文汇时评》便紧急加印了一篇名作《保家卫国未死敌手,今日驻湘竟死衙内?》的文章。 这片文章酸辣辛热,直指衡阳城内治安混乱,同知庞楠包庇罪犯。狠狠将民告官的所有事情一一列入,辛辣的文笔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原委全部道出。更隐隐将府城官场的混乱写得分外直接,鞭辟入里。 这一片时文出来,满城士子都是感兴趣了。 那些官吏大户,更是纷纷争抢,想要一睹究竟。 于此一来《文汇时评》立时就借助此事风靡衡阳。如此敢说敢报道的作风让彭兴水灰头土脸的时候,也不得不痛下杀手。 当日,庞楠就主动上书致仕。其后,满城追索庞鸣庞衙内。 只是,当差人感到庞鸣所在的隐藏小屋时。能见到的,却只是一片残骸。庞鸣连着十数亲信都被生生打死在屋内。 只有消息极其灵通的人才知道,当消息传回城外军营的时候。宋大壮立时就批了十五人解下红袄军服入城。 于此时《文汇时评》一文出动,同知落马的杀伤力也引起了新任湖南巡抚赢忠的注意,竟是首先就订了一份。 如此一来,本来只是局限在衡阳不多大户士绅圈子里的《文汇时评》顿时传扬全省。与此同时,苏默亲自请出书院导师黄道周,湖广大儒陶然以及潜居金陵风骨闻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一傅梦山一共三人加入《文汇时评》的编撰委员会。当然,苏默、王轩以及谢世晋是天然的委员会成员。 同时《时报》那边见《文汇时评》的编撰委员会来头颇大,一股脑地也从书院里请了焦竑加入。随后,也不知仇天使了什么本法,竟是在衡山上跑老跑去,又将一名隐居在此的大儒说动加入了《时报》。最后,又是群发英雄帖,将天下那些仁人志士发了个遍。 一时间《时报》的编撰水平越发高超,在其质量高涨的时候,发行量也是越来越大,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湖南省,开始朝着四处扩张。 与此同时《文汇时评》也走着高端路线,从半月刊加速到七日刊,开始悄然进入了诸多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官宦士子的桌案。 同时无论是《时报》还是《文汇时评》,都是一边贬低着官军素质堪忧土兵不能绝对信任的时候,一边也不断拉出屯堡军做正面典型。 这样一来,屯堡军声名广传。再加上屯堡军的确如报刊上所言那般靠谱,这样一来,这好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屯堡军前头天然加了一个英雄部队的光环荣誉。到了这一步,万民赞誉的时候。也没有谁在说这支部队来历不正,是苏默的私人兵马了。 同样,通过屯堡军的杰出表现。苏默让军人重新得以洗刷声名的目的也达到了,当提及屯堡军军人的时候,众人第一的印象已经趋于正面。 恰此时,苏默又拉出了招兵的注意。当然,这个注意是扣在衡王三卫身上的。屯堡军一千五百人的确太少了,更何况还是充当亲王近卫? 提及此事,就不得不提启兴三年二月二十九的那天,苏默在衡王府花园和华言徽的会面。 当华言徽收到京城最隐秘的内线消息时,华言徽整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度过了三天。随后,第一时间招来苏默,目光中隐含悲戚。 第三十五章:燕京变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燕京……有大变!”这是华言徽见到苏默后的第一句话。 苏默顿时神色大变:“燕京出了何事?” 华言徽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黄帛递给了苏默。苏默接过去仔细看了一眼,顿时便瞳孔为之一缩。 “这是真的……天子竟然……”苏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那股子有心底里涌出的恐惧压下来。 华言徽四处望了一眼,沈云巧和文思卿在花园五十步外游荡,其余所有侍卫奴婢都远离百步。 确定空无一人后,华言徽这才道:“不错。天子……应该是得了慢性的不治之症。” 苏默心中顿时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闷闷地一拳打在一边的假山上,苏默良久无言。华言徽是天子的嫡亲胞弟,比起一般的皇室兄弟。华言徽和启兴帝的关系无疑是一个异类。一队在亲情淡漠的皇室之中,罕见的感情深厚的兄弟。 说起这一点,就不得不提启兴帝的上位,以及启兴帝华言殊和衡王华言徽之间的故事。 现在,苏默已经是执掌一军兵马的人了。更是在西南立下了泼天的功劳,虽说关于苏默的功劳怎么赏迟迟未决。但苏默这份功绩,无疑让他在社会地位中攀越到另一个新的层次。至少,父亲苏护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大半。 当年苏护统一强权,在先帝的支持下决意北征。试图用收复建州的除去大患的功 但九边军镇的复杂超出了苏护的想象,尽管一开始拳打八大家脚踢九镇将的威猛让苏护彻底成了天下第一臣。 可面对建奴的决战,镇将八大家的联手反扑让苏护彻底葬身在了决战的战场上。 同样,一直支持着苏护打压豪族的先帝受此打击,彻底消沉了下来。或者说,失去了苏护在外朝的力量后。先帝已经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甚至连在后宫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虽然无法确切地证实后一点,但对于先帝那么精壮的一个男子竟然终其半生无法诞下一名男孩传承皇位,世间的非议猜测还是直接指向对苏护得胜后的那些世宦镇将。 没有皇子继承大统,如何传承帝位就成了大华所有人关心的话题。当然,对于这一点,朝臣的热情也是十分洋溢的。于是,一向拖沓的朝廷十分迅速地将就藩在各处的藩王开始筛选进京。 其中,衡阳的衡王世子华言殊在陆家和周家的支持下走进了京城,同行的还有华言殊的胞弟,衡王的另外一个儿子华言徽。 衡王是先帝的弟弟,相差有五岁,彼此间也没什么过硬的情分这样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衡王就没想过能够登上帝位。但在陆家和周家的操作下,衡王的世子很快就过继给了快要老死的先帝,成了大华朝唯一的皇子。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就十分简单了,确认太子,等着老皇帝早点死。 随后,华言殊由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世子一跃而上,在短短不过一年的时光内登上了所有人无法想象的位置。他成了大华皇朝第士气任皇帝。他继承了他伯伯的万里江土,亿万子民成了这个世界里最强大国家的君主。 同样,他也继承了这个复杂到难以想象,病重到不知何解的国度。 撇开这些,华言殊和华言徽的关系是极好的。 本来在上代衡王就是个喜好诗书,很会调教孩子的藩王。因为在衡阳这个地方,接近书院。故而历代衡王都和书院在学术上十分亲近。这自然而然地也养出了衡王府内的文华气息,一定程度上也让寻常皇家内那种冷漠残酷的亲情得以压制。 从小就喜欢在书院外逛荡的华言殊和华言徽兄弟更是自幼就感情极好,少见地只有两个儿子的老衡王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成就。但至少,但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堪称出色。 故而,在华言殊上京后,本来没华言徽什么事的他也决意跟着华言殊上京。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攀龙附凤,而是一桩十分危险的行动。在那个时候,朝臣对于选哪一家上京过继是很有分歧的。在当时,晋党和将门都有意推同样为先帝胞弟的福王上位。而当时,八大家内部权力并不明确。各家对于推选谁去上位也分歧厉害,只有陆家和周家力主衡王华言殊。 故而,在当时的京城里。局势未定下,一切都有可能。甚至,极端一点,有将门力量搅动的皇权继承问题上,华言殊很可能哪一天就暴死在自家院里了。就算不会发生这样的极端事情,只要华言殊无法登上大宝之位,上位的福王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华言殊! 故而,华言徽在这个紧要关头做出上京决定是十分需要勇气的。 果然,在随后先帝驾崩的那几个月里。燕京隐藏在阳光下的黑暗被不断翻动,若不是华言徽几次犯险,只怕华言殊已经没命走上天子之位。 等启兴帝登基后,为了避嫌,华言徽十分利落地回了衡阳。在老衡王病逝后,又安安稳稳地继承了衡王之位,在山上修书,闭门不理朝政,只是在衡阳这里头折腾。 可以说,华言殊和华言徽的兄弟感情是不须质疑的。若是说全天下华言殊还有谁可以信任,最少最少,他还可以信任华言徽。 同样,当华言殊得了慢性病绝症后,华言殊已经将华言徽当做了最后可以依托的人。 “天子重病,我必须上京!”华言徽沉声看向苏默。 苏默却只是专注地看着这张黄帛:“朕已绝症,不期三年。” “衣大哥……”苏默唤了一声,轻声道:“我以为,不可。” “为什么?”华言徽低声吼着:“你难道不知道燕京那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在吗?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好好调养身体?” 苏默任凭华言徽低吼,依旧神色不动,道:“敢问衣大哥,你此去燕京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护卫天子!”华言徽想也不想便回答了。 苏默轻笑了几声,靠在椅子上,十分无礼地看了一眼华言徽。随后闭着眼睛就坐了下去。若是华言徽离开了衡阳,他以往的隐藏身份也会公开。到时候,没了衡王的支持,苏默在湘南的布局肯定会受到影响。别的不说,屯堡军一千五百颗种子就没了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机会。 但苏默绝不是因为私利阻止。 见苏默闭眼,莫名的,华言徽生生将怒气压了下来,也是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手抚额撑着头,一手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默这时候轻声说了:“衣大哥要去护卫天子,且不说你赤手空拳能如何,但说衣大哥上京之后的影响,你可有察觉?” 华言徽心下一沉。 苏默继续道:“这不是当时衣大哥进京的时候了。现在天子得位,别的不说。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敢弑君的人。更何况,天子即位以后,帝王心术已经越发熟稔,接着陆慷在西南的几次败笔已经成功进入状态。叶向高退位在即,陆慷渴望再进一步,晋党虎视眈眈,其余朝臣态度微妙。这种动荡之际,正是天子可以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可以说,这个关头不仅算不上危险,甚至是天子即位以来情势最佳的时候!可衣大哥你却要在这个时候进京,可否有想过局势会如何?” 华言徽闭上了眼睛,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因为知道了哥哥大病后关心则乱。眼下听了苏默的话,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有些后怕道:“我明白了。这个时候我进京,实在是弊大于利。天子得了重病的消息别人还不知道,我这一进京,他们肯定会怀疑。甚至还可能因为我这个大变数的加入而生出各种预料之外的变数。别的不说,天子重病的消息泄密的可能就会增大。甚至因为我这个时候进入朝局,极有可能将分散一团争权夺利的文官们再次凝聚起来。那些文人都是人尖子一点就透的人物。指不定谁拿着我做靶子就将所有文官都拉拢起来,从而合力朝着天子发难,以此才换取天子的退步,将天子好不容易夺回的权柄又再次抢回去,甚至试图逼迫天子再度沦为人形图章!” 苏默缓缓点头,华言徽这一番话,可谓是惊世骇俗。如果有第三人听到传了出去,不说别的,肯定是等死的命。 但同样,华言徽也说得十分直接明白,将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地方全部点透了。这是特别信任苏默才能说的,要不然,谁听到了都得死。 苏默沉吟了良久,道:“我想,陛下之所以将这个纸条交给衣大哥。一来是因为信任,认为衣大哥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二来,我想是因为衣大哥所处衡阳,在这里就可以为陛下做出帮助吧。而且,还是关键时候可以一举定鼎的关键作用!” 华言徽眯起了眼睛:“言维,你我也不算外人了,此处再无第三人可以听到。有什么,你都说罢!” 苏默笑了笑,道:“我这里有一张奏表,是为衡王增三卫的。衣大哥看看吧!” 第三十六章:换个公道 华言徽接过奏表迅速看了一便,眼睛一亮,又重新仔仔细细重新看了一遍。良久,这才颔首:“有言维之助,我放心了一半啊!” 王府三卫,是在国初时候的制度,天子分封藩王与边境主持军事,有王府三卫为直属力量。一般而言,三卫是标配,左中右三卫。如果藩王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或者天子对其十分亲厚。那么三卫就会变成五卫,前后左右中五卫。 国初卫所兵最为强盛的时候,一卫兵马下辖三到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下辖三到五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下辖三到五个总旗。基本上,奇装满员,一个千户所能有一千人,一卫兵马有五千人。其指挥官卫指挥使为正三品武官,再往上就是各省都司了。 故而,王府三卫,那就是一万五千人的军力。若是能将屯堡军放进去,这棵种子就是彻底能够生长壮大了。 同样,有了军队,衡王能够做的事情也多了。而且,这个世界已经有些变了。东北烽火,西南叛乱。帝国的两端都起了战事,文官如果还以为依旧能如他们所想那样彻底压制武官,那就大错特错了。上次对付苏护若是没有边镇武将的帮助,根本不可能成功。 但反手过来又重新被文官集团压制的边军镇将也自食恶果,除了边境贸易的惊人利润外,这些心中已经没有了国防概念。 同样,这也意味着帝国最后一支大规模可以倚仗的武力被不断侵蚀。 华言徽没有想那么远,他只知道如果能有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强横军力。别的不说,对于天子在朝中的发言的分量也是一个砝码。 一念及此,华言徽缓缓点头:“此次王府三卫之事,我会全力以赴促成!” 苏默又道:“衣大哥切莫执着于强力,小弟以为,如果三卫无法争取,一卫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能有一支兵力,如果真的要动用那么多人……” 华言徽神色一肃:“我明白了!” 苏默笑了笑,没有再搭话。衡王掌握一万五千兵马产生的影响,不止他们知道,其他人也能想到。故而,王府三卫,只要有一卫能够得以批准那就足够了。 华言徽需要的是一支可以倚仗的兵马,却并不需要一支可以够他造反的兵马。 五千人足够奠定局势,一万五千人的精兵却可以扩展成为十万大军,从而提供了一个造反的可能。故而,就算华言殊再如何信重华言徽,也难保其他朝臣不会就这个问题将华言徽打落尘埃! 若是如此,苏默的种子等于就要被淹死了! 苏默松了口气:“那小弟手中这一千五百儿郎,就托付给衣大哥了!” 华言徽缓缓点头:“定不负所望!” 苏默一阵怅惘,良久,又道:“我无所望,只是希望这些儿郎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荣誉。” “放心吧,你将种子给我。我定然会送你一颗参天大树!”华言徽斩钉截铁地道:“对了。言维,你此次先破宋万化,又解贵阳围,刚刚回了湖广,又将彭氏父子的叛乱给打败了。这么泼天大的功劳,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朝廷迟迟不肯给你奖赏,这其中有你的意思?” 苏默苦笑:“哪里有什么我的衣服?功赏过罚,这是朝廷的权力!” 华言徽摆摆手:“你我兄弟,还要打哑谜吗?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这次上奏,我给你一起交代了。而且,以军功上位。别的不说,一个四品的位置我一定给你拿到!” 苏默摇头:“我还有一年的学期。” 华言徽直视苏默:“对于苏氏而言,眼下长沙府知府的位置或许更加重要!不要担心那些庸人之言,十七岁的四品知府怎么了?有本事他们也给我将累计十万大军给我打败啊?我皇室,不是没这么个但当!” 苏默心中一阵暖流涌动,良久,开始摇头道:“我一年内并不想入仕。而且,有赢公任职湖南巡抚,我也不担心苏氏的发展会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坦白说,这些功劳,我打算换一样东西!” 华言徽当下拍案:“说吧,你想要什么?就是天子圣旨亲自给你和文姑娘赐婚,我也给你拿下来!不过,说真的,我劝你还是早点入仕为好。三十岁以下的青年官员有意离职参加科考的,朝廷是允许的。” 苏默沉默良久,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过的郑重目光对视着华言徽:“我要一个公道。一个二十年来,天下人欠我苏氏父子的公道!” 华言徽的笑容逐渐收敛了。 “谁都知道我父亲的事情是怎么回事!”苏默笑了,有点冷:“我初见赢公的时候和他说,眼下这是盛世之时。但赢公怎么回我衣大哥可知道?所谓盛世,根本就是鲜花满锦下的烈火烹油!这盛世,只不过是世人糊的一层纸,一层将真相,黑暗,败仗,腐败,财匮,颓唐都掩盖起来的纸!” “我大华,就是这么个模样了。”苏默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无论这纸怎么厚,总会有有识之士捅破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所以,我们这个国家,从来不缺乏为了改换天颜,志在变革的仁人义士。这里,我最敬重的是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伟男子!”华言徽说出了和赢忠一模一样的话。 苏默拱手致谢,又道:“在国家危难之事,父亲并未选择平庸一世,也没有他那逆天的本事换了一个长盛不衰的世家。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困阻的道路。一条与所有人为敌,将那一代最后的热血燃烧起来的变革之路。于是,八大家与之为敌,九边镇将视之如仇寇。就连皇室,只怕骨子里也只是想着将父亲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罢了……” 华言徽脱口而出就想否认,只是偏偏他一细想,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也许,当年的先帝的确是存了让苏护和世宦将门同归于尽的念头。毕竟,苏护最后要是胜了,皇室也要面对一个尾大不掉的超级大首相。 一想到这里,华言徽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苏默也有一句话没有想说下去。他也在猜测,也许当年的苏护若是真的胜了。第一个也会想着将皇权给关进笼子里吧?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良久苏默才继续道:“父亲的功过是非,你我都很明白,朝中大臣们也都明白,天下百姓们也都知道当年父亲做下的事情究竟是好是坏。我们所有人也都清楚,在父亲领着这个帝国最后一点正义之气在前线和建奴殊死相斗的时候,那些所谓名门所谓将门都做了什么!” “勾结外贼,一个不能再高明的里应外合就将帝国的未来给葬送了!将一个东北边患永不宁的恶果给埋下了!”苏默的声音渐渐有些激扬,说完以后却徒然地失落了下来。 “罢了!”苏默叹了口气:“孰是孰非,说这些无用的徒费口舌。衣大哥不是让我说要什么吗?我明确地告诉衣大哥,我要的就是一个公道,一个公平正义!” “就当是我给朝廷出了大难题吧,但我的确要的只是这个。”苏默直视着久久不语的华言徽,说道。 华言徽也是平静地对视,道:“言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或许太不值得了?你现在是闻名天下的大功臣,大文豪,大才子。无论是哪一方面,你都远超这年青一代的优秀男儿。只要你安安稳稳下去,不到十年,中枢决策也绝对会有你的一份。更何况,有我们去拼搏,也许只要更短的时间你就能掌握到足够的权力。到时候,无论你要横着平反,还是竖着平反,甚至给你逆着平反都可以。只要你安安心心掌握了权力,有的是无数的人给你卖好。而且,正如你所言。大家都知道伯父的事情,谁也不会拿这个来指摘你。这样,你急什么呢?” 苏默闭上眼,似乎想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股子憋屈。 为了父亲的一点点消息,雨夜归家,却被人利用了这一点急躁给下毒毒死了!若不是这个身体换了一个灵魂让他能够重新崛起。只怕,就算苏护平凡了,那也可能是下一个朝代帝王的事情了! 这让苏默能忍? 华言徽见苏默不语,背着双手踱着步子,沉声道:“言维,不是我要阻止你去平凡。但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么泼天的功劳急躁地逼迫朝廷为苏护平凡,实在是太浪费了!而且如此逼迫只能加深朝中相公们对你的恶感!就算他们咬着牙认了,给伯父平凡了,可你要承受多大的损失?至少,在一年内,你必须安安心心在书院里苦读,然后老老实实参加科举,中举子,中进士。然后再按部就班进入仕途!你之前所有的功勋抵消了不说,还会平白惹得朝臣对你的非议!” 苏默还是缓缓摇头。 第三十七章:正名 “衣大哥,你说的我都有想过。我也想得很清楚,非常明白。但我依然决定,只换一个公道。非议能如何,恶感又如何,我无惧之!知我者知我所图,友我者明我所求。那些敌人的非议,我并不在乎。至于功劳,有的是罢!” “衣大哥!”苏默缓缓起身,朝着华言徽一礼:“我意已决,请成全!” “好!”华言徽郑重回礼:“不过,还是唤我华大哥吧!” “华大哥!” 他苏默,不仅是华言徽的兄弟,也将是皇室的兄弟! 苏默并未有自己上奏章,但他的意愿还是通过华言徽直接传达到了华言殊手中。 御书房内,看着华言徽递上来的奏章,华言殊一连说了几个不晓事。唠叨完了,华言殊还是不得不苦笑一声:“这是我皇室欠他们苏家的啊!” 大伴德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传召文卿!”华言殊挥挥手,德胜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很快,文国权就到了御书房。 华言殊命德胜将奏章给了文国权:“文卿,你怎么看。” 文国权仔细看完奏章,沉吟一声,道:“臣以为,为苏相翻案并不困难。” “哦?文卿你说!”华言殊感了兴趣。中华文字博大精深,一字之差的意思千差万别。他本来是问文国权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但没想打,文国权直接就将话题深入到苏护翻案是否能翻案。而不是讨论苏护之事该不该翻案。反过来说,文国权这潜台词就是说苏护之事,应当翻案! 见文国权如此态度鲜明,华言殊的当然是感了兴趣。这文国权,就是个做事的人! 文国权道:“国朝烽烟四起,局势维艰,非正其名不可挽人心!建奴在关外之势已经稳固,其兵锋渐进,北方千里防线自此越发难堪。光是此一点,苏相之翻案就刻不容缓!” “正苏相之名,便可以此正前线将官之人心。再者,当年主攻苏相之人已经势弱。而今又有其子苏默以孝心为洗苏相之冤,国朝以孝治天下。此举当褒扬。便是以苏默之功勋换了,也并未不当。毕竟,苏默年纪太轻,此刻当是修习学业,专心功课之时。如此盛名大功,非其所能受也。” 华言殊颔首:“那好。此事,就文卿去主持吧!” 文国权领命,退下。 善化探花巷,如园。 苏默领头,整个家族所有人三百九十七名男性子弟全部肃然而立。 一名面白无须穿着绿袍的内官笑眯眯地在善化新任县令陶凌峰的带领下走到了苏默面前:“苏使君,可喜可贺啊。” 苏默上前回礼,微笑间不着痕迹地将一块金灿灿的元宝塞入对方的手中:“有劳官人了。” “这是王保该做的,苏使君客气了。”名作王保的内官脸上笑容一下子就洋溢了起来,凑近了苏使君,低声道:“圣上接到二大王的奏章时虽然有些不开心,但并无大碍。主子可是说了:‘这是我皇室欠他们苏家的啊!’” 王保前面的话还说得音量正常,只是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压抑着最低的音量说出来。 苏默神色严肃袖中又是一颗元宝递过去:“小子明白了。” 王保又是颔首,此刻,香案一应物什都准备好了。 “苏使君,接旨吧!” 苏默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大拜而下:“臣,接旨!” 身后,数百人齐齐下拜。 王保略带尖锐的嗓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苏护之案罪证不足,污攀之举甚多……今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重审确证为冤案。故特旨沉冤,复苏护集显首相之名,追任太师封魏国公……其子苏默,授善化男爵,世袭罔替,授……” 苏默默默听着王保将圣旨上长长的东西全部说出,心中一片温暖在涌动。 “胜了……终于胜了。父亲,您的冤屈我终于您平定了。现在,我不再是所谓的国贼之子,也不是所谓的奸臣之后。我苏默,用实力证明你的荣誉!”这个春天,在苏默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年头里显得特别温暖。 苏护恢复荣誉,满城为之欢呼。 整个苏氏系统内的所有商铺,一律七折优惠。整个醉仙楼,所有的厨子加班加点,再也没有什么限制购买之说。 所有苏氏员工,按照阶级最低也有十两银子的荣誉饷。 整个善化,一片欢腾。 苏氏大宅内的气氛十分欢悦,但苏默却并不能多享受这样的快乐。 苏默一回善化,所有苏氏高层领导自然是齐齐聚首。在苏默的遥控操作下,迅速扩张到整个湖南省所有州府的苏氏集团,其高层非苏氏族人的人数也在增加。 而且非苏氏的高层也并非局限在外地,严格来说,在苏默鼓励苏氏族人外出拼搏的指示下,大多数的高层也热衷开发新市场,为苏氏的根系深入到各个土壤努力。 至于这些通过基层获得提拔的非苏氏高层则被鼓励道善化总部工作,这是苏默希望通过推行企业文化将这些在苏氏外围的高管融入进苏氏这个大集体,增加忠诚度。 再加上苏默多个公开场合压抑宗族情绪也让苏氏内部的血缘观念变得浅薄。 不错,苏氏子弟的确比起外人更容易进入工作,获得提拔。但这都必须是建立在工作能力的优劣上,要是工作不过关,再怎么有亲情加分也得否决。当然,适当情况下,给苏氏子弟机会是可以的。 而且,苏氏高层的战斗力在数次艰难的考验中证明了战斗力。苏氏的发展已经走上了健康循环的道路。 故而,苏默也只是草草看了一下账目就没什么热心了。 当然,大部分高层一对一谈话还是需要的。整个苏氏大方向大战略都是苏默拍板决定,至于事权上的问题,苏默倒是过问不多。 就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苏氏便奠定了通过贵州,朝两广发展的战略。 至于是否朝着北面发展,苏默却并未怎么提及。就连江西这一块的市场,苏默也是染指不多。 倒是对于继续开办大工坊苏默投入到了更多的注意力。 将这些做完,苏默便进了夏达的房间歇息了几日。到启兴二年三月七日的时候,苏默便要启程归山了。 上码头,坐上苏氏雇来的大船。三日后,便出现在了衡阳码头,换乘马车后,苏默便直接到了衡山上。 衡山的变化不大,那个建在悬崖边上的竹屋依旧,只是各处关隘之中,竟是多了不少石墙石门,架设的机关防具颇多。 而苏默也注意到了,各家学子在山上放着的粮食竟是足足有半年的积蓄。 这让苏默稍稍一愣,同行的谢世晋有些埋怨:“西南安氏叛乱的时候湖广就一片警钟,山上那会本来就有加固建筑的意思,听了这消息,更是直接成了升级整个防御体系。等到彭氏造反的时候,这些加固和机关……嘿嘿……” 谢世晋笑了笑,没有再说。 苏默却很快就明白了,谢世晋的历练任务本来就是将整个衡山的建筑全部维护一次。 这看似添油加醋的升级防御体系本来是有些诟病的,但等彭氏造反,三万土兵就在宝庆府的消息传来,整个衡山都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加速推动升级。 事实上,谢世晋本来并不打算将衡山弄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军事基地。他只是打算拿这次历练任务练手,将自己所学~运用上去罢了。 苏默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说话。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其他闲话。 书院的课业是三年制的,前两年在山上跟随各个导师学习。到了第三个年头便会被放出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书院并不会过多干涉,只是让学子根据这一年所学所用需要一个一万字格式严格的策论罢了。 就是这一个策论,不知让多少平素自负的学子头疼欲裂。 苏默的生活重新归于了平静,每日不是和文思卿拉着文暮雪一起踏青,就是被仇天拉着练武学艺。 至于再多,便是各个文青少年一脸仰慕地找苏默赋诗一首,书词一曲。 至于山上的诸多花魁们则碍于文思卿的强大气场,只能在各个公开场合朝着苏默放电。 山上的日子十分悠闲,景色优美的衡山十足是一个养人的气氛。这样轻松惬意的气氛曾经是苏默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只是……苏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苏默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 直到一日,当书院中嚷嚷着要去沙场为国捐躯的时候,苏默的心下一颤,猛地想到了什么。 一个月前。 成都,朱燮元留念地看了一眼四川布政使署衙,苦笑一声,在老奴的陪伴下收拾了行囊,一架牛车将朱燮元的东西放下,吱呀吱呀地朝着东门驰去。 东门处,蜀王带着一应城中士绅送别。 朱燮元一言不发,只是再三强调要大敌当前,万物以军情为要。 不错,朝廷对四川的分歧终于定论了。 第三十八章:四川败局 四川的实际指挥官布政使朱燮元被平调入湖南省任职布政使司布政使,新任四川巡抚张正蓬——终于得以畅快地行使职权。 四川的战局,在僵持良久后终于得以松动。 在安氏贵阳战败,又被王三善几次打得灰头土脸后,整个西南的战局趋于稳定。 安彦雄据守山林,不断利用地利优势和王三善拉锯。而受到安氏战败的影响,士气有所低落的奢氏叛军在四川上的锐气开始乏力。 面对朝廷源源不断调集入川的战力,叛军在战略上已经有收缩的态势。 攻城战历来都是一个十分辛苦的活儿,尤其面对汉人据守的城池,那难度更是几何般增加。 别说是奢氏那些只能在野战上欺负华军的叛军,就算是正规军面对成都城也绝对是望而兴叹,只能靠着坚韧和机会全力以赴碰碰运气。 故而,见好就收的奢氏搜刮了粮草金银后,已经有了收缩之意。 尤其是在朱燮元离职后,更是一股脑地光明正大地撤军了。 四川战场的转折,从奢华明的撤军开始。 朱燮元走后,四川巡抚张正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在这平叛之中立下功勋! 不久前,贵州的接连大胜已经传到了四川,这让苦恼于叛军势大的张正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转而便是压力重重。 他心想,苏默那个小子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竟然也能带着一干民夫就将三万叛军击败。我手下的秦军乃是国之精锐【事实上,历来秦兵耐苦战。甘陕之地本就是出强兵的地方。尤其九边军镇也有一个榆林在秦。故而,四川巡抚张正蓬手下的这些秦兵的确是历史悠久的强兵。其战斗力比起寻常的官军要强出很多】怎么着也能剿个十万八万的吧? 张正蓬的想法不错,事实上有了贵阳解围之捷报后。官军士气大涨,相应的叛军也是士气跌落。此消彼长上,平叛大胜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念头,是所有人的主流看法,就连叛军内部也是这么觉得。攻不下成都,拿不下省城,就意味着这个叛乱注定只是影响力局限于一省之地的小患。既无法将全天下的造反义士们鼓动起来,也掀不起更大的造反规模,从而一举将整个华朝的根基啃食! 故而,基于这个观点,张正蓬开始调动兵马,主动出击。而叛军心生怯意,只想稳固住已有的成果。 时五月初,初夏已热,人心鼓舞的时候。四川巡抚张正蓬以秦兵为主力,开始出城正面进击奢华明本部。 其时,四川总兵官杨玉茂随同率领川北官军合兵城下,石柱宣慰司秦良玉领所部白杆兵六千人协同进军。 官军与叛军野战与成都城外,奢华明所部不支,开始撤军。 四川巡抚张正蓬见此,领兵直追,而奢华明亦是不断溃退。至重庆城外时,叛军部将骆千翔私通官军筹谋招安。 四川巡抚张正蓬见状大喜,同意骆千翔招安,并且命骆千翔引出叛军主力,试图一举歼灭。 当四川巡抚张正蓬领着官军主力兵马达到了骆千翔所言的璧山县陈家桥时,却发现迎接他的是养精蓄锐依旧的叛军主力。 奢华明本部,奢延、周鼎等叛军大将齐聚此处,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反过来将四川巡抚张正蓬所部的秦兵主力给围困住了! 骆千翔诈降了! 可惜,四川巡抚张正蓬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路追击过来,已成骄兵的官军在追击数百里后战斗力大打折扣,面对蓄锐已久的叛军难以抵挡。 在杨玉茂所部官军和张正蓬所部秦兵竭力突围下,他这才带着百十人一路仓皇被退。若不是秦良玉及时发现不对劲,前来救援及时,只怕张正蓬就要被一路追击而来的周鼎俘虏了。 饶是如此,在断后路中,还是有川东兵备副使徐如珂,参将胡奇被杀。 此一战,官军主力几乎尽丧,就连秦良玉所部兵马也折损甚大。重整旗鼓的奢华明再次北上,将官军还没站稳的地盘全部由打了回来。 官军主力丧尽,成都城沦为孤城,四川告急的文书传遍天下。这一次,《时报》碍于压力只能支支吾吾地将官方邸报消息转发。但《文汇时评》就大胆许多了。 这种只是面向士绅学子官员的杂志文辞犀利地写了一份《四川军略观》。 长长万余字,将四川巡抚张正蓬指挥错漏,骄兵不掩,各部毫无配合的实情一一道出,将整个四川战局的败笔说得淋漓精致。如此一文出来,惹得湖南湖北士子纷纷骚动,就连周边省份的士子见了此文,也不由大骂四川将官无能,朝廷识人不明! 同样,也有人倡议要恢复失地,奔走呼号为国效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重建的衡阳卫就被一些懂行的士子翻了出来。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要求朝廷振作平叛的声音不断增大。 如此,就不得不提衡阳卫新军。 为了对付湘西叛匪,在朝中有识之士的倡议下,重拾湖南卫所的建议便上了启兴帝的案头。 忙于四川平叛的西府陆慷对此没有意见,叶向高依旧沉默不语的情况下,重振湖南卫所的折子便得到了允许。 于是,原本要重建的衡王三卫就变成了衡阳卫新军。按照职权归属,湖南的所有卫所依旧是处于湖南都司的统辖,而湖南都司则听命西府枢密院。 但实际上,湖南三司则是处于湖南巡抚赢忠的统辖,尽管在业务上隶属于东西二府。但湖南隔着燕京几千里,隔着南都也有千里之遥。故而,大部分情况下,长沙的巡抚衙署比起燕京的公文更加有威慑力。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作为藩王便宜指挥衡阳卫就成了众人默许的事实。 同时,衡王卫队也从原先的三百人扩成到一千五百人。 衡阳卫在规制上是卫所制的卫所兵,也就是以卫、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士兵为骨架搭建起来的地方驻军。 帝国初期,设立卫所兵在战争频发地区和军事重镇,为的便是依靠就地军垦的卫所兵建立长期的军事存在。 既然是军事存在,那也就意味着大多数卫所兵并不会乱跑。衡阳卫的卫所兵负责的当然就是衡阳府的辖区军事,衡山县的千户所负责的自然也是衡山县的军事,在具体到一般县城里的百户,也不会乱动。 故而,这样的卫所兵十分僵化,难以满足出战的要求。更准确的定位是卫所兵的存在是一种二三线补充部队的性质。其能够负担一定的守备,补充任务,却难以满足主战需要。 故而,为了扭转这种态势,苏默建议改革军制。 他采用的是秦汉复古的那一套。从低到高,伍长,什长,百户,千户,营指挥使。和平时期以营伍制训练兵马,战时则组建作战军团,集合各营兵马出征。 而建制上,则是每名伍长统领五名或者更过的士兵,每个什长统领八名伍长,每个百户则统领五名什长,每个千户统领八个百户。也就是一个千户一共一千六百人。一般情况下,三个千户组成一个营将近五千人。 衡阳卫新军这里便多加了一个营,一共四个营将近七千人。番号暂时为衡阳卫,若是时机允许则再改为衡阳营,或者衡阳军。 改了军制后,华言徽便将整个衡阳卫六千四百人全部丢入衡阳城外大营进行新兵训练,而衡阳卫的主体则是原先的屯堡军以及书院那活下来的五十八名精锐,这些精锐士兵在经历过战火的考验后大多被提升为基层军官,用以补充衡阳卫新兵军官的不足。 衡阳卫的新兵训练全套采用屯堡军的规制,三个月几乎惨无人道的高强度训练将这些新兵磨砺起来。 见过新兵训练后,华言徽不止一次感叹这新兵还好没有选入兵油子,而是全部招收新人。 自从《时报》和《文汇时评》连篇累牍将西南战局的事情一一道出后,军人的形象得此大幅改观,而百姓对于参军热情也得以鼓舞。 尤其是衡阳卫并不同于卫所兵,是募兵军,这也让百姓们对此顾虑大减。 卫所兵是子子孙孙都要从军,而募兵则是拿钱干活,朝廷奉养。普通士兵一月二两银子的饷银,被服粮米管够管饱,每三天一次荤腥,战死伤残的高额抚恤,军属免赋税徭役的优惠。 如此一来,参军之踊跃,实属罕见。 对此,招兵的严格还是让人惊叹。衡阳卫新招士兵,选任严格。奸猾者不收,有恶劣行迹者不收,有犯罪前科者不说,有病残者不收,有体能不过关者不收…… 光是初选,就不知刷下了多少眼馋衡阳卫军饷丰厚的人。 紧接着长跑、勇力、武艺、骑射、搏击、文字、地图等功课的考核,更是让不知多少人一筹莫展。 这消息传出来,城中又是起了诸多酸话。 “这是招的赤佬,还是选的女婿,这么高的要求,谁愿意当兵啊?” 这酸话不止一次传出,但衡阳卫着实是不同于以往的军队了。 第三十九章:书院 这支归属于衡王指挥下的新军是完全另外一副体系的新军,是完全超越战兵的强军,也是一支有信仰,为洗刷偏见,保家卫国的新军! 而且,人家高标准严要求至少不会收进坏人,不够标准的人家还不要呢! 故而,一时间衡阳卫新军的招兵现场竟是火热了起来。能招进去的人,首先这十五两安家银子就给你现场发了过去,一块盖着府衙印章的军属牌子也立马给你送过去。 一瞧着光荣军属的牌子放在门前,小老百姓家里瞅着也有面子不是? 这良性循环下,衡阳卫新军是彻底脱胎换骨了。 至于原来的衡阳卫班子,则是在华言徽的强力推动下,被彻底打散。军官们分了点田地便进了都司里头留着帽子当闲差,而大多数普通士兵则恢复了民户身份,可以自由职业,同时将军官侵占的良田也予以退回。 有了超品亲王的推动,原来的衡阳卫当然是毫无战斗力地束手就擒。 甚至,有那有点志气的原来卫所兵,见了衡阳卫新军招募,也是心热加入。 衡阳卫新军火热了小半个月后便重新沉寂了下来。 人一招满,衡阳卫新军主将宋大壮便将营地撤离十里,找了一个封闭安静的地方狠狠操练了起来。 直至所有人都锻炼出了样子之后,这才让衡王前去检收。 结果自然是满意的,有苏默那一套法子在,尽管未有对全军进行识字课,但这军队的战斗力比起各省战兵绝对不弱。 尤其是新军的战斗意志,更要坚韧百倍。 因为这是一直有信仰的军队! 为了洗刷百姓们对军人的偏见和误解,为了证明军人的荣誉和价值,为了保护百姓安危,为了捍卫国家利益! 他们不是为了某一个权贵去战斗,也不是为了某一个利益集团去战斗,更不是为了某个私人的军功富贵去战斗! 他们,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国家去战斗! 祝融峰。 温志强、孙承宗、刑克,华言徽,苏默。五人列坐,每个人面前都是摆着一份战报,这是书院独有渠道发来的四川前线最新战报。 “四川这一仗,打的糊涂啊!”刑克不由摇头:“如此明显的骄兵之计,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孙承宗沉默了一下,道:“当局者迷罢。但无论如何,西南的局势又要趋于危险了。” 温志强颔首,华言徽和苏默都没有说话。 “战局上的连连失分让西府十分被动,要不是王三善依旧捷报频传,只怕已经有言官要上参了!”过了会,华言徽轻声朝着苏默道。 苏默点点头,只不过想到了王三善,却不由轻叹。历史上的王三善也是吃了骄兵之计,连战连捷下,军中将领也有些不够理智。最后的结果,似乎是王三善身死安彦雄的伏兵之中,一念及此,苏默眼中一亮,很快又沉了下去。 谈论依旧在继续,温志强看了一眼苏默:“言维,你有什么想法?” 苏默连忙回礼:“回禀温师,学生并无想法。只是,我却觉得咱们这里是不是少了两个人的位置?” 孙承宗笑了:“不错,的确是有两人要来了。你猜到了?” “应是抚台和藩台吧?”苏默微笑回应。 温志强拍拍手:“不错。西南战局危在旦夕,湖南的剿匪也功劳微末,有些人是急了眼,要将我们拉下水,顺便也将水给搅浑啊!” “原来如此。”苏默了然,怪不得书院会将他们几人都拉上来。随着四川糜烂,其效应也越发扩散。 西府之长是陆慷,自然,作为叶向高之下第一人他要对战局负责。无论是好是坏,责任都在他身上。 当然,背责任的问题也并不是绝对。毕竟,他不是实际带兵打仗的人。比如湖南这里,自从二月彭氏反叛又迅速被击破,彭氏也成了西南叛乱的重要一环。 为了应对湘西叛匪,朝廷可谓是不遗余力,专门建立一个省来应对就可以看出其重视的态度。 只是,赢忠上任四月,除了编练新军,安抚百姓之外,军事上并未有多的动作。只是命各府守军坚守自己的防区,不要出境浪战。 虽说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让湖南局势平稳,未有因为战争受到太大影响。但对于朝廷而言,投入了这么多资源却换不回平叛进展,这本身就是一个过错。 故而,朝中陆慷一系的人为了转移视线,目光已经盯上了赢忠。一旦他们弹劾赢忠平叛不力,耽误大成功。自然可以分担西府在四川上的识人不明的责任。 如此,才会让书院一干大佬拉着苏默和华言徽两个小字辈上祝融峰讨论。 “我们终于要动手了?”苏默正色,看向诸人。 孙承宗缓缓颔首,这个态度,让苏默心下微动。我们……岂不就是说在做五人和赢忠、朱燮元是一伙的? 看来,这次要动的不仅是湖南平叛事宜,同样还有这个政党的正式上台啊! 一直以来,书院都讲究不群不党,也从不以任何公开的形式组成政党参与国家大事。 这样一来固然让皇室对其十分安心,但也让书院在政治格局中力量分散,难有作为。其影响力只能靠着书院出来的大佬们撑着,无法组成结构严密的政治团体。 但这一次,面对国家的内忧外患,书院终于迈出了团结的一步。至于将华言徽拉进来,显然就是打消皇室疑虑,向皇室靠拢的意思。 “书院的政党雏形就要建立了……”苏默心下急剧地思考着书院正当成立后带来的变化。 无疑,这是对苏默有好处的事情。 但同样,这也意味着朝堂上的党政将会随时步入白热化的阶段。陆慷为首的八大家、晋党以及与其千丝万缕的将门是执政党。书院这一系便是在野党。 随着陆慷在西南战局中的频频失手,书院在朝廷上的影响力必然会越发加大。执政党和在野党的争执将迅速变为朝堂上的争执,进而直接影响到国事的推行。 撇去这些长远的影响,短期上,书院派的正式登台必然会让其在政治版图上的影响力得以激增。 一加一未必等于二,况且是原本松散的各个政治大佬的结合,其影响力的增幅将士几何形式的。 尤其在湖南这一块,久久没有出手的赢忠将会发出所有人都瞠目的一击! 就在苏默思绪飞舞的时候,两个老人也走上了祝融峰。 互相见礼,苏默躬身口称老先生,最后众人再次坐下。 苏默和华言徽两个小字辈做到了下面去,而几个老人也重新开启了话题。 苏默仔细打量着朱燮元,这位衣紫袍常带宽厚笑容的老者就是历史上总督西南五省军略最终平定奢安之乱的大佬? 几个老人没说几句闲话便点开了正题,赢忠直接问向华言徽:“殿下,平叛大业即将开始,新军训练,可堪用否?若是不然,我在长沙府招募的湘军可就要将功勋都拿了!” 众人轻笑,看赢忠这话,好似功劳已经稳稳攥在手里只待分配了一样。 苏默也是笑,不过华言徽很快就将火烧到了他的身上:“要说新军训练如何,我看还是言维来说吧。军制规章,训练条例,可都是言维制定的。” 众人顿时便将目光聚集在了苏默身上。 苏默一愣,倒也不怯场,开始侃侃而谈起来:“殿下这是抬爱在下了,只不过诸位老先生在前,小子这就斗胆说说。历来军略,首要便是知己知彼,如此方可百战不殆。湘西彭氏,不同于西南奢氏、安氏。三姓虽同为根基深厚的千年土司,但安氏、奢氏都具是远离中土,且平素汉夷矛盾尖锐,彼此世仇已久,百姓受其蛊惑,已非一朝一夕可计。而彭氏之叛,则委实只是彭氏诸人为一己之私,而将全族陷入深渊。在湘,汉苗之间并不算恶劣虽彼此多有矛盾,但远非你死我活之地步。故而,只要击破彭氏所部兵马,使其改土归流,推行文化,教化百姓,则湘西之乱可根治。” “至于关键之处,击破彭氏兵马。小子以为,以衡阳卫新军一军之力,足可胜之!”苏默语气斩钉截铁。 朱燮元一旁看着苏默侃侃而谈,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苏小友这一句话,可是极有气势啊!” 苏默见礼:“老先生过誉了。” 朱燮元摆摆手,道:“没什么过誉的,这些人说起来也是你的手下败将。我和赢老头过去打他,说来也是捡了你的便宜。” “都是为了国事罢了。”苏默继续谦逊,只不过转而又道:“不过,小子还有一言想说的。” 苏默这话说得俏皮,赢忠却是上了心:“哦?言维,你可又是有了什么坏心眼?” “的确!”苏默道:“我这里有一份资料,是彭象乾、彭应楚的罪状,两人亲口承认,陆氏屡有资助武器铠甲。就连奢氏和安氏,也和陆家有关。故而,我希望,能够驱赶彭衷白父子往北逃溃!” 苏默说完,场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第四十章:陆禅领兵 武昌府,新军大营。 陆禅沉着脸,骑马披甲巡视着新军训操。自从湖南立省后,陆禅就从未有过一点笑颜。尽管在陆家力量的操纵下,陆禅进入湖北巡抚蒲邢的幕府成为主持新军编练的主官,但湘西三万土兵反叛的耻辱却让他刻骨难忘,无法释怀。 被自己的部下反叛,这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难以言喻的耻辱。想要洗刷他,陆禅只有从军功上入手。 故而,在湖南立省编练新军后,陆禅便暗中操作推动了湖北编练新军。主持西府的陆慷对此并未否决,事实上各省越来越严峻的军事问题让陆慷已经头大如斗。在汉中编练的四川战兵已经开始紧急向四川增援,陕西巡抚周辅章的秦兵也随时准备入川增援。 河南民变的风潮越来越大,河南巡抚刘云芳奏请开新军战兵的折子一道道上来,九边请赠军饷武备的奏章更是成堆。 在这样的环境下湖北编练新军实在不算稀奇。于是陆慷大笔一挥,原本下发湖广的军费就变成了湖北一省的军费。这也就是湖南财政匮乏不得不截留税款的原因。原本湖广省城就在武昌府,中枢下发下来的军费当然也在武昌府。湖南想要银子,慢慢在武昌府磨吧,就算上头准了,这些银子也早就被陆禅拿去编练新军了。 “宝庆之耻……必不忘!”陆禅看着新军训操,咬牙道:“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一日一训操!” 担任陆房亲卫队队长的陆房犹疑道:“使君,原本两日一训操已经让士兵多有怨言了。这一日一训操,只怕会让士兵哗然啊!” 陆禅冷冷道:“哗然?那军法队是做什么的?军中军纪严明,五十四斩难道是摆设吗?我九成足额的军饷不是拿来当废物的,让军法队上去,有苗头的一律重处!” 陆房还待再说就被一边的陆楠扯了衣角,凛然应命:“是!” “哼,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本官就不信了,苏默的练兵折子在衡阳卫管用,我手下这些精选的老卒还比不上!”陆禅又是巡视了一圈军营。 一日一训操的命令下达后,顿时便有士兵受不了,十几个成群地围着传令军官鼓噪。传令军官解释了几句,鼓噪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不仅没有让士兵们平息下来,反而一下子便多了好几群鼓噪的。 此刻,陆房领着亲卫队五百人戒严军营,将所有鼓噪的兵油子全部抓了起来,领头的被当场斩首透露挂在军营门前,其余协同每人八十军棍,尽管不会打死,但在床榻上趟三个月是必须的了。 “训练兵马,就该如此!”陆禅彷佛心中出了口恶气,眼见着兵马一日强过一日,他那颗洗刷耻辱的心也是越发盛了。 “下官拜见抚台。” “卑职拜见抚台……” 忽然,陆禅身后响起了一个个行礼的声音。陆禅转身见到了身着青衫简装微服而来的湖北巡抚蒲邢。 陆禅收敛起傲色,道:“属下见过抚台。” “免礼。”蒲邢温言:“听闻你近日训练兵马多有成就,所以我就过来叨扰叨扰了。” 陆禅连忙正色道:“这是属下的本分。说来,也是多赖抚台从各卫征集健壮英气之辈这才让新军能够迅速练成。若是不然时日已久国事就要耽误了,此事还是多亏了抚台支持。” 蒲邢摆摆手:“我就是一个文人,对军略并不熟知。过来看看也是想知道有什么署衙可以做的。子誉(陆禅的字),说说练兵之事吧。” “是!”蒲邢漫步朝着军阵走去,陆禅跟在一旁先是给了几个军官一个严厉的眼神,随后便落后蒲邢一步道:“新军之事有赖抚台支持并无大碍。而属下以为,训练兵马首要练士兵之精气神。故而粮饷足够使其无需担忧外事,有足食多练让其洗去兵痞之气而专心杀敌战阵之事。而且,勤劳训操亦可强壮筋骨,战阵合作则能加强士卒协作之情。只要将这些道理讲得明白,说得透彻,士卒总能分辨出好坏而用心训操的。” “当然,要是有那奸猾不听军令的而妄想从属下这讨得便宜的。这铡刀军棍也不是摆设!”陆禅说的杀气腾腾,蒲邢却是时不时颔首。 “为将为帅者,本来就要有这敢杀伐的气质!”蒲邢点头:“你这一点,做的不错。” “当不得抚台赞誉!”陆禅微微一笑,掩盖住了那点傲色。 蒲邢看向西南,对陆禅道:“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说完,蒲邢就深深看了一眼,继续看着新军操练。 “喝……哈!变阵!” 刷刷刷…… “杀!” “归阵,长枪兵预备!刺!” 这些比起往更有精神的士兵已经引不起陆禅的关注了,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蒲邢刚刚那句话上: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枢府并不想用秦兵? 枢府是谁,西府枢密院啊!西府里谁主事,陆慷啊!陆慷不想动用秦兵,这又是何道理? 而今四川局势危急,张正蓬一次败仗几乎满盘皆输,而今四川官军只能龟缩于成都城内。百万百姓拥挤其中,本来已经不想攻城的叛军此刻兴致昂扬想着是把成都城给清蒸了还是红烧了。 十万叛军主力重整旗鼓,将官军的全部辎重收缴后又搜刮各州府县,将整个四川的民间积蓄官府积蓄全部捞光后实力大增,兵马扩充号称三十万。 于是成都被围,之前还能在城外支撑一下的白杆兵和四川总兵官杨玉茂都不得不退入城中。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在汉中刚刚编练了一段时间的游击将军佘兰渠部不得不紧急被派驻增援上去。 汉中虽安,多有储蓄,但佘兰渠所部兵马也不过只有五千。这还是报上来的军额,依着川兵那恶劣糟糕的吃空饷,五千里头能有三千堪战之兵就不错了! 而且这可不是屯堡军或王三善部那样的精锐,这是一支没有经历过战火被紧急征调训练的新兵,还是二线守备性质的新兵。 于是得令后的佘兰渠虽然碍于上峰严厉的军令不得不出兵,但行军速度却是缓慢无比,显然对救援成都毫无信心。 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兵马可以救援四川? 川藏那边显然是不能指望了,中枢对那里的统治完全就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云南虽有兵马却连永宁城周边密密麻麻诸多小土司都收拾不完,彼此纠缠不休,已然没有余力支援。 贵州这边虽说进展迅速,王三善一路勇猛无比不断破敌。但水西城未破,遵义城未复,根本谈不上对四川战局进行影响。 如此看来,似乎就只有出动秦兵了。 但为何枢府却不愿意动用秦兵? 陆禅的大脑迅速开始运转起来,只不过稍待,他就品味到了其中不同:“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将所有的角落都考虑到了!” 陆禅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四川占据之所以沦陷得如此迅速,首要就是张正蓬起了骄兵之心,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结果一头扎入对方的陷阱落了个全军覆没。 但继续深究,其内因就不止于此了。 本来朱燮元在时,四川的局势是缓步趋于平稳改善的。但一等张正蓬来了以后,因为官军内部内耗严重,四川的局势就停滞下来进入一种不前不后的状态中。 这里就不得不提四川最高军政领导变化带来的影响,朱燮元是久任四川布政使司布政使,其才干和能力赢得了四川士绅百姓的信任和支持。故而,当四川巡抚徐可求在重庆府被奢华明干掉以后,蜀王便主推朱燮元主持四川军政负责平叛。按照后世的理解,四川布政使的职权是省长,四川巡抚是省委书记,四川都司是省军区司令,按察使司是纪委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兼高法高检…… 所以,朱燮元接任权力是十分符合习惯,符合士绅,符合大多数百姓理解支持的。 但这个关头张正蓬来了,带着秦兵将领夺了四川的军政的领导权,其影响可谓是大大的坏。 一个是代表四川本地士绅支持的布政使,一个是代表中枢朝廷意志的新任带着秦兵支援的巡抚。两者的交融非但没有取得合作增益,反而让城内陷入了内耗之中。 尽管最终的结果是新任巡抚获胜,朱燮元远走湖南。这样的结果就是张正蓬大胜吗? 未必吧? 朱燮元走了,但支持朱燮元的士绅还在。并不是朱燮元走了这些士绅就会支持张正蓬。甚至反过来还会因为张正蓬气势汹汹逼走了朱燮元而怪罪张正蓬。这样的情况下,不给张正蓬拖后腿就不错了。 在张正蓬连战连捷的情况下,他们还不会捣乱,但一等张正蓬败仗退守成都城,这些士绅支持下的本土势力就要捣乱了。 这个时候,张正蓬在城内的声望等于跌落到了故地,其政令能不能出巡抚衙署都是问题。 第四十一章:彭海若 原本张正蓬的影响力是依托在中枢意志和其部秦兵强军的。中枢意志在他逼走朱燮元后就派不上用场了,秦兵则只余下残军后也无法支撑影响力了。故而,这个时候张正蓬在成都城内的日子可谓是难过无比。 同样,四川高层的权力混乱也让四川占据日益走向颓势,川北各处随时有陷落的危险,成都城的陷落似乎旦夕可闻。 “这样的情况下……老爹的反应可真是不慢啊!”陆禅不由对自己那个一向精力充沛的老爹佩服了起来:“想要将张正蓬从这个烂摊子里捞出来只要给兵马钱粮就足够了。但怎么给就是一个大学问了,按说张正蓬的根基之地是陕西,继续从陕西征调或者训练兵马进川是正理。可这样可行吗?” “若真是这么做了……那才是白痴了!”陆禅不由想到了前些时日听闻的消息,张正蓬向朝廷奏请陕西援军入川:“张正蓬被冲昏了头脑啊。这个时候继续将秦兵请进四川,这不是和四川那帮人针尖对麦芒地干起来了吗?” 秦兵入川平叛,按照后世的观点来看并没什么稀奇。兄弟部队帮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有,就算是后世兄弟部队之间也有利益之争,更何况是在沟壑分明的古代。 而今官军纪律糟糕,本省本乡的兵马在本地好歹会注意一下同乡的情分做事也不会离谱。但到了外省,那纪律一下子就松开了,什么强买强卖是小儿科,严重一点烧杀抢掠都做得出来。 民谚云: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意思就是山贼过来就像梳子一样把值钱的抢走,当兵的来了就像最细密的梳子一样把值钱的东西抢走,官员来了,那就是直接用剃头刀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刮走了。 用此民谚来形容当下的情形可谓是在恰当不过。 故而,这个时候让秦兵进川只能让张正蓬和四川本地实力本来就严重对立的情绪更加尖锐。 这才是枢府不愿意用秦兵的原因啊! 陆慷看得很清楚,故而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张正蓬的奏章。但否决是否决,四川的糜烂还是要对付的,增援是必须要派出的。四川的危局,更是必须要解决的! 要解决那就要增援,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援军? 陆禅大步跟上蒲邢的脚步:“抚台,新军训操已有四月。而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四川之危,属下愿往!” 蒲邢缓缓颔首:“好。赢忠已经领着兵马从长沙府出兵湘西了,你也尽快。” “喏!”陆禅大声应是。 湘西、永顺城。 彭衷白近来心情不好,回了自己的大本营后,也变得脾气越发暴躁。整个永顺城,除了其子彭海若外,无一人可以平复彭衷白的心绪。 至于原因,谁都知道,一切还是因为彭衷白这次扯旗造反啊! 永保土司是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还有两江口长官司合在一起的合称。三家合力,比起安氏奢氏的力量都要大。 故而,彭氏三人本以为他们跟着奢氏安氏造反后,这造反大业应该是越来愈好才是。但结果却是当头一棒将两人打得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 奢氏举兵不过两万便攻占了重庆城,其余周边土司纷纷响应,兵马如同吹气球一样膨胀到了十万大军,而且还是可以打仗的兵马。就连安氏,在奢辛蕙反正后也合并了水东土司连兵十万围攻贵阳。其声势浩大,兵威隆盛让彭衷白父子都是为之眼馋。 于是,在搜刮够了粮饷辎重后,彭氏终于举兵宝庆。这里头,彭衷白和彭海若父子还唱了一个双簧,一举将陆禅的精锐汉兵给吞了下来。 就当彭氏父子以为彭家大兴,湖广即将陷落的时候。出现在宝庆城城南的苏默一把火将彭氏四人的全部野心都给焚烧光了。 彭氏的造反大业戛然而止,三万大军灰飞烟灭,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的宣慰使彭应楚和彭象乾更是被活捉压入了长沙府地牢。依着赢忠这个强硬派的手段,以往那种平叛后重换宣慰使的做法再也不会有了。这也就意味着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也许最后一代宣慰使就是这两人,改土归流的动作第一个就会进入这些叛乱地区。 “输了,输了!”彭衷白颓然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一想到改土归流后七百余年的彭氏传承将断绝在自己手上,彭衷白就有种眩晕得想要死的感觉:“一招落败,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啊!”彭衷白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青花瓷,什么宋代官窑唐三彩,见一个砸一个,甚至连家具也不放过,弄得整个屋子里砰砰作响,将所有戾气全部宣泄后这才颓然地坐在地上,良久这才苦笑道:“路在何方啊……” “父亲……”彭海若挥退所有仆人,走进卧室悄悄道:“何须如此大动肝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见是彭海若,彭衷白那股子抑郁这才好了点。若不是儿子带着精锐突围而出,只怕他也要成了苏默的手下俘虏了。 “若是有路,我还愁什么?”彭衷白冷静下来,烦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走出了卧室:“书房说罢。” 两人在书房落座,床榻上,一副茶具摆着。只不过一向附庸风雅爱好茶道的彭衷白早就没兴趣了,摆摆手道:“海若,今日来此所谓何事?难道是各部都已经安抚好了?” 想起这个彭衷白起了兴致。自从宝庆府战败后,三万人带出去的彭衷白父子最后跑回来一路收拢,到永顺城的只有区区不过四千余人。要知道,永保土司三家之中永顺土司的实力最大,出兵也最多,几乎达到了一半之巨。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万人被俘虏或者战死失踪。 失去了一万壮丁的永顺土司等于是元气大伤,这意味着一万户人家少了一个壮劳力。就算是朝廷不来剿匪,失去一万壮劳力的永顺城至少需要五年的功夫低调舔伤口才能平复。 而且,让彭衷白头疼的是这些壮丁大部分也不是他的。而是永保土司周边各个部落,村庄,亦或者深山生苗的。 这些人眼见跟着彭衷白一战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反而将所有本钱都赔光了,各部长老岂能甘休?一个个带着人马到了城外,闹着彭衷白要补偿,惹得彭氏人心衰落,影响力大大减低。要不是彭海若手中还捏着五千兵马,只怕其余人都要造反了。 故而,对于眼下永顺城最大的危急,未必是几百里外的官军。而是这些从内开始对彭氏不满的其余苗人。 “听说,有些人已经开始联络汉人了?”彭衷白凶戾道。 彭海若沮丧道:“不错。官军步步紧逼,尽管没有军事动作,但所有物资已经禁止进入湘西。我们只能从黑市里面十倍价格购买到一点物资了,而且该死的军用物资全部都是二十倍五十倍乃至百倍的价格!大家……人心浮动。” 彭衷白冷哼一声:“只怕这又是苏默那个小崽子的主意,黑市,整个湖广的市场都被他捏在了手里,他要不点头谁敢卖?” 彭衷白不语,大华朝廷财政匮乏,湖南建省后更是没有藩库底蕴。尤其在陆慷执掌财计的这关头,湖南的军费实际上一直都是缺乏的。反倒是江北武昌开始大规模练兵,将原本该给湖南的军费截留了下来。 “对了,海若。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给我说坏消息的吧?”彭衷白思维散的厉害,这会才发现不对劲。 彭海若轻咳了一声:“父亲,的确是有个不算好的消息。” “嗯?”彭衷白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彭海若轻声道:“官军发兵了,衡阳卫新军六千余人为先锋,正在浩荡杀来。湖南巡抚赢忠新编新军一万人为中军,紧随其后。” “啪……”彭衷白差点瘫软地滚下床去。 彭海若急忙道:“但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啊!” 彭衷白脸上来了点红润一把抓住彭海若:“什么好消息?从何见得?” 彭衷白干枯的五指抓着彭海若的手,捏得生疼,彭海若忍着不适:“黑市消息,无论是军用物质还是民用物质的价格都是大降,而且,我还抓到了一个人!” 彭衷白颓然松开彭海若的手:“黑市管什么用,这算什么好消息,至于抓了个人,难不成还是苏默?不用骗我了,大不了,我一死一谢全族,到时候你拿着我的人头投诚,好歹也保住一身荣华吧。毕竟,我们也并未来得及作恶。还有,那陆禅和苏默不是一伙的,他们对我未必没有善意。” 彭衷白叨叨絮絮地说着,思维一下子又散了。 彭海若心里叹了口气,正式反叛前父亲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到了现在,却如同瞬间老了二十岁一样连思维都如此混乱。叨叨絮絮地,没个重点不说,还说出了弑父这样的混账话! 沉住气,彭海若道:“父亲,其实局势并没有这么坏。如你所言,我们对苏默而言并非没有善意。换句话说,我们还是有用的。这路,我找到了!” 第四十二章:甲具 “你说吧。”彭衷白有气无力。 彭海若一阵气恼,忍着不耐道:“父亲,黑市价格既然是苏氏操纵的难道还不能说明原因吗?前几日封锁的时候价格腾高到难以接受,现在开战了却一下子价格放低还足量供应,这就是在释放一个善意啊!” “善意?”彭衷白思虑起来。 彭海若继续道:“不错。我听说,衡阳卫新军此次来袭,是要先破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在这里推行改土归流。然后在从南往北进击永顺,再合兵助赢忠主力从东面进击永顺城!” “如此危急……岂不是必死无疑?”彭衷白一阵发急。 彭海若被自己老爹笨的没脾气了:“父亲,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吗?人家是想要把我们逼出去啊!” “来人,将李钧吉带过来!” 启兴三年六月十七日,衡阳卫新军在主将宋大壮,副将衣颜徽的率领下领着一帮子书院学子,几个新科进士浩浩荡荡杀进了保靖土司和两江口长官司。随后,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改土归流的工作。 其中两名新科进士分别担任了新县靖安县和归化县的县令,而一帮子书院学子则承担了具体的行政工作。他们将所有造反过的贵族全部收押,抄家。然后将所有的土地全部分配给普通百姓。若是有几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武装反抗,则一直瞅着没机会动刀兵的衡阳卫立马冲出来,一顿砍瓜切菜几乎没啥功夫就将这些人统统收拾了。 随后,眼见着改土归流工作十分顺利的宋大壮和衣颜徽继续领兵北上朝着永顺土司境内杀去。 一路上,各个部族要么归顺朝廷,要么被当做反抗改土归流的顽固派强硬扫荡。 在军营里面被操练了小半年浑身火气没法出的衡阳卫新军将士们可谓是士气高昂,就算是应对高山丛林也是毫无畏惧在一个个当地导游的带领下将叛军尽数剿灭。 只不过,或许是困于丛林袭扰战的威力,或许是等待从长沙府出发由东向西的湘军主力。总之,平定完保靖土司后的衡阳卫新军开始缓慢地朝着北方推动。 若是有了闲工夫,衣颜徽便观看着一帮子书院学子和几个新科进士进行改土归流,将湘西诺大地区直接归属于中央政府的掌控。 及至启兴三年七月初,一直缓步行进的衡阳卫新军主力突然下令强行军,六千余人在山路中以惊人的速度奔袭永顺城。 而此刻,赢忠所部湘军主力距离永顺城已经不足百里。 就在土兵主力云集永顺城的时候,宋大壮一个奔袭竟是骗开了永顺城南门,随后浩浩荡荡杀入,一股脑地将整个永顺土司的部落贵族抓了个齐全。 永顺城北方一百五十里外,通向施州卫的道路上,延绵树数里的长龙灯火不尽,彭衷白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中满是希望。 一边的彭海若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钧吉道:“你若是真带对路了,我保证你能抢先带杀进江陵陆家门!” 衡山,书院。 苏默这几天十分空闲,除了短暂地因为平叛一时有过忙碌外又重新恢复到了那种悠闲的状态。 只不过苏默感觉自己骨子里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赏花品酒或许惬意,但时间一久,也就感觉厌烦了。之前几个月的生活几乎将他的骨头都要闲出锈了。 好在之前苏默种下的种子已经渐渐生根发芽,济善堂下的工匠院又有了新成绩,这让苏默一阵激动,赶忙就跑过去了。 “上次公子所言要我们研制板甲,苦于官府严查所以众人顾虑没有进展。但此次自从苏氏工坊得到军需供应的订单后,大家的疑虑就放下了。板甲之事得以进展迅速!”工匠院的院正挂名是焦竑老爷子,只不过老爷子不大喜欢在大院里凑热闹,而是拉着一帮子人自己研究自己的事情。故而,苏默今日来衡山中的工匠院,陪同的是致仕的南都将作监大匠裴弘毅。 裴弘毅出身可谓传奇,一介目不识丁的匠人却幸运地制作了一个贵妃椅博得了先帝时太后的欢喜。从此,靠着给皇家专门制作各类匠物的裴弘毅自学成才,最终得以成了将作监的大匠,得五品官身,从而完成了匠人飞跃官人的奇迹。 要知道,在华朝匠人的工作是十分辛苦的。 在这个讲究世袭罔替的年代,匠人的子子孙孙都是匠人。不仅如此,还得接受朝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征调。修建水利工程,修建城防建筑,修建孔庙祭祀,修建皇宫官署。最倒霉的是修建帝陵,因为为防止帝陵以后被人挖了,主持修筑帝陵的关键匠人基本上都会最后被干掉,以防泄密。 故而,裴弘毅能够从一介匠人飞跃成为官身可谓是非常惹人羡慕的。苏默能够请动这位大佬,也是多亏了苏护翻案的结果。 现在,苏默好歹也是善化男爵了,是帝国的贵族。其父魏国公苏护也是曾经的首相,光是这份名声就了不得。 更加关键的,则是苏护在信中十分明确地提及了匠人身份的问题:“世袭罔替是社会进步的最大拦路虎,对劳动者的歧视则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严重阻碍。你们问我要的是什么,很简单,改变这些不公正!……” 苏默这一段话让裴弘毅感同身受,再加上苏默之前为军人地位的翻案赢得了他的信任。故而,其出任工匠院执事也就成了十分顺利的事情。 而今,苏默在衡山上修筑了一个工匠院,将书院对匠艺的研究和老工匠们手头技术互相融合,使得工匠院的水平大大增加,其对技术的影响更是产生了飞跃性的增幅。 此次苏默要裴弘毅研制板甲,本以为没个一两年就能制作成功,没想到,现在才过了三个月裴弘毅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板甲是由经过塑形的大块板状金属制造而成的一种盔甲,这是相对于由大量细小金属环制成的锁甲和小金属片制成的鳞甲、札甲而言的。 国朝历史上出现过的甲具非常多。有明光甲,光要甲,细鳞甲,乌锤甲,白布甲,皂绢甲,山文甲,布背甲,步兵甲,皮甲,木甲,锁子甲,马甲...... 甲具种类众多,而今盛行的却只有两种,一个是山文甲,一个是棉甲。比如宋大壮作为高级将领肯定是外面穿着一身山文甲,内里套上三层稠衣做标配。但如张虎这样的一般士兵则多是一身红袄军服的棉甲,实际上也就是厚棉布。 当然,夏天的时候闷热无比,谁也不会穿一身厚重的棉服作战。好在苏默几次作战缴获甚多,故而大多数士兵都能捞到一身铁甲,大概就是胸口背上挂上几个铁片,用皮筋针线缝在衣服上。如果军方后勤补充不上甲具,一切都得靠士兵自己补充防具武器。 “我也曾见过南都禁军的武库,铁甲虽多但对于十万守军的南都而言,不过只能满足其十分之一的需要。至于山文甲,虽在南北朝时期就有出现。但其甲片复杂精细的甲片,错扎法太过独特,故而制作不易。所谓‘错扎法’,便是通过甲片与甲片之间互相枝杈咬错,配搭成甲。以我的手法,甲片制造精巧划一,制成全甲不需要一个甲钉、一缕丝线!”说到这里,裴弘毅微微自傲。 苏默听到这里也不由为古代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惊叹,这个被西方人称之为中国之星的山文甲可的确是巧思独特。按下这个念头,苏默打趣道:“裴先生的水平这是不必质疑的,只不过以先生之能,一天也不能扎上二十副山文甲吧?” 说到这里裴弘毅微微一叹:“莫说是二十副,就是十五副也够呛啊。而且甲片制造得精巧化一谈何容易?” 苏默缓缓颔首,正色道:“裴先生。甲具对于前线作战的将士而言,就如同是第二条生命,战阵杀伐间甲具能够防备住一次进攻,那保住的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所以,板甲之制,在下代天下将士谢过裴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裴弘毅脸色一正,回礼道:“公子此言,可真是折煞我了。《时报》和《文汇时评》的文章我可是天天有看,见那些年轻可爱的孩子在前线为我们国为家厮杀,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能做的,帮他们做一件好衣裳这是可以的!” “好!”苏默应是:“那就看看裴先生之大能吧!” “都是大家的智慧!”裴弘毅谦逊了一句,走进了工坊。 工匠院很广大,坐落在山脚下光是屋子就有不下百间。还有一个个三四层楼高的炉子放着,流进院子旁的河上也是矗立着一个个水车。 院子里面的人很多,但走在外面的却很少,大部分都在里面实验,工作。就算是出来,也是来去匆匆。因为苏默等人对工匠院的尊敬,故而倒也没人过来搞什么迎接仪式。只有带队再次守卫的军官朝着苏默一敬礼。 苏默回礼,跟着裴弘毅进了主院。 第四十三章:高炉炼铁 “板甲需要的材料质量很高,远不是现在的铁片可以胜任的!”裴弘毅解说着:“在此之前,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百炼钢了。但百炼钢的成本太高根本不可取。而且光是有百炼钢还不够,我们需要可以规模锻造大型弧形金属的成熟技术。所以,放在眼前的难题就成了金属冶炼关和弧形金属关。好在,在前些时候工匠院的一个新学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想法,成功完成了这两个难题。董盼,来一下!” “执事?”裴弘毅喊来了一名全身穿着厚重工作服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一副典型技术宅的模样。扫过众人的时候一眼落在了苏默身上,很是一副见到偶像的激动:“是苏默学长吗?” 苏默倒是想不到在这里会见到一个学弟:“是的,董盼是书院新一期的学生?” 董盼狠狠点头:“是的是的,学长,你也是要来制作板甲的吗?那可太好了,听说学长所学庞杂,各科都有研究,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学长呢。” 裴弘毅笑着看了一眼苏默,摆摆手道:“好了,董盼,我与你说这板甲项目啊就是你学长一直在推动。所以你要有话问,一会尽可直言,只不过现在还是先带苏公子看看板甲的研究进度吧!” “是是!”董盼一个劲地点头。 苏默这才得以进了制作板甲的大屋子,为了支持板甲的研制,苏默特地从书院里借调了一百名武士执勤,同时分出了一个占地方圆千步的大院子。 当提及到板甲研制的时候,董盼原来的木讷一下子就没了,侃侃而谈起来:“板甲的思路十分简单,经过塑形的大块板状金属甲具,足可以让士兵们穿戴轻便,使用简易。而且光是一想就知道,士兵们穿上这种甲具后,其防护的效力将怎样恐怖的攀升!” 董盼比划着,显得很是激动:“当然,话说回来,我们主要攻关的有两点:一是锻造技术,一是炼铁炼钢技术!” “所以,我想到了用炼铁高炉!而当我听闻学长在工坊里大量应用水力,甚至连工匠院都在河边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学长一早就知道,自然之力是终究要代替人力的啊!有了水力的运用,人的辛苦将得到大规模的释放!” 众人刷刷地看向苏默,目光之中纷纷带上了佩服。水力的使用是苏默一直以来都在推动的事情,将院子建在河边也是苏默的主意。可惜这只是山间的一条小河,水力不大,而且时缓时急,除了实验用途外并无什么作用。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几层楼高的炉子,这想必就是炼铁高炉吧?”苏默问向董盼。 董盼狠狠点头:“不错,没有进书院之前我就在想如何革新炼铁之法。于是我就想到了用高炉来增加炼铁温度,从炉顶上投入铁矿石,煤炭,从炉子下面吹气进去,等高炉内燃烧完毕的时候,铁水就能从铁口里面出来!” “你的想法很正确,事实上我也曾听闻他省有过小竖炉来炼铁!”苏默看着董盼:“只不过为何之前我都从未有得到消息?若是早一日高炉出来,我华朝能生产出多少武器去平叛,去战胜外虏啊!” 苏默感叹一句,董盼却自责了起来:“是啊,可惜那么多人都因为没有甲具没有犀利的武器被骑兵生生屠杀!”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苏默拍了拍董盼的肩膀:“这些事情不必自责,太过空中阁楼了。你这个高炉做得很好,只不过我有些建议,你要不要听?” “请学长指教!”董盼眼睛一亮。 苏默连连摆手:“也就是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你斟酌着用就是了。唔,我看这用质量上佳的煤炭闷着烧加热到极高的温度制成焦炭。用这样的焦炭放进高炉里烧可以得到质量很好的钢铁,而且高炉上可以加入石灰石做辅料。至于鼓风,可以考虑改进鼓风机,用水力也不错。大概就这些了,你可以好好试试!” “谢学长指点!”董盼狠狠点头:以学长的这个法子,我看,这一炉一天下来烧铁就能达到一万斤!” “一万斤……”众人纷纷摇头,这孩子技术到是极好的,怎么说话这么毛躁。一万斤铁,这么大的量哪有这么容易,怎么能一见了当官的就乱吹! 苏默看到了大家的表情,拍拍手:“既然你觉得是对的,那就去做吧。如果错了,那就认错改正。如果对了,那就证明给大家看!” “是!学长!”董盼激动地大喊,随后招呼了十几个工人开始帮忙。 铁矿石、焦炭和石灰石被以十比三比二的比率运进大院,随后由工人肩扛手推地将铁矿石、煤炭、石灰石放入高炉,苏默一时间也有些心血沸腾:“这就是工业时代的前奏啊……也只有在书院这种技术不缺,我这种钱不缺的人这里,才能提前催生出……大工业的合奏曲!” 待到所有原料都被放进高炉以后,董盼大喊一声:“开始点火!” 高炉被燃起,气温开始不断增加,一个个鼓风机将风吹进炉内,煤炭被不断放进。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所有人围观这座燃着熊熊烈火的高炉,神色各异。 “听新来的董盼说,这个高炉一天能产出一万斤铁?” “不止是铁,听人家说还是要拿去炼钢呢。” “年纪轻轻的,有点技术就飘起来,这话说得太满了啊!” “哼,我看是人品有问题吧。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进了院子,还得以主持这么大一个项目。听说光是批进来的原料就要好几千两银子呢,莫不是……” “噤声……看高炉吧!” “一天一万斤……”孙承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围观了过来,听到人群的议论,不由眉毛一挑:“若是一天能产出一万斤铁,练出来的好钢怎么说也能有一两千斤吧?有这么多好钢,一天能产出多少好甲刀……也许,驱逐鞑虏的梦想,并不是没有道路……” 人群越来越多,几乎整个工匠院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其余有资格进来看热闹的书院学生教授士子儒生也纷纷围观了起来。 一万斤铁,这个数字实在太过刺激人。就算再怎么没有概念也能明白如果真的如董盼所言一天产出一万斤铁,那将对整个国家产生无与伦比的影响! “快要出炉了……”时间一到,所有人纷纷喧闹了起来。 董盼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时候却神色不动,他的全部心神都注入到了这座高炉上。 能不能制成板甲,就在此一举了。 “出来了,出来了!”前面的工人大呼,董盼被几个工人强制带上全套护具后这才赶了过去。 苏默静静站着,脸上微微笑着,似乎对这里全然不关心的模样。但实际上,苏默刚刚已经断言:绝不止一万! 高达两丈七尺方圆的高炉流完铁水后,所有人都等待着计算结果。 而苏默也在那边心算着。 比起后世的高炉,这座土法练就的小高炉当然算不得如何。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一顶一的强悍。 高炉高达两丈,八尺方圆。也就是说半径一丈大概是一米三。高达两丈,也就是大概六米六。 整个高炉的容积大概有五十五个立方米左右! 后世大~跃~进时期毫无技术含量的土法炼钢大概是一立方米一一百多斤。 按照1890年开始筹建的汉阳铁厂1号高炉计算(248立方米,日产铁100吨)。九十立方米的高炉能产生铁三十六吨。 撇去两个时代造成的差异以及技术水平的差异,继续往小算,这个高炉一天怎么也该有个……五万斤吧? “出来了,出来了!” “结果出来了!” “一万八千六百斤,一万八千六百斤!” 一炉出来了一万八千六百斤! “一炉就超过了一万斤?” 所有人纷纷惊呆了,齐齐一窝蜂地冲了过去。 只不过,所有人光是看那体积就不得不信了。 “整的能一天一万斤,真的能……”所有人都沸腾了,看着只不过这么点大的高炉,纷纷大呼:“就这么一个高炉顶上了其他一整个小竖炉工坊的产量啊! 裴弘毅面色复杂地点头:“我们老一辈人实在是太沉迷于曾经的荣光中了,张口闭口老祖宗,连自己的脑子都不用用!” 场上不少老匠师纷纷面色尴尬,只不过这手艺人的思想都单纯些。技不如人当然没啥可说,红着脸就认了下来。 苏默默默看着激动不已的人群,心中也是不住地感慨。按照相同的历史上,此时的明代一年炼铁大概在两千万斤左右。初见数据的苏默也是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透既然明代生铁产量比起工业时代初期的英国还有厉害,为何最后的结局竟是无言。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头绪的苏默所幸不再去想这个,他已然决定投资重工业,无论再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第四十四章:叛军 就当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时候,此事的第一号功臣董盼也疲倦地回来了:“可惜啊,高炉草创,虽有混凝土之助。但各种设计考量都太缺乏了,什么经验也没有,完全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太可惜了……” 众人愕然,苏默笑了笑:“大家都以为一万斤达不到,原来这最低水平的一口高炉就出来了一万八千斤。好了,大家都不要在这呆着了。这个消息,大家尽可传出去。让天下人看看技术革新之利!” 众人渐渐散了,董盼也不由赧然了起来:“是不是……太吓着人了。” 苏默缓缓摇头:“这竖炉炼铁的法子,实际上古籍之中汉代就有了。我也听闻,福建等地也有小炉子在炼铁。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敢去将炉子加的这么大,就连焦炭,其实也不是我首创,而是我听了我属下一名福建籍士兵说的。” “我们能够占得便宜不外就是技术和设计都是胆大心细,还能将技术规范系统地整理、改进。”苏默看向董盼,道:“董盼,这个高炉继续研究,才两丈高算不得什么出奇的。重工业的发展,才是一个国家的脊梁啊!” 董盼有些听不懂,却明白了苏默的鼓舞之意:“学长,我会努力的!” 苏默想了想,又道:“具体的工艺我会让苏氏财团的人过来出重金买下来,所有参与此项技术攻关的人都会给与重大奖励。同时,我也会登报刊文,表示高炉炼铁这一项技术使我们独有研发的,谁要是不问而取,那就是窃取文稿一样的犯罪!” “至于董盼同学,我打算开办一座钢铁厂,将炼铁、炼钢的技术实用化。大概取名就是大华钢铁厂,给你半成的干股,你意如何?”苏默注视着董盼。 董盼挠挠头,这些是真的听不懂了:“都听学长的。” 苏默没有在多说:“走吧,去看看水力锻造机的成果!” “关于锻造机,一开始我考虑的是用水力驱动的落锤。后来,我忽然想,能不能同样用水力驱动,制造杠杆锤……” 董盼继续和苏默说着新发明的事情,全然不自己已经为子孙打下了百万富翁的基业。 苏默而今不仅仅是书院的一名学生,同时还用闲暇时间将整个苏氏整理了一边,使其成为了一个产权明晰,分工明确的集团,从而彻底脱落了原先单纯的家族产业,变成了一个战斗力飞跃的高效组织。 为了这个组织的合法性,苏默甚至还专门拉着华言徽跑了一趟巡抚衙署。拉着一个亲王一个巡抚完成了大华苏氏集团的注册。对内一般称呼苏氏,对外则称呼大华集团,苏氏集团也成。 而今苏氏集团的主要产业是餐饮和纺织,一个是第三产业服务业,一个是轻工业。 当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来钱快。 轻纺工业更是只要有订单就刷刷刷捞钱的活儿。故而,苏氏眼下的现金流是十分巨大的。 于是,当苏默抽调了八十万两在长沙府西端一个叫涟源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大型钢铁厂,最后不到十年时间产值过千万两的时候,所有人无不惊叹。 就算是在当时,凭空得了八十万两的百分之五,那也是四千两的巨额资产啊。更何况苏默还为之总共发放了过万两的奖赏。 当苏氏以八十万两的巨资投入建立了大华钢铁厂后,其余苏默以五万两建立了锻造厂,以十万两建立了军工厂就显得十分低调了。 不过,若是有人知道了军工厂的股份后,就要对这座小小的工场刮目相待了。 其中苏氏六成的股份自不待言,但其后诸如赢忠幼子赢常占了半成,华言徽占了一成。其后,仇天、卢象升、王轩、谢世晋、文思卿、沈云巧、顾诗晓、柳心蕊等等也占了股份,那就说明这个军工厂的不同了。 尽管钢铁厂和军工厂都在苏氏的投资下迅速破土,不过一方面工人的培养是一个十分耗力气好精神的事情,一方面各种扯皮也让其建成投产还有一定距离。 尽管都工厂开始破土,但并未有制式装备进入军中。 虽说没有先进的武器,但湘西平叛的迅速还是出人意料。宋大壮和衣颜徽领兵奔袭入永顺城的时候之前,所有人还以为会爆发一场惨烈的攻城战。 但谁也没想到,一次奔袭,整个彭氏土司最后的抵抗力量都被聚集歼灭。 在此,似乎没有人想到为什么彭海若父子身在何处。 永顺宣慰使府燃起了一把大火,除了一个身高体量和彭氏父子相近的尸骸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等到十天后彭海若率军攻克施州卫的时候,官军再要追剿就有些慢了,只能跟在后头慢慢追击。 从湘西逃亡往北的彭海若爆发出了极大的毅力,领着自己的嫡系部族往北,先是在施州卫密密麻麻的各色土司中将自己的家眷安置下来,随后便是开始带着三千精锐往北。 这一战彭衷白将所有权力放给了彭海若。 彭海若的表现也没有辜负其父给他的信任,先破永定卫,再破九溪卫。就连麻寮所和添平所敢来救援的卫所兵也被一一击破。 似乎从孱弱的卫所兵身上找到了勇气,这支孤军的士气在彭海若的带领下爆发出了哀兵之气。所有人在两卫两所的尸骸中整装完毕,齐齐往北进发,石门县首先告急,知县赵浩谷就差准备破城后抹脖子了,全城所有丁壮上城护卫,齐齐发出注目礼目送着这支孤军继续往北。 他们继续往北,随即又在澧县的满城百姓的目送之下加速往公安县进发,同时将整个长江沿岸的船只全部抢了过来,准备渡江。 就当他们过了澧县的时候,此刻宋大壮领着先锋一路换装,一边实验新式板甲是否真有苏默说的那么神,一面紧追慢赶地保持着百里左右的距离追击着彭海若所部。 甚至,由于当地士绅过于热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故而宋大壮不得不再次分心接待士绅官宦,以至于追击敌军又是慢了一步。 江陵。 湖广分立后,往来江陵的人也有些少了。一说是陆家要失势,一说则是湘西叛乱后荆州也显得有些危险。 当然,对于居住在江陵的人来说,似乎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因为,这里矗立着让天下群英不得不仰视的一个顶级世家,陆家。 陆慷而今是西府之长,进位东府首相似乎也就是时间的问题。其陆氏立基此处数百年,根深叶茂,实力雄厚远超旁人的想象。就连八大家内部,也常常想着或许需要三家合力才能挡住陆家的压迫。 故而,就是这么一个顶级世家在这里,众人对于江南发生的叛乱并未有人担心。 荆州。 陆府占地广阔,十数亩的宅子或许比不上王府公候。但能住进陆府的人却绝对是陆家的主要核心成员。 一个家族,哪怕初立的时候只有十几人。等他经过数百年的繁衍后,其人员也会迅速膨胀,多达万人。 故而,陆家一直以来都奉行的是鼓励支持分支旁系整支整支外出打拼。 如此一来,便可保持陆家直系在江陵能够占有足够的资源。同时,也让分出去的旁系在其他地方保持足够的影响力。比如荆州府各县就有无数旁支,然后从荆州府往东往北往西各个方向扩展,陆家的迁徙就如同一个圆形将影响力不断扩充出去。 就如同与江陵隔江相对的公安县的陆姓,这支堪称当地豪族的陆家就与江陵陆氏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公子在武昌编练新军,颇有虎狼之象。如此一来,着实可谓是我陆氏一门的大幸啊!”这一支的陆家家主陆千在公安陆氏大宅里侃侃而谈。 对面的公安县令方淳笑着应是:“是啊,这个世界变了。陆氏有枢府之助,就在早一步抓住这大势的变化。” 陆千眉毛一挑,方淳不敢说太深,他却言辞无忌:“不错。练兵只是第一步,借助军功平定议论那才是王道之举。自从公子在武昌编练出了八千强军以后,那些纷纷攘攘的话可还有继续?现在满天下都说着衡阳卫新军的事情,五千小毛孩子就成了强军?笑话!这点所谓强军,也就够对付湘西那群被一把大火吓破胆的败军了!” 方淳赔笑说是:“是啊。听说苏氏还造出了钢铁炉子能日产数万斤的钢铁,也就靠着这点器物的犀利占点便宜了。真正打起来,还得靠陆公子麾下勇士。” 陆千大笑:“就是此理。不满方贤弟,再过几日陆公子就要带兵路过荆州了。是要入川平叛!以如此新军之利,何愁大功不能立?” 忽然,一名年轻的陆氏子弟仓皇跑进来:“不好了,打过来了,叛军打过来了!” “什么叛军?”陆千所有的笑容都凝固了。 屋外,杀声扬起,又是一人哭着跑来:“我们所有的船都被抢了……” 陆千一阵晕厥,倒在了地上,屋中一片慌乱。 第四十五章:江陵变 公安县的陆家大宅成了一片废墟,熊熊燃烧的大火见证了这支豪族的兴衰,三千精锐土兵从中掳掠了不知多少金银钱粮。公安县县令方淳以守城之名逃回县城从而躲过一劫,但整个陆家在城外的产业却毁于一旦。 农庄的粮食被抢光了,庄内的存银也被抢空了。尤其是江边上停放着的大船,这是公安县陆家的家底。同样被全部抢光。 当彭海若领着三千几乎毫发无损的精锐登船北上的时候,苟活下来的几个陆家人只能悲呼着向北跪拜。 那里的陆家,可是天下所有陆家人的主心骨啊! 数十大船往北,载着三千土兵浩浩荡荡过去。彭海若已经说不清自己的执着是源于何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后方是穿戴了板甲的衡阳卫新军,他曾经与之悄悄接触过。自己的亲卫精锐三百人偷袭了对方的一个二十人的斥候队,结果是被这支汉军的斥候队体现发现不说,二十人竟是在三百人的围攻下强硬突围不说,竟是来回冲了三次反倒是将三百名精锐给打了个稀里哗啦。 严格来说,这些斥候的搏杀技艺并不算特别精湛,也没有那种以一当百的勇士。但让土兵咬牙切齿的却是这些汉兵一个个好像都得了天神之助一样,箭穿不透,刀劈不进,剑斩不入。这样的强兵要怎么打? 好不容易几个土兵勇士靠着狼牙拍打死了几个这才让斥候队不得不退却,但三百名亲卫精锐余下的,也只有两百出头的人了。偷袭一支二十人的斥候队,结果竟然是拼着伤亡近百的损耗才逼走了对方! 这种耻辱般的恐惧让彭海若只能苦笑着往北! 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将所有沿江的大船小船都抢走,然后往北抢一票再跑!他知道宋大壮主力之所以并不死命追击的理由。 这并不是宋大壮追不上,要知道从靖州到永顺城才多远?那山川阻隔的道路艰难无比他彭海若岂能不知?可就是靠着这么一条道路,宋大壮所部衡阳卫先锋硬是强行军奔袭,将整个湘西的各部长老抓个齐全。 如此强大的运动能力,光是想想就让人恐惧。 故而,只不过隔着区区百里,宋大壮岂能追不上? 他是在赶着自己往北去荆州啊! 也只有去荆州才有活路,若是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也许下一次奔袭的地点就是自己现在的营地了! 这是弱者的悲哀,他无力改变,只能苦苦承受之余寻找一切破局的办法,寻找最后一点点生机! 往北,在陆家里再干一票!将陆家的全部积蓄抢了,将陆家的全部重要人物都绑架,唯有如此,这才能寻找到彭氏最后的生存机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久久徘徊,彭海若死沉的心开始复苏,江面上的朦胧的雾气开始渐渐薄了,江对面的建筑越发清晰。 “准备,作战!”彭海若高声怒吼。 江陵城。 若说是华中地区最为繁华的郡邑,不是湖南首城长沙,也不是湖北省城武昌,就连千年古郡襄阳也不行。 是江陵城,这个因为陆氏而成为华中首要繁华之城的城市。 因为陆氏,所以这里和原本的时空都不一样了。这里有陆氏举办的江陵学院,有陆氏每年投入巨额资金奉养的庞大学子。有陆氏庞大商业帝国而凝就的华中商业中心,这里人烟繁密,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商贸流通让整个城市仿佛永不停歇一样。 又因为陆氏,这里治安极佳,陆家清浊堂每年训练武士将整个江陵城的黑暗力量每日清扫,只余下属于自己的小弟。 又因为陆氏,这里的一切名词前头似乎都是若有若无地标上了一个陆字标签。 故而,在百年盛行后。这里文华昌盛,风气旖旎。所有人崇尚诗词歌赋,美酒佳肴。所有人醉心文赋诗篇,追逐佳人舞乐。 至于乱世降至下的勇武,实在是太过多余的东西。 似乎,似武人那等粗俗不耐,脏乱不堪的人多一点在江陵城都是对这座城市里多得惊人的大人物的耻辱。 今天是陆家举办文会的日子,在陆家私人园林的知趣圆里,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挥毫,各色名媛花魁如蝶飞舞。满城大儒世宦云集于此。 而文汇的主人公陆凡慈却在知趣圆的池心亭中弈棋,这位以次相致仕的陆家上代家主自从老去后就只余下这点乐趣了。他权威极重,却再也未有插手过一点凡尘俗物。他每日醉心于养生之道,偶尔多些慈善之心。似乎这样能够让她那颗旧历凡尘的心能够洗去一点血色,早年经历过的血雨腥风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提了。那些罪恶,就让他随风飘去吧! 于是陆凡慈在弈棋,对面这位同样以枢密副使致仕的曾经大佬,荆州出身的老友皮玉渠却是谈兴极佳。 “要说教育子弟,我还真不如你。我家那儿子每日沉迷烟花,都四十多的人了,还只是学会了和一帮子所谓名士捧几个花魁。这荆州知府的职事都成了花知府了。不如你啊,陆慷在京的布局,差不离了吧!”皮玉渠感慨道。 陆凡慈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是布局的差不多了。不过你这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这心闲不下来了。我找你来下盘棋也叨叨咻咻没完了。真是俗不可耐!” 皮玉渠却上了心:“好。不说你那宝贝儿子,说说你那宝贝孙子吧。和苏家小子杠上了,这宿仇,你就没点想法?我可听说了,过不了几天,就是陆禅领兵去四川的日子了。算算时候,经过江陵也就这几天了吧?” 此刻,江陵城外,数十艘大船如同远古巨兽一样,渐渐行驰到了荆州城码头。 “这么大的船队,什么来头?”码头上一个穿着锦衣的税官皱着眉:“走,收税去!” 彭海若翻开了一个纸条,迅速扫了一眼对一边的副将道:“就说本公子是陆家大少爷,这是武昌府的新军,让他们识趣点!” 副将应诺,却疑惑道:“若是他们不信怎么办?” 彭海若眯着眼睛看着几艘行驰过来的小船,嗤笑道:“不信?让他们上船过来见本公子便是了,现在不用管他们,等人都上来了,直接上码头!” “喏!” 知趣圆,池心亭。 听了皮玉渠的话,陆凡慈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叹了口气,道:“宿仇就宿仇吧。燕京的布局一完成,这孩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过算算蝉儿的日子,的确就是这几天了。” 皮玉渠缓缓颔首:“也好。听闻你家孙儿练兵多有正~法,也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子过去讨教讨教。我总觉得这世道手里头该养几支兵马了。” 陆凡慈略一皱眉:“养兵马?费那闲钱作甚,江陵学院的资助还嫌不够,养些武人有何用。难不成你忘了国初文道不兴,武人跋扈,街头杀人的时候了?” 皮玉渠听闻,默默不言。 养兵就意味着要抬举武人,可等武人强盛了,还有文官什么地方? 码头上渐渐热闹了,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排着队,这是要准备干活了。这么多大船,那要运的东西可就多了吧。 大船渐渐近了,有些人也发觉到了不对劲。 “船上怎么明晃晃的,反光啊?” “这些人的装束,可有些不一样。夷人?” “那是苗人!” “苗人……什么意思?” 大船停下了,喧闹声一下子想了起来。 彭海若将税官的脑袋丢下船,溅起了一个血花:”杀进去啊!” 江陵的码头变色了。 红色,血腥的红,让红晕不断扩散的血红。 江陵城,守城的军官狠狠咬了一口猪腿肉继续骂骂咧咧起来:“真他娘的晦气,就是去看看知趣圆的文会也好啊,竟是又被发配来看门。不爽利,晦气!” 看城门是个晦气的事情,手底下几个老弱病残,连个收钱的机会都被新任的荆州知府大方地免了——城内外人流实在太大了,要是一个个搜检下来收税未免太过麻烦。 一般而言,固定的行商都是上门收税,平头百姓的几个城门税,知府大老爷也看不上。 就这么,看城门的最后一点油水也没了。再加上一共就十来个城门卫兵,连开关城门都吃力,这不是辛苦的活儿,算什么? 城门军官骂完了又是用力咬了一口猪腿肉,不过,正当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时候,手头的猪腿肉突兀地掉了下来:“有……有……有民变了啊!” 这个可怜的军官对于数千人的冲锋唯一的印象就只有民变了。 只可惜,这不是数百人的百姓暴~动而是三千土兵浩荡杀来。 手上的佩刀叮当掉落在了地上,军官拔腿就跑:“杀来了啊,救命啊!” “民变了!” “叛军杀来了!” “民贼来了!” “江~贼来了……” “救命啊!” …… 满城喧闹,在彭海若率部杀来的时候徒然爆发。 知趣园里,陆凡慈下棋的手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两人对弈,他的大龙已经危在旦夕。彼此纠缠的局势之中,旦夕就会崩溃。 他深呼了一口气,不断想着破局之法。 只不过不知怎的,今日的陆凡慈十分不在状态。静静思虑着却怎么也想不到妙法,恰在此刻,突兀地城外又想起了乱糟糟的声音。 陆凡慈恼了,高声唤道:“外面聒噪什么?” 第四十六章:陆氏厄难 有人说,人数上万,无边无岸。 故而,当万余湖北新军从武昌府上船到荆州的江面上,也是大船无数,小船漫江。 一万余在武昌府编练的新军即将往西增援四川,带队的主官则是陆禅。这位已经有举人功名,勉强可以担任军事主官的陆家继承人,陆禅。 领着八千人再度出发的陆禅意气风发,这一次,除了八千士兵外他还特地带了将近两千人的亲卫。 有如此精悍兵马的陆禅胸有成足,经历过战火的他很明白这些土兵的战斗力。缺乏训练是这些土兵的硬伤,在大规模的战役中,除了悍勇和新生政权的灵活机变外,这些土兵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故而,在一万强军的面前,陆禅有充足的信心将任何拦在面前的人击破。 从长江上逆流而上速度是毕竟缓慢的,但从长江上逆流而下的速度,却是飞快。 当一艘小船满载着陆凡慈、皮玉渠等致仕高官,天下大儒的信件到了陆禅手中,随后分发天下的时候,天下震惊了。 “叛军入江陵,满城危!”这是《文汇时评》的标题。 “江陵被破,湖广百姓何辜?” 文墨坊的消息再一次走在了前头,甚至连湖广三司都来不及封锁消息的情况下,就将发生在江陵的消息迅速发往了天下。 从湘西逃出去的叛军竟是一路往北,逃窜出了湖南后一举渡江将江陵城给攻占了! 整个江陵城,看似繁华昌盛,竟是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尤其可笑的是,四百年未闻刀兵的江陵城城防稀烂如泥。满城百姓从城外溃散试图入城,但城门上却连个主持的人都没有。当叛军杀来的时候,竟是无一人过去坚守。以至于到最后竟是叛军直接接管了城门,一路冲了进去。 唯一算是有点闪光之处的是江陵城内是分为内外城的。外城便是江陵城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内城则是一个极其广大的宅院——陆家的祖宅。 于是,在清浊堂堂主陆澜途的指导下好歹凑出了千余兵马,将江陵城武库翻空后守卫住了陆家大宅。 挤得满满当当的陆家里几乎到处都是人,死活稳定下局势的陆家诸人悲哀地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又裹胁了万余贫民贼寇的彭海若拥兵数万,据城自守的同时也将陆家团团围了起来,不断试探性地发起进攻。 虽是无法将陆家大宅攻破,但陆家大宅内外交通已经隔绝。搜刮了几封冲里头传出来的书信后,整个江陵城在乱兵的冲击下迅速萧瑟起来。 如此一则消息,在文墨坊《时报》《文汇时评》的传播下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天下。 江陵城……被叛军攻陷。里面的数十致仕高官,天下闻名的大儒被困陆家大宅,尤其是其中还有当朝西府之长陆慷的父亲陆凡慈,以及致仕的枢密副使皮玉渠等等显宦。 尽管得到消息后的陆禅第一时间将叛军围在了城内,但江陵城内被困的这些人依旧让全国都哗然起来。 民间上骚动不已。陆家这等绝顶世家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实在出人意料。紧接着,便是爆炸一般地关注。 陆家的人马首先是攻讦湖南巡抚平叛不力,竟是让叛军领兵一路从湖南杀到了湖北,声称要让湖南巡抚赢忠负责,让宋大壮自杀以谢天下。 对此,赢忠的反应到也十分爽快,一面折子北上,声称请罪。随后,宋大壮被剥夺了平叛功劳后戴罪立功,领着兵马驻扎常德不动。 这下,在施州卫蠢蠢欲动的土司们又是躁动了起来,不断袭扰着江北各个州县。在江陵城外对峙的陆禅对此不得不分兵平叛,不堪其扰。 于是陆家的人继续攻讦湖南巡抚平叛不力,使得湖北地方不靖…… 到了这,在《时报》和《文汇时评》上顿时鼓噪了起来。一篇篇辛辣嘲讽的文字出炉,将清流胡乱职责湖南平叛不力的窘境鞭辟入里地写了出来,极尽嘲弄之能。 口水仗打了不计其数,热闹也终于一窝蜂地随同进了燕京的皇城衙门里。 得到消息的京官们震惊难言,这一则消息的效应也被不断扩展开。江陵被攻破,各种大人物纷纷被困,这性质自然是极其恶劣严峻的。 但恶劣严峻背后,未免也多了另外一种情绪……陆家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三千被打破了胆气的亡命之徒竟是一路从江南窜到江北,还将天下第一等的豪族给围了,将第一等的豪族地盘给打下来了! 要知道,陆家大宅里可是有千数陆家骨干人员的。里头妇孺数百,陆家菁英数百。更有陆凡慈那等曾经的次相,皮玉渠那等致仕的枢密副使。这么多元老重臣,竟是统统被这么几千根本不起眼的小股叛贼就给围攻了! 陆家,未免也太弱了吧? 此外,一场战乱对荆州之地的影响那更是巨大。不用说,经历过兵灾后的荆州定然会一蹶不振。若是人质危机解决得不好,陆家的精华一代就要失去大半了。到时候,跌落成普通家族都有可能! 故而,如此消息传入帝京。对陆家而言,不啻为噩梦一般。整个陆家的影响力都要因此跌落下一个层次。 收到消息的陆慷先是呆了一呆,却并未有什么沮丧的表情。反而呢喃了几句,摇头道:“宿命邪?” “去敬思阁。”随陆慷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陆慷落座敬思阁这个帝京少数权贵才能进去的奢华场所的时候,老态龙钟的叶向高后脚也紧跟着进了这里。 两人相见,情形很是怪异。 良久,陆慷打破了沉默,道:“叶相对我,难道就无言以对了吗?” 叶向高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怪异的笑容:“江陵城的事情难不成你早就预见了?竟是如此淡然,却又算计得这般精明?” 陆慷品了品茶,摇头:“书信中我只是说与我陆家而言,非东府之位不能解我厄难。至于此厄难,非天灾,是人祸啊。若是不能消了带来人祸的人,那于我八族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叶相,你我都位极人臣,等闲在私底下见一面都是极其艰难,上一次与你私下见面,那是我刚刚登位户部侍郎之位的时候吧?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如此难得的机会,我就畅快说些。” 叶向高思虑良久,注视着陆慷:“罢了,这些且不说。江陵城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陆慷略一皱眉道:“我早就放权给蝉儿了。至于如何解,我却是不知道的。” 叶向高声调略快:“江陵城之事,不是你设计的?” 陆慷瞠目,随即便是苦笑:“原来,原来如此。我虽是有些算计,但叶相你该明白,我身为人子,岂会拿自己的父亲,以及同族千人的性命做赌注?更何况,说到底我是八族的一份子,有些戳破底线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去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得不偿失!” 叶向高沉默了,良久才道:“罢了。” 随后叶向高便没有在说话,场内一时间有些沉默。 原本叶向高是以为发生在江陵的事情是陆家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为的就是想在打击湘南那些人的同时,博取同情心一举登上东府之位。 随着时间日久,叶向高致仕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但关于谁即位首相,朝中的分歧却是越来愈大。 按说,陆慷是最应该的人选。毕竟东府之位自苏护下台后就一直是八大家轮流占着,传给陆慷继续保持同一阵营的权力传承是最合理的。 但陆家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其他七家对此已经有了恐惧。于是,为了让前阵子有些肆无忌惮的陆家收敛起来,其他七家在暗流之下不惜扶持原本的老对头苏氏之子苏默。甚至还和书院派接触了! 他们之所以如此,还不就是因为陆家势大难制,唯恐陆家庞大过分以后被陆家吞吃掉! 这便是是陆慷久久不能登上东府首相的原因。 前些时日,陆慷突然迷信一封给了其余七家所有的掌门人。内容大抵便是陆家现在有一场大难,若是不能得到东府首相之位,大难就将无解。而陆慷登到首相之位,无论如何七家的地位不会受损,至于原因就是因为陆家现在的这场大难! 果不其然,三千叛军长驱直入进江陵城,将满城士绅百姓一网打尽。陆家占地十数亩的大宅苦苦坚守,满城百姓危在旦夕! 尽管对此湖南方面可谓是做足了姿态,但八大家内部对其观感还是非常恶劣的。 宋大壮的进军步骤再明显不过,其目的是什么也是十分清晰。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彭海若率部被进占领江陵城是湘南那些人的主意,但无论如何,这个动机和推理已经可以确认是湘南这些人的手笔了。 更何况,八大家也不是瞎子。孙承宗等人和赢忠、朱燮元的会面瞒不了他们。书院派的凝结让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这个时候,收敛其内部争执就成了必要。 于是,一连串的事情下来。最终的结果是…… 叶向高看着神态捉摸不清的陆慷,缓缓点头:“此事,我明白了。” 三日后,飞鹰传书进江陵城外大营。 拆开纸条的陆禅看了一眼,重重地呼了口气:“传信告诉城内那些人,苏家早就把他们卖了。让他们最好考虑清楚,不要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另外,对方一有异动,立刻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是一切代价!” “喏!” 第四十七章:忙完这阵子 八月,衡山夏。 一直以来抱怨太过清闲的苏默这阵子是彻底忙起来了,板甲的事情一直都是苏默在抓。 一万套板甲是一个天文数字,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无比。 对此,唯有全力以赴。在苏默的主持下,涟源钢铁厂分批陆续建成投入生产后,训练好工人的苏默又重新开了军工厂。 军工厂而今唯一的任务就是制作板甲,两长合计过万人的组织、培训,管理等一系列配套任务将苏默整个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而且,第一批近百万两的投入让苏默背负了一个败家子的名声,后续锻造机厂和军工厂同样巨额的投入几乎抽空了苏家本来丰厚的现金流。 为了这相关重工的发展,苏默甚至亲自找上一个个大户借款,甚至还强硬地拉着衡王府、仇天、王轩等人凑了款子入股。 面对苏默借钱的要求,各家大户当然不敢怠慢。长沙府的夏家就是明鉴,成为历史尘烟的夏元繁,夏克荣,夏克轩等夏氏核心子弟下场凄凉。自从夏克荣被罢官后,夏克轩被革去功名后,夏家的日子就一日难过一日。生意被挤兑破产不说,夏元繁在衡州城奸~淫民女的事情也被告发,于是被开革出书院,最后跑去武昌府投奔陆禅,这才得了一个小官栖身。但没几天就因为那破脾气热闹了上官,最后罢官去职,流浪之后彻底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见识过苏默强大威力的这些大户要么入股,要么借款。于是,这才让苏默有了充足的资金投入进去钢铁厂、军工厂以及锻造机厂等相应配套重工业工厂。 因为大部分工厂投入使用的周期太长,故而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工厂让苏默压力很大,一直承受着流言蜚语。 直到板甲成批量出来后,见识过板甲的人这才止住了流言,转而对之前苏默做出的巨额投入佩服了起来。 衡阳卫校场里。 宋大壮穿着一身板甲,得到了苏默亲自赠与的板甲后,他喜爱得根本舍不得换下来。此刻,他拿着一副三石强弓,朝着在场的众人行礼道:“殿下、院正、抚台、府尊,诸位先生,苏爵爷。现在标下展示板甲之坚!” “这是八斗弓,一石弓,两石弓,三石强弓!”宋大壮将四服弓箭拿出来。 此刻,主持板甲开发的裴弘毅自傲道:“诸位以为,这板甲之坚能防几石弓?” 亲身经历过板甲之坚固的华言徽笑而不语,其他人却议论了起来。最终,赢忠想了想,道:“一身犀牛皮的皮甲,大概能防一石弓。上好的山文甲对付二石弓就够呛,至于三石弓,能开三石弓的勇士宋大壮一人就幸甚了。故而,我看这板甲若是能防二石弓那就是极好了!” 裴弘毅笑着点头:“那好。宋将军,你就直接取三石弓,试一试吧!” “喏!”宋大壮应命,穿着一身板甲,银光闪闪下很是威武。而且难得的是此子不似一般武人那般粗鄙,反而颇有礼节让人赞叹。 宋大壮很快就拿起了一张三石强弓,运力开弓,在众人的惊叹之下,三石的羽箭迅疾发出,叮的一声隔着百步集中板甲草人旁边的山文甲草人。 一箭破碎,山文甲胸口碎裂成片露出了里面的丝绸内衬。而且,就连丝绸内衬也为之击穿,透草人而出。 场内文武见之无不惊叹。 就当惊叹还未完毕的时候,宋大壮又是拉开三石弓,一见迅疾如雷集中了另外一处板甲的草人。 几个士兵扛着草人过来,众人纷纷仔细去看。 衡阳知府彭兴水不由惊叹:“如此三石强攻之利,竟然只能入板甲而不能透丝绸!” 所有人叽叽喳喳地惊叹起来。果然,尽管三石强攻犀利非常,却只能卡在板甲里不能射穿里面内衬的丝绸。 孙承宗抚掌大笑:“能拉开三石强弓的毕竟是极少数,有此板甲之力,谁能再破我军?宋将军,你做得好啊!” 宋大壮一挺胸,嘿嘿笑着应下了这个奖赏。 裴弘毅又道:“好了。宋将军,那你就再用二石弓试试吧,一般的神射手久经锻炼,也能拉开二石强弓。” “喏!”宋大壮应下,便拿出了二石强弓继续射。 这次重新换了两个草人,宋大壮先是一箭射中山文甲草人。山文甲将羽箭卡住,箭头射不穿里面的内衬。 接着,宋大壮又射向板甲。 叮玲…… 一声清脆怪异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纷纷目瞪口呆…… “羽箭,竟然被弹飞了……” 所有人莫不惊愕:“如此坚固,实乃神器啊!” “苏默这下发财了!” “可不是啊。每天数十百万斤铁,光是早农具就是每年不下几十万两的收入。有了这板甲,天下各省要买武器,哪里还会看得上那些沉重脆弱的铁甲……” 众人议论纷纷,板甲之坚,已经不问自知。 赢忠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当场就定下了一万套板甲。这还是因为赢忠和苏默关系实在太近,苏默给打了一个三折这才买下的。饶是如此,每套板甲三十两银子的售价还是让人瞠目。 三十两银子,放在后世这差不多就是一万块的样子。 但若是一万块就能造出一个装甲军团,谁也愿意啊! 板甲之后,苏默又拉着书院的先生和几个高官进了室内训练场。 然后,又有一名士兵拿出了一家弩具。 “这是带有上弦机械的神臂弩!”苏默微微自傲:“射程高达三百步,就连板甲运气不好也要被穿透!” “若是有了一个板甲军团冲锋,一个箭阵捍阵。天下之大,何处不可攻,何处不可守?” “如此利器,我再买一万件!”赢忠当场发话。 苏默苦笑:“巡抚衙署莫不是又要欠账罢?这神臂弩制造耗费颇重,可不是三十两的白菜价能买下的。更不要说,这还仅仅只是实验成品,军工厂上的生产线可还没造出来呢!” 赢忠这才收手:“三十两还白菜价,寻常百姓一年的收入也没有三十两啊。既然如此,那就先预定三千套吧!” “好,那我们军工厂还开发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诸位可否有兴趣啊……” 赢忠下意识紧了紧袖子,干咳一声,这才转移了话题:“这夏日将尽,秋天也快来了。新任的湖南学政虽然是陶然老先生,但老先生治学严谨,言维啊,你还是抓紧时间,趁着这会空闲去好好复习吧!” 因为赢忠这么一句话,于是,苏默忙完了这阵子的时候……他就可以忙下一阵子了。 “四书五经准备着,策问,诗赋……想我大华正统,为何竟然也有该死的八股文,想死哦……”苏默嘟囔着,开始进入了复习大军。 到了八月,乡试开始。皇帝钦命湖南学政陶然为主考官,湖南巡按纪皓然为监临官,湖南布政使左参议左宗寿为提调官,湖南按察司副使于冉为监考官,其余各府县令为同考官。其余还有印卷官、收掌官、试卷官、弥封官、受卷官不等。 因为书院学子的身份,苏默得以和南北国子监一样可以不经府试成为秀才进入乡试。 所谓乡试,照例是每三年举行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到皇家有喜庆之事的时候加科恩科。启兴帝登基的时候举行过一次恩科,但排三年下来,启兴三年这会也该举行一次正科了。 因为举行的时候在秋天,故而也叫“秋闱”。考试科目是四书五经一科,策问一科,诗赋一科。分别进行三场考试,每场考试考三天。乡试第一名为解元,其余中榜者为举人可以参加更高更次可靠的会试,也称为礼部试。礼部试考完以后就考殿试,也就是天子亲自主持的最高级别考试。但实际上,科举到了礼部试就差不多了,因为只要中了礼部试就等于是成了进士,自从宋朝赶出了一个超大号叛国贼后,历代殿试都不会再黜落考生,殿试上也只是排名次的作用。 会试殿试现在距离苏默太遥远,在八月初的时候,苏默就下了衡山和一帮子同学到了长沙府准备考试。 期间因为是地主的原因,苏默又请了一干同学去醉仙楼吃喝,联络了情谊以后大家都开始准备最后阶段的复习。 八月初六,开考前。 苏默和一帮同学开始进入贡院考试,苏默按照牌号分到了自己所在的一个小鸽笼一样大的小屋子。 苏默知道,这东西叫做“号舍”。整个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得在这里度过了。 乡试年的八月初九日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这是必答题。考的是对儒家四叔无数经典的理解和写作能力,也是乡试里头最重要的地方,考不过去,后面的考了也白考。 进入贡院后,人生百态横出。 守在门口的兵丁一个个粗鲁地搜身,将每一个考生作弊的概率压缩到最低。当然,严格的考场纪律带来的是一个个被抓住后脸色灰白的学子。 也有那冒名替考的被抓住后当场羁押,丢入大牢。 第四十八章:乡试 考试的纪律很严,苏默也十分低调,只是含笑着和大家点点头就进坐在自己的号舍里不动了。 不久后,随着一个清扬的钟声响起,开考了。 第一场,《四书》3题:《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孟子曰:欲贵者人以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已耳弗思耳》。 《易》4题:《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说而巽孚乃化邦也》、《广大配天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书》5题:《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知惟一…… 《诗》4题:《东方明矣,明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 《春秋》4题:《六月齐侯来献戎捷。庄公三十有一年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僖公二十有八年秋齐侯宋公江人黄公战于阳谷。僖公三年…… 《礼记》4题:《礼时为大……称次之》…… 这就是第一场的考试题目了。 首先是释义,也就是论述题。,是必答题将开头《四书》三道题目的经义理解写出来,必须写两百字以上。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苏默咬了咬笔头。这句话大家或许不熟悉,但把后头那句话连出来那就明白了。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苏默提笔写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为仁心者宽人所思,不以强力逆人心……” 四书四篇很快写就,苏默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和这个时代许多人都不一样。处于皇权社会华朝,儒学经典实质上需要为皇权巩固作出妥协。故而,所有经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皇权。 但在后世党权取代了皇权,所有的学术自然就不需要继续为皇权奴颜婢膝,故而儒学的思想就得到了释放,其真正有意蕴的内涵就得到了真实的抒发和理解。至于反过来说党学的内涵在何处,这里就暂且只是呵呵一下了。 无论如何,苏默撇去皇权的释义是抒发了儒学的真正核心价值。 随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股文了,苏默需要从《诗》、《易》、《书》、《春秋》、《礼记》中选择一经作为本经,完成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因此,乡试的第一场需完成七篇八股文。 所谓八股文,按照苏默的理解实际上就是一种文体格式。也称制义、制艺、时文、八比文。 八股文源于宋元的经义,文章就四书五经取题。开始先揭示题旨,为“破题”。接着承上文而加以阐发,叫“承题”。然后开始议论,称“起讲”。再后为“入手”,为起讲后的入手之处。以下再分“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四个段落,而每个段落中,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故称八股文。其所论内容,都要根据宋代朱熹《四书集注》等书“代圣人立说”。 要说这种文体禁锢思想,苏默倒不觉得如何。真正禁锢思想的,是现行科举取士权力背后,其服务于皇权士大夫的统治学派。 收回思绪,苏默还是不得不开始写八股文。 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 八个八股文的部分一一写就,七篇八股文终于在苏默的手中写完。 抹了抹汗,三天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 其后,八月十二日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即在诏、诰、表这三种文体中选择一种)。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是务应用文,考的是苏默的政务水平与公文写作能力。 论一题是《圣王所以致治》。诏、诰、表内科1道:《拟汉赐天下今年田租之半诏文帝二年》、《拟唐加房玄龄太子少师诰贞观十三年》、《拟辅臣奉诏恭撰肃箴成进呈表》。判断5条:《官员赴任过任限》、《起解金银足色》、《私役夫抬轿》、《子孙违犯教令》、《修理桥梁道路》 对于这场,苏默是毫无疑问的强项。事实上,也是几乎所有书院子弟的强项。 因为去年的历练任务,所有人都会亲身处理公务。这些应用文,实际上早就烂熟于心。对于苏默而言,这些东西更是小意思,提笔书写,一气呵成。 八月十五日为第三场,试策五道。考的是对历史的掌握与应用于时务的能力。 题目是策5道。第一问易系尊卑书、明良、群臣相遇,盖千载一时也……,第二问古之天者多矣,其最才者有三……,第三问经术治道相为表里……,第四问河之为患久矣……,第五问疢之来圣世不免…… 苏默真正参加了科举后,一直对后世大举批判科举感到不解。对于那些一个劲嚷嚷着要废除科举的人更是感觉到莫名其妙,糊涂不堪。 科举之重要意义,可以说是划时代也不为过。隋唐出科举,于是门阀渐消。宋之科举,名臣璀璨如星河。明之科举,亦是天下英才由此可以登帝京。而今华朝,也正是有了科举才能让书院兴盛,让天下草根贫寒之士有了出人头地的道路,有了对抗世族将门的道路。若是没有科举,只怕一个八大世家组二府的世袭惯例就要出来了。 故而,科举这条对于草根百姓、底层阶级而言是最重要,也几乎是唯一的上升通道。废除科举,也就意味着社会的阶层最大的流动源头将被斩断,社会的公平正义将因此遭受最严重的伤害。 即便是科举有千般不是,但无法否认的是其对真正有才干,肯努力的人而言,是一条不可或缺的上升之路。 至于科举舞弊,科举禁锢思想,科举造就吃人一样的士大夫阶层都绝非是可以废除科举的原因。 科举舞弊,是监察制度的缺失。科举禁锢思想,是源自皇权时代下,士绅地主阶层的根本利益因此早就。士大夫阶层的存在,则是和资产阶级无产阶级一样不同社会性质中的统治阶级。 用这些原因来否定科举优点,无疑是因噎废食一样的本末倒置。 就如后世,那些嚷嚷着要废除高考的人,苏默也是感觉不可理喻。真正参加过高考的苏默可以感觉到,也许高考就是那个时代最为公平的地方了。 教育资源的分配如果不能让被分配者收益,那这个分配方式就是根本上错误的。而高考,则是让普通考生能够由此享受到应有教育资源的一种较为公平的方式。 至于高考本身所固有的顽疾和缺陷,的确需要改革,但绝非废止高考。 回头说科举。 科举的应试者除了需要熟读《四书》,还需要在《五经》中选治一经。此外,还需要熟悉历史,熟悉一些常见的政务的内容与对策,具有出色的公文应用文写作能力。若非是八股文的限制,科举选出来的士子大体上还是合格的。 华朝不是明清,科举出来的士子手头要是没点绝活,根本不可能在庞大的官员群体中站出脚。想想也是,面对那些背景雄厚的世家子,面对那些同样天赋绝佳的科举士子,若是没有过硬的行政水准或者其他本事,怎么能当官,怎么能升官? 收回思绪,苏默开始检查。 首先是将之前写好的草稿检阅一遍,有问题先改正,改完了再誊写到朱卷上。朱卷也就是最后要交的卷子。 苏默誊写得很认真,工整的小楷一个个写下来竟是一点错处也没有。尤其难得的是字写得也是极漂亮,甚至还有点簪花小楷的味道,颇为隽秀。实际上,这是苏默一直跟着文思卿学字的原因,他的书法之前一直不好,多亏了文思卿手把手教学这才有了长进。 总算将所有的朱卷都检查完了,苏默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苏默分心看了下其他号舍,有人抓耳挠腮想不明白,有人下笔如飞状态颇佳,也有獐头鼠目的鬼鬼祟祟。 随着时间渐进,状态不佳写不好的神情凄惶,死死盯着朱卷写。而状态颇佳的则开始埋锅造饭,补充能量。 也有人实在想不出了偷偷瞄着,比如苏默右边的这个仁兄。 苏默倒是不介意看,前面的四书释义可以借鉴借鉴,但后面的就不行了,于是怒视过去。獐头鼠目兄立马俯首。 及至一声悠然的长钟声响起,众人这才神情各异地走出号舍。 当然,也伴随着被查出作弊学子的哀嚎声。这次是湖南建省的第一次乡试,虽然因为湖南有书院又是新建省的缘故多给了举子名额,但主持此次乡试的主副考官都分外严格,显然不想砸在自己手里。 苏默低调地走出了围墙,却不知他这封考卷进了考官手里后,却极其了一场大辩论。 第四十九章:首相致仕 一张考卷开始是由同考官批阅,写完评语后交到监考官、提调官、监临官等考官手里,批阅完后交到主考官那里。主考官接到后最后批阅。这样一张考卷就会有6名考官的批印。通过三场考试的人就是“举人”,头名就是“解元”。 “苏默,要不要点解元?”考官们的争执全所未有的激烈。 燕京城。 坤宁宫,清晨的阳光照入坤宁宫的时候,赵皇后便开始扶起华言殊洗漱。尽管华言殊在天子的权威上很是让人不爽,但有一点比起历代皇帝他都要幸福得多。 这便是感情。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华言殊比起历代天子都要远远超出,华言殊和华言徽之间的感情就不说了。 或许是因为衡王世子那段时间没有权力纠纷的缘故,历来盛行的宫斗在皇宫出现得极少。华言殊和皇后赵氏的感情十分相厚,仅有一后两妃的华言殊在后宫的气氛少见的平和。唯一让人感觉遗憾的就是迄今为止三位妃子至今未有诞下一名皇子吧?除了赵氏生下一名公主外,其他两名妃嫔的肚子都没有动。这让后宫三女压力很大。 先帝之时就是因为至死没有留下一个子嗣,连公主都没有。这才使得皇位落在当时还只是衡王世子的华言殊身上。如果悲剧重演,对于帝国而言将又是一场动荡。 为此朝臣几次都上书,明说暗点就是要华言殊增加几个妃子。但华言殊对这个却兴趣不大,也并不愿意破坏后宫宁静平和的气氛。 在他登基为帝后就再也没有选过妃嫔。后宫只有三名容貌秀丽,性情温婉的女子陪着他度过了三载时光,似乎也要度过接下来不多的岁月。 不错,当赵皇后悄悄将一块染着鲜血的香帕投入火盆的时候,赵皇后的表情上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盛夏时节,哪里需要什么火盆呢? 赵皇后只是掩藏住自己的那抹哀伤,将汤药递给华言殊。 华言殊闭着眼睛将药喝下,随后赵皇后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嘴。这时,华言殊才会流露出少见的温情。 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从来不提政事的赵皇后轻声道:“官家,不如将二大王召入京来吧。” 华言殊缓缓摇头:“还不到时候!” 赵皇后心疼地看了一眼:“可是官家你的身子……” “不碍事。”华言殊拍拍赵皇后的手背,出了殿门。 赵皇后倚着廊柱,看着华言殊远去的背影,手抓的有些紧了。 今日朝会的气氛有些不大一样,一番例行公事后,首先由礼部侍郎崔玉吉开口:“微臣有奏。湖南乡试解元有异,请圣天子参决。” 华言殊看了奏章。 主考官陶然、副考官纪皓然认为苏默文辞激进,有嫌偏颇,故可点举子却不可解元待之。但其他三名考官却强硬地认为,苏默既然文章精妙,堪为上品。那就不该以其他生硬的理由剥夺苏默点解元的资格! 接着,华言殊又看了一下苏默那些“违规”的语句。 很简单,苏默对儒家经典的认识十分精妙,而且文章也写得十分优美,堪为上品。但论及策论,却是对国朝现象大家抨击,尤其写得辛辣嘲讽,犀利如剑。 故而,主持湖南乡试的主副考官都主张将苏默点入解元,但其他所有考官都坚持认为,一是一二是二,论及评分,苏默就该点为解元。 最后官司一路打到礼部,又转而进了中枢议论。 华言殊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下面分歧的因果。陶然和纪皓然都是与苏默相厚的,不让苏默点解元肯定不是害苏默。 事实上,当两人阅了苏默的书卷后都是纷纷大惊失色。无他,苏默的策论太尖锐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考场里如此低调的苏默竟是发出了这么一篇惊骇世人的文章。 严格说,苏默的策论是偏题的了。 苏默所言的奢安之乱深究,将四川贵州两省吏治败坏,行政乏力,政策缺失,汉夷不谐的原因都给道了出来。 换句话说,苏默将主流吹捧的盛世之象一把撕破,鲜花满锦下烈火烹油的景象鞭辟入里地说了出来,可谓是一丝一毫的情面都没留下。 就是华言殊看了,也不由久久震惊的时候,感觉到了深深的羞愧。 故而,苏默如此一文出来,实在是太过犀利,太过亮眼了。这个时候再将其推上解元的位置,显然是对苏默不利的。 反观那些秉持公正之心的考官,心里未必是龌龊地向陷害苏默。但将这事直接捅到中枢的人,绝对是心有不轨。 想到这里,华言殊也沉默了一些。 过了不久,华言殊沉吟一声,道:“苏默为解元!” 场中神色各异,崔玉吉领命退下。 接着就是山海关总兵吴仁静的奏报,道是建奴退兵后,已经收回宁远城。但宁远城城中继续已空,百姓凋敝,急需支援…… 朝会就在这样肃穆、有序的气氛之中一一走过。 华言殊却感觉到了不大正常,尽管朝会上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已经定下来的。但众臣为何却从未反对? 启兴帝看了一眼文国权,却见文国权也是频频皱眉。 稍待,华言殊扫视着全场,静静思虑起来。 告病归家的礼部尚书周琦风尘仆仆又重新开始上班了,东府副相顾明也强撑着病体走上岗位,新任的北京国子监祭酒谢屈昂扬而立,精神头很好。 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不住地在启兴帝眼里晃荡,终于,当最后关头轮到首相作总结的时候,华言殊感觉到了不正常。 叶向高出列,朝着华言殊行礼:“启奏吾皇。臣有奏!” “准奏!”华言殊的声音很清朗,冕珠下的面容却难以琢磨了起来。 叶向高手持笏板,平静道:“臣请致仕……” 九月的燕京城入秋了,秋高气爽,似乎这就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就在这个心旷怡人的日子里,东府首相叶向高致仕了。 尽管启兴帝再三挽留,甚至破格七次致仕不允。 但当叶向高发出第八封奏章致仕的时候,启兴帝终于不再挽留,沉重地提起朱笔允许叶向高致仕。 致仕的叶向高被封为齐国公,授光禄大夫,领太师衔致仕。当然,齐国公不是世袭罔替的。但太师的确是一个评价极高的职位,换个话说,是等同于宰相的皇帝私人顾问。 叶向高走了,这位历经三朝长盛不衰的首相致仕了。 当他在满城权贵的送别下除了崇文门后,燕京的另外一个漩涡旋即被掀起。 叶向高致仕,自然是空出了一个东府之长的位置。一个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而且,此次叶向高走的几乎毫无前奏。除了极个别人外,几乎整个朝廷对此都没有预备。 于是,当宰相的位置空出来后,谁来接替他就成了整个帝京为之关心的事情。 又因为叶向高走的太仓促连个政治遗嘱都没有,于是权力的漩涡开始加速,将一切接近的东西吞噬。 燕京的各色人等开始出场,所有够资格地人都开始觊觎着东府之长的这个位置。 而最右希望成为首相的陆慷却十分平静。 此刻的他正在阅读来自荆州家信,荆州的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心忧家人的他宣布闭门谢客,一个人也不见。 荆州。 自从陆禅发出强硬的警告后,在江陵城内拥兵过万的彭海若果然不敢妄动。但他还是随时随地准备着将陆家大宅内的陆氏子弟抓个齐全。 于是,迫于彭海若的筹码,城外的陆禅也不敢强攻。毕竟,江陵城虽说长久未有经历过战火,但不缺钱的江陵县令还是将城墙工事修得齐整,漂漂亮亮。如此,哪怕陆禅手握万余勇士,也没有过五成的把握在陆家大宅被攻破时攻入城内救援。 至于陆禅试图劝说彭海若反正的书信,却因为双方没有信任基础而流产,只不过这封信还是有些作用的。 这个作用就是江陵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双方在对峙中僵持,又在僵持中不断接触。 撇去江陵城的事情,在帝京中,其他有资格能进东府之长的人也纷纷闭门谢客,至于暗地里涌动的潮水则是将整个四九城都漫过。 于是,无法参与进去的其余人都是静静等待着七日后天子召开廷议。 这次廷议是最高级别的廷议,除了两府的宰执外,六部两院四寺五佐的正副主官们也会全部参与,高阶的武官勋贵也会列坐旁听。 东府之长的位置将在两府中人选出,至于谁登上首相之位,则是由廷议投票抉择,然后由天子任命。当然,天子也可以拒绝。但除了国初等少数几位帝王有此霸气外,其他人帝王只能限于规则,将投票的人选按在自己希望的人选中。 启兴帝三年八月二十七,太极殿。 各路小虾米首先登场,这些人主要是四寺五佐的主官副官,也就是是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以及光禄寺;宗人府、国子监、通政司、钦天监以及詹事府。比如国子监祭酒谢屈,通政司通政使刘纶。 然后便是两院,都察院和翰林院的正副主官登场。比如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定高,翰林院侍读学士唐秉承。 其次就是六部尚书侍郎齐齐登场,比如礼部尚书杨琦,兵部尚书谢如轩,礼部侍郎崔玉吉等人。 等太极殿里排列整齐地站了一堆后,两府宰执们就从阶梯上一路上来,然后群臣避道,迎接宰执。 而今两府里头,东府还余下次相朱瑱,副相任国谷、文国权以及带病上任的顾明。而西府里头则除了枢相陆慷外,就只余下老将田知臣了。 臣子们排队齐全,天子也终于从屏风后步入台前,坐在龙椅上。只听启兴帝声音清朗:“廷议,这就开始罢!” 第五十章:陆慷首相【第一更】 【双更】 东府首相空缺,朝廷大事当然是由次相朱瑱代理。这位同样是首相最有利人选的次相今日神色平淡从容,叫人捉摸不定。 听了启兴帝的话,朱瑱一礼,出列道:“廷议既始,本相便行大权。今日廷议之事,为东府首相空缺之事。遵吾皇生命,人选为:枢密院枢密使陆禅、政事堂副相任国谷,政事堂副相文国权,政事堂副相顾明,石鼓书院孙承宗,政事堂次相朱瑱。” “对于人选,朝臣可有异议?”朱瑱平视着所有人。 所有有资格参与廷议的大臣在此有六十七人,听了朱瑱回答以后,所有人好像排练了几百遍一样,皆是整齐划一地一低头行礼:“臣等无异议。” 朱瑱这才行礼向启兴帝:“回禀吾皇,群臣无异议。” 启兴帝的声音依旧清朗:“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对所列六位宰执可有评论者,出列吧。” 场内气氛稍显沉默,在启兴帝说罢,场内的一幕幕犹如慢镜头一样被播放。 及至稍待,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大部分朝臣齐刷刷又是一礼:“臣等无异议。” 其余还没反应过来,如文国权等发愣的朝臣见此也是呆了好久。足足等了数十息,这些朝臣这才慌乱无措地紧接着行礼:“臣等无异议。” 启兴帝的表情依旧不变,执政至今已经有三年了。他已经学会如何面对朝中任何政务,不外乎是在仅剩不多的间隙中将天子的威权发挥到极致。执政的第一两个年头出现的太多失误让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而今,他不得不耐心下来等待机会。同样,也要耐心下来忍受那些被臣子所操纵难以反抗的抑郁。 虽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启兴帝心海的翻腾还是波澜得让他差点就要怒形于色。 短暂又过了三息,在启兴帝脸色微白的时候,他那依旧千古不变的声调响了起来:“那便开始掷豆吧。” 掷豆,便是一个半开封的篓子。篓子上面被分为六个分区,分别写着候选人的名字,名字旁边有一个小孔,将豆子放入小孔便可。 整场掷豆由主持殿堂纪律的殿中侍御史负责监督记录,旁边一名老太监负责拿起装载着六十七绿豆的小篮子。 随着启兴帝一声令下,他的大伴德胜拿起了一个小篮子,再三清点了数目,便和旁边一名容貌清俊,表情肃穆的青年男子点点头。随后,两人站在殿前,所有人朝臣在肃立着看向朱瑱。 朱瑱的表情很无趣,就如同在指挥一场已经彩排过的大型舞蹈剧一般。 所有人的演员也十分听话,训练有素。 唯独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子寂寥。正常的廷议从来就不是什么投票环节,事实上政~治~斗~争千变万化,人心难测无法捉摸。正常情况下,哪怕你事前将功课做得再足也无法让六十七号朝廷大佬都跟随你的指挥棒跳踢踏舞。 而且,越是规模庞大的廷议越是局势难以琢磨,不是一时半会能不能完成。就连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也未能尽数达成妥协。 当然,越是到最后局势约会拘束在可控的范围内。然后经由一系列的妥协和斗争达成廷议中的共同认可。 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一切都是变化的。也就是说,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在这段时间内的任何变化,尤其是廷议中各方争论,你出牌,我封杀,你出王牌我投降,你阵亡我叛变,你投票我死硬。所有的事情都可能让刚刚还掌握着绝对优势的一方瞬间溃退得稀里哗啦。同样,也最有可能出现漫长枯燥却争执激烈的僵持。 这才是帝国初期、中期正常的廷议气候。而绝非眼前这般,所有人沉默地跟随着那个看不见的指挥棒在旋转。 此刻,又是朱瑱孤独的声音响起来了。 “遵吾皇圣命,开始掷豆!”朱瑱话应刚落,所有人便整齐地开始排队。 文国权此刻表情好像固定了一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们几个候选人虽然有投票的权力,但按照惯例都是要最后投票的。 事实上,到最后投票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如此深的算计……如此强大的掌控能力。 文国权痛苦地皱眉了起来,看来,有些东西他根本没能影响! 所有人一个个沉默地过去掷豆,六十七颗豆子一一投入半封闭的篓子中。 整个朝廷的廷议怪异机械地进行,直至轮到最后一人文国权投票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将豆子捏碎一口吃了。 所有人看着文国权怪异的动作,除了少数一些人表示愤怒外,其他人竟是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子认同的感觉。 就当陆禅队后几人摩拳擦掌想要说话的时候,启兴帝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遐思:“成爱卿,解封吧。” 启兴帝所言的成爱卿便是殿中侍御史成柏亮。 成柏亮深吸了一口气,他只是一名贫寒起家,忠于职守的侍御史,朝中高层的变幻每每在目,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叫人怪异得恐惧。 终于,他掀开了上面的盖子。随后,在略微一张的瞳孔下,他刷刷刷地汇集了其余御史的统计数据。 完毕后,成柏亮年轻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殿堂上响起:“国子监祭酒谢屈,掷豆陆慷。” 陆禅闭目,好像在养神一样。 “大理寺卿辛未千。掷豆陆慷!” 文国权闭目,眼皮子却一阵发颤。 “太常寺卿梁广。掷豆陆慷!” “太仆寺卿付光。掷豆陆慷!” 朝臣已有哗然,但在所有人都诡异地寂静下,这股子哗然迅速被孤立起来冰雪般消融。 成柏亮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一点发颤:“詹事府詹士,田一星。掷豆陆慷……” 朱瑱的脸色依旧那般木然,最后一点点表情也没了。 “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迪,掷豆朱瑱。” 当成柏亮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场内的气氛竟是罕见地松了口气。朱瑱微微一皱眉,心里却是悄然摇头。 “礼部尚书杨琦。掷豆陆慷……” “兵部尚书谢如轩。掷豆陆慷……” 哗然再次响起文国权却早已对所有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大概……败了。本想掀起一点波澜,却被对方如此强势地压住了场子。从一开始对方就深谋远虑地将整个盘子都想明白了。亏得自己还在为之前取得的一点点成绩而兴高采烈。 此刻,文国权明白……他或许不该继续想怎么翻盘。而是该想想这次大变后吏部该发生怎样的变化。也就是说,文国权原本赖以在东府发挥影响力的吏部……要换人了。 …… “吏部尚书柳惟,掷豆文国权。” 文国权心中轻叹,穆伟这是在殉葬啊! “工部尚书张立秋,掷豆陆慷。” “刑部尚书沈瀚,掷豆陆慷……” 成柏亮声音不断响起,尽管他已经强硬地压制住那股子惊颤。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今日朝廷上发生的变化实在太让人戳手不及了。 时间飞快,六十七个豆子,除了文国权那颗,一共六十六个投票权被使用。 最后,当成柏亮报数的时候,场内已然轻松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明白,结局已定了。 “陆慷。四十九豆。” “朱瑱,四豆。” “孙承宗,五豆。” “文国权,三豆。” “顾明,三豆。” “任国谷,二豆。” 朱瑱面向全场:“诸位同僚对此结果,可有异议?” 群臣俯拜:“无异议。” 启兴帝华言徽恍然间看着群臣面向朱瑱行礼,而他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竟然坐视着首相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得到更改。虽说这种情况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天子对权力的敏感让他心如刀绞,一种耻辱感油然而起。 心神激荡让他的情绪一阵急剧变化,血液更是迅速加快。紧接着,他便不得不以惊人的毅力将所有的情绪平复起来。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了。 朱瑱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面对启兴帝,道:“回禀陛下。得豆最多者,陆慷。” 启兴帝提笔在黄帛圣旨上写下任命诏书,随后启开和氏璧,看着缺了一角的金镶玉,启兴帝轻轻呼了口气将玉玺压在圣旨的右下角。 一个新的时代似乎来了。 “陆慷为首相!” 如此一则消息,如同飓风一样吹过四九城。 陆府周边,欢呼的众人高歌以贺,美酒佳肴,在陆氏充沛的财力下,所有人迅速忘却了发生在江陵的灾难。 陆慷登位首相! 有如此一则消息,还怕陆家有什么衰落的? 至少,在陆慷去世之前谁也不会担忧陆家会衰落了。有了首相之位,有了经历过财相、枢相经历掌握了财权,兵权的东府首相在,谁会去担忧陆家会衰落? 滑天下之大稽罢! 如此大好的消息,如何不值得天下所有陆氏门徒庆贺? 就连其他八大家听到这消息也都是心情不错,的确如文国权所预料那般。八大家在此在陆慷的撮合中凝聚到了一团。 甚至,谁也不知道陆慷使了什么法子竟是让晋党和将门纷纷为之妥协。于是,这才让陆慷以极其压倒性的优势成为大华朝当今首相! 一个臣权前所未有之强盛的首相! 第五十一章:南华书社【第二更】 作为整个帝国最为重要的人事变动,首相的变更自然是引起了全天下的注意。 首先是朝代的邸报迅速下发将陆慷登位首相的通知下发到全国各级官员手上,随后,便是士林消息如风涌动。 在后者中,《时报》和《文汇时评》再次抢在了整个江南的前头。两家报刊背后的文墨坊已经在南京城雇佣了数百名印刷工人,又礼遇厚待请了一些有名的笔杆子。靠着两家的强力运作能力,《时报》和《文汇时评》竟是在邸报刚刚从通政司里发出来的时候,只用了不过短短五天的时间就出现在了江南的市面上。而足足过了又是三天,朝廷的邸报这才随着驿站快马传到了南京城,这还是因为南京城是南都要所的缘故,寻常州府县衙估计还得往后延迟。 当然,这毕竟是官方消息。一些顶级世宦的私人渠道早就将燕京城发生的事情都给报到了大半回来了。 只不过私人渠道毕竟是私人渠道,要是公开了那还叫私人渠道吗? 故而,对于大多数士子而言订购《时报》或者《文汇时评》就成了必须的事情。 而且无论是《时报》还是《文汇时评》都有大量稿件是来源于民间。若是稿件能中两家报刊的审核,不仅有颇为丰厚体面的润笔,更能将自己的文章让千百万人知晓,其后出名出人头地都是可能的事情。 同样,随着两家报刊的影响力越发扩散,众人对报刊媒体也就越发追捧。这种良性循环下,两家报刊分辨在中低层次和中高层次站稳了脚跟。 今日,当墨香未干的《时报》下发到衡阳城的南华书社时,原本还只是各忙各的的一个个学子纷纷热闹了起来,众人三五成群围着拿着《时报》的书社社长闫默华嬉笑起来:“新一期《时报》来了。社长快看看,可有我们的南华书社的文章!” 闫默华是个眉眼灵气十足的男子,这位在衡山山脚下长大的贫寒的学子十分刻苦努力,在济善堂衡阳分堂发现后便暗自资助,而今在衡阳府府学成绩卓越,便是办了这么一个南华书社也是众人捧场,社员质量颇高。 而且,济善堂对闫默华办书社也是十分支持,经营人手都不缺的情况下,南华书社很快就成了城中贫寒子弟的一个聚集之所。不少和闫默华处境相似的学子纷纷聚集在这里,一来是南华书社对情况困难的学子历来十分爱护,也会在不动神色间帮助这些学子,同时又不伤到这些心思敏感的学子之心。 故此,南华书社在城中的名声也是颇好,影响力不可小觑。每每休沐之时,南华书社所处的七槐街都是书声琅琅,儒衫连连。 今日九月十五,正是每月三旬中休沐的一天。南华书社照例书声鼎沸,交谈声不绝。至于《时报》和《文汇时评》的投稿,也是南华书社一大得意之事。 这些囊中羞涩的学子平素手头紧,可读书会友哪有不花钱的?故而,靠着投稿给《时报》和《文汇时评》获取润笔就成了一个十分体面又快捷的方式。有些学子文思泉涌的时候,写出高质量的文章投上去,若是得了编纂喜欢百姓他人赞同,这名声和金钱都滚滚涌来了。 故而,今日这时间一到,大家都是热闹地挤在了一起,查看着新一期的《时报》上有没有自己投稿的文章。 闫默华将八开的《时报》翻了一遍,朗声点名:“南埔,方儒,何华,齐璐珠。你们的文章上榜了!” “哦!”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欢呼。 没被点到名字的人也没气恼,而是缠着这些中了的人嚷嚷着要请客吃花酒,看情势,如放榜一样。 人群渐散,却还有两三个学子留了下来,这些人每人拿走一张报纸,看完了再互换。 一共四人一边看一边到了南华书社楼上一个可以凭栏远眺的好地方,四人落座,在此伺候的杂役则添上瓜果茶水。 四人谢过了杂役,于是又一边吃着果点一边看起了报纸。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颇为富态方面大耳的男子,这男子虽然生的衣服地主纨绔的模样,气质却很是坦然:“陆慷登位首相……天下士子之路在何方啊……” 另外一清瘦面多愁苦的男子宽慰道:“冉雄兄还好,你底子厚些往后京中打点也不至于无力,可我们这些贫寒学子……罢了。我看,就算是打点也未必有用。这天下,又要重归魏晋了。早奔世家吧!” 闫默华这会缓声道:“凤初过虑了,情势不当如此严峻吧?朝中终究是有正道中人在的,国朝虽有颇多污秽。但那些心存正直之人毕竟还在的,只要诸位齐心合力,努力一把总能找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况且,《文汇时评》那些文章大家也是看了,朝中正是有权奸在,我们这些忠正良臣就该铲除权奸,还我大华朝一个朗朗乾坤!然后挥洒天地,成就胸中抱负!” 被唤作凤初的就是那个清瘦男子,名作宋凤初。听了闫默华的话,宋凤初提起的茶杯也放了下来,道:“非是我危言耸听,而是情势如此,难道要我做个睁眼瞎吗?不瞒诸位,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柳公,诸位以为是一个提携后进,人品信赖的大家吧?” “不错。柳公上任吏部尚书以来,拨冗去繁,朝廷吏治已有革新之象!”说话的是第一个富态男子赵冉雄。 听了赵冉雄的话,其他两人也是点头。 但宋凤初却冷笑一声:“可是朝中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在湘南之地距离燕京太远听不清楚,可那些言官已经咬着柳公致仕三次了,一次比一次凄惶啊!” 众人顿时沉默了,就连闫默华也是看向最后一名不大说话的男子:“苏兄……可真是如此?” 被唤作苏兄的就是苏羽,重新回到学堂的他重新焕发了精神,尽管南华书社是以闫默华为社长,但大部分的庶务包括钱财之事都是由他募集。 听了众人关切的目光,苏也是轻轻一叹:“不错。我也收到了最新消息,现在的吏部尚书已经是董新舒了。而这位董新舒,便是当年黄河决口千里时那位“赈灾优异”的赈灾大臣!” 先帝三十七年时,黄河决口千里,整个中原人口密集地区尽数遭灾,这等于就是在大华这个巨人的腰间捅了一刀。而且还是十分凌厉的一刀,其对大华的伤害不可谓不小。 基于如此重大的天灾,中枢对此的反应倒是不慢。当时还精神头不错的叶向高亲自主持财务第一批挤出了四十万两,其后陆陆续续筹集钱粮共计百万两的巨额物资进行赈灾。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 L A 而实质负责赈灾事务的便是中枢特使,官拜工部尚书的董新舒,这位所谓“治河大能”逛了一遍中原府城,一百万两倒是花的飞快,可赈灾完毕没过两年就爆发了民变。若不是大华上下一向对民变十分敏感也有一套法子这才没有酿成大患,可饶是如此,中原人口密集之地已然匪患四起,灾祸千里。反倒是负责赈灾的特使每日烟花风月,往来豪贵,竟是区区不过半年就在乡籍襄阳又添了万亩良田的家当。 如此“能员干吏”能指望他刷新励志,任用有才有德之士? 听了苏羽的话,众人纷纷都是沉默了下来。苏羽是苏氏的骨干成员,因为被发现出了读书的天赋故而又重新进入了学堂。同时因为其才干,也成了书社的主要成员。对于他的话,大家是信任的。至于消息传递是否会失误大家也下意识过滤了,苏家在本省的名声极好,实力也大得惊人。 无论是工厂里头工人待遇,还是济善堂行善天下打下的名声,那都为苏家子弟在外行走先天多了一层光环。 就当众人沉默的时候,忽然,楼下响声徒然大了起来。更有惊叫欢呼和无数人跑动的声音。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苏羽,闫默华三人几乎同时站起来跑下去。 就当四人跑下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突发骚乱的时候,一名年纪不大,却温文尔雅,气场十足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起先没引起什么反应,但眼尖的何华却也喊出了名字:“苏默?苏学长?” 苏默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听说南华书社群英荟萃,我便来凑个热闹。” “湖南首任解元!苏默!” 场内群是哗然了起来。 苏默的名声在衡阳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无论是文名还是军功,奇闻异事什么的苏默都能插上一杠子。诗词无双,才思异人,军功卓著,卫名一方,就算是科举,也是天子钦定的湖南解元!尤其是一个破败的家族在其手中竟然是发展成了湖南头等大世家。 不仅如此,苏氏集团比起其他世族也是十分低调和善。不仅规制严谨,员工素质颇高。济善堂之作用更是开创了慈善事业的一大高潮,在济善堂手下能够活命或者说生活越来越好的人迄今为止为止已经不止万人了。其资助的学子更是过千,至于那些旁人无法得知的善事更是数不胜数。 偏生,如此众多的光环论起来全部在苏默这一人身上。故而当苏默真人出现的时候,其骚动不可谓不盛。 发现是苏默,闫默华也是放心了下来。 宋凤初此刻却高声道:“首相骤变,世族已立。公子此来,是要邀买人心为苏氏图谋吗?” 第五十二章:梦想和希望【第一更】 第五十二章:梦想和希望 苏默听了这话,显得有些惊讶。愕然了会,拍拍手:“这位同学的问题可是尖锐的很。让我有些惊讶啊。” 苏默的这一顿一顿的话让场内的气氛缓和了一点。宋凤初说得对,比起陆家、周家那些顶级世家苏默所领导的苏家看起来也是一丘之貉。都是在政治上掌握着强大权力和影响力的世族,其本质上对这些学子而言,并未有什么不同。 故而,就算是宋凤初不说,那股子偶像崇拜的激动一过,那种质疑和敌视终究会出现。 而今宋凤初说了出来,那层纸一样厚的膜等于就是被戳穿了。 膜被戳穿,突兀出来的关系就是赤裸裸的直接。于是场内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眼下苏默坦诚这份尴尬,闫默华也是反应了过来装作严肃道:“都在这里闹哄哄地做什么?亏得你们一个个自诩人杰,平素目高于顶,现在见了客人,难道连礼仪都不知道了吗?” 闫默华在这里做的事情很多,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威信。眼下严厉的目光扫过去,所有人心虚地自然就低头了。 宋凤初被闫默华这么一说也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赵冉雄见此过来缓声道:“平素风初最仰慕的可就是苏默苏公子了,那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是将我们的心声都道出来了。我想,今日骤见苏公子是太过激动了吧。” 说着,赵冉雄拉了拉苏羽,一起凑到了苏默身边,一行礼道:“今日苏公子来书社,我等忝为地主,实在是有失远迎。不过,苏公子大才,来了可不能吝啬夹带文章啊!” 苏默看着这一个个待人接物熟稔心巧,心思玲珑的士子,竟是莫名生出了天下人才辈出的感慨。 迅速撇去这点小心思,苏默温言道:“大家实在是太客气了,说起来这里于我而言也不算是客家了。今日来这里便是想和大家亲近亲近。至于风初同学的问题,我的确有些见解,就与诸位同仁调教讨教了。” 闫默华眼中异色一闪,看了一眼苏羽,见苏羽重重点头他眼中神色一阵复杂,便朗声道:“诸位或许并不知道,书社的资助,的确是出自济善堂。而济善堂所创之手笔,便是苏默公子。” 苏默朝着众人拱拱手:“略尽薄利以昌文道,这是我们每一个儒家门人的义务。” 众人虽然都表现得很惊讶,但看向苏默的时候已经多了许多善意。苏默这表现得很低调,成功地赢得了这些天子骄子的好感。 能进南华书院的至少也有个秀才功名,也有不少是中了举的。尽管在乡试的时候因为苏默刻意低调而没有注意到,但乡试一放榜,这被皇帝钦点的头名解元岂能不知? 树的影人的名,就是这般了。 “请上座!”闫默华侧身一让,人群刷刷地退开,苏默温笑着走上前台。这里有一个略高半层的小台子,台子上一个小桌子旁边摆着两张椅子。 这是平常书社里头谈学论道的地方,往往就是两人闲谈地将学术问题摆出来说说,大抵是一问一答,也有激烈一掉就是两人争论。 因为这种方式十分轻松,也没有那种道学古板的不适,故而年轻的学子都十分喜欢。 闫默华当仁不让地做了右边的椅子,随后侧身请苏默入左尊之座。 众人进了侧厅,半层台子高的下面刷刷刷地就摆上了几十张椅子。没来得及的则只好站在一旁,或者蹭着一起坐,整个书社的学子们统统都来了。 闫默华轻咳一声,场内气氛归于安静。随后,沉默稍待的闫默华目视苏默:“刚刚风初同学问苏默公子的问题,公子有何见教?想必以公子的身份,天官换人之事已经知道了吧?” 苏默缓缓点头:“不错。不仅天官已经换人,实际上天官不过只是换相后的中枢人事变动的前奏罢了。东西二府大变动,首先是东府次相朱瑱升任西府枢密使,紧接着便是东府副相任国谷升任东府次相,兵部尚书周琦升任执政为副相,名列文国权之前。前任户部尚书石方宇升任西府枢密副使,兵部尚书谢如轩升任西府枢密副使。东府副相顾明名列任国谷之前,加太子少傅之衔。宣大总督齐仁河以靖边有功升任东府副相,名列最后。这便是东西二府的人事变动。” “其后才是六部两院四寺五佐的变动,礼吏户兵刑工六部尚书。新任礼部尚书陈桑,吏部尚书董新舒,户部尚书陆启楚,兵部尚书周祜……” “不必说了!”闫默华很是不礼貌地打断:“光是看姓名、籍贯便能看出朝中人事变动的渊源了!只是,在下着实不知苏公子此举是意味着什么?八大家的船门板太高,我们这些贫寒学子实在无路可去。故而,唯一留下的就是苏家的北去轻舟吗?” 苏默先是点头,紧接着却又是摇头:“你此言,说对的确不差。但要说错,却也是不差。” “请苏公子不要打哑谜了!”闫默华毫不犹豫地打断,也没管苏默的身份。 苏默倒是不以为忤,而是温笑着继续道:“说对,是因为在诸位眼里看来,我苏家实际上也是一个新兴世族。所为的依旧是一家一族之荣辱,所取的是我苏氏一姓之繁华。看起来,我苏家的确就是一个和那些世族将门,晋党鲁党秦党豫当别无二致。如果以这个方式来看,的确不错。因为八大家其本身家族内部的士子和早早投靠其家的士子已经够多了,这自然是让你们投入门庭时的台阶升得你们无法忍受。也许某些同学所愤怒的不过只是占据了政治特权的世族乡党你不能进入,从而获取特权。而非,你们所希望的是真正的公平。在这样一个观念上看,能够给与你们取得政治特权机会的也只有我们苏氏了。也唯有依靠苏氏,你们才能在朝堂上玩得转,而非是被人当做无足轻重的炮灰,或者一辈子拘泥于偏远县郡为一小吏。诸位以为,我所说的如何?” 闫默华默然不语,宋凤初等人则是面色变幻起来,人群之中不少人则是眼神闪烁,看向苏默的目光却又炽热了起来。 苏默接着道:“但要说不是,却是我的看法了。我对你们的这些观点,实在是感到有些无趣和不以为然。” “如果说我创立下诺大家业全然没有私心,那未免太嘲笑世人的智商了。我可以坦白的说,我苏氏的一砖一瓦皆是我努力下的家业,里面按照股份有大半以上是我的私人财产。苏氏的每一点壮大,我都能从中汲取到惊人的利益。但这有错吗?没错,每个人都有追逐富足强大的野心,也有享受强大和富足的权力。我享受着我生来作为人的权力,也执着着我明志以后所追逐的梦想和渴望。我梦想踏过我父辈们努力的封狼居胥,我渴望改变这个让我难以忍受的糟糕世界。所以,我所创下的这些基业只是为了我个人的荣华吗?不,这只是我走在改变世界道路上的随手施为罢了,这只是我实现理想的一条小道罢了。那些财富和产业是我的本钱,也只不过只是我为之走向目标的一点工具,而绝非目的。” 苏默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对着陷入沉思的人们道:“不错。大华朝,这个传承我汉家衣冠三千年的国度有着太多太多的肮脏,有着太多太多令人悲愤难及的不公平,不公正。甚至有着太多的国难耻辱,更有腐败横行,民生维艰。我们的社会里,年轻人没有出头之路,中年人无法安居乐业,而老年人,连残喘苟活都困难。甚至,这个国度出现的那些罪恶让我们有时候想想就不由窒息。但我依旧心存梦想,怀揣希望。因为,我付出的那些血汗在改变这个世界,我曾经麾下的那些儿郎在前线平叛,我所投入资金建立的工厂带来了巨大的出产,也为那些努力生活的大华子民提供了工作,让他们获得了自己的希望。他们只需要努力就有出头的可能,只需要努力工作,就能收获美好的生活!当我做出这些事情,而非用父母之膏粱侃侃而谈的时候,我不仅再问问自己,我有希望否?” “我们这个国家,终究是有那些为了改变这个国家糟糕现状而努力振作,披荆斩棘的人。这些人以前默默无闻,却在越是糟糕的当下越是璀璨如明珠。国难出忠吏,板荡识诚臣。苏默不才,却也没有忘了我父亲为了改变这个国家而作出的牺牲和努力。苏默也有些不自量力,所以明知敌手强大得让你有些窒息,却依旧选择了那条最艰险的道路,那条披荆斩棘,全是刀山血火的道路。”苏默深深呼了口气:“我无法再用其他什么空洞的语言证明我和那些八大家不一样。但我的确要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我苏默手下有的财产和能量的确庞大得惊人,我背后也的确存在一个彼此联结紧密的团体组织。但我同样要明白无误地告诉诸位,我希望你们加入我。因为这个组织所为的不是任何一家一姓的荣辱,也绝非任何人的私利。你们可以在这里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当然也会得到应得的回报。若是无法正当得到回报那就是你所努力的是否正当了。”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也不知是谁带了头,突然哗啦啦地,所有人齐齐起身,鼓掌声雷鸣。 所有人看着这个年轻的面孔,心思各异,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由心地位这些话鼓掌。 这些关于年轻人梦想和渴望的鼓掌。 第五十三章:入城【第二更】 荆州,彭海若此刻的心情不大好。 原本在他看来,自己一击捅向陆家的腹心想来应该是致命一击了吧?捅向BOSS的最后一刀,理所应当也能收获最丰厚的回报。到时候等苏默背后的那一系书院派登上政坛掌握权力,我彭氏也应该以此功勋洗白罪过了吧? 一切都想得很美好,甚至的确如彭海若所想那般。江陵城被攻破的影响力的确是惊人无比,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这差不多就是捅破天的事情了,就算皇帝驾崩都未必有这么影响力恐怖。 陆家堂堂世族之首,能力强大无比,却被一伙小土兵给偷了城,数千人尽数窝在大宅里,旦夕就有覆灭的可能。如此这般,谁能不为之惊愕? 可以说,就算这会彭海若等万余叛军立刻灰飞烟灭,陆家的实力也要至少跌落一半了。首先是影响力的极大伤害,其次便是真切的损失。整个江陵城的商业价值基本上是毁了,就算要恢复没个三五年也没有可能。而江陵城几乎所有产业直接间接都是陆氏的产业,江陵城过万人除了外地商人全部和陆家有这样那样的渊源。 而这些人就是陆家实力的表现,有这些人存在,就是陆家影响力和权力的基础。 只不过一场叛乱袭来,整个江陵城顿时萧瑟,万余叛军被堵在城内,除了发泄怒火烧杀抢掠外还能干嘛? 故而,除了那几千侥幸躲入陆家大宅的幸运儿以外,整个江陵城数万人几乎要死伤过半。量化起来,其损失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 更加形象一点,以前的陆家在八大顶级世族里排第一,一个顶三个。想要对付陆家,非八大家里三家联手不可敌。 整个八大家里,除了排名第二的周家因为叶向高的缘故可以和陆家掰掰腕子以外,可以说实力相差是十分悬殊的。 而今的陆家呢,经过这么一场摧残,尽管论起实力依旧在八大家里排行第一【钱财啊,人脉啊,官场上的布局,政治权力的核心实际上都不不止在江陵。一个顶级世族肯定不是地方性而是全国性的的。彭海若的破坏力再强大也只能局限于江陵一城,其损害对于江陵以外的陆家影响不大,能被彭海若扣住的都是陆家的前一代和后一代,前者是底蕴的一部分,后者是希望的一部分。】,但一挑三已经不可能了。毕竟彭海若这么一击对陆家的伤害是极其残酷的,尤其是对声望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 江陵之事在大华启兴三年九月三十的时候迎来了转折。 陆慷拜相的消息在彭衷白一封带着十数土司署名的书信中一齐到了彭海若手中。 自从陆慷登位首相后,荆州的气氛越发趋于缓和了。就连在施州卫的各个土司首领也纷纷派人入城劝说彭海若莫要冲动,一切以大局为重。 不错,是要以大局为重了。 缓缓再三看完整封书信的彭海若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声音沙哑的他只是下达了一封命令:“将那些偏院的孩子放出去吧!” 偏院的孩子就是陆家大宅里住着的那些旁支,这些人血统较近,却在整个庞大的陆家之中并不一定掌握着权力。故而,其成分颇杂有身份金贵的也有身份低微的。当然,身份只是相对于成年人而言,这些人未来的轨迹基本上已经固定了。但对于孩子而言,一切都有可能。 彭海若将这些孩子送出去这份心意不可谓不精妙。 “我要的,只是一个存活的希望!”彭海若看着南边,突然愤恨了起来着:“苏默……废物啊!” 陆慷拜相,中枢的轨迹还不清晰吗? 苏默,以及苏默背后的那一系都败了,败了,亡了。你们死了不要紧,干嘛拖着我啊! 彭海若在咆哮。 江陵城外。 “疏影,不哭!别怕了,没事了。有哥哥在就没事了!”陆禅解了甲具搂住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不住地摸着小姑娘的头:“哥哥来了,城里的人都会救出来的。” “好……哥哥,你一定要把那些坏人打~炮啊。七姐姐就是因为慢跑了一步被那些畜生……畜生污了身子以后活活逼死的啊……呜呜呜……” 咯吱…… 陆禅的手握得更加紧了,缓缓摸着疏影的头发,又对着几个面容沉肃拼命做出成熟的半大男孩子点点头:“你们出来的时候是将女孩子护在中间,做的不错。没有惭愧陆的姓,好了,都下去吧。对了,你们可以领一副衣甲武器入伍,没事就走吧。” 一个个半大男孩子咬着唇,眼放精光后肃然行礼。 送完了孩子后,城外里还留下了一个戴着斗篷的人。 秋雨已经在江北大地上淅淅沥沥地下了,但今日天朗气清,却绝不是需要雨具的时候。 陆禅挥退了所有人,场面上只余下了两人。 斗篷人敬佩地看了一眼陆禅:“陆公子精明得让我有些……不敢置信!” 陆禅目光一沉,他显然是想到了宝庆一战。那是他的第一战,也是他在和苏默之争的决定性失败。若不是因为陆家这个庞然大物在背后罩着,只怕他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重起了。 饶是如此,宝庆一战还是如一个污点一般怎么也洗不去。 同样,在接连的磨砺下,曾经倨傲自负的世家子而今已经收敛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倨傲,在接连的的挫败中并未被彻底击倒,而是当做磨砺迅速成熟强大。 “人总是会成熟的。”陆禅眯起了眼睛:“说起成败,眼下还太早了吧。彭海若!” 斗篷人正是彭海若,而今陆家上下无不恨之入骨的叛军之首! “能见到我却没有迫不及待扑上来杀了我,陆禅,你的确很出人意料。你在宝庆时若是有这副城府,又如何会输给苏默那个侥幸之徒?”彭海若感叹着说道。 陆禅却没有多言,而是直接道:“这些挑动心性的话难道不觉得有些太多余吗?你此来,不是与我叙旧的吧?” 彭海若收敛其表情,正色道:“不错。我不是来叙旧的,我是来寻求希望的。从永顺城出来我所求的就是希望,一个存活的希望。你若是愿意给,城我立马就让给你!现在,我想知道你要怎么让我信你能给我希望?” “我和你进城,放了他们!”陆禅淡淡说罢,好像刚刚和妻子道别去工作。 衡阳,南华书社。 人群散去,苏默这番话却在不断扩散。 所有人不禁回味着这片让人热血沸腾的话语,更有记忆极佳之人当下就默写出来将其寄送到了《时报》和《文汇时评》手中。 此刻的苏默坐在南华书社的顶楼,闫默华和苏羽在一旁陪同,至于那些扩散的效应,苏默却是不怎么关心了。 “坐吧,登高望远,风景可真是美啊!”南华书社是个四层楼高的楼房,在高层建筑缺少的古代,南华书社的屹立多亏了砖石水泥混凝土的应用,当然还有大华钢铁厂建立后大量钢材应用进建材的效果。 而今苏默双手撑着栏边,凭栏远望,满城烟雨尽在眼前。这种登高望远,风景尽揽的感觉颇为奇妙。 学着苏默的动作,闫默华和苏羽也是分列左右撑着栏杆看向远处。 满城楼阁入目,人烟繁华至心,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心神开阔起来。 三人就这么并排地看了一会,苏默开口道:“其实我来这里,是以失败者的身份。” “默华,说来你我也是一届乡试的举子了。想必我的事情你也有所听闻,也很是疑惑吧?”苏默扭头看了一眼闫默华。 这会的气氛很轻松,闫默华也对苏默这种尊重由心地敬佩和感动:“不错。公子进乡试之时可是十分低调,刻意不引起注目。只是以公子之大才谁都明白解元之属非君莫得,可为何最后策论,却引得群情汹涌。甚至不得不让天子钦点解元,这虽是殊荣,却也是秀于林之疾风,对公子大为不利,得不偿失啊!” 苏默缓缓点头:“不错。这是我刻意施为的,只是我却想不到,想不到中枢变化如此之快,快得让我……大栽跟头啊!” 苏默脸上的苦涩浓郁,气氛一阵沉默。 “入场参考之时低调,只是我不想因为我的身份让陶公纪……纪考官难做罢了。大家也知道我与他们相交甚厚,若是一点点高调,必定会让湖南首次乡试染上污名,这绝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故而,委屈一点算不得什么事。至于策论,则是为我乡试后进京在做打算。我打算以此一文做出试探,为书院做出试探,看看天下到底还有多少正义之士愿意革故鼎新,涤荡这天下污秽,一振浩然之气!”苏默说到这里,目光灼灼,两人听得一阵心潮澎湃。 紧接着,苏默又道:“只不过这天下变得太快了,太快了。” 闫默华默然,随后忽然沉声道:“那公子可有改志?” 第五十四章:结社与解围【第一更】 “一日未改!”苏默肃然:“若是变了,那还是我苏默吗?” 这话说罢,窗外秋分渐起,苏羽冻得一个哆嗦。苏默与闫默华却一点未变,良久闫默华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我闫默华愿附骥尾,誓要变了这片天地!” “好!”苏默揽住两人的肩头,看向窗外,道:“这天下的希望终究是在我们青年身上的,就为了这志气,今日,大醉一场!” 苏默豪气一放,宋凤初和赵冉雄却是不期而来:“公子和默华谈得畅快,但如此美事,岂能少了我们?” 苏默大声应下:“少不得,一个都少不得!!” “还有我们!”南华书社士子一个个上来,齐声大喊。 “好,一起!” 苏羽此刻开口:“等等。如此盛事,岂能师出无名?我看,今日不如成立青年振国社,愿意为振作国家,复兴民族而奋斗努力的,皆可入社!” 宋凤初接着应下:“我看,还是以青年振国党为名不错。这党首,请苏默公子为之!” “对。如此盛事,当以苏默公子为魁首!” “正该如此!” …… 苏默大胜应下:“好。醉仙楼十八桌,喝下再说!” “走!” 江陵城。 陆禅孤身入城的震动让整个江陵城的叛匪一阵震惊。当陆禅跟着彭海若走上江陵街头的时候,路上一个个看热闹的叛匪便将整个大道几乎都堵了起来,直到彭海若手下赶到将人群驱散,这才得以让陆禅安好进了县衙。 明清都有不修官署的说法,所以江陵县衙颇为破旧,但彭海若甘之如饴,他此来不是享福的,只是为了全族一个希望才冒此大险! “陆公子如此勇气可着实让人钦佩!”彭海若端坐主厅首座,陆禅列坐左下,其他所有位置哗啦啦十数贼将坐着。 每个人都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陆禅,无论如何,陆禅敢一个人不带就进城,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非常震动。 十数人的凝视压力不小,陆禅却端坐其中,分毫不动:“要说勇气,却大半也都是你们给逼得。故而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彭首领,诸位好汉,当下情势大家都清楚,就这么僵持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一点好处。陆某本着诚意来了,却不知道诸位好汉胸中可有诚意?” 一名黑脸大汉看着深入贼营毫无怯色的陆禅,冷笑道:“诚意?当然是有的,你立刻退兵三百里,再拿白银五十万两,我便将大宅内的人都放出去。若是不然,哼,便请陆公子在此屈就,过这新年好了。陆公子此番的诚意,我们可是十分感动的!哈哈!” 黑脸大汉笑容肆无忌惮,场内众将却多是点头。 彭海若目光一沉,呵斥道:“羊壶,你身为军中大将,在客人面前怎么如此无礼?太不像话了!” 黑脸大汉羊壶低下头,嘿嘿一笑,也不辩驳。 陆禅也是笑,好像浑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一般。在他看来,彭海若这谈判的手段着实拙劣得很。彭海若唱红脸,这黑脸大汉羊壶唱白脸,为的还不是将威胁放出,好太高谈判条件? 陆禅顿时收敛起了刚才的笑意,声音平淡道:“我既然进城了,也就没想着窝囊地出去过。本官万余虎贲手头的本事如何,诸位或许不清楚,但我训操半年却最明白。就算是到了江陵城我也没放松过训练。至于诸位手下那些兵马本事如何……呵呵” 说到这里,陆禅看了一眼彭海若:“有些大家都明白的东西我也不戳破了。本官是带着诚意进来是要解决问题的,你们要希望,那好,我给你们一个希望。但有些人自找绝望,我也不介意黄泉路上送一遭。哦,对了,三百架投石机已经组装得差不多了。你们呢?”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羊壶更是双目圆瞪,愤怒站了起来:“陆禅,你不要欺人太甚!” 彭海若这时候打了个哈哈:“哈哈,坐下坐下。我看,如此陆公子这才是真心想要解决问题的嘛。” 场内众人神色一动,彭海若接着道:“我看这银子就算了,谈钱多伤感情?只不过,出于你我的安全,贵军撤退一百里还是有必要的吧?我们这些亡家之人所求真的不多,只是为了一个存活罢了。只要贵军真心想着让我们能活下去,这合作当然才能成功。故而,这船只,贵军也要帮衬一二吧?” 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纷纷落在陆禅身上。 甚至,瞪着眼睛的羊壶最凶戾,看那模样,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一般。 陆禅依旧是气场强大,丝毫不为所动:“这些条件的确不算过分,但我若是就这么答应下来,就算我应允其他人也绝不会答应。这个决定我太吃亏了!” “既然答应了你还婆婆妈妈什么?我看你是分明就是想捣乱的!”羊壶蛮不讲理,猛地一拍桌子。 陆禅只是看向彭海若。 彭海若沉吟了起来,良久,这才道:“陆公子有何见教?” “我要将里面的所有十六以下的孩子和妇孺都带出去!”陆禅淡定道。 “绝不可以!”这下,不止羊壶拍桌子了。 刷刷刷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怒视起来。江陵城内的局势说简单绝不简单,说负责却也不负责。 说简单,因为这就是一宗超大规模的绑架案。 说不简单,却也是因为这绑架案着实有些让双方棘手不已。陆禅的兵马十分强大,一万大军团团围困可以说将整个江陵城堵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故而,叛军在城内其景象几乎可以说让人绝望。 但他们手握着一个超级强大的王牌,整个天下最顶尖的世家就在他们手里握着,一旦陆禅拼命,里面的人也得跟着陪葬,整个陆家半数元气都要消失。 有这么一大群人质在,城外大军想要攻城就非常束手束脚。 如此一来,对峙和僵持就成了必然。 只不过,这对峙一日久,城外军心不会有啥变化。但城内军心却绝对会日渐衰落,要是哪个叛军将领意志不稳来个骗开城门,这万余叛军的灭亡就旦夕可至了。 故而,城内叛军实际上也是分歧众多,每个人看着对方好像都是叛徒一样。如此一来,城内的气势着实越发惨淡起来。 虽如此,他们也不是没有倚仗,另外一个小围城里面的人就是倚仗。 比谁更强比不了,比更烂这个还是可以的。 随着围城日久,陆家大宅能坚持的时间也不多了。里头存粮毕竟是有限的,几千张口,没多少天就能吃完。 再说,他们作战实际上也是顾虑重重。一旦开打,半数以上的妇孺就是他们的牵绊。若是将这些妇孺孩子放出去里头留下来的千把男人可个个都是硬茬子死士啊!到时候,陆家大宅的威胁性也就大减了! 陆禅这要求不可谓不阴狠! 所有人齐声反对,彭海若却独自沉思了起来。 陆禅也是十分淡定,任凭所有人对其怒吼大喊,就连恶毒的咒骂也是纹丝不动,端得一副好城府。 良久,彭海若道:“妇孺可以送出去,但孩子不行!而且官军必须先退出一百二十里外,一步都不能再靠近!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十日后我便出城!” “可以!”陆禅只是沉吟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随后,看也不看这些叛军将领,独自就走出城去了。 一路上所有叛军见陆禅如此嚣张,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而彭海若也只是久久凝视陆禅的背影,不发一言。 一旁的羊壶咬咬牙,道:“大将军,就这么放他出城吧?” 彭海若拍了拍羊壶的肩膀:“不放又能如何?我们能威胁到陆禅是因为手里握着的是他们的人,若是换一个北边那些将领,谁管宅子里是什么人物,早就杀过来了。江陵城的城防是不弱,但城头上还有几个肯死心守着的?看他怎么做吧!” 彭海若的判断几乎完全正确,出城后的陆禅便命令大军后撤一百二十里,一点也没少。随后,之前叛军从江边搜刮的大小船只也尽数留了下来。 见此,彭海若又将城内那些妇孺给放了出去。这一次,陆禅倒是先行派了三百近卫入城接送,对此彭海若也容许了。 在十天的时间里,见到大船的彭海若让斥候骑着快马毫不珍惜马力地将周围一百二十里全部搜查个遍,一见无人,叛军顿时乱哄哄地冲去了码头。 近万人携带者无数珠宝金银财帛上船,原本略有盈余的运载量竟是装不下这么多人了,不得以又搜刮了一些小船过来,这才让万余叛军得以顺利带着人财渡江南下。 站在船上,彭海若凝望江南,前所未有地激动:“成了……成的成了,我们活下来了!” 船上一片欢呼。 同样在欢呼的羊壶却总觉得不对劲,他唱白脸却不意味着他是个粗俗鲁莽之人。相反,能够成为彭海若的副手,胆大心细也是有的。感觉了不对劲,羊壶便仔仔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忽而,他身边的一名亲兵嘀咕了起来:“大船开的怎么这么慢?” 羊壶下意识道:“这些船都是抢来的,军中本来就没什么人会使船,能开动就不错了。” 说完他就愣了。 第五十五章:帝京处【第二更】 江陵城。 领着一千骑卒率先入城的陆禅心情复杂,江陵城破败了。千年的家族传承,百年的鼎盛兴旺,一朝在这里被撕烂得稀里哗啦。 乱兵虽然走了,街面上却是一片破败。最为让人心揪的是满城素篙…… 整个城市几乎家家挂白,也就是说,这里每家每户都有死人。 叛军的军纪极其糟糕,可以说,一直只是为了破坏而存在的武装力量根本就是一个不可控的恶魔。整个江陵城除了陆家大宅外,其他在外面的几乎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兵灾的影响。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乎成了叛军的代名词。 在对峙之中不能找陆家大宅泻火的叛军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欺负平民百姓。 江陵城内就算有敢于反抗的,也会被彭海若巨心狠手辣地全部杀掉,他本来就没想着能在江陵城长久占领,根本不需要怀柔。 总之,整个江陵城的元气差不多是伤了六成,想要恢复元气,非五十年不可为。若是想要恢复那种华中地区最繁华郡邑的程度,也许陆家再也没有机会了。 感受着这种哀声,陆禅见到了精神头很不好,却强忍着最后一口气的陆凡慈。 “那群叛贼,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是陆凡慈的第一句话。 陆禅缓缓行礼:“夷人少有会操船之人,船中便有手脚他们也不会发现,此次孙儿定让他们都沉江去!” “那就好……那就好!”陆凡慈皱成一团的脸上舒展了一点:“若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陆禅眼中锐芒一显,忽然有些担忧了:“祖父且宽心,明日江上便能见浮尸了。切莫忧心啊!” 此时江面,突然一阵嘈杂声响起:“船进水了,都进水了……船是破的!” “官军……杀来了!” 三日后,《时报》《文汇时评》接连抨击陆禅。其心狠手辣,万余叛军尽数沉尸江面,就算有余孽想要逃生也无一人躲过陆家派出的水鬼! 如此惨烈,陆禅之手段让人为之一肃。 帝都,十月。 江陵之事得以解决,陆禅稍事整顿便开始入川。而对于民间抨击陆禅的声音,也十分理所当然地被当朝诸公无视了。 西府枢密院都承旨【执政一下第一人】王慧纯更是下令嘉奖陆禅剿匪有功之事,算是为之前陆禅的宝庆之败洗刷了一下。 随着新一任政府的运转,东府西府新官上任后,自然是会有新气象。首先呢,东西二府的宰执们便开始分派任务了。 动作最快的是西府方面,陆慷卸任后,朱瑱进入了枢密使的班列。但对于这个职位,朱瑱本心而言并不喜欢。 他是文臣,地地道道的文臣。在嘉垣七年中进士后一路从平遥县令至中枢大佬,走的是纯文官的路子。虽说这有避嫌镇将的意思,但说起来也是因为其着实没有军事天赋的缘故。文官好言少实,嘴炮的功夫这些人一顶一的能耐,但说起实际做事,大多数都是抓瞎。朱瑱能一路走上次相的位置,当然知道怎么收敛这些缺点,故而面对军事只能少说少做少犯错误。如此一来,西府事务难免会有架空的危险。眼下帝国危机四伏,四处用兵,西府一个不好各种帽子就能扣到他头上。 故而,此次登上西府之位,他本心而言是极其不愿的。就算是比肩东府之长的位置,他也并不喜欢这个生疏的领域 但他终究是晋党中人,九边镇将之中的牵扯着实太多了。此次陆禅发力,绕开晋党直接找到九边镇将,竟是拼着费了大力气一个个说服,反而将原本不赞成和陆禅妥协的晋党集体给拖下水了。 朱瑱身为晋党大佬,差不多就是被逼宫做出了和陆禅妥协的决定。 故而,纵有不甘他也只能选择妥协。只不过架空的威胁每日都在头顶上萦绕,这让朱瑱十分难受。于是,他只能在分工一事上动手。 大体上,西府负责全国军事,主官朱瑱全面总揽,而石方宇作为最主要的副手负责协调帝国最重要的战略方向,东北,华北(京畿),西北。 但朱瑱对此却来了个大转弯,让其负责完全不熟悉的华东,华南以及京畿一线,转而命齐仁河负责帝东北,西北。本来熟悉华南华东的谢如轩却被分工为华南,华西南。 这个分工,除了齐仁河是晋党中坚没有乱搞外,其他两个等于是彻底反转了。 西府之中对此分工反弹颇大,但朱瑱也是老官僚了,手腕权术都不缺,这是新官上任不能堕了威信,故而强硬压了下来。 西府一团乱麻且不提,东府陆慷上任后倒是颇为温良,口称不熟悉政务,需要各位同仁支持。但真正到了分工的时候顿时就变了一副面孔,陆慷全面主持工作自然不需他言。但在分工上,变动就非常大了。 最为关键的财权被任国谷把持,人事权也收归陆慷,其余工作则由顾明负责,文国权在新一轮分工中不仅失去了对人事权的过问,其主要职责更是沦为负责番邦外贸,朝贡往来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上。朝中世族把持的局面近乎赤裸。反应到地方上,各省督抚大变动的局面也日渐开始。 各省人事开始变化,御史弹劾赢忠的奏章也越发密集。对此,赢忠却死硬钉在了湖南巡抚的位置上,撕破脸一般拼着声望大降也硬是不辞职。 就算是赢忠牺牲个人声望保住了官位,但书院派在各地的局面依旧是越发难堪起来。 在这样一系列的人事变幻中,原本该居于主要的启兴帝却变得异常低调。 这让朝臣分外不解的时候也开始大张旗鼓摄取权力了。 燕京帝都,御书房。 启兴帝以前在御书房的日子挺多,看书却很少。近日在御书房的时间不多,但看书的时候却很多,原本空旷的书架随着天子的走动越发堆满了。御书房不是藏书阁,但天子喜欢的书这里都会放着。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对天子的喜好已然摸透。 但御书房的真正作用从来都不是放书,而是议事。 天子读书的时间多并不代表国家教育事业蓬勃发展,而是代表天子……太闲了。这个论断一下来,就连徐天放都不由为之一叹。 天子是皇权世界最为核心的存在,也是世俗权力系于一身的天之子。若是天子很闲,那便意味着天子的权力缺失。 也就是权臣作乱,国将不国! 一念及此,徐天放整个心尖儿都为之一颤。 “天放。”启兴帝的声音很清,只是捧着的这本书久久才翻过了一页:“跟着朕就这么胡乱逛着,难为你了。” 徐天放眼眶一热:“能跟随陛下,是人臣之本分,不辛苦,不辛苦!” 岂能不辛苦,帝都居不易,就算是侍读学士但官阶不高,衙门也没有小金库,在物价腾高的帝都生活从来就没有容易过,更何况侍读学士历来是天子近臣,在帝权衰弱的今天,这玩意完全就是一个人见人嫌的活儿。只是,天子能过问关怀,这是多大的荣誉,再辛苦又有什么? 启兴帝拍了拍徐天放的肩膀,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情,却是要难为你了。” “为圣上效命,这本来就是本分啊!”徐天放大拜而下,他说得激动,话语间的愤懑之气怎么也淡不了。 启兴帝一阵感动,这是真性情的臣子才会如此啊。拉起徐天放,启兴帝郑重道:“那我便交代给你一件事情。明日,你联络帝臣,造势将衡王接入燕京吧。” “是!”徐天放转瞬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危险,衡王进京,那等于是启兴帝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啊! “此事只怕会争执日久,你们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若是钱财有所短缺,内库会拨付出来。”启兴帝缓缓道:“去吧,注意保全自己。” 翌日,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奏请衡王入京为陛下贺生生日礼,为全兄弟情义。礼部主客司郎中冯洁、吏部考功司吴绮附议奏事。 第三日,东府以帝京不容二王为由否决。政事堂议事,为天子选妃。 启兴帝坚持不允,遂罢。 又五日,朝议时,礼部侍郎崔玉吉议天子子嗣艰难,中宫不稳,为国家社稷论,当早加子嗣,以稳国本。 天子拂面,不语。 翌日,御史中丞贺四欢联名御史十七人,奏请天子加妃嫔。又有给事中付理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言行不端有辱斯文,请罢侍读学士职。 天子留中不发,由于侍读学士是从四品官职,非天子大印不可罢免,故而留中不发后,此事僵持,至于贺四欢的提议,更是被启兴帝下意识无视掉。 天子的沉默战术短暂奏效,但稍待,恼怒的乌台【都察院】便发威了。 吏部给事中雷保弹劾吏部考功司郎中吴绮收受贿赂,逼索外官【此处指地方官员,考功司主管官员绩效考核,十分重要】。 左佥都御史钟云赞弹劾礼部主客司冯洁言行不敬,昏聩无能。 这两个弹劾者一个是言官里分量最足的给事中,一个是乌台排行前五的大佬。两人出手对付俩五品官,自然是无往不利。 这一次,东府直接就批了,贬吴绮为遂宁知府,贬冯劫迁安顺知府。随后知会一声天子便可,也不管启兴帝什么脸色。 第五十六章:小德顺 燕京城的纷乱最终以政~府的胜利落下帷幕,四川遂宁虽是大郡,但此刻四川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遂宁更是叛军奢氏的前进基地,这个时候上任遂宁知府根本无用,还得冒着生命危险。 至于安顺也是地处贵州,不仅偏远贫瘠,而且一路上深山远路,还处于战争时期,比起遂宁也好的有限。 吴绮两人的贬斥给政~府和天子之间的小摩擦落下了帷幕,随后朝廷归于宁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启兴三年秋似乎除了这一桩小冲突外,一切都是政通人和,和光同尘,再无矛盾。 但事实上,燕京的水从未清澈过。任何波澜的卷起都有可能引动一场将整个帝国倾覆的爆炸。 燕京,大内。 小德顺是个小黄门,身份便是大内数千名太监中最底层的一员。在戏文里面看来,太监这职司应该是个很牛掰很神秘的职业。得天子信重,权臣俯首,耀武扬威最是快活。当然,这一切都是反派的角儿,用意从来都不是鼓舞百姓们自我阉割去当那权倾天下的大档头。但无论如何,历来权倾天下的太监们大多都是贫贱的出身。故而,出身贫贱想要权倾天下富贵无双,当太监就是一条出路。 比如小德顺,年幼时的名字早忘了,游手好闲坑蒙拐骗的父亲自己养不活,却想着能够荣华富贵一把。于是便将小德顺阉了,又舍了全家银子将小德顺送入宫中。为的就是小德顺机灵听话,最后攀上大内的墙头,做出一个权倾天下的大档头来。 只是,宫中不好混,里头弯弯绕绕多得惊人。就算小德顺再怎么装孙子做乖也只是跟着一个老太监在宫里头慢慢地熬资历。每日忍受着随时都可能有的毒打,繁重的劳力,以及空虚的精神生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L A 比起外头,这里委实只是多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罢了。毫无希望的麻木让小德顺每日只能在最深沉的梦里才会去想一想曾经渴望的美好生活。 但眼下,今晚他却还需要继续将宫里头的污秽~物收拾好,刷马桶,倒粪尿,然后拖着疲倦的身体去角楼里头值守到深夜。 当疲倦到极点的小德顺蜷缩着身子在角楼里头几乎毫无存在感一般地偷懒时,迷迷糊糊中,一队人从深夜中走来。 “现在可安全?要是让人发现了谁的脑袋都别想留!” “我知道,我先去角楼里头看看。” “快去快回,冷死我了。” 很快,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小德顺下意识地往最阴暗地角落里缩过去。 月光下,角楼里头空无一人。 “没人。柳神医快随我换装出去吧,这会有一对粪车将要出去。一路上已经安排好了。” “好,这次给那为主看完病我便归隐深山,只求这种事情莫要再找上我了。对了,那些资料,你都好好烧了吧。” “这些我都明白!柳神医这边随我来……” 声音越来越远,小德顺却是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死命地抓着身后的墙壁,双腿一蹬一蹬地将自己往后退,似乎想要远离什么一样。 “治病……那位主……主子……神医……治病……到底是什么病……天呐……” 小德顺深刻地陷入了恐慌之中,深处宫廷,尽管在启兴帝这里阴暗面比较少。但每日的辛苦让他分外明白,在这里,知道得越多越是危险! 而他……突兀地知道了一个秘密! 要知道,而今的宫廷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权力显赫的宫廷了。太监们的权力更是缩水地分外残酷,帝权失落,权力依附于天子的太监们自然也随之落寞。 随着权力和利益越发局限,宫内的人们并未有齐心协力起来,而是因为越发少的权力而日益斗争,环境越发恶劣,每个人都在算计着。 “知道越多,死得越早!”师傅的话瞬间回想了起来,小德顺战战兢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突兀地,他想起了桂三。 “那可是陆家的人啊……一旦要大档头知道了……”小德顺深吸了一口气:“再想想,再想想……” 小德顺彻夜未眠。 贵州,水西城。 曾经贵州的战争策源地此刻已经重归朝廷的控制,王三善驻兵此处,着实不易。 说起来,自从贵阳—安顺一战落幕后,贵州的战局就变得有些波动起来。贵阳解围后,安彦雄退守陆广河。这个时候,云南官军在巡抚蔡复一的带领下也先后收复平夷,沾益二城,由此云南的反叛势力基本肃清。 同时,随着屯堡军入湘余部休整,在贵州战场上唱主角的官军就只有王三善所部兵马了。其后,王三善继续在贵州转战,在新任贵州都司安梓的帮助下,发动新一轮攻势。这里有必要提的是原先的贵州宣慰司被裁撤,鉴于贵州改土归流决策已定,为了安抚大土司安梓,命其为贵州都司。 于此,启兴三年五月,王三善保举大将王超为总兵官,读陆广,趋大方。随后,总兵官张皋立渡鸭池,都司兼出黄沙渡,三路并进。 此前大军浩浩荡荡,王三善所部攻无不克,又因为此前为了捋顺贵州事务耗费了太多时间,停留过长,中枢不满。惹得此次再行进攻的时候,各部急躁,纷纷争功。竟使得原先三路合围之势变得前后脱节。 于是安彦雄集结最后的全部精锐,先后在陆广击破已成骄兵的王超所部,又在鸭池合围官军,试图歼灭孤军深入的张皋立所部。 若不是善于丛林战的安梓率兵及时赶到,只怕张皋立所部也要重蹈王超覆辙了。 饶是如此,官军还是惨遭大败不得不溃退,贵阳再次受到威胁。 安彦雄更是再整旗鼓,再次进攻贵阳。见此,王三善派遣偏将齐吉祖,王建中等破莲花宝鉴,救青岩,进攻八姑荡,焚烧两百多座村寨。 随后,王三善又督师前进,叛军安良降服。总兵官张皋立击败叛军于羊耳。至此,云南官军两路援黔,解除安南之围。又收服普安,新兴,打通了贵州上六卫的道路。至此,王三善亲率兵马六万,渡过陆广河,略地三百里,斩叛军一万八千人,直接攻陷贵州反叛策源地水西城。在此擒获蔡金贵,张向吉等贼酋,而安彦雄侥幸逃离。 经过这么一起一落,水西这才重归朝廷的怀抱。王三善驻兵此处,也开始准备完全推行改土归流的政策。 “我要见王巡抚你凭什么阻拦?”一个女声压抑着愤怒。 “安都司,属下已经说了,巡抚大人不在。请不要扰乱巡抚官署的办公!”回答女声的是叛军降将,归降王三善后被收入幕府幕僚的陈启宇,贵州平叛后,这里的彝人也颇有些受到歧视。就算安梓是平叛功臣更被嘉奖为贵州都司,但对于这个女人,还是有许多人心还不满。更多的时候,则是对一个才区区二十不到就登位正二品武官的都司感到嫉恨。 无疑,眼下无官无职的陈启宇就是此类。 安梓银牙暗咬:“我这是朝廷大事,事关整个西南的安危。你怎能如此?” 陈启宇被安梓这么一番话吓了一跳,转而便恼怒了起来:“巡抚大人不在,难道要我变出一个巡抚大人给你吗?你若有重要的事情,那你说,若是真重要,我再给你通传过去,若是不然,哼,那少不得要参你一个谎报军情之罪!” 安梓冷哼了一声:“本官正二品武职,还不是你一个区区无官无职之人可以弹劾的。给我让开,我倒要看看堂堂巡抚署衙,有没有一个可以管事的人!” “不让!来人,给我拦住!”陈启宇恶狠狠地看着安梓,这张艳若桃花的脸可不止惹了多少双贼眼,盯着安梓高耸的胸脯,陈启宇道:“巡抚署衙不是你的都司府,止步!” “那好!”安梓止住情绪,冷冷道:“本官此来,就是要告诉巡抚大人,改土归流之事,且不能急切用时。贵州百万土人,大多数终归是心向朝廷的。许多土人在叛乱大潮之中并未参与,而是安分守己。改土归流之事关系百万土人之安危,若是一个不慎,西南将在其纷争。而且也会为安氏叛贼所用啊!” 陈启宇大笑起来,继续色迷迷地盯着安梓,良久才慢悠悠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改土归流之事。安都司,你身为武人,如此朝廷大事还是少沾边的好。此等要务事关重大,更不是你可以参与的。更要记住你的身份,有些事情,还是少管得好!” 安梓胸脯一阵起伏:“勿谓言之不预!” 说罢,转身就走。 陈启宇重新坐下,端起了一杯茶,想也没想就要喝,却不料这茶是他刚放的,烫的嘴皮子一阵哆嗦,反倒是让茶泼了一身。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陈启宇登时就要怒喝是谁干得。 却不料,一个五十余面色红润的身着高品文官官府的老人走来,正是王三善。 生生将卡在嗓子里的话都咽下去,陈启宇连忙行礼道:“属下见过抚台。” 第五十七章:贵州反复 王三善点了点头,慢慢步入巡抚署衙。这一次陈启宇倒是大体没撒谎,王三善的确是出去巡视军营了,但军营距离巡抚署衙也不远,只要陈启宇肯说完全不必让安梓继续兜头乱转。 王三善看了一眼门房,漫不经心道:“今日可有人来?” 陈启宇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安梓神通广大告状到了王三善那里了。只是转念一想,她要是有本事还能在这跟他辩论么?和她勾勾搭搭的苏默倒是有这本事,可苏默是在湖南! 一念及此,陈启宇平静自若道:“回禀抚台,有几个问改土归流之事如何进展的,其他倒是没有。” 陈启宇用了个偷换概念,将安梓质疑改土归流的事情变成寻常百姓询问如何改土归流。 听此,王三善也是点点头。若是几个普通百姓问倒是的确说明了民心所向,大家对改土归流还是很信任的嘛! “好。既然如此,你就先将水西县令的职司暂代了吧!”王三善说道:“水西也是繁华之所,黔西北交通要地,商业往来也不算贫瘠。你若做得好了,到时候这份功勋是少不了你的。” 陈启宇张大了嘴:“属下不敢当,以属下之身份,还是跟随抚台左右吧。” 王三善仔细看了陈启宇一眼,没有在说话。而是开始部署撤军事宜。 不错,管局从水西开始撤军了。 贵州的战事大体已经平靖,补充休整完毕的王朝发誓要雪耻,领着先锋大军出兵收复遵义,而张皋立所部跟随其后,准备支援。 对此,感觉贵州之事已经平稳的王三善开始撤军。大军驻扎外地军粮耗费极高,水西尽管算是叛军的老巢,但叛军这里的缴获并不算多,能够收入朝廷囊中的更不算多。故而,继续驻扎太多的兵马在水西就显得很不划算,而首先撤出的是都司安梓所部六千名彝族土兵。 或许是因为叛乱后遗症的缘故,尽管这些土兵跟随屯堡军许久军纪不错,也未有扰民之事发生。但叛乱中的彝人带给所有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坏了,这让所有人下意识对安梓等彝兵心怀芥蒂,十分警惕。 这个现象让安梓十分无奈,就算发觉诸多土司蠢蠢欲动也是无力,尽管他公文一封送往巡抚署衙,但结局却是石沉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仅如此,安梓也明白,他反对改土归流的名头是传出来了。也许为了防止他破坏改土归流,首先就要把她送回去。 回眸远望,看着日渐远去的安梓,轻叹一声,安梓道:“大军继续开拔,亲卫队随我集合!” 王三善也跟着撤军了,在他身边的只有所部亲卫三千人。原本王三善身边还有八千人,不过遵义前线战事吃紧,为了支援前线战局,王三善便命齐吉祖领兵马五千前去。而自己则在偏将王建中,副总兵秦民屏的护卫下东撤贵阳。 此时值秋,兵马浩荡前行,一路上蝉鸣不止,让行军枯燥更添一分。 至于在马车上读着报纸的王三善倒是不愁,他是高级文官,在平叛已经差不多无虞的时候,好好享受一些也无人指责。更何况王三善都五十多快六十了! 看着报纸,王三善时不时皱眉。中枢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天子的房事都干涉了起来。政~府这个举动,只怕有些太过线了啊! 王三善正看着,忽然马车外响起了陈启宇的声音:“抚台,安都司的公文,说是分外紧要。” 王三善略一皱眉,安梓在水西那么久,时间那么多怎么挑着这会将公文递进来? 行军的时候正是疲乏的时候,这会看公文那是一顶一烦人的。虽然这么想着,但王三善还是将陈启宇喊了进来。 “将公文给我吧!”王三善接过公文,细细读了起来。马车上一摇一摇的,再加上王三善年龄大了,眼神也不好这看起来很是费神。粗粗看了一下,王三善便将公文丢给了陈启宇:“你看看。” “西南已经平靖,哪里还有什么能威胁官军的土司?”陈启宇嘀咕了一声,轻轻念了起来。 王三善点点头,他本意是让陈启宇看看意见,不过陈启宇这么做倒是乖巧直接念出来了。 安梓的意思很清楚,尽管水西城已经攻克,安氏主力也被击破。但安彦雄毕竟还在,遵义等地还未克复,而且有奢氏之助叛军并非到了绝路。这个时候,若是朝廷太过逼迫,直接将改土归流推广到整个贵州势必会引起西南大部分土司的恐慌,从而使得原本式微的安氏得到支援。 听了一段王三善便摆摆手:“不必念了,此事作罢。” 陈启宇惊愕。 王三善缓声道:“既然你坚持不愿意在水西而跟随我为幕僚,那我也教你一些。安梓虽说是彝人,但其身后也有屯堡军为助,至于屯堡军背后是谁,想必你也知道。所以继续追究安梓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当初要不是屯堡军安顺一战下来,无论是贵阳还是我都不可能有今日之局面了。” “是……”陈启宇应下,心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整个贵州战场里要说谁最能干,这自然是苏默无疑。也正是苏默,能够从没有一兵一卒发展到手下坐拥强军,拉着安梓将彝兵收复,最后一举解围贵阳。从无到有的这些战功,可都是苏默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就算没有王三善在这里只怕苏默还是能够翻盘,将安彦雄给拉下马来。 朝廷之所以将这些主要功勋都按在王三善头上,还不是因为王三善身后是当今首相陆慷?换做当今首相是温志强试试,谁不捧着苏默的臭脚过去? 故而,尽管苏默不在,但王三善却不能对安梓多动手。 想到这里陈启宇就没细想了,反倒是有些害怕日后会不会遭到苏默的打击报复? 实际上王三善虽是陆慷的嫡系,但对于而今中枢世族门阀大行其道的看法极其不满。这个时候贸贸然朝着安梓下手,什么也得不到,反而是绝了自己向书院一系的一条道路。 而且,王三善虽说是一员统帅,但其政治目光也是很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在未来华朝,未必是那些暮气沉沉世族门阀的天下。真正能够顺应时势的,或许是苏默这些人。 王三善看完了公文以后也没精神头继续去想其他的了,便沉沉睡下。一旁的陈启宇见此也没下车,一副侍奉抚台的姿态,实际上马车上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大军行驰到内庄的时候,天色渐暗,行军一日劳累不堪的士卒们开始安营扎寨。 主持这些事务的是王建中和秦民屏,陈启宇倒是想要过去帮手,但这些将领却对陈启宇很不感冒,觉得这个降将贪图享受,嘴炮强悍,不是个做实事人,于是一顿冷嘲热讽将陈启宇赶了回来。 陈启宇恼恨无比,却也只能讪讪,他性子乖张,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这个性子固然让上位者喜欢用他,但同样也容易惹来同僚的不满。 “千万别落在我手里!”从帅帐里出来陈启宇愤恨地想着,上了马在营地里策马巡视了起来,这是王三善给的任务,倒也让他恰好合适。高级军官惹不起,寻常~小兵谁也惹了他还是能发发威的。 古代行军打仗很辛苦,大军奔波那都是用双腿来丈量地球的。从水西一路走到内庄,士卒疲敝,却还要打起精神修筑营帐。这王建中和秦民屏都抓得严,安营扎寨那是古代将领的基本功。 安营扎寨完毕,再埋锅造饭的时候已经到了日暮黄昏了。 吃完饭,大家都休息了起来。 王三善也是草草用过晚餐,却是胃口不济,只是喝了一碗米粥便再无食欲。 “人老了,胃口也不行。”王三善自嘲一声,便在帅帐里头准备歇息。 只不过,今夜的王三善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入眠。披衣挑灯夜读,一直到深夜,眼见着起了睡意,王三善这才睡下。 “可真安静啊……行军这么多久,还未碰见过的这么安静的时候呢……”快睡下去的时候,王三善所有睡意都没了:“来人!” 侍卫长石长青立时冲入了帅帐:“抚台,属下在。” “谁负责的巡视营地?” “是陈将军!” “可有派出斥候巡查周边?” “未有……”石长青愣了愣。 王三善脸色不虞:“快扶我起来!” “杀啊!” 突兀地,杀声四起。 整个营帐顿时便炸开了。一股差不多六千余的精锐土兵埋伏到深夜所有人最困顿的时候冲营杀阵。 王三善反应倒是快,只是冲出来的时候,整个营帐都是一片混乱。 “王将军死了……” 王三善闷哼了一声,极其糟糕的感觉萦绕心怀。 果然,整个营帐内的胡乱徒然加剧。 “陈启宇,你是怎么巡视营帐的?竟然让刺客都混了进来……”这是秦民屏的怒吼。 “不要慌,组织反击。稳住营帐,所有军官,迅速稳住所部兵马!”王三善大喊。 侍卫长则集合着所有的卫士警戒着帅帐周边,很快,石长青找来了一匹战马:“抚台,先上马!” 王三善也不矫情,翻身上马,五十多岁的人了动作也利落干脆。 “组织反击!”王三善大喝。 突然,整个营帐一角大火燃起,营内的胡乱徒然加剧。 陈启宇早就懵了,只知道抢了一匹快马后准备逃亡。 “杀啊!”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了,陈启宇看得清楚,领头的竟然是安彦雄! “杀了王三善,得首级者白银万两,升官三级,生擒者升官五级,黄金千两!”安彦雄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内庄。 攻势变得突然猛烈了起来。 “秦将军死了……” 营内徒然崩溃,石长青大喝:“抚台先走,属下断后!” 陈启宇也懵了,只知道拨转马头麻溜地朝着东方逃去。此时,王三善也是策马奔腾。 天黑之中,两骑竟是不期而遇发生了罕见的交通事故! 好在,王三善的战马格外神骏,两马相撞的时候好歹拼着重伤将王三善护了下来。王三善还是倒地不起,腿折了! “生擒王三善者,升官五级,黄金三千两!” 赏格再次增加了。 陈启宇手持了腰上的马刀:“抚台,对不住了!” 第五十八章:笑话一样 “陈启宇你这狗贼,还不快将抚台放下!”突兀地,一声清丽的爆喝响起。 安梓领着三百骑卒快速冲出,其后,除了悍勇的彝兵以外,还有身着新式军服的屯堡军! 见此,陈启宇便如慌忙吓得重新翻身上马,就要逃跑。 但那马早就被撞坏了,陈启宇一坐上去登时就趴了下来。 安梓过去扶起王三善:“抚台快走,安彦雄得了西南土司之助,此次集合精兵过万,西南大局有变啊!” “抚台快走!安梓在此断后!”安梓怒喝一声,命亲卫带着王三善撤退。 安梓集合屯堡军一千人,以及本部一千卫队,两千人且战且退终于回了贵阳。 贵州局势,再次反复。 伴随着贵州局势的反复,四川的局势却得到了好转。由江而上的陆禅直接接管了汉中官军,随后进兵成都,成都城外野战叛军,大败之。 陆禅的胜利让四川局势得以鼓舞,残暴不仁的叛军在四川大地上惹起了一连串的民变。之前官军大败,民变难以鼓舞,此次得陆禅大胜,顿时让叛军的大后方出现了漏洞无数。 大惊失色的奢华明见此选择了退兵,成都城坚守至此早就不是当初惊慌失措内无兵马外无强援的墙纸了。此刻再去冲,无疑是百害无一利。 成都解围,官军这次也务实了许多。再加上陆禅身份超然,无论是四川地方实力派还是落魄却名义不减的巡抚张正蓬,双方都得对陆禅保持必要的尊敬。于是得了陆禅的调剂,四川上下得以顺利发力,开始徐徐收拾糜烂的局势。 只不过,如此以好意坏两个消息传入京师,顿时让京城里头为难了起来。 当然,这个为难未必就是陆慷为难。现在陆慷是大佬了,堂堂政事堂首相,这点小事自然有下属代劳。 比如新任的兵部尚书周祜,这位周家的大佬虽说是周家人,但对陆家的好感是爆棚的。因为他是陆慷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这个提拔让陆家周家两家都十分难受,偏生周祜对此甘之如饴。 燕京,皇城,兵部署衙。 “这,一胜一败可真是……”拿着奏报,周祜很是无奈了起来:“四川败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贵州大胜特胜。等贵州败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四川又来了转折。这西南啊,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一旁的兵部侍郎陆盛华道:“部堂,西南大局那是谢相公【谢如轩,负责西南的枢密副使】该操心的事情。此次贵州大败,四川大胜我看未必是坏事。” “哦?”周祜起了兴趣:“你说说。” 陆盛华沉吟了一下,道:“部堂。据我所知,王某人在黔可是和苏默眉来眼去很是寻常,而我也几次听说,相公对其有些看法并不满意。此次既然大败,不如将换人吧!” 周祜在厅里踱着步,良久,皱眉道:“这对相公的影响力可不好啊。败仗,要知道相公登位东府可着实有赖于他在贵州的功勋……如此动作……” 陆盛华这会便笑道:“这也无碍,让其暂代贵州巡抚。加云南巡抚蔡复一为云贵总督,负责两省军事便是了。如此也能全王某人的颜面,也能让相公高兴……” 周祜狠狠点头:“此次成了,算你首功!” 陆盛华是陆慷的族弟,自然不需要担心其真伪。翌日,周祜将对贵州四川一败一胜的奏章奏章递入东府,东府对此处理意见只是稍稍改了一点便全部批准。 虽说王三善的大败让陆慷的声望有所减弱,但这一点减弱并不致命。至少,有了自己儿子在四川大胜的加分陆慷在朝廷上的权威并未因此有所减弱。以此,陆慷有把握就算天子想要借助王三善的事情生事他也能强势压下! 翌日廷议在乾清宫开始,东西二府八名宰执尽数列位,天子端坐上首,目光沉浮。看着天子的目光,陆慷心下一沉,难道,天子有他不知道的牌? 廷议沉闷地开始。 首先是负责西南方向的西府枢密副使谢如轩说话,这位临安谢家的领头人此刻眉头紧锁,先是将西南的战情粗粗说了一遍,最后才到:“回禀陛下,四川大胜,实乃陛下洪福。如此,请陛下嘉奖陆禅,令其便宜行事之权。至于贵州之败,王三善虽说败仗,但历次功勋卓著,臣以为不当贬斥,而应该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而且,云南平叛之事大有进展,云南巡抚蔡复一可为云贵总督,总揽云贵军务平叛。” 启兴帝只是看向文国权。 文国权致礼出列,这位在东府之中受尽夹板气的东府副相有些憔悴。但精神头尚可,语句沉稳道:“王三善既然败仗那就不能如此轻饶了。不然国法纲纪何在?我可是听说了,王三善多次轻兵冒进,致使贵州局势屡次反复。之前未有怪罪,还让其加兵部侍郎衔就已经是恩宠了。若是此次不严惩,难道要鼓励天下人继续轻兵冒进吗?国朝给与的钱粮金银和士兵的性命不是将领用来刷功绩的!” 文国权一番话说得是激扬无比,当下谢如轩的脸就黑了:“听说?那谢某倒要问问文相公,这听说是从何来?可确为真实?难道要因为一己之听说就要毁了我大华一个立下战功无数的重臣吗?” “那好。命南京都察院过去派员查一查那不就好了?”文国权眯着眼睛悠悠说了一句。 谢如轩更是硬顶了起来:“查?无罪查什么,若是因为朝廷之中某些人的私心就要如此大张旗鼓,最后影响了战局怎么办?” “那更好!”文国权道:“让蔡复一直接兼领两省军政要务不就够了?” 此时陆慷看了一眼任国谷,随后不再说话。 任国谷明白了陆慷的意思,出列道:“微臣以为,总督之事不可轻任。蔡复一之功勋虽盛,但不足以独断两省之军务。况且两省军务俱在边陲,更不当如此。故而,臣以为若是王三善这熟悉贵州地理军务之人以暂代之名观其戴罪立功还是可以的。请天子独断!” 启兴帝听到这里还真是心里涌出了一股子冲动,干脆就顺着任国谷的话直接说一个独断好了。 但启兴帝胸中起伏了良久,终究还是将这股子冲动忍了下来。按照规则,这事必须得问枢密使以及首相的意见。事实上,在这种高层次的决策上,天子的首肯固然重要。但两府要是给你封回圣旨那绝对也是天子难以承受的丢脸事儿。 也就是说,天子不答应这事得黄,两府不肯实际实施,天子也没法推动。直接下中旨绕过两府下达地方那在程序上地违法的,在讲究程序正义的文官政治里头,随便换个有点胆气的文官都敢将这种中旨拿去当抹布。当然,若是天子权威深重那就另当别论了。 故而,启兴帝首先问向枢密使朱瑱:“朱爱卿以为如何?” “臣认同任相公的意见。”朱瑱回复。 于是温言又问向首相陆慷:“陆相公是何意见?” 陆慷一派温良气度,道:“回禀圣上,微臣认可次相的意见。” 启兴帝于是就点点头:“那好。就依两位爱卿的意见吧。” 一派民~主的模样。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就是走程序了,天子在此展示了一下强硬后便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一样。 就当所有人以为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突然,文国权开口道:“陛下,微臣请衡王殿下入京,为陛下生日礼贺。” 陆慷双目顿时眯了起来,心中疑窦丛生。难道,这事又要起了波澜吗?要知道,衡王是绝对不能进京的!天子算盘打得精妙,眼下他无子,以后就算有了儿子也是幼子,面对强大的文官们绝对会在长达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内处于劣势。故而,无论启兴帝生不生儿子,衡王在京都能增加皇室的力量。 甚至,有了衡王的帮助,这打虎亲兄弟还不得闹翻天啊! 依着衡王那模样,绝不是什么温润君子! 陆慷扫视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朱瑱不开口,谢如轩不开口,石方宇也不开口,齐仁河看了一眼,随后跟着老大朱瑱一样,啥也不说话。 东府之中那阵仗是更利落了,周琦闭目养神,任国谷看着笏板好像能看出花一样,还有一个顾明更是老神在在,他资格老,皇帝给的椅子还体谅地加了一层垫子。 这里得说说,比起历史上的明朝,华朝对官员可谓是十分人性化。这些两府高级官员都是些老头,长时间站着当然对身体不好。所以一般而言,天子都会给搬椅子,平起平坐这忌讳倒是没人提。 只不过,文国权之后谁都不说话,这场面冷的可就有些发寒了。 文国权便是如此,一股子彻骨的冷意席卷而来。世族门阀就用这种沉默无声的举动将力量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用一种甚至连反抗都得不到希望的方式将文国权的提议直接抹杀了! 启兴帝的脸色也有些僵硬,良久才恢复过来:“这样。那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唔,陆相,你是首相,你先说。” 启兴帝似乎也怕他们再来一次沉默,于是直接点名陆慷。只不过,按照规矩,历来都是由排名最后的线说啊! 陆慷对此没有太大的感想,只是道:“臣以为不可。还是先为天子选一次秀女吧。” 选秀女说是秀女,实际上就是妃嫔。最好的秀女都是留下来直接当妃子的,不合格的太丢过去当宫女。 说到这里,启兴帝轻轻呵了一声,好像是笑,却让人听着怎么也不像有一点开心。 “玉玺今日没有带,那就下次再说吧。”启兴帝说了一个理由,好像笑话一样。 第五十九章:世阀 玉玺岂能没带? 分明就在启兴帝身前,随手就可以拿起来。再说,按照程序还得翰林院侍读学士将诏书拟制,然后由皇帝用印,两府相公盖章,随后施行。 这会又不急着,启兴帝说什么下次再说?这个借口着实太拙劣了。但场内无一人说破这些,一点点透露的样子都没有。 所有人躬身行礼,随后,群臣退下,天子怅然地坐在椅子上。德胜欲言又止,华言殊摆摆手,缓缓回了后宫。 “他会来求我的。” 在政事堂办完公务,陆慷便空了下来。尽管一国之务千头万绪,繁重无比。但有赖于帝国政治体制设计合理,故而真正落在陆慷手头的,大体都是些战略性的事情,具体事务只需要看看了解一下便足够了。 当然,前提是陆慷得真正有实力,手底下有人,不然也容易被人欺瞒。而这几点,陆慷没一个缺的。 待到日暮将近的时候,大佬们就要下班了。 一帮子人穿着官府三五成群地在皇城里头走着,忽然身后走出了一个老人。面目清朗,眼神很有活力,举止气度威严十足。 再看此人衣紫配玉,哪里还能猜不出这身份。 哗啦啦地,群臣避道,陆慷从中走过,目不斜视,只有碰上宰执级别的官员这才拱手作礼,随后这才继续出皇城。 这便是宰相的威严,群臣避道,位比亲王。 对这享受,陆慷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到了皇城外便上了自家的马车。他倒是没有坐轿子的习惯,觉得这种以人为畜的行为很是不仁。况且,能用人抬着走的福利那是步辇,一般而言是天子用的,想用也得天子赐予,忒麻烦。 小细节方面陆慷一向注意,越是到了顶峰,这风波就越大。他渴望的是在首相任上将家族的权威推上顶峰,用帝国的功绩铸就万世威名。而不是让随随便便一个小借口就引爆出火山的爆发。 回到家中后陆慷依旧不能闲下来,从政事堂带回来的奏章还有些没有批复完,不得以只要在书房继续批复了。 虽说比起皇城里头的政事堂自家书房没有那种皇家威严,但这里头全是自己人,给陆慷的感觉倒是更加轻松。 “收拾完了山东那几个蹦跶的,全国的人事布局就差不多了。对,还有湖南,这个老大难的确够呛。不过最近书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明年礼部试,这些书院的人怎么说也要挡下来!”陆慷一边翻阅着公文,一边想着朝中的布局。 很快,一封新任辽东经略梅林的公文被翻开,还是老样子,求支援。兵饷不足,守御艰难。 “西南平叛完毕,糜烂的辽东也可以腾出手收拾起来了。”陆慷轻声道:“但眼下却没有余力动手辽东啊。就算要给钱,也只能先拨付银两十万两先缓缓了。帝国财计,可是越发艰难了。” 想到这里,陆慷缓缓闭眼。二十年前他就是户部侍郎了,从襄阳县令到分巡道道台,最后由布政司参议至户部侍郎,一路上陆慷最拿手的都是财计工作。帝国财赋,若说陆慷第二熟悉,就没人敢论第一。 但同样,陆慷也知道是什么在困扰着这个国家越发滑向低坡。微微皱着眉头,陆慷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开始写字起来。 “世阀,战争,商业,工坊,兼并,流民,田亩,吏治……” 提笔写到吏治的时候,陆慷就有些无力地停了下来。他很清楚,对于帝国而言,世阀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毒瘤一样依附在了这个巨人的身上。这些世阀不缴纳赋税,有着天然的政治特权,彼此联结,势力庞大。在州府之中一言以决生死,在省郡之内无人敢于抗衡。如陆家这般,更是跨省并州地享有者各种便利和特权。尤其是特权,这种不公平不正义结下的果子让士庶无力,天然地阻碍着社会的进步。 同样,单纯以财政来看。不缴纳赋税的特权组织存在将对税赋结构的合理性造成巨大的漏洞。打个比方,如陆家这般庞然大物,其直接掌握的商铺,田亩,工坊在荆州数量不多,但在名册上,几乎整个荆州大半田亩,商铺都是陆家人的。 难道陆家真的占有了整个荆州的大半财产? 答案是否定的,而原因,则是一个叫献寄的聪明办法。普通人,小地主,小商户将自己的财产挂在陆家的名下,每年付出不菲的挂名费,然后便可以免去诸多苛捐杂税,甚至因为陆家的招牌还能有出人意料的便利。 这比起后世刚刚开放不久的天朝有些相似,不少民营资本都是挂靠在国企或者各个衙门单位名下,以此获得经营的合法性。 无论如何,献寄的存在就等于在帝国的税赋大网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世阀集团不仅享受着免税的政治特权,更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将属于国家的利益一步步吞噬将自己壮大。 而献祭,紧紧只是世阀罪恶的一小部分。其他的,比如田亩兼并致仕纳税农大批锐减,使得失去收入增加混乱之源的流民增加。比如世阀的壮大造成社会资源的高度集中而带来社会进一步滑入矛盾尖锐的深渊。再比如世阀在掌握社会多数资源后造成的公平正义的失衡。 想到这里,陆慷只是越发皱眉地提笔写上:“限制世阀,打压兼并,遏制献寄,转移吞噬的十六字……” “帝国需要一个口子,一个让世阀们将吞噬之口转移的地方……”敏锐的直觉告诉了陆慷解决之法,但真正实施起来,陆慷却只能暂且按下。 “吞噬财政的战争,巨额军费的增长。商业税收制度的失衡,工坊加税的可能……整治吏治……” 将帝国眼下一个个的问题全部卸下,陆慷显得更加疲倦起来。这些问题不是在他任上爆发的,但无可否认,亲历官场这么多年,这些问题是在他眼前一个个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地渐渐尖锐到难以处理的。甚至,有些问题还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 “唯有我的强权,才能披荆斩棘,将这些问题铲除啊!书院,一群竖子知道个什么?”陆慷冷哼一声,这话说得却并不像以往那么有底气。 他并非是单纯的政客,更近似一个有抱负的政治家。但根本上,陆慷迫于家族的局限必须首重于家族传承的利益。而世阀,将他所有的政治抱负都缩水得让他难堪…… “老爷,桂三求见。”就当陆慷越想越远的时候,门外大管家陆福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慷的思绪被打断了,不过他并未怎么生气,历来他处理公务的时候等闲人是不得过来打扰的,陆福是个老成人,没事不会过来。 “桂三……?”陆慷有些想不起来,他要记的名字实在太多:“阿福你先进来吧。” 陆福小步快跑,凑到了陆慷耳边轻语了几句。 良久,陆慷点点头。这陆福也不是寻常人,作为陆家家奴,却中了举人,若不是因为家奴的身份最后无法参加礼部试,不然指不定一个进士的功名也能有了。 而这桂三,便是陆家打入大内中一个较为公开的密探。 实际上各个大势力都在宫中有自己的耳目情报来源,而且还基本上都是公开的。说白了,这也是一个给皇宫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的另类形式。但究其根底,眼下皇权不振,皇室有没有这力气整治都是问题。 “都一起喊进来吧。”陆慷摆摆手。 很快,两个面白无须穿着普通家丁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陆福关上门,悄悄出去。 两人都是气质阴柔,其后一个还有些畏畏缩缩,进了陆家这大屋广宇,很有些忐忑的模样。 而陆慷,第一眼就盯住了后者:“小德顺?” “小人在!” 桂三被遗忘了,腆着笑脸,不敢吱声。 “将你知道的,一一说出吧。” “天子……好像重病了……” 桂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入城,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消息传来。 刚刚出去的陆福猛地又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凑到了陆慷的耳边:“老爷……太爷他……去了……” 陆福压抑得极低的声音已然带起了哭音。 场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慷终于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惊惧的事情,老父一亡,一件大事就要来了! “将他们给我关起来!”竭力压抑住震惊,陆慷冷静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将桂三和小德顺给关起来! 陆凡慈一死,整个京城顿时便喧闹了起来。 陆凡慈死了,这位在江陵围城之中支撑住整个家族精神的老人归天了。但其后果,却如飓风一样将京城瓜过。 一时间,整个燕京的气氛怪异了起来。 因为华朝以孝治国,为人臣者首当重孝,若是不孝如何忠君忠国?所以一旦父母丧去,官员就要丁忧。 丁忧原指遇到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尊长等丧事,后多指官员居丧。丁忧源于汉代,至宋代则由太常主其事。“丁”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古代官员的父母死去,官员必须停职守制的制度,丁忧期间,丁忧的人不准为官,如无特殊原因,国家也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 也就是说,陆慷还没坐热的首相位置……有变了! 猛然间,陆慷又想到了一件事:“怪不得……启兴帝竟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衡王入京的事情……” 第六十章:洛阳害 洛阳。 福王府。 河南有三害,黄河,流民,一洛阳土。黄河从宋时开始,自从上游植被荒芜后便卷泥沙浩荡而来,成泛滥之势。故而水灾不表也罢。 第二是流民,同样也很好理解。无论是世阀兼并,还是灾祸横生都河南的流民泛滥,自然而然就成了河南的第二害。至于一洛阳土,这个说起来就有些文绉绉,却实际上很容易理解了。一土为王,洛阳王是谁?福王罢了。 作为在河南的藩王,福王说起来也是老牌子藩王了。先帝的亲弟,距离皇位两次只差一步就能登上的倒霉蛋。这代福王华玉润和先帝是双胞胎的亲兄弟,只是先帝早一步呱呱落地,而福王则缠绵娘胎多了一小会,于是帝位转移,华玉润只能一辈子活在王宫里,而他的哥哥则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若是这般,几十年下来再大的怨念也能深藏心底再不触及了。但华玉润的倒霉还不是一点点,因为先帝无子,曾经有声音说要让福王,这位先帝的胞弟过继一个儿子过去做皇子,以此延续国本。 这说法倒是挺靠谱的,也将华玉润给激动得不行。于是拖着肥胖的身体,打算将自己的世子华仪柳过继过去。自己当不了皇帝,让自己儿子当皇帝也成啊,到时候,自己也能捞个太上皇当当。 抱着这个心思的华玉润很是为此奔走了不少,几个月忙碌下来,还减肥成功了。但没想到,最后关头,在陆家周家的联手下,原本处于优势有将门晋党支持的福王竟然落败了!上台的,竟是衡王家的孩子! 一番希望全部落空的华玉润是真的珠圆玉润了,落败后烦闷的他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美食和造人运动上。 说来,似乎是出于愧疚。朝廷对这个失败者还是很有同情分的,加上福王好歹也是亲王,早年活动下来的交情人脉都是很强悍的。于是在先帝最后弥留之际,还是很大方地给福王了万顷良田,除外,启兴帝时也划拨给了福王五千顷上等良田作为王府资产。其后几次赐田地美宅,很是不菲。 于是乎,论及天下第一等的大地主,除了福王,无人能挡。在政治上取得不了成就,福王对这些田地还是看得很重的。几次大灾后,他都果断出手兼并了巨额田亩。粗粗一算,整个河南的田亩竟然有至少三分之一都在福王名下!至于洛阳周边,更是半数以上都是王产! 而且,有这么多田也就算了,平素福王欺男霸女,田庄苛刻,佃农穷苦。整个就没一做好事的! 如此一算,福王就成了洛阳三害之一了。 唯一让洛阳百姓感到好受的就是至少福王世子华仪柳言行端谨,立身颇正,如温润君子。端得是一朵淤泥之清莲。 说起来,当时竞争过继资格那会正是华仪柳十二三岁性格品性塑造的时候。为了将自己儿子扶上皇位,华玉润对华仪柳的教育是格外用心。不仅自己短时间内将一切不良习惯都给戒了,连带着也洗刷了一边王府内的规矩。更是聘请大儒教导,要求严格。 如此一来,等到十六岁性格差不多打完基础后,突兀地,在陆家周家的鼎力支持下,衡王一系成功登顶,之前华仪柳带下的所有基础统统作废…… 启兴三年十一月,洛阳城,福王府。 秋去冬来,比起后世都要冷的洛阳早早添了冬衣。 华仪柳也不例外,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华仪柳精神有些萎靡。床上两具活色生香的胴~体一见华仪柳要去,也纷纷挣扎着要为华仪柳洗漱添衣。 这是昨晚他刚刚从媚烟楼里带回来的清倌人,的确,华仪柳比起那些欺男霸女,冲街杀人的兄弟要强上很多,但也只是固于少时的教育,鄙夷这种纨绔,依着他世子的身份,怎么也不能弱了他们。于是,这才约束着自己。 但华言殊的登基将华仪柳的全部算盘都击破了,他的大业没了,他的未来没了,他的所有优越感统统都没了。不仅如此,每每见到那些官宦士子,华仪柳都感觉他们暗地里好像在说:嘿,这就是那个倒霉福王家,每每只和天子差一步的福王世子! 所有的信念都崩溃了,于是华仪柳变了。 在所有人前,他变得越发优越,举止得体,气度温文尔雅,学识渊博,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但在所有人后,在王府十数王子身前,华仪柳彻底成了大哥。他的确不亲自欺男霸女,但他可以指挥别人欺男霸女。他的确不奸~淫掳掠,但他可以指挥一帮子没头没脑的王子,干着比隐蔽性更强,危害性更大的纨绔事业。 比如最近,欺负着民间黄花大闺女没了趣味,他便窜着小弟编了一个群芳谱,将十年前那些最出名的洛阳美人都找到。然后……将这些已为人妻的少妇偷出来,抢出来,甚至逼迫其丈夫亲自交出来。最后,落在他的床榻上。 这些风韵十足的人妻让他有种另类的成就感,那种给广发绿帽子的征服感让他有种格外的喜悦。 当然,这些都是城内那些黑帮浪荡子做得事情,与依旧温润君子的华仪柳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一起快马由北入城进了王府。 随后,胖乎乎,四人抚的福王华玉润来了。 见华玉润竟是主动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来,华仪柳有些惴惴,连忙行礼:“儿臣见过福王。” 随后,连忙使着眼神让旁边几个妇人离去。 几个妇人倒是乖巧,华玉润也只是瞄了一眼轻笑一声便不再过问。 稍待,华玉润便挥退众人,直接坐在了华仪柳的床上。没办法,华玉润这提醒,椅子都得特制加宽型,不然哪儿都坐不下。 “即日起,那些腌臜事情都撤了。城里的那些泼皮都处理了,一个都不能放过。至于你的功课,我也请来了大儒继续为你教导,还有礼仪也要悉心学着。”华玉润今日的气色很好,巴拉巴拉地一通话说了出来。 只是华仪柳的表情却越发严肃,越发不耐了:“父王,做这些有意义吗?” 那场失败,早就种在心底怎么也洗刷不开了。 华玉润酣畅大笑:“怎么没有意义,那狗日的燕京城本该就是我们父子的!现在,我们有机会,一定要,一定能拿回去!” 燕京城。 侍读学士徐天放府前门庭火热,一直以来鲜少见客的老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衣裳光鲜的来客。 “学生此来拜访,还请这位老人家通传一二。多谢多谢……”一个衣着锦衣,面色带笑的年轻学子将一个银元宝悄悄塞进了老仆的袖子里。 紧接着,又是一帮子年轻官员也纷纷凑了过来。 更有那理直气壮,声称是徐天放学生的人也跟着冒了出来,纷纷求见。 但徐天放哪里有那么多空去见他们。 此时屋内,文国权在这坐着,徐天放是谁也不打算见了。今日,两人的表情罕见地欢欣。 “陆慷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次江陵之事可着实算得上是报应,保报应啊!”徐天放大声喊着,似乎要将内心处所有的抑郁全部宣泄出来。 文国权也是微笑以对:“江陵被叛匪冲入,这喜忧参半可真够陆家受得了。原本八大家就是因为陆家实力得到削弱,反而因此放下芥蒂从而结合。这次因为江陵之变而身体大坏以致西去的陆老先生,可谓是让陆慷随时都有可能一蹶不振啊!” “成也江陵,败也江陵!”徐天放道:“丁忧之事,我倒要看看陆慷怎么解决。” 文国权缓缓颔首:“说到底,还是要看天子。此次天子将承受到最大的压力啊!” 徐天放沉默了一会,默然点头。 一旦父母死亡,基于人伦孝义,子女丁忧是十分应该的。但这也并非绝对,要真是死一个老人朝廷就要认识大变换,谁也受不了这折腾。故而,对应丁忧的,还有一个叫夺情。也就是让你别去尽什么孝了,忍“痛”为人民服务吧! 故而面对此次陆凡慈之死,就算陆家将半个燕京城都挂上白布表示哀悼,那也得老老实实走程序,要么丁忧,要么夺情。 丁忧肯定是陆慷不可接受的,二十七个月的空窗期,就算是个白痴也能将陆家的势力全部吞噬了。更何况朝廷里头一个个都是吃人的狼,就连其他七家世阀也未必十足可靠! 至于遥控指挥这事更是扯淡,利用时间差就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在眼前,真要发生什么事了,啥都是白搭。 如此一来,那只有夺情了。但堂堂首相要丁忧,谁能夺情?六部两院四寺五佐里头谁够格?连东西二府都没这资格!因为陆慷是堂堂首相,位极人臣,谁有那几个夺他的情?那就只有天子了!也只有世俗权力合于一身,天然具有各种法统的天子有这权力了。 启兴帝肯给他夺情吗? 第六十一章:衡王入京 “别忘了陆慷之前怎么对天子的!连房事都管上了!”胭脂胡同一处雅间里,一名穿着绿袍的年轻士子冷笑着。 另一名蓝袍的士子则有些不敢确定,道:“天子应该会通情达理一些吧。陆慷位居首相,根深蒂固,一旦发动群臣,天子在如山压力下能撑得住?前几次看着,天子可是个心善的主。” 绿袍士子名作詹哲,蓝袍狮子名作胡安古,两人都是六部员外郎,是进士及第后被放进去的。但至今为止,几年过去了,还是原地不动。这让两人都是抑郁悲愤,原因大家都知道。世阀嘛,跟上了世阀的快车道,仕途进展怎么快都有可能。 但要跟不上这快车道,那什么机会你都别想有了。 詹哲听了胡安古的话不以为然:“安古,莫要忘了,这天下终究是王土。这国家终究是属于华家的,这些年世阀秉政,党争纷扰天下是个什么境况谁都看得清楚。现在台上那些人跳的欢,但真正做的事情有多少?一桩都没有,排除异己,秉持国政,贪污腐败,庸愦难当。这种人就算是盯着权力的本事再如何厉害,天下人迟早会更加因此选择皇室!而今局势越发困顿,那些因世阀而不满的士子,士绅,百姓才会越发想念另外一个强权来改变!而这个强权会属于谁?” “只能是另外一个集团,或者是……另外一个阶层,一个新兴的阶层。”胡安古到这里摆摆手:“詹兄,我们偏题了。还是看看此次陆慷如何对天子施压吧。你我这些困顿帝都的人也许真的迎来一个改变的机会了。” “不是也许!”詹哲目光锐利:“而是一定!再不变革,这国家就要亡了!” 胡安古缓缓点头。 撇去这些小插曲,因为陆凡慈的死,整个帝都还是极其震动的。所有人的反应都不慢,皇帝首先对这位已故的次相之死表示了哀悼,一切礼数做的足够。 而其他陆家的嫡系旁支,属下同僚,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也纷纷表示哀思。就连文国权也是面带肃容地亲自过去慰问,还问着是不是要他出手写一篇悼文。 文国权可是一榜进士,榜眼的角儿。手头笔杆子整个朝廷里头比得过的很有限,其文采斐然,连陆慷也是羡慕的。 但对于文国权这八成带着幸灾乐祸的举动陆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而是请了翰林院学士,同样闻名天下文采斐然的大儒刘泉。 对此,文国权也不以为意。 陆家上了白布,这戏肉也差不多该上映了。尽管陆慷是一万个不愿意这十分形式主义的丁忧制度,但他还是上书天子,希望丁忧回乡,以尽孝道。 看完陆慷的奏章,天子一言不发,留中。 随后,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秘至陆府,不过半个时辰,徐天放神情木然而出。 翌日,都察院御史刘涣仲率先奏请夺情陆相,以稳国事。天子留中不发,半个时辰后,都察院御史三十二人联名奏请夺情陆相。 天子依旧留中不发。 其后短短三天内,六部两院四寺五佐五十四名正副主官,其中三十九人先后奏请天子夺情陆相,以稳国事。 天子沉默不语,留中不发。 对峙持续了半个月,御史叩阙宫门外,寒风冷冽,启兴帝命大伴德胜送姜汤暖意,为御史怒喝,天子依旧不见,闭锁宫门。 御史冻弊一人,文国权赴陆府,请陆慷出面制止。陆慷应允,随后,再次请文夺情。 天子交予两府议事,名曰听取意见。于是两府八相除了陆慷避嫌以外,全部都到了御书房议事。 虽说这是天子的退步,但整个御书房内的气氛却略显沉闷。 让人诧异的是,一开头,便是文国权先开口,而且还不是丁忧夺情一事:“首相虽因丁忧之事而暂不能主持国事。但国务不可废,今日有一大事,便趁着这个机会说了。” 天子缓缓点头。 随后,文国权朝着众人一拱手,道:“微臣奏请陛下依据旧例,召衡王入京,以生日礼慰天家亲情。” 文国权说完,天子便扫视着全场,静候其他人说话。因为此事不干涉军事,西府四人差不多都是个打酱油的存在,干脆只是带了耳朵。 对此,率先回应的是周琦:“请神容易送神难,文相公就没想到,若是藩王入京将会引起怎样的争议吗?” 文国权平静问:“兄弟之情,还能有什么争议?请周相公指教。” 周琦面色古井无波,却道:“天子眼下子嗣艰难,洪福未至。国统未定,储君不稳。这样的情况下,召亲王入京难免会让人想到一些有乱国本的事情。故而,微臣不赞同这个时候召亲王入京,若是天子想念衡王,让衡王礼物多备一些便是了。” “朕若是真的想念婴啼之声,便抱几个进来养着也无事。衡王是我的胞弟,到时候抱养一个也好。所以请衡王入京之事,朕并无芥蒂!”此刻,一直不大说话的华言殊开口了,一开口就是镇住了全场。 这等于是将之前闹得纷纷嚷嚷的国本之事给彻底终结了啊!天子一直以来子嗣艰难,大家胡思乱想什么理由都有。但的确,若是天子一直都生不出儿子,那这帝权以后可就要旁落了。故而,催促着天子多纳几个妃子还真未必是坏事。 臣子们的用心,这一点上还是好的嘛。 只是,而今天子这么直截了当地将此事决断,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天子就真这么好心,抱养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然后这江山传给他人? 还别说,启兴帝真就存了这么个心思。 但现在的周琦可猜不出。于是周琦闷闷不乐地退下,随后顾明开口:“既然如此,微臣赞同衡王殿下入京。” 此时任国谷道:“微臣也赞同。既然圣上希望将生日礼好好祝贺一次,那微臣以为,不如就扩大举办好了。” “这是何意?”华言殊心下突然一沉。 任国谷语句清晰:“微臣以为,既然要贺天子生日礼,那不如就多请一些藩王。福王在洛多有贤名,理当入京贺礼。况且衡王侧妃子只有一子,如此夺去有悖人伦。而福王世子华仪柳生子三人,具可为天子抱养。至于其他藩王,微臣以为也可再请几个入京,就是不知道圣上是何意见。” 华言殊目光一下子沉了下来,恨不得当场爆粗。 之前启兴帝借助王三善之事本来就是想想敲打敲打陆慷,为日后陆慷在衡王入京一事上做出铺垫。但没想到,陆慷竟是一番动作下来,将他的全部打算尽数搅乱。衡王一个入京就够了,再来一个福王干什么?父子两代都争夺帝位失败,可想而知他对眼下衡王这一支皇室有多大的怨念。 这个关头让福王想来,这不分明就是想着要……等等,华言殊心下突兀地咯噔一声。 他的身体状态如何他最清楚,难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迫不及待地就要让自己抱养皇子,立下皇储? 不……他们应该只是暂且知道了眼下我并无皇储,以此口实来逼我退步吧。但若是如此,为什么要特意将福王挑进来?别说福王德行卓著的话,除了衡王身份特殊一点可以自由入学外,其他的人根本就是被圈养在一个城池内,终生难以出去。那憋闷得能多难受,能多憋屈,以至于能做出多少混账事都是可以理解了。 至于福王,那更是抑郁过后满城糟蹋百姓。故而,福王这一步显然不是无的放矢,这应该是一个试探!一个对皇储之事的试探。甚至,若是拒绝了福王,单单只放一个衡王进京,还点名了要抱养衡王的孩子…… 到了这里,华言殊要还不明白那真就傻透了。看来,这些文臣已经盯上了皇储之事啊! 华言殊强迫冷静了下来,他瞬间想到了太多糟心的事情。陆慷比他想象之中更要强硬,到了这一步,就算要偏袒衡王也不能了。更何况,就算他强硬否决,只要求衡王进京,只怕接下来他们根本就不会提夺情之事。这本来就是一个交换,一个华言殊酝酿许久,终于找到机会的交换。 良久,华言殊悄缓缓点头:“那好,就着衡王、福王与明年三月入京。贺我三十生日礼。” 任国谷行礼,随后道:“臣请夺情陆相,以稳国事。” 华言殊再次点头:“准。拟旨,夺情陆相丁忧一事。好了,都退下吧!” “吾皇圣明!”七个人一起喊,倒是训练有素一般很是整齐。 这次君臣奏对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京师重归安稳,天子既然夺情,那陆慷的首相之位也就不会有什么波动了。 既然陆慷没事,那还有啥事? 哦,至于什么天子三十岁生日礼,这在大家看来着实是个无趣的事情。到时候估计就是天子分肉,加一点银钱,高级官员或者近臣还能参合一下帝宴,但对于大多数的官员而言,没有情报,没有消息,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其中将会带来的巨大变化。 第六十二章:同学 衡阳。 “陆慷夺情起复。中枢许衡王、福王齐入京。云贵总督蔡复一主持云贵平叛事务,四川战局趋稳。书院开武科。建奴再犯辽东,掳走边民万余人……” 苏默摊开了一张报纸,这是内刊。也就是文墨坊搜集好的情报,分类汇总,再识别甄选出有意义的消息后交给苏默的内刊。 这种内刊,只有整个苏氏集团内最高层的十几个人才有资格观看。除此外,也就书院的一些师生,青年振国党的党员,以及官署中亲信的官员会有订阅。 这种信息渠道的畅通让书院一系,苏氏一系做什么都能快人一步获得发展。同样也能最先感受到局势变化带来的震荡。 很快苏默就找到了衡王华言徽:“入京,是时候了!” 启兴三年十二月,衡阳,苏氏私房菜。 再一次,书院六人组这个小团体聚首,只是这次不再水榭亭台,而是在一个装饰雅致的雅间里。华言徽,苏默,卢象升,仇天,王轩,谢世晋。六人相对而坐,气氛却有些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一向豪气的仇天:“都愣着做什么?这次言维和华大哥去京,正是高兴的时候!我们在湘南这边再如何折腾,影响终究只能局限一隅。现在距离毕业也就差一个实习期了,实际上跟毕业差不多。今后,等你们走了,我们也要各奔天涯了!” 华言徽温笑着:“各奔天涯总有回归之时,明年会试京城聚首,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能做出一番功绩,不枉此生拼搏!” “好!”王轩提起酒杯,一应而今:“那就干了!” 卢象升、谢世晋、苏默等人也是默默干杯。 突兀地,卢象升开口道:“喝完今日这桌酒,大家以后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过,我却还有些问题,觉得这会要是再不问,只怕以后就要生出芥蒂了。” 感触最敏锐的谢世晋直接道:“那我还是自我坦白吧。绍兴谢家,家父谢如轩。” 大家各自吃菜,似乎一点都没有惊异。随后便是王轩:“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群宪,家父。嗳嗳,仇天你这人怎么这样,这红烧人明明就是我筷子里的!” “我这叫抢大户!”仇天眼明手快,早就将红烧人入碗了,嘿嘿笑道:“谁叫你这隐藏太深到现在才说,装什么,有个左都御史的老爹了不起?” 王轩闷闷着,这个阳光大男孩愤恨道:“当然没啥了不起,不过你不也没说你是皇族遗胄吗?堂堂将两淮盐利占了三成的大盐商,还小气这一块肉?” 大家捧腹。 华言徽到这里拍拍手:“这些家世说起来的确没什么需要张扬的,说起来,也是因为书院面向八大家招生也是要作出一批革新。没想到同化了你们,但真正的大船行使,其利益纠葛远不是眼下的我们可以撼动的啊!” 大家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默开口了:“大家家庭背景的事情,其实我也有了解。只是我与华大哥将来要走的这条路,注定会与大家家里发生冲突,甚至是你死我活。我不清楚当初书院和各家约定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打算,但现在,却着实需要大家……对以后的道路做出决定了。思卿,让各位姐姐妹妹们,都过来吧。” 苏默唤了一声,另外一边和沈云巧,柳心蕊,顾诗晓文思卿便带着几人过来了。 椅子一阵响动,文思卿坐在了苏默的身边。仇天一个劲抓耳挠腮,好歹是让柳心蕊没跑开。顾诗晓则伴着谢世晋,两人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 而沈云巧也坐在了华言徽的旁边,华言徽接连清咳了几声,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王轩和卢象升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无奈。他们俩可是已婚人士了,历练任务的时候回了一趟家便拜堂成亲,惹得苏默一帮子人跑来跑去,不过倒是着实嬉闹了一阵子。 直至而今,大家静下来的时候纷纷看向苏默和华言徽。 华言徽不语,只是用手肘碰了碰苏默。 苏默便道:“我最近成立了一个振国党,名字不伦不类,但的确是一番青年们的赤子诚心。诸位可有意愿加入?” 华言殊:“我的身份大家也都清楚,这事情我当然参合不进。但此事,我一力背书,决不让大家因此有后顾之忧!” “我们都明白!”卢象升、王轩、谢世晋、纷纷点头。 苏默又从怀中拿出了几个大册子,一一分给众人。 “这是苏氏集团的战略策划书,大家要是不弃,那就选一个。一年后,我们在京回首!” 卢象升看完过后,十分果断:“我领两卫新军,入黔平叛吧!” 华言殊点点头,眼下的新军是他在管:“这事我来运作!” 随后说话的是王轩:“我还能干嘛?言官笔杆子是我的老本行,金陵报业的巨头,唔,很有诱惑力!” 仇天则眯起了眼睛,看着苏默:“言维,你的设想宏伟得……让我心醉啊!搜集情报,抢~劫天下,用我们的产品抢占全世界的市场。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仇天看上了苏默打算设计的情报局,暂时的目标是湖南和广东的情报,随后,组建大型船队,出南洋抢占市场,用铁与火扩展大华帝国的实际影响力。 此刻谢世晋瞪了一眼仇天:“在广州组建商行,这可是我的权力。扩展商业,不许抢我的饭碗!”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这些产业实际上都是苏默划分了股份的。苏默出钱出物,占据五成股本,随后其他人每人五成。大家都说占了苏默大便宜,其实苏默才觉得是占了大便宜。他们每人只有一个项目的五成,苏默却每个项目都有占。 转眼,苏默又对沈云巧道:“沈……嫂子。我这边有一个合同意向书,是打算在吴兴建几个纺织工坊的,股本对半,就有劳嫂子了。” 在华言徽的示意下,沈云巧接下,看完以后,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默又道:“济善堂在江南的事情,就有劳思卿了。” 思卿握紧了苏默的手,苏默笑了笑,而是对顾诗晓道:“顾姑娘,东南有一大岛,也就是琉球。组织流氓垦殖将士苏氏集团未来最核心的一个问题,垦殖天下,最先的就是琉球岛。顾姑娘若是不弃,还请先试行一些。江南耕地紧张,又为桑蚕所占,若天下有变,粮食一危。则江南之势不可想象。” 顾诗晓轻声道:“我会全力说服家父支持!” 苏州顾家,是顾明的老家。 苏默最后看向柳心蕊,道:“柳姑娘。你一向最喜美食,我这里有一本美食谱,是我毕生关于美食的一些心得,以及一些未有公布的菜谱。故而,柳姑娘若是想开酒店酒楼,这些或许能有一些帮助。” “股本之事,那就请苏公子占七成好了。继续以醉仙楼的名义吧!”柳心蕊眼睛一亮,有些激动。 苏默拍了拍文思卿的手背:“醉仙楼的名义拿去吧,五成就足够了,四成九也无碍。至于署名,就文思卿吧!” 众人纷纷大笑了起来。 文思卿也是一阵羞红,这等于就是一个嫁妆啊。集合了苏氏和柳家的力量,醉仙楼在江南岂能不大火? 再者,眼下苏默这个思路,明着说是帮助大家创业。但实际上,已经用利益的链条将大家绑在了一起。当初八大家将自家嫡系子弟送入书院学习,本意也只是看上了书院着实强悍的教学能力,当然,也可能是处于世家生存之道,另留一条道路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都给了苏默一个结实他们的机会。 大家在书院学习之中相处自然是纯友谊,或者纯爱情。但眼下,到了即将步入社会,步入大华这个大舞台的时候。身后扑面而来的各种纠葛不期而至,所有人都面临一个巨大的分岔路口。 这些年轻人,没有一个是缺乏雄心壮志的。仇天从小便不喜拘束,渴望做的是一个大游侠。但上代皇族的身份注定他天生带有羁绊,家里的盐商生意更不是他的爱好。苏默这份情报工作的勾当虽说注定难以走上台面,但其中隐秘~处的波涛却是最接近他胃口的。 至于卢象升喜好军略,但家里渴望的却是他走纯正文官的路子,只是卢象升自己坚持,家里便不反对。 而谢世晋、王轩两人都是希望自己打出事业的,而不是家里的帮助。 苏默眼下这会用事业将众人绑在一起,切入点恰恰好。 大家对于苏默的帮助也并无芥蒂,实际上书院之中,华言徽和苏默为领袖的格局已经隐隐成形,再多细想一些也能明白。华言徽此去燕京是为了巩固皇权,增威皇室的。甚至将那个禁忌戳破,一旦皇帝无子,谁能继承皇位? 兄终弟及! 眼下这个小集团成形,到时候就是潜邸旧臣!到时候,挥洒天下,一展胸中抱负还怕没有机会?若是眼下跟随着家里,终究要受到世阀的约束。 这些出身大族的人对那些纷乱如麻的关系,纠葛,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来年,燕京见!”众人齐声道。 第六十三章:洛阳 河南洛阳,王庄。 要说整个洛阳最多的地方,不是人,而是王庄。这个王庄不是什么王姓的田庄,而是属于王府的庄园。 河南地处中原,人口繁茂,田亩众多。按说这应该是人烟繁密的地方,但人的确很多,其他的就够呛了。叶向高主政时河南黄河决口,水淹千里。河南受灾最盛,开封城内可行船,整个河南的元气差不多为之摧垮大半。 其后官府贪墨赈灾粮款,吏治腐败,民不聊生。于是民变之潮四起,就连在山东窜来窜去的白莲教也打算进河南做点生意。 “白莲教那群神神佛佛的东西,俺不喜欢,要帮忙俺也不稀罕。要去其他省可以,来俺们这里可不行!”说话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眉目粗大的大汉。这大汉浑身筋肉扎实,说话间手臂挥舞,很是给人以力量的感觉。 在王庄里头,若是说起这个大汉李闯,只怕无人不知。 无他,这李闯是方圆百里所有王庄的护卫教头。这年头河南大地不太平啊,流民流离失所,百姓无家可归,无业可做,同样也没有粮食可吃。只能跟随者流民潮涌来涌去渴望得到一份活下去的希望。而大部分的流民则是在流动之中就白白饿死了,至于什么易子而食,吃人肉,观音土,那更是小儿科了。 当然,也有一些脑子活络一点的,跑到那个山岗子里头就占山为王去了。流民虽然让河南有些衰落,但也意味着市场需求很大,往来商队总还是有的。 当然,有流民贼寇,也意味着百姓要做出防卫。河南各处田庄民宅纷纷结堡自守。作为整个河南甚至整个天下最大的地主,福王在河南的各处田庄当然也得建立起护卫队,以防卫贼寇,以及那些蠢蠢欲动对东家不满的佃农。 在福王这扒皮手里头当佃农可不好受,七成的租子就让佃农们只能堪堪苟活下来了,更不用说这年头也不是风调雨顺,很可能交了租子以后连口粮都保不住。于是主家和佃农家的矛盾也是日益尖锐,哪个庄子的管事都舍不得下调租子挨福王的打,于是只能狠狠弹压。更何况这些年福王的贪婪是一日胜过一日了,兼并田亩醉心经营是福王最爱干的事情。 最近福王更是下了一个新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降下租子!李闯听着管事董老三说,这是福王要上京活动了,更是积极屯粮,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屯粮……”李闯冷哼了一声:“庄子里的百姓下个月的吃的都找不到,董老三还那么拼命地攒粮食,这是要造反吗?” 旁边几个壮汉都是哄笑了起来,一个面色凶恶的大汉道:“闯老大,管他娘的怎么闹,咱们这份伙食不没减吗?对了,秦老三,你继续说。山东那群白莲教打得是什么主意?” “白二,这伙食没减就够了?嘿,老子可是好一段时间没钱去碰个女人了!至于白莲教还能什么主意?还不是造反的注意!”被唤作秦老三的是一个这里头罕见白白瘦瘦的汉子。这秦老三吊着三角眼,笑容阴狠,说起造反的事情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山东离着京城近,朝廷一向动手利落,还不是抢着都往河南来。” “马勒戈壁的,索性俺们也都干一票!每天守着这么多粮食银子碰都不能碰,心里头痒得发毛!”李闯一拍大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角却看着场内三人。 看得出来,听见李闯这么一说后,每个人都是神色一动,很是心动的模样。不过,秦三和白二都没有说话。这里头,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一个窝在角落吧嗒吧嗒瞅着旱烟袋的刀客。这刀客虽然很没存在感的样子,但谁都没忽视他。 房子里四人吃着酱牛肉,喝着小酒,但三人都是将武器放了下来。唯独这刀客依旧是将刀背在背上,一刻也不愿意离身的样子。 “韩老哥,你说呢?”李闯压着声音,不敢再放肆。这里头也就他最明白这韩老哥的底细,曾经拉过千把号人的土匪头子,现在还和山里头纠缠不清。这刀口舔血十多年的经验,那可是最金贵不过了。 被称作韩老哥的刀客脸上皱纹颇多,不敢四十不到的年纪,却看着更老一点。但这身精壮的肌肉和伤痕没一人忽视:“造反?倒是不错。但眼下能拉得起人马?守着王庄的银库和粮库倒是不错,但你们可有把握振臂一呼,万人追随?” 白老二和秦老三都尴尬地沉默了,他们在这一片也算得上是狠人。但聚众闹事能有千把号人也就不错了,造反这活,不是贸然说说的啊。 李闯也是沉默了一会,又道:“俺明白韩老哥的意思了。现在俺们守着这么个机会,好好积蓄力量。天下百姓对这狗~日的朝廷早就不满透了,只要肯用心,还怕聚集不了天下好汗?只要一个机会,这天下就要变了!莫要忘了,洛阳第一大害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腌臜事,只要逮住一个够混账的,这机会……就来了!” 白老二和秦老三都是摩拳擦掌:“这就听大哥的!” 韩老哥也是一脸欣赏:“好,这中原之地的二十三股悍匪我也都认识些,到时候一起举事,王侯将相,我们也有份!” “对!王侯将相!” 李闯目光灼灼,心中徒然升起了一个字:“帝……” 从衡阳府北上,沿着湘江先到长沙府,再顺着湘江入长江,到武昌府。再由汉水进至襄阳府,过南阳府,一路北上,浩浩荡荡。两千多人的队伍,长久行军,却依旧精神头不错,让人诧异不已。 这便是衡王北上的队伍,奉天子钦命,过了新年便开始北上,最迟在三月之前到达燕京。 随行队伍主要是有两部分人组成,一是王府系统的,比如王府卫队,王府属官,王府侍从,还有皇室成员华言徽和沈云巧。还有一部分是同行性质的,比如苏默这些科举学子,提前进京准备礼部试,也就是会试。还有一些随行人员则属性颇杂,不说也罢。 说到沈云巧和华言徽,算来他俩已经得了天子亲自下旨赐婚,一路上两人腻腻歪歪,让苏默好不难受。于是便光明正大地找着文思卿去腻歪,但文思卿这个时候却面嫩了起来。 文国权一封书信直接了苏默手上,抢先拆开观看的文思卿脸红得跟煮熟的龙虾一样,自从过后再也不肯与苏默在公开场合腻歪。因为,文国权来信说,等温志强入京,到时候就在京城将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苏默而今孤身一人,家里的几个叔侄商业上倒是地位极高,但官场上还得温志强这等两广总督致仕之人来充场面。故而到时候给苏默主持婚事的人还得是温志强。 但只要温志强一到京师,这婚事就可以开张了。 定了婚事,文思卿顿时就面嫩了起来。惹得苏默就算是偷偷温存一下也不得,还不好和哪个俏丽的王府丫头勾勾搭搭。就算这些粉嫩的妹子再怎么对苏默眉目传情,也只能一副伟光正的姿态随后便乖乖地商量国家大事去了。 也唯有这东西更加转移精力,抛却美人了。 时间到启兴四年一月三日的时候,衡王的车队到了洛阳城。 而城门外,洛阳知府隋文焕伴着一干官宦士绅有些惴惴。前方的撤退烟尘扬起,首先出现的自然是王府仪仗。 说来也是丢脸,当初华言徽进新兵营想要点好种子挑选做仪仗队。负责此处新兵训练的是书院同学杨子润。衡王要挑仪仗队,杨子润也很是卖面子,直接就批了五百个卖相俊,个子匀称的新兵。 又过了一阵子,华言徽一时起意,举办了一次兵演。红军蓝军分别是衡阳卫新兵营的一千五百名新兵和王府一千五百侍卫。王府侍卫这边护卫倒是有些能耐,但长久不打仗,差不多就是个架子活。于是充当主力的就是那新来的五百名新兵。 正当华言徽兴致昂扬地想着两军对垒,大打一场的时候,突兀地发现,一次军演,竟是不过两个时辰,充当蓝军的王府侍卫军全军落败。 郁闷不已的华言徽过了好久才偶然听苏默说起,因为最近报名新兵的数量和质量都有大幅上升。于是多出来了很多富贵兵。这些士兵大多是富家子出来的,很多家世都不错,个子高,营养足,身体素质也都比起一般的农家子好。但有一个致命缺点,这些新兵意志力薄弱,纪律性差,而且有些仗着家世要作乱的意思。于是总教练杨子润大手一挥,五百富贵兵就成成了仪仗队。 一念及此,华言徽也算是明白了。知道养在花园里面的这些王府侍卫还真就成花架子了,好看不好用。于是忍痛直接住进了军营里头,将一千五百名侍卫全部丢进去打散建制重新训练,若是有怠慢的,直接开革。 就这么整训了三个月,在笑眯眯的杨子润阎王手里脱了一层皮的王府侍卫队总算出了新兵营了。 随后,出现在洛阳城士绅官宦眼里的一支新军兵马出现了。 气势昂扬,队列俨然,默然无声,军纪如铁。随后,便是率领这样一支兵马兵马出现的华言徽。 只是,当华言徽看了一眼城门处欢迎人群的时候,顿时脸就塌了下来。 亲王至洛阳,按照礼制福王怎么说也得过来欢迎一下,哪怕是面子活!但福王府连个杂役都没来! 第六十四章:龙生九子 同是亲王,尽管在辈分上福王要高过衡王。但在礼制上,作为地主福王是需要出来迎接的。就算你对衡王不满,那怎么说福王世子华仪柳也要出来迎接。 但眼下,衡王千里迢迢而来,福王却见也不见,这就委实让人太过寒心了!衡王在马上看到这一幕,心中这滋味就别提多恶心了。 “直入城中校场军营!”忍住怒气,衡王敷衍了地方士绅们的殷勤款待,而是直接带着车马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也是天下有数的名城,汉隋唐等汉民族最昌盛时建都之所。只是到了华朝,数百年的沧桑巨变已经让这座城池只是保留了历史,却再难以振作鼎盛。 虽如此,洛阳城还是中原有数的繁华之所,华言徽一路进去,心中竟是也生出了天下山河,城池万千的豪气。 振作了一起,衡王倒也保持了气度,皇家威严展露的时候,倒也没有怎么难为这些地方官吏。在行政上洛阳没有丝毫优势,不仅丧失了河南省省城的荣耀,也失去了什么中京陪都的特殊地位。故而,在行政建制上,洛阳知府隋文焕只是一个正四品的地方文官,面对超品的亲王华言徽还是很有亚历山大之感的。 见衡王气度雍容,没有怪罪他这个小人物,隋文焕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前头带路,送了衡王进了洛阳校场。 洛阳虽然在华朝中地位不再荣耀,但这校场却是国初开的,格局气魄都很大。此前洛阳城里头倒是有编制一万二的战兵,但真实人数连一半都凑不过。再加上依着洛阳校场的地方容纳十万大军都毫无压力,于是王府一帮子人住进去后很快就摆开了。但对于堂堂王府住进军营,城中还是有些非议的。 “衡王殿下,福王殿下今晚为殿下接风洗尘,您看……”隋文焕看着华言徽。 华言徽看了一眼,缓缓点头:“理当如此。” 隋文焕好似松了一大口气,继续对华言徽讲起了洛阳的典故轶事,他口才不错,一路上倒也不算冷场。 等衡王到了校场的时候,这里头收拾得也差不多了。又是一番理解,等所有人都退下来的时候。屋内只余下了华言徽和苏默。 “这是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啊!”华言徽此刻的表情一下子就塌了下来,苏默可谓是他最信任的人了,完全可以将所有真是表情展露。 苏默反而是轻笑道:“图穷匕见,已无所畏惧。” 福王府。 华玉润看着府里头忙忙碌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去见衡王,主要是因为华玉润的成见。当年争夺皇子的时候,华言徽在里头出力甚多,甚至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京城里头护着华言殊。很多战斗就是直接面对这个华言徽。 现在华言徽再次来了洛阳,往日愁苦又是涌上心头。更主要的是这次华仪柳极可能是直接要面对华言徽的挑战!也就是说,他福王为了争夺皇位,老子输了儿子上,儿子再输了,还继续挑战对方的哥哥。想到这里华玉润就有些心酸啊,索性不耐烦地直接就不见了。 但说到底,洛阳是他的主场,他再怎么闹性子还得晚上好好置办晚宴,不然回头又要在中枢里头失分了。 “哼,他华言徽再怎么嚣张跋扈,难道在燕京城里还有他跋扈的资格?”一名相貌英气,身着华服却面带阴沉的男子走了进来。这是华玉润的三子,华仪杨:“只要有了那几家的支持这皇位还不是玩似地?这次在洛阳,就该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在湖南他们可以得瑟的东西,在这里可玩不转!” 华仪杨说的是军力,城外那些大头兵的威武也不知怎么地就吹进成了。一个个百姓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这支新式军队很有精气神,也不扰民,也很严谨。一个个当兵的和气,战阵威武,若是拉出去打一场,洛阳的匪患也能减轻了。 这说偏扯歪了,总之华仪杨眼下很不爽啊。他手里头小弟无数,在洛阳城里头平素也是一号跋扈的主儿,只是洛阳城里头新来的这些大头兵很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气,才刚来没多久就有些大头兵收拾了几个地痞。 连带手下告到手上的时候,他顿时就不满了:“那个位置,终究还是那些文人说了算的。这耀武扬威带着兵马过来,是要造反吗?” 这话说的诛心,另外一个风度翩翩,气度温雅的男子说话了:“三弟,这话说得可就不恰当了。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又是一顿大麻烦。再说了,咱们皇家中人,这礼仪气度可不能亏了。” 说话的是华仪柳,对这大哥,他们可是颇为服气的。原本这些王子混账的时候,华仪柳是正经跟着大儒学文,一切都是按照太子的模样在培养,什么待人接物,心计策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顶尖的。那个因为华玉润的悉心培养,华仪柳在兄弟面前就十分强势。等后来太子梦醒了,跟着一起混账了,这华仪柳还是一顶一的强悍。 玩什么人家都学得快,什么坏都别人家玩的溜,再加上之前打下这底子的心计,城府,对付几个纨绔自然是手到擒来。再加上福王这里,金银财宝人手物力没一个缺的,故而就这么混账了几年下来,洛阳的地下世界就进了华仪柳几个兄弟的手里。 这里头,这阴沉着脸的三弟华仪杨便是地下世界里头的头几号人物,手底下养着的走狗门客很是不少。 “好,听大哥的!”华仪杨道。 福王听着两儿子的话也没多说别的,不一会,一招手,一共九个儿子便齐齐到了主厅,听候福王的训话。也许老天在某种程度上说还真是公平的,先帝和福王华玉润争夺帝位,结果先帝胜了,但一个子嗣都没有。反倒是福王,儿子是一个一个生,一连九个不停歇。女儿那更是一大堆,十多个能凑四五桌麻将。 至于华仪柳和华言殊也差不多,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华言殊现在就一个女儿,其他的夭折的夭折,流产的流产,不可谓不伤心。就连华言徽也是,现在才大婚,晚婚的超级典型,惹得所有人说到衡阳一脉的时候都要大大扼腕,这还真是咄咄怪事了。 无论如何,在子嗣问题上福王是很得意的,或许也是觉得在皇位上争不过,多生几个儿子还能气气他们。 “你们几个私底下干的混账事也别以为真怎么天衣无缝,这朗朗乾坤里头明白人也不少。就说小六,你跟着那帮子陕西军户买卖的青盐真就没人知道?河南巡抚陆宗预那里案底都堆了好几次了,每日累我过去拿,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华玉润体积巨大,但板起脸来却很有威慑性。 九个儿子,华仪柳,华仪相,华仪杨,华仪廷,华仪习,华仪宗,华仪标,华仪立,华仪骐。九个人站成一排,整齐划一,显然是很有经验了。 被点名的六子华仪宗讪讪,心道却暗骂了起来,福王府田产虽厚,但他福王却是个苛刻抠门的性子。王府每日那点俸禄哪里够花销的,还不得自己去挣点,也是给家里额外支出的补贴啊! 想归想,华仪宗却没敢说出来。其实整个福王府地处中原,光是中转就可以干不知道多少买卖了。这些王子王孙事业是没指望了,有点德行的最新诗词歌画,更多的就是庸碌一生,抱着女人每晚造人,甚至混的差的几代过后没了财产,连皇子皇孙都成了乞丐。 福王府比起那些平庸一辈子的藩王不一样,整个福王府里头都萦绕着一股子愤懑之气。两次争夺皇位,两次失败。这种怨念不死两代人哪里会消得了? 所以每一任洛阳知府都有一项从不言明的任务,格外严格地监管好福王府不要生出谋逆的心思!反过来说,只要福王府不谋逆,其他的都好说。 故而十几年下来,福王府的黑金已经积蓄到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地步,同样,黑暗中的势力也让他们在遇到此次千载难遇的机会后,再也不甘蛰伏! “燕京里那个生不出儿子的小子活不了多久了,现在,你们给我明面上老老实实起来。只要此次京城一举发力,每人一个享福不尽的亲王比起现在被圈养成猪,哪个选择你们要,都搞清楚!”华玉润目光灼灼:“当然,这该蓄力的一个都不能少,积蓄金银,训练兵马!小七!” 华仪标上前一步:“父王。” “你和小六一起去陕西,那边的关系不要断了,也不要仅仅想着青盐。历来秦兵耐苦战,榆林那里可靠的厮杀军汉多网罗一点过来,越多越好。咱庄子里塞得下!缺的钱报个数,十万两以下直接取,但人却不能疏忽了!”这一次,华玉润也不吝啬了,十万两直接甩了出去。 众人艳羡,华仪宗华仪标整个腰杆一挺。 接着,华玉润看向华仪杨:“城里头那些泼皮是好用,但你自个儿粘得太近可就脏了。都赶进庄子里去,选些可靠的人练起来。这成军就该用青皮,这些人好歹见过血,最后关头也能派上用场!” 华仪杨摩拳擦掌,高声应下。 “还有老二,你在文社里面勾搭几个青楼女子小雅无碍,但也得用心和那些士子多走动走动。看看苏默在衡阳怎么做的?南华书社,整个衡阳的士子差不多都聚集到了那里。你在青楼里使的银子费了多少?可有一点成效?好好用心别只顾着那些小娘皮!” “还有老四操办的那些商行,老五的直管的田庄,老八~老九,你们也在宅子里多帮帮几个哥哥,别太没出息!能靠得住的,还是自家人!还有,今晚给衡王接风洗尘,让他见见世面,挫挫威风!” “是,父王!”众人齐声大喝. 第六十五章:接风宴 接风宴在福王府举办,本地士绅自然是全部到齐,河南巡抚宗预从开封赶来,三司主官也纷纷赶至与洛阳浮知府隋文焕一起陪同会客。 福王府占地广阔,几乎将整个洛阳东城占了半边,占地二十顷的大宅可谓是恢宏无比。比起衡王这种远在湘南,而且又不大新办土木的藩王而言,福王这等辈分高家底厚的藩王当然就更加气派。 华言徽带着沈云巧出席接风宴,苏默和一帮子士子则陪同入王府。看着雕梁画栋,精美恢宏的中式建筑,苏默也是大饱眼福。 但苏默的注意注意力却放在了王府中人的表情上,那些膀大腰圆的侍卫且不说,光是看着一个个身高体壮,披甲威武,这面子活是十足的。再仔细,苏默看的就是这些下人。尤其是那些小太监,这些人不少都是面带得意,看着往来的人办事倒是用心,只是细微间苏默却捕捉到了一股子小人得志的模样。 “苏公子,这边请了。”一个小太监领着苏默进主厅,接风晚宴还没开始,各位宾客就开始各自说话,也可以往园林里跑。福王府真的很大,说是一个小城市都不为过。同样,回廊画桥,亭池水畔各种善心悦目的风景都有。苏默不着痕迹地几个元宝丢了过去,原本一言不发的小太监便热情了许多:“这是世子最喜欢的地方,别趣园,也是世子和城中书社学生游玩的地方,风景独美。比起江南园林,绝不弱之。” 苏默只是点头,到处乱瞅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太监银子拿的心安理得,心里也不由露出了原来那股子神态。福王要进京了,差不多也是和衡王一起走入京的样子。要不是天子那边不肯让福王先入京占风头,只怕离着燕京更近的福王早就进了京城。作为福王府里头的潜邸旧人,这些近侍的小算盘也是打得精明。只要福王世子入京,到时候没有儿子的启兴帝还能等多久?要么就是直接从福王世子华仪柳那边过继一个儿子过去,要么就直接兄终弟及,将皇位给华仪柳! 要知道,文官这边可是站在福王这里的!这一次,有了陆慷首相支持,有了八大家默许的福王底气不要太足! 别趣园很漂亮,一个个儒衫飘飘,指点江山的世子伴着一个身着黄衣,气度儒雅的男子说着话,苏默悄悄听了几句便不由摇头。这些士子着实是被福王给养饱了的,没点骨气,差不多就是给福王鼓吹造势用的。有本事要脸面的,根本不会如此子自误声名。 “偏厅到了,请便,还得继续去指引士子。”小太监引着苏默到了偏厅里,依旧是金碧辉煌,装饰奢华。或许是收了苏默的银子,小太监又轻声多说了一句:“公子,这几日城外可有些乱。” 苏默略微一皱眉,行了礼便走了。 只是苏默才刚刚跨入走廊,还没到偏厅的时候,却见一袭长裙,双颊红晕渐染的佳人快步走来。 这佳人犹如一颗成熟风韵的大红牡丹,眼媚如水,红唇轻抿,今日一袭盛装,更衬绝代芳华的时候,却显然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此女,赫然便是已经天子赐婚衡王的沈云巧! “见过王妃娘娘。”苏默和华言徽的兄弟相交在公开场合可是拿不出手,称呼沈云巧,还是正式一点好。 “是言维啊。”沈云巧回了一礼,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殿下呢?” 苏默摇摇头:“应该和福王殿下在一起吧。” 说起来苏默又不是衡王府的属官,对衡王的动向还真不大清楚。想到这里,看着沈云巧的脸色,苏默侧身一步,跟着沈云巧远离了人潮,道:“娘娘在后院那里……?” 这问得就有些隐秘了,此次衡王进福王府人马差不多是分为三路。女眷这边呢,则是去见了福王妃那些人。排着辈分,福王妃和上代衡王妃是一个辈分,此次接风,接待沈云巧的便是福王妃马氏和世子妃齐氏。 听到苏默提起,沈云巧银牙暗咬:“言维你也不是外人,那我便说了。方才去后院,见下人在晾晒衣服,紫貂、青狐、银鼠、金豹、猞猁狲,一一罗列,然后用棍子拍打,从裘皮衣服上面打落下来的脱毛积地达三寸厚。本来这些下人做事,我也是看不到的。但那齐氏是什么意思?专门带我过去不说,还几次三番提及?便是买了些皮毛又如何?眼下黄昏日暮还摆在庭院里晒着,积毛三寸,他们这是当我三尺幼女,还是觉得衡王府中置办不出皮毛大衣?” 苏默凝眉,转而有笑道:“若是娘娘有意,那我便带一打珊瑚树过来,就摆在府前门口。让他们这些身在日暮洛城里头没见识的人长长见识。” 苏默说得豪气,他也的确有这个实力。但沈云巧却不想较真浪费:“罢了。便是说说还能真这么跟着没品么?眼下身在异地,一切当小心为要。言维的心意我知道了。” 说罢,便感觉到了这语意有点不对劲。清咳一声,苏默也装作不知道,便行礼去了偏厅。 等苏默到偏厅的时候,便看见王府长史庞焕松也在,只不过庞焕松有些孤孤单单地,一个人闷坐着,左右倒是人很多,却没个愿意搭理庞焕松的。 苏默心中那个不对劲的感觉越发胜了,凑了过去,庞焕松朝着苏默一行礼。 偏厅里面也没个迎接的,或者说就算迎接,也无人愿意理财苏默这个看起来很土很呆的士子。 苏默没有表露身份,和庞焕松回礼。 他很快就明白了始末。 庞焕松对着苏默,努了努嘴:“那边那个矮胖笑起来挺和气的,是河南布政使韩升,陆家的标准狗腿子。” 苏默便看过去,果然见到偏厅里面最热闹的地方,上面福王的六子在一边,韩升与其相谈甚欢的样子。说来整个偏厅倒是近似西式宴会那样,大家也不大站着,而是围着人群说话。 只听韩升道:“皇嗣之事乃是国本,国本不稳,则朝政乱。朝政乱则天下危,故为天下事记。早一日定下皇嗣,早一日国家安稳。眼下天子无嗣,则应当早作打算,若是再重复先帝时的动荡,则元气耗费,徒扰国事啊!” “不错不错。藩台此言可谓精妙,我等佩服啊!” “那藩台以为,天下藩王之中,谁最贤良?”其他士子开始开口了,他们倒是不敢直接说立储君的话题,那太惹人眼。虽如此拐弯抹角地捧臭脚却是足够。 果然韩升道:“要说天下藩王,蜀王最持重,桂王最温良,晋王最勤俭,衡王最好学。若论贤良,当以福王世子论。” “如此,福王应当早入京是才是啊!” “要不是某些人一己之私,阻扰国事,哪里会来这么多麻烦。眼下国势日颓,就该是振作的时候,立下国本,才能早日振作嘛。阻扰国本,那就是阻扰天下士子的心愿!” …… 这边讨论的热恋,庞焕松眼里却越发阴沉。苏默也是心下沉重,凝眉注视,直到福王和衡王入场,所有人这才进了主厅,接风宴开始。 福王体型着实惊人,那个特制的椅子拜在桌案上着实让不少人位置咋舌。福王太胖了,要不是这种加宽的椅子,根本坐不上,不然就算挤进去,也会觉得分外不舒服。身为亲王,福王这点小细节当然早有人帮他解决好了。只是,苏默却多看了一眼。 宴会开场,一番繁文缛节。身为地主,福王华玉润具首座,衡王华言徽居左下首。对坐的是河南巡抚陆宗预,陆慷的七弟。陆家的重要人物一般不在本省任职,若是任职督抚,更不会选择本省。如此一来不仅避讳得了清名,更是让其影响力得以扩张。 坐在华言徽下面的是洛阳知府隋文焕,隋文焕对面的便是河南布政使司布政使韩升。看着隋文焕坐卧不安的样子,苏默看了一眼肥胖如山的福王,心中憎恶大起。 这福王,怎生一点皇家气度都没有!活脱脱一个拼命使小性子下绊子的老流氓! 不错,这一系列调低待遇的小动作只要是个细心人都看得出,着实恶心,偏生客人出于涵养也不能逮着小事就发作。福王不要脸,可人家辈分高地位高,谁也不好指责。反而华言徽此在河南本地,没个能呼应的。 在场人也纷纷看出了这点微妙,不过大多数人都热络地朝着福王,所有人纷纷自动地无视了这一点。 “开宴吧!”随着福王一声令下,菜肴齐上。苏默这才注意到所有的餐具竟然都是金质的! 用银质的也就够了,毕竟银离子可以杀菌苏默还是知道的。但金质餐具,这就有点太过骚~气了吧…… 宴会开始继续,开篇一通场面话,苏默没有当真,只是继续吃着东西,但很快他就不淡定了。 华玉润道:“方才我与抚台谈论好了。先今国家财政拮据,身为皇室成员,寡人也当为国事略表一下心意。恰逢衡王在此,那便刚好过个见证。今日,为支辽东军费,福王府愿出粮十万石,白银一百万两亲自押运进京。衡王,路上多这么一样东西,你意如何啊?” 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了华言徽身上,苏默心中腹诽。这一百万两根本就到不了辽东士卒手里!就算有宰辅盯着,运到辽东时能有个三十万两就不错了。这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给那群贪官贪污的机会啊!而且言语里那股子挤兑的味道,再明显不过了。 “真TM高明!”苏默暗骂了一句,却对着王府长史庞焕松道:“焕松大哥,我怎么觉得福王殿下这椅子,可真眼熟啊!” “哦?有多眼熟?” “这不跟戏文里面的龙椅一样大嘛!” 隋文焕一直保持着的笑容凝滞了。 第六十六章:藩王事 国初的时候,华元分封藩王,驻守要地统领兵马,管辖政务。可谓是一地之独立小王国。而且国初土地不值钱,整个国家来来回回杀了几次,人口元气低微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为了效率,资源和权力自然就被高度集中起来。在有藩王的地方,这些权力就被掌握在藩王手里。 朝廷中枢对此当然不会无视,东西二府几次想要动手,却没有得到太祖的允许。一直到太祖临终前几年,这才着手推动削藩。因为太祖强力,削藩中最艰难的减去王府护军得以成功推行。此后,在太宗时,文官开始秉政后,继续推行削藩。随后各藩王的管辖文政的权力被迅速剥夺,只许带耳朵不许带嘴巴。然后财权也被限制到自家财产上。 至此,中枢的帝王和文官们对藩王的态度都高度统一。可以优待,却要严格限制。也就在近几十年里对藩王的控制才有削弱,因为中枢天子和文官们在对待藩王的态度上发生了变化。以启兴帝为例,他对衡王可谓是分外信任,而且面对文官他本来就势弱,渴望的就是要一个臂助之前文国权倒是很有作用,但很快世阀那些人就把文国权架空了。 到这儿,唯一能够出力有作用的就只有衡王了。带着兵马强军的衡王论起来才是真正有底气的,于是严格限制藩王的国策这才有所松动。 只不过,松动归松动。但有些底线是不可犯的啊! 人家皇帝和文官们之所以对藩王穷追不舍,之所以对藩王如同圈养。为的还不就是怕你这有天家血脉的藩王造反嘛! 再仔细一点,具体地说,真正执行监视任务的就是地方官!在洛阳,监视藩王就是洛阳知府隋文焕的任务。再加上福王这两代积怨,这监视的任务就差点明点出来了。而且是直接从中枢下到洛阳府的时候就说了! 故而,当众人发现福王竟是很骚包地用黄铜镀金地坐了一个很宽很大的椅子时……隋文焕傻眼了,他分外纠结了起来。 天下椅子当然是坐得舒服就成,但有一个却不行。这就是龙椅,这玩意考校的是美观和威严,故而做得很大,也很气派。 再仔细瞧瞧福王府的这王椅,很大,很气派,也很威严。重要的是福王人家是亲王,是有资格雕刻一条蛟龙的。虽说蛟龙不是真龙,但这玩意也太像了!乍一看,在金銮殿上见过龙椅的隋文焕还真觉得这就是龙椅了…… “这擅越的尼玛也太过分了吧!”隋文焕心中在咆哮,福王这犯错犯得也太赤裸裸了。 可是……揭还是不揭开?隋文焕纠结了,人家可是极可能要当上太上皇的主儿啊。没见福王世子华仪柳一脸温和笑容地看着自己吗? 所有人都关注了过来,刚刚热烈十足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福王的椅子坐的和金銮殿的龙椅一样,换在太祖那会,福王这下就该痛哭流涕等着知府大人羁押了。这会皇帝势弱,福王势强。他隋文焕还会不会羁押呢? 无数个年头和利弊在脑海中闪过,突兀地,就当隋文焕嘴角抽动,一狠心率先要向衡王行礼的时候,河南巡抚陆宗预笑呵呵地开口了:“我还道是什么事,小友,在大雄宝殿上佛祖的坐垫可要比这大多了。勿要太紧张嘛!诸位说,是不是啊?哈哈……” 陆宗预打了个招呼,也是这位河南第一号人物正式在衡王和福王之中做出了表态。 一瞬间,场内的气氛又是热烈了起来。 “抚台大人说得是,这椅子嘛,本来就是坐的,还分什么大不大?” “是啊是啊。福王殿下身宽体胖,这椅子就该大一点嘛……” “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宗预又道:“刚刚福王殿下可是为支援国事将府库搬空,一百万两银子和二十万石粮食。如此为国,实乃贤良啊!” 华玉润笑呵呵地谦逊了一句:“哪里哪里,身为皇室成员,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衡王,你说呢?” 陆宗预和华玉润这么一唱一和,场内的目光瞬间又聚集到了华言徽身上。 这会儿,经过苏默刚刚那么一折腾华言徽早就准备好了,没有被突袭时的仓促,笑道:“若论国事,咱们这中华民族,远的不说,就从唐末天下大乱开始算起,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苦难。我们的百姓在这片富饶的土地里就如同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被割去,却极少能有有为者愿意为他们做出一些符合他们身份的事情。我们的文明艰难维持到现在得以昌盛,我们的民族同袍繁衍至今终于众多。但眼下呢,国势维艰,鲜花满锦之下已然烈火盆友。孤身为皇室成员,的确就该为这大华美好山河第一个流血。这大华朝姓华,那我们这皇室也该做出天下臣民的表率。孤羞愧,囊中羞涩,却愿以一腔热血,奔赴国难!不计安危,唯使国家得以长存,百姓得以安居,天下人得以乐业!” 衡王如此一番话让场内刹那间有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安静,突兀地,一名河南本地的士子站起身:“衡王殿下,赵某这一杯酒,敬您!” “如此一番话,我辈儒生惭愧啊。敬您!” 刷刷刷,又是两个学生站了起来。只是,除此外,满堂宾客所有人都是神情冷漠。这里最不济也是四品道台,一个个都是在官场里头摸爬滚打十几几十年了,再热气腾腾的鲜血都已凝固了下来,再壮烈的雄心也在官场红尘之中被污了干净。更何况,在洛阳这地方,被福王府拉进阵营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衡王一番话说得精彩,初始热闹后却再无别人捧场。 此刻,洛阳知府隋文焕笑呵呵地破开冷场:“好。不愧是本届很难解元,赵尔阳,做得好!” 一直不大说话的福王世子华仪柳也是一脸温雅朝着衡王敬酒:“殿下此一番话,着实道出了我辈男儿的熊心啊。可敬可敬!” 说完,一饮杯中酒。 所有人巴拉巴拉地吹捧起了华仪柳,场内重归热闹。 角落里,苏默看得是津津有味:“一群朽木,浑身透着腐烂的味道!只是可惜了这么一群血未冷的士子,却不知是谁啊……” 不错,苏默再过去看的时候,那三个仗义敬酒的人已经不见了。 “来,言维。如此大才可让我着实好找啊,今日我带来了三个贤才,恰要为你们引见一番!”正当苏默随口一问,而庞焕松表示不知的时候,隋文焕却带着三个年轻学子走了过来。 “这是本届河南乡试解元,方才已经有说的赵尔阳!”隋文焕指向身后一个身着青衫,目光沉稳却藏着锐利的年轻人。 “苏默,见过赵兄!”苏默拱手致礼。 赵尔阳回礼,打量着苏默,谦声道:“不敢当府台赞誉,得见‘人生自古如初见’的苏大才子可是在下的荣幸。” 苏默还待谦逊,“这一位也是本届举子,洛阳才子骆武城。” “府台赞誉了,见过苏兄!”这一位冷静下来后倒是风度不错,举止文雅。 苏默对诗词歌赋扬名的人没啥大兴趣,平常致礼:“骆兄。” “这一位也是洛阳怪才,速来喜好军略,举子曹斌。”隋文焕指向最后一人,此人倒是目光灼灼,体量英武。 苏默致礼:“今日国势,正是武人洗刷声名,重振国势的时候。曹兄努力!” “好!”曹斌回礼干脆,行礼简洁,很是不脱离带水的模样。 隋文焕见引见完了,便寻了个借口,说是两人名字中都有个焕字,很是有缘分,于是巴拉巴拉找着庞焕松一边很是基情地过去说话了。 苏默和几人落座,开场有些冷,不过骆武城倒是很有风度地破开了冷场,而且很是诚恳道:“苏兄一举便将府台大人拉了过来,手腕可是叫我等见识了。” 苏默谦逊了一句话便道:“只是顺应人心罢了,算不得什么手腕。况且,这还不是为诸位看出来了?” 众人轻笑,赵尔阳道:“还是福王殿下太急切,又太自信了。生生想看着府台倒入自己怀抱。却不知道而今天子势弱,难道他上位后就能强势了?得罪一个福王固然现在会不好受,但在如此关键任务上失分,在士大夫这儿他就能讨得好受?所以啊,对阵湖南才子。不是敌军太强大,而是我军同伴太无能啊!” 这话一说,曹文斌和骆武城都收敛起了笑容。 苏默很是谦逊:“只是运气,运气罢了。” 的确,能够如此顺利让洛阳知府倒戈相向,苏默也很吃惊啊。他本来只是想恶心一下福王,顺便给衡王一个缓冲的时间。于是苏默只是专注着吃菜,时不时说着这些的典故。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骆武城:“不知苏兄可知道最近布政使的发文。” 苏默摇头:“这确实不知,才来河南不久,并未关注。” “那就我来说吧!”赵尔阳道:“说来还是因为中枢的缘故。辽东新开战局,虽说也逼退了建奴,但辽东军势依旧颓唐,而且关键的是缺银少粮。要说当今台上的这位的确有能力,不过半月的时间就补充了军饷十五万两,粮三万石。但对于辽东局势,不过杯水车薪耳。真正给朝中震动的,是眼下帝国财政的匮乏。西南就是一个无底洞,不仅坏了两省的粮饷,更是让军费增加到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如此一来,加饷就成了必然!” 苏默缓缓点头,他大概已经听明白了。 曹斌继续不说话,骆武城任由赵尔阳发挥,只是听到这里的时候却不忍闭眼。 苏默倒是惊奇,这几个士子看来并不是那种嘴炮的家伙。这倒是让他有些欣喜,继续听。 赵尔阳道:“加饷的大头你猜是哪里?江南数省除了湖南,竟是一个个都轻的可以,而且着重加的是农税!其余就是北方数省,北方之中,首当其冲的是河南!这里人口众多,田亩最盛,历来都是赋税重地。可现在加派辽饷那也得看看近年这里都有些什么混账人干了什么混账事!” 赵尔阳这话是压抑着说的,苏默沉默不下去了。 第六十七章:流民来了 从宋时开始,南方的经济力量就已经远超北方了。在华朝,由于元人金人在北方的占据,南北的差距可以说更是被拉开很远。光是一个苏州府在税赋上贡献就能抵得上北方一两个省甚至还有盈余。要说科学决策,加税的时候怎么加也该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加吧,没道理还去搜刮那些贫寒省份的。 河南的确说不上是贫寒,但这里头更说不上是发达。水灾一来百姓元气摧垮,灾祸横生,匪乱四起。更主要的是河南这地方人太多了,太拥挤了,土地又只有这么多。人均下来耕地都少,更何况在灾祸横生的时候,正是土地兼并最为尖锐的时候。而那些兼并了自耕农土地的人是什么人呢?头一号是福王,其次是世阀,再次是官宦士绅。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免税!都有政治特权,都有强力后盾,完全可以不鸟官府。 所以说,单论这次加税,可以说合理性是漏洞万千,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偏生他就出来了! 最该加税的江南富庶地区加税最轻,而且商税不动反而去加农税【江南地区也有土地兼并,而且同样尖锐。但江南工商发达,可以吸收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就业机会更多,抗拒灾祸的能力也强】。最不该加税的河南地区反而负担靠前,同样,现行体制下不合理的税收制度在河南体现得尤为明显。 想到这里,苏默涩声道:“诸位说的,我明白了!” 赵尔阳停住嘴,也不再说话,反而是一个劲地喝茶起来。曹斌依旧目光锐利,只是提及河南匪患四起的时候有些沉肃。 回应苏默话的是骆武城:“今日苏兄能听我们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已经让我们深感殊荣了。好了,今日晚宴也差不多了。这就不打扰了。” 苏默回礼:“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再听诸位高论。” “好。”骆武城和赵尔阳回礼。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曹斌开口了:“对了。还请苏兄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出城。以免看了那些城中大人们不喜欢的事情。” 苏默默然拱手。 几人散了的时候,庞焕松也回来了。这位和洛阳知府相谈甚欢的王府长史显然是个温厚长者,也是衡王的得力助手:“河南士子的表现如何?“ 苏默目光有些悠远:“实话说,超出我的预料。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身处河南这灾祸横生,匪患四起的地方。果然还是有些杰出士子不忍睁眼瞎的。恨不得早日相识啊!” 庞焕松缓缓点头:“接风宴进行得差不多了。殿下刚刚让我告诉你,这次多亏你了。” 苏默谦逊了一句,转而道:“长史,我这几日想出去一下。” “好。让云天那小家伙带着几个卫士跟着你出去吧!”庞焕松说的云天便是苏默的小家仆,自从苏默进入战场后,小云天变成喜欢上了军营肃杀的味道,算是最先被苏默鼓动起来的军人。而今差不多十四岁的云天很是机灵,武艺也学得颇为强悍。让云天带着卫士出去护卫苏默,庞焕松也能放松一点。 此刻的福王听说华言徽住的地方是兵营后,很是在众人面前发了一通火,于是提议将自己在城外一个十多亩大小,景致优美的小院拿出来让衡王住下。 长者赐,不敢辞。 华言徽接下,却又要继续忍受华玉润伪善的作秀。接下来的宴饮着实痛苦,一帮子河南本地士绅本来亲近福王的人就多,在见了陆宗预的倾向后就差不多全面倒了过去。 这似乎就是华玉润的目的,展示实力,同时又用各种小动作让华言徽恶心,若是让华言徽一个忍不住当场爆发,他还能借助长辈的身份将华言徽猛批一顿。反正华言徽眼下除了一个洛阳知府隋文焕被逼了过去外根本没有援手,就算是隋文焕,在巡抚陆宗预面前,在河南布政使韩升这些三司大佬面前,也不敢随意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心情很不爽地华言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言不发。听到苏默打算出去看看的时候,他也只是长叹一声,便嘱咐了一些安全就不说话了。北上之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翌日一早,当苏默在睡梦中想着怎么去看看洛阳情况的时候,嘈杂的声音将他惊醒了。他没有和衡王住在一起,而是选择了南城一个普通的小宅子,湖南的学子在此找到了湖南会馆。苏默虽然没住进会馆,却也贴着会馆一起住。 当苏默匆匆穿戴好了衣冠奔出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幕幕惨叫。云天带着几个卫士紧紧跟随。 此刻大街上,跨马提刀的骑士领着官兵驱散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差不多近千百姓就这么被一个个地从街头砍到街尾。鲜血洒满了街头,让苏默震撼的,却是这些百姓都是面色麻木,唯有在死亡的威胁下才露出了一点点对生的渴望,更多的竟是那种解脱的神情。 苏默见过这样的表情,贵阳围城,数十万人成饥民的时候,那些人的目光就是这般。只是,在贵阳解围后,他一力担下责任,将那些粮食快速投入到了贵阳城中。贵阳解围,百姓也终于从饥荒的恐惧之中解脱。 “谁将他们放进来的,都给我赶出去,统统赶出去!”带头的骑士马刀挥舞:“要是让他们惊扰到了殿下,一个个全都别想活下去!杀,不动就杀,赶出城去!” 数百兵丁听从着骑士的指挥,苏默看得很清楚。这些百姓最后一点点的希望已经熄灭了,他们渴望在洛阳找到生存下去的希望,而结果却是军队毫不留情的镇~压。 希望破灭! “住手!”苏默也不管衣裳是否整齐了直接奔了出去,快步就跑到了骑士的面前:“你的职务,姓名!还有,是谁给你们的命令屠杀百姓!” 苏默一身青衫,虽是普通。却气场强大,这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是统领过数万兵马后有的威严。云天也毫不犹豫,身后几个卫士提刀就护卫了过来。 骑士见着这些标着衡王府袖标的卫士,心下一惊,缓了缓神色道:“末将洛阳守备李宏,这是同知大人的命令。近日衡王殿下作客洛阳,流氓入城可能有反贼奸细,故而任何会打扰到两位殿下安危的事情都绝不容许。这位公子,末将有公务在身,请勿要阻拦!” 苏默凝眉,还未说话。身后已然奔出了一群人,为首的就是南华书社的闫默华,还有宋凤初、赵冉雄、苏羽。几人远远远远高喊:“就算是福王的命令,难道就能漠视生死。让数百人为他一人的颜面去死?” 看着这些人从湖南会馆里头出来,李宏脸色不虞,却也不敢动粗。洛阳守备也是个五品武官,自然是知道今年就是大比之年。这些人跟随者衡王入京,显然就是蹭着免费路票去京中参加礼部试的。而且文人士子最难欺负,报团乱咬,他就是二品都司也得小心啊! 一念及此,李宏也是缓声道:“诸位公子,实不相瞒。此次流民太多,一旦拥挤入城,唯恐有反贼乘势作乱。” “难道洛阳府对此就没有一点办法吗?”闫默华看着一个个麻木的神情,心在刺痛。苏默在湖南大办工坊,赚钱极多制造的就业机会也极多。不仅将本省的流民吸引了干净,也让其他省的流民朝着湖南涌入。故而湖南眼下可谓是欣欣向荣,绝不会有此等乱象出现。 再者一路上因为衡王的缘故,他们见到的看到的都是地方官修饰后的场景。哪里会见到河南的萧条景象? 苏默止住了闫默华的质问,拱手对李宏道:“这数百流民就不要驱赶了,湖南会馆愿意安抚施粥!” 李宏反问:“公子能下决断?” 湖南会馆就是出省的湖南人在洛阳建立的同乡会性质的同乡会,互帮互助。同样,里头出资方也繁多,有些来头都很大。苏默虽然看着气势不弱,至少也是个举子功名,但能影响湖南会馆浪费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养着闲人,他可有些不信。 苏默只是平静道:“当然!若是洛阳的湖南会馆接不下,苏氏在湖南会为他们提供至少一千个就业机会!” “公子好手段。走!”李宏也不笨,一听苏氏便明白了过来,拨转马头,带人便撤离了。 闫默华想要说什么,苏默却不想打算接口,而是招招手喊来了会馆的馆主张赫:“这些人都安排一下吧,若是可以盈利就地建个工坊,找本地士绅合资,吃亏点不要紧。要是不行就都送回湖南做工吧!” “默华,随我出城吧,冉雄,风初,苏羽你们也都跟着,随我出城去看看吧!” 城外很乱,几人都带上了刀兵。随同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这是流民里面的一个首领,名作牛壮生的,洗漱后跟随到了苏默身上。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好像在讲述一个分外普通的事情。 “俺们都是从龙门镇王庄里头逃出来的,因是靠着城近点还算不上太惨。至少能熬着逃进城里头。总想着城里头这么漂亮,知府大老爷总该赏点吃的熬着不死。到时候进城找点活儿,也能活下去。” “但没想到,难啊。城里头到处都是人,找活的太难了,只给个馒头就能累死累活干一天的都有。活不下去啊……但总比在村子里好……来官了,连妻女都保不住。” “卖儿卖女是为他们好啊,在大户家里头好歹能活下去……” “吃什么?树根是好的,观音土……那是饿昏了,逼不得啊。比如我那弟弟,真没吃的了,看着大家吃着能填肚子,抢着一块观音土就吃了,死啊,就进土里死了吧……一了百了……” 第六十八章:流民乱 无边无际,灰布麻衣,无数人头攒动,路边死骨,龙门镇官道外,全部都是人潮,全部都是流民。 人群很少有声音,就算有也是老人孩子扑到在地上的声音,也是人群倒在路边沟底,噗通的声音。还有极少极少的人声,因为那是临死的哀嚎,夹杂着莫名的情绪。 看着这个场面,沿途的一个庄子大屋里,一个壮汉从窗子旁离开帘子拉上,窗子关好,光线一黯,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嘿笑起来。 这便是李闯,福王府龙门王庄的护卫统领。 坐在坐上吃着酱牛肉小酒的几个人见李闯回来,一个个都是面目叹服:“还是大哥这想得精妙,一个消息出来,几十万人就随着转过来了!” 说话的是名作白杆的白二。三人义结金兰,李闯为老大,白杆为老二,秦烈为老三。至于被李闯唤作韩老哥的韩江,那是年纪太大了,虽然喊着韩老哥,却足足大了十多岁,三人视之为叔伯。 听了白杆的话,李闯倒也没太过得意,而是揽住了秦烈的的肩膀:“还是老三这主意够正,要不然,怎么得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 三人大笑,一边的韩江依旧是背着大刀,见此也是微笑。 原来,此次流民潮聚集,还真就是这几个人的动作!提出意见的是李烈这个相貌阴狠的,有些白面书生模样的老三。 李烈提议,既然他们哥几个要干大事,那就得能拉得起钱刀兵抢杠子,想要有私人兵马,法律上根本没可能。既然如此,发动民变,聚拢风潮就成了必须。所谓聚拢风潮,还不就是制作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浑水摸鱼,掀动造反大业的机会! 这个机会,便是将百姓们聚拢起来,让百姓们对官府不满,随后爆发出民变。而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他们能够找到足够的机会壮大自己,甚至通过控制风潮,一跃而上! 于是李闯便撒下人手,声称洛阳府里头最富有最有粮食的福王要赈济灾民啦,因为衡王要从湖南过来,为了不在衡王面前丢脸,所以福王也要赈济灾民发一发善心。同时也以此在和衡王的竞争中压过去。 当然,这样深奥的话老百姓是听不懂的,他们只知道福王发了善心,要发粮食,所以他们去洛阳就能活下去。 李闯的消息放得很顺利,他在龙门王庄里头可靠的骨干也有百十号人。在江湖上闯荡良久,惯常会聚众闹事。而且,李闯名头够响,背靠着王庄粮库银仓,许诺在事成之后也的确能兑现出来,于是这人马撒下去,反响竟然是意想不到地好。 说来,流民们也的确辛苦。这些人东奔西跑,实际上就是四处乞讨,希望官府能够赈济一下。但官府也无力啊,官仓的粮食和金银都是要上缴税款的,而且还不够。没把本地百姓都逼成流民已经是官府的大恩大德了,还想着官府去赈济,纯粹是白想。 既然官府没法子,那也就幻想一下有什么奇迹了。 但事实是奇迹没可能,死亡却随时威胁着他们。于是一听福王要赈济百姓,顿时哗啦啦地朝着洛阳府出来。 四人一言,千里蜂拥,数十万人为之齐聚洛阳。这样的成就当然是很让几人舒心的。 洛阳城。 牛壮生将话都说完了,说得几乎是沉重无比,让几人都是心下戚戚。 苏默只是将此人招入了湖南会馆,一同负责安置这些流民。但不料,刚刚还没清安生记下,就发生了一场小型暴~动。 牛根生在清理这些流民,将一个个人都登记入册,但很快就碰到了几个神态有异的人,厉声追问了几句,那人便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其后,很快便有人追了上去:“抓住他!他有问题!” 一共逃走了七名健壮的汉子,领头的一人脚下略微地还有些不自然不协调,一看便是大腿上有过伤患的。但其行动依旧矫健,领着六名壮汉,东奔西走地,绕了几圈就将追兵给甩脱了。 跑回来的牛根生有些垂头丧气,苏默却对他起了赞许,对张赫说了几声,步凡便离去了,目标则是南城。 随后刚跟上的闫默华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道:“公子,那般事情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苏默笑道:“不走,难道留下去继续吃稀饭吗?” 这都上午了,哪里还要吃什么稀饭做早餐。闫默华被逗住了,还是决定直言:“公子,那七名歹徒一看就是有问题的。只怕还真的脚那武官给说中了,这些流民中的确有不同啊!” 赵冉雄也出口道:“不错。我观其步伐姿态,显然是在军中干过活的,极可能是和蒙古人作战时落下的箭伤。但河南为中原腹地哪里会有边患?” 闫默华紧跟着道:“对啊。公子,这里头有鬼啊!” 几人一直都是边走边说,听了闫默华这激动的话,步凡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两人差点撞了起来,苏默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这才是一股小小的流民潮,不过八百人不到,老弱妇孺占了大多数。但就已经出现了这等匪事,难道你们就没想想过整个河南的流民潮是个什么境况?城中逼不得已接受这些老弱妇孺,可历来流民潮,留下百姓最多的,是那些青壮!这些青壮在城外……” 苏默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大步朝着南城走去。 闫默华听到这里,自觉地快步跟上,其他人皆是沉默了。整个河南,中原腹地,流民潮岂止数百。每一股流民潮何止万人数万人,要不是眼下官府还算有点执行力,没有烂透,只怕眼下这些流民潮只要合聚在一起,整个河南的摊子就要烂了! 而眼下洛阳城,竟然出现了极可能数十万人的流民潮! 湖南会馆不是在南城,而是建在东城这等安静,文华之气浓郁的地方。在东城,是官宦士绅人家云集的地方,还有诸如府学等私人学府于此云集。 似这等地方,治安本来就要好过于其他地方。但饶是如此,还涌入了八百名流民,出现了七名行迹诡秘的人。 换一样到其他地方,那局势该有多艰难!故而,最先反应过来的苏默只是嘱咐了几句便不再说话了。 稍待,几人便朝着南城快速走去。一路上,果然见到流民淤积于路,大多数商铺倒是会摆出大桶施粥,但这些米粥清得简直能照镜子了。倒是有些更实际的商铺会在这个时候招人手,这会儿,的确只需要一把米就能签下一个死契。一个良民子子孙孙的自由都被拘束了下来。 由于流民太多,治安维持艰难,就连城中多数百姓对这些人也多是警惕为主,站在外面的多是壮汉,还有些寒光闪烁地痕迹。 而且城中的巡兵几乎是倾巢而出,集体出动了!整个世面上都是值守巡逻的巡兵,隋文焕在此倒是做得利落。 只是人一多,路途竟然拥挤了起来,不仅行走缓慢,而且还有些被堵上的感觉。 忽然,南城最南端响起了一片哄闹声,还有相对而言颇为势弱的呵斥声。 苏默目光一凝,直接找了一队巡兵,亮了身份,要了几匹马便纵马绕道向南而去。当苏默走到南城城墙的时候,洛阳府推官潘汉满头大汗地走了下来。一见苏默,很是吃惊的模样:“苏公子怎么来了?” 但转而潘汉便是劝慰了起来:“诸位同学,此处凶险,还是早点离去吧,本官公务在身,可难以招待啊!” 哄闹声更大了,距离近,苏默直接就能挺清楚是什么。 “要入城!” “开门,开门!” “不要关门啊,快放俺们入城。” “贪官草菅人命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开城门啊!” …… 无数哄闹声震得耳膜发痒,一个个守兵也是面如土色。唯独苏默大步向前走去,毫无变色。 闫默华几人却有些惴惴,不过一看苏默如此沉稳镇静,好像有了信心的来源,倒也不算担忧了。 见苏默是不走了,潘汉叹了口气,缓声道:“城内实在是熬不住了,都进了快小四万人可城外还是源源不断。府台……这才下令关闭城门,不再放人。但很快就在城外施粥,却不料竟然被匪人给抢了!眼见活路全无,灾民们都闹了……咄咄怪事,以往哪次流民潮都没有过闹事啊!难道是因为这次人太多的缘故?” “人越多未必会更有胆气,尤其是眼下活命的希望在城中这些官员手中的时候。”苏默攀登上了城墙,声浪更大,他却神色自如:“显然是有人在谋划了。等等,府尊怎么下来了,不su9去主持大局了吗?” 迎着苏默而来的竟是是洛阳府知府隋文焕,看着隋文焕恶劣的脸色,苏默心中咯噔一下。 “抚宪要主持大局,难道我区区一个知府还能抗拒吗?”隋文焕表情冷漠,唯有面对苏默时,似乎是有些惊讶,这才没藏住那点心里的真实情绪。 苏默心下那点沉重越发盛了:“府台,还是一同上城看看吧!” 隋文焕愣了一下,朝着苏默微微点头后,道:“我去找衡王。” 第六十九章:杀人都不会了吗 南城外人群躁动,尽管城墙外数千兵马威慑力足够,但眼看着前面这些人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整个洛阳城就好像在这些流民满含敌意的目光中摇摇欲坠一样。 但官府的确是没有余力去赈灾了,每年为了不让洛阳府出现流民就已经让府衙焦头难额了,这会来了几乎半个河南的灾民,哪里是洛阳府一府之地可以承担的? 府衙的确是没有余力去对付这些事情了,但数十万流民却压得隋文焕喘不过气来。他是正统的进士出身的官员,有能力,有决断,也有担当。除了在站队这事儿上有点看不清状况容易范儿情绪化外,隋文焕的确是难得优秀的地方官。他很明白自己这种朝中没有强援的人遇上流民围城将是什么结果。 说好了,就算流民最后自己退散,洛阳城一点事都没有也一定会有清流跳出来将他狠狠咬一口。数十万流民围了过来,你这洛阳府知府干什么吃的? 说坏了,流民在洛阳闹出一点事来,只要是随便一点事,整个洛阳城就难以承受。到时候他这洛阳知府怎么都是第一责任人。 所以无论如何,隋文焕都是不能退了。 既然不能退,那洛阳之局该如何解? 于是隋文焕连忙跑进了衡王驻地,对于这个本地父母官门子倒是也不敢怎么拦,很快就有衡王府长史庞焕松引入府内。 隋文焕也没客套,直接就将洛阳城的局势说了出来,华言徽一听数十万流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也不废话,直接同意,摆架福王府。 的确,洛阳府府衙是无论如何也赈灾不了数十万人了。但这不代表河南一地真的没能力摆平。 而是这些财力,物力,人力,统统不在官府手里,也统统难以运用起来赈济。甚至首先,愿不愿意赈济还两说呢。 但有一样,整个河南人都清楚。 只要福王肯出力,整个河南的灾情就能搞定。这位整个河南最大的地主,甚至天下最富有的人绝对有这个人力物力以及财力去赈灾! 而且福王剥削了河南这么多年,几乎将整个河南大半土地都占去了,也该付出一点了吧? 为了说服福王,尽最大努力让福王同意,隋文焕也将这些事情都和衡王一一说了清楚。衡王倒是当场就决定出资五万白银收拢流民,并且将这些资金汇拢几个本地士绅一起主持,以此希望不被贪官污吏所滥用。 只不过,衡王这个声明能对福王有多大影响还真说不好。 于是,当衡王和隋文焕急冲冲进了福王府的时候,隋文焕心情颇为忐忑,就是衡王,也是接连皱眉,只能目送福王府推官彦文虎这一次运气好一点。 不过捎带,隋文焕就是心下一颤,厅内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声。 “要钱?要钱做什么,就为了那些乞丐?不在田地上用心耕作,反而聚众要挟朝廷,这些人还是堂堂天朝的子民吗?” “要粮食可以给一点,但要将他们全部赈济起来。门都没有!不用心耕作反而想要吃白食,天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绝对不可以!” “闹事?闹事那就是反贼,是叛贼!敢有闹事的,抓住主犯,一一斩了!真当朝廷律法是摆设吗?” ……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轻。显然是从后院往前院传来,而随着临近客厅,福王好歹也是顾忌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饶是如此,但彦文虎神情难看,挤出僵硬笑容对华言徽和隋文焕行礼的时候,隋文焕的心还是无比迅速地沉了下来。 华言徽对着彦文虎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隋文焕却是一笔一划地行礼:“长史,有劳了。殿下如何说?” “唉……”彦文虎摇摇头:“乱民作乱,福王的态度很坚决。” 隋文焕的心彻底凉了。 华言徽此刻道:“那就让我去见见王叔吧。” 论起辈分,福王是华言徽的叔叔。在正式场合以单字亲王福王相称,在私下这等场合,以王叔相称则能亲近一些。而且出于宗室血缘,福王怎么也不能拉下脸拒绝衡王。 果然,彦文虎一听,神色便放缓了许多。 “请衡王殿下入内……”彦文虎躬身行礼。 稍待,华言徽沉着脸进去了。彦文虎回来,只不过脸上带了点惴惴,见隋文焕在客厅说话,朝着他点点头,也不看隋文焕,自顾自地闭幕眼神。 隋文焕敢怒不敢言,这福王长史在华言徽面前自然得装孙子。但现在对一个洛阳府知府,却不需要怎么好颜色。更何况,这洛阳府知府还是一个倒戈向衡王的人。 隋文焕也没指望能讨到好颜色,只是用力张大了耳朵,听着里间动静。 动静的确听到了。 先是一阵安静,草木无声,鸟音阵阵,花木生香,府中美景如画。隋文焕听着眼见没有坏事的动静,心下稍稍一安。 嘭…… 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节哀将隋文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一下子搅动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稍待又是一段沉默,知道一阵脚步声响起,衡王温笑着走了出来,一连长辈慈爱的福王在其后送别。 两人一顿客套,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生疏。 随后,隋文焕陪着衡王回了府邸,双手入袖中,紧握地发出不断地咯吱声。 而福王却对着两人的背影一阵冷笑:“没有实力,以为拼着空头大义就能成事?迂腐!仪柳呢,去唤世子过来。” “父王,孩儿一直都在。”听了福王的呼唤,一直在帘后的华仪柳走了出来,行礼。 华玉润点点头,一伸手,让华仪柳坐下,缓缓出声道:“可有何感想?” 华仪柳朗声道:“父王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此次闭锁全城,严控流寇本来就是父王的意思。要不然,没有父王的命令,城中巡兵岂能倾巢而出。况且,这满城之中,能解决流寇的也只有父王一人。眼下流寇来了,正是让人知晓一下父王与衡王之间高下的时候。等衡王在此次流寇事件上大举失分的时候,正是福王大举赚人望的时候。” 听了华仪柳的话,华玉润脸上起了笑意,不住点头,道:“不错,我儿能想到这里,孤很是欣慰的。不过有一个你却是想错了。” 华仪柳微微皱眉,不过还是俯身:“请父王教诲。” 华玉润脸上笑容渐渐收敛:“湖南到了苏家人手里后是个什么景象你想必也有听闻,我倒是不信所谓文墨坊里面那些文人的话真能犹如盛世一般。但无论如何,湖南眼下百业兴盛,富庶繁华的确是有一点的。不然他们也没法充出一个胖子来。孤自从脱了那些樊篱,开始执掌权柄后河南的荣辱自然关系到了我的面子。这次这些流寇急剧,的确是让我在衡王面前十分丢脸。所以我必须要严厉镇压,不然从今往后,孤哪里还有权威可言?华言徽和隋文焕过来想让我服软,还不是想让我在河南中的威信得以削弱?” “眼下中枢无力,湖南那里华言徽公然染指兵权,中枢认可。湖南一地,迟早会成为其根基之处。眼下河南,我有良田不知几十万顷,金银属下,不以千数计。以我中原之地,更是九州之枢纽。以此根基,如何不能胜过荆楚?更何况,还有陆家在湖北为我阻隔!”华玉润继续说着,目光已然带上了一点狂热:“只有实力,才是你我父子问鼎天下的根基!至于那些人望,我不需要。我留着,是要给你!” 华仪柳俯首:“是,孩儿这就准备赈济之事。” 华玉润缓缓颔首,目露欣慰。只不过对此他却没有什么兴趣,城外数十万百姓就算再多,也不过是数十万头绵阳罢了。王庄里头每年镇压的佃农就不知多少,想要怀柔,徒费花费不说,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维持一支武力,继续将这些流民空出来的土地兼并掉合算。 似他这等人,本就实际得很。更何况几十年被缩在王府里头,在经历过两次希望后的失望,那等经历没给他逼疯已经不错了。眼下只是狠厉一点…… 他强,有兵马,那还顾忌什么?有实力的人才是王者! 但离去的华仪柳却没多想这些,他只是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朝着福王的预想在进展。而登向那个位置的道路,也越发近了! 洛阳城头。 看着城外喧嚣的声音,陆宗预看了一眼身边的洛阳守备李宏:“去,将那里叫得最欢的贼人都给我锁了。敢有反抗的,直接杀了。告诉他们,洛阳一地准予救济的百姓已经放入城内,其余各地流民,让其归回本乡。巡抚衙署会让各府赈济,不得再来围城!” “放我们入城啊……” “贪官不得好死……” “我要进城……” 李宏看着城外的喊声,又低着头看了一点陆宗预,心下犹疑。这下面可是几十万人啊! 见李宏这模样,陆宗预有些不喜:“身为武人,难道连杀人都不会了吗?” 陆宗预的声量不大,但李宏却是听得整个人一颤:“得令!末将这就去!” 所有流民注视之下,城门缓缓打开。只不过,里头迎接他们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条带着血的死亡之路! 五千官军出击,默然地砍杀中,是无边地血色。 流民毫无反抗之力。 第七十章:实力差距 城头下的官军们在厮杀,刚刚登上城头的苏默就见到了这一幕盛大奇诡的景象。 无数官军砍杀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一条血路被砍杀了出来,然后几个喊的最响亮的流民头子被抓了起来。 其他聚集的流民头子见此纷纷大乱,有想要大闹一场,甚至武装反抗的。也有立马逃散,溃不成军的。更有当场就软了,既没余下的时间逃脱,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被抓住的。 一场轰轰烈烈的围城示威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一条条血路被淌了出来,随后城外围着的流民恐惧了。 在刀枪棍棒的威力下,直面最恐惧景象的流民们悲愤地收拾住了亲人的骸骨,在呵斥和怒骂下退散。 失去了组织结构领导者的流民们显然无法成事,失去了领导者,这些被饥饿,病患,死亡,犯罪所恐惧的人们已经麻木得近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于是当官军开始驱赶开了最里圈的流民后,所有外圈的流民也纷纷被推搡地往后退去。即便是流民之中还有些成家族,乡里为单位聚在一起的团体,在见到官军们锋锐闪烁着寒光的时候也纷纷退却,他们是求活的,不是求死的。在必死的情况下,有组织的人更不会过去触霉头。 就算有那血性未冷,敢于反抗的,也顿时变成了官军的刀下亡魂。 李宏必须要给巡抚大人一个交代……他是敢杀人的! “抚台!”苏默登上城墙,但距离正中的城门楼还远,即便是大步跑过去也有一段距离。 而此刻,在官军的强效杀戮下,流民们也渐渐从后退变成了溃散。所有人在死亡的恐惧下,在失去组织领导带头人的鼓舞下,纷纷胆气丧去,流民围城已解。 而此刻,苏默才到了城门楼,见到了正在居中指挥的巡抚陆宗预:“为何要杀戮百姓?死者数百千数,何其无辜啊?” 苏默这礼节也不顾了,其后闫默华,宋凤初,赵冉雄等人一个个倒只是普通学子,不敢怒吼,但也纷纷是注视着陆宗预,咬牙切齿一般。 见苏默如此无礼,陆宗预倒是好脾性地没有发挥,而是温和地和苏默对视。 但河南布政使韩升却恼火了,苏默这可是赤裸裸地把他给无视了。而且还对他的直接上司如此无礼,让他顿时生出了护主之心。于是一声厉喝,对向苏默:“勿那无礼狂徒,面对朝中二品大员,敢如此不失礼数?咆哮上官,就不怕被解下大狱吗?” 闫默华等人心下一颤,恶狠狠地看着韩升,一下子为苏默担心了起来。 苏默这才放弃和陆宗预的对视,冷冷扫了一眼韩升,道:“本官虽只有散阶,却也是中奉大夫。你道我礼数不周,怠慢抚台可以。但上官却不知从何而来,难不成这散阶就不能叙官阶了吗?” 年初,因为苏默在湖南的炼铁以及前面功劳有亏,于是在文国权的推动下,将苏默的文官散阶生生抬到了从二品中奉大夫上。对于一般人而言,这的确是夸张地过分。 但在世族秉政的这些年,散阶大肆放出,江南商人多有明码标价购买文武散阶的。寻常商人只能买个武官散阶,面对官员也能客气一点。更强悍的是儒生门徒,拿着举子功名经商后再通过背后的背景,乃至直接拿着钱进京买一个文官散阶下来。虽说一般而言买不到三品以上的。但你还别说,这项产业还是朝阳产业,很红火的那种。靠着这卖文武散阶,主持户部的陆慷一路上也填补了不知多少财政漏洞。至于用这玩意填补了多少自己的腰包,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虽说二品以上的散阶还没谁能买到手。但苏默这么年纪轻轻就弄一个中奉大夫出来,还真不是不可接受的。 一听苏默这么一句话堵了回来,韩升整个人都不好了。被噎得顺不过气来,也不知身后那个乖巧的侍从给拍了拍背,这才指着苏默,好歹把这口气给顺了下去。 苏默也不管了,直接抬手朝着巡抚陆宗预行礼:“请巡抚大人停手!” 陆宗预神色淡然:“停手什么?流民们都驱散完了,苏公子这才上来,未免有些让人嗤笑。” 说着,陆宗预深深看了一眼苏默,这便转身离去了。苏默还待再进,这会涨了志气的韩升倒是拦了过来:“河南地方庶务,还轮不到一介白身来管辖!” 说完,拂袖而去。 闫默华几人还没捞个发言的机会,想要过去围堵的时候,一排民司【布政使司】属官和巡抚署衙属官便挡了过来。其后十数武士目光炯炯,显然是不啻于动手的了。 苏默沉默了,陆宗预的强硬和果决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人家的主场上,他用大义小小占据了一会儿的话语权一下子就丢失了。陆宗预虽说只说了一句话,却让苏默一下子有些气短之感。 流民都驱散完了苏默才赶到,苏默这恶意刷声望的意图就太明显了。虽说苏默的确是赈济灾民的念头里也想着要刷声望,但绝不是借机恶意刷声望。 一开场就拿出了苏默的由头,陆宗预让苏默深切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 “如此狗官……简直草菅人命!”宋凤初愤怒道。 “噤声。不要在被拿住话头了,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别人想怎么说还不是由他们的心,说到底还是力量不足啊!”闫默华劝了一句,几人对视一眼,心下沉重,值得看向苏默。 苏默笑了笑,很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眉眼深处,难掩疲惫:“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是输了这一场又如何?更何况眼下,我还没认输!” 苏默一言,掷地有声。闫默华几人心气一提,又听苏默看着城外,道:“有些人自以为掌控一切,但实际上他们从未重视过那股决定性的力量。我想要几个得用之人流民里面,摸清楚情况。谁愿意去?” “学生愿意!” 齐刷刷地,闫默华,宋凤初,赵冉雄齐齐出列。 苏默缓缓点头,看向三人:“我也不分辨什么谁优谁劣了,流民之事至关重要,不能处理好这些流民,整个中原的局势都将败坏啊!能否让百姓少些动乱,就看诸位之努力了。拜托了!” 说着,苏默郑重地朝着几人一礼。 闫默华默默受了,神色肃然。 啪啪啪啪…… 就当几人互相行礼的时候,一人缓缓走出,正是在福王府宴上见过的那三名本地士子,赵尔阳,骆武城,曹斌。 “三位不过是他乡之人,依旧能为此艰难之事而甘冒如此大险。我辈身为本乡所谓人杰,自愧不如啊!”赵尔阳朝着苏默几人行礼,面露敬意。 一番建立,苏默倒是有些惊喜:“赵兄,骆兄,曹兄兄三位怎么来了?” “数十万流民围城,此等大事,我们怎能不来!”接着说话的是依旧温润的骆武城:“此事,决不能少了我!” 一旁的曹斌倒是心动,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声不发。 赵尔阳微微瞠目,拉了拉骆武城衣角。骆武城不为所动,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默。见此赵尔阳只是轻叹一声,转而对苏默道:“其实此次所来,也有家父的意思。家父希望能见一见天下扬名的苏默公子。” “不敢当。”苏默眼睛一亮:“我也正有此意,想要拜访一下洛阳城中的名士大儒。此次就有劳赵兄了。” 赵家是洛阳本地豪族,是先帝时的河南巡抚,以礼部尚书衔致仕。 闫默华几人随同三人中一人出城去,苏默倒是额外派了十多个护卫。却建议几人便装进入流民,最好不要引起流民中人的注意。几人依言出城,苏默则见到了赵尔阳的父亲,赵功谷。 两个时辰后,苏默从如意巷赵府出来,回到了王府。 在书房的衡王的表情难看非常,听闻苏默回来了,还是打起精神让庞焕松去接。出来的庞焕松低声和苏默说了几句便悄悄告退了,只余下苏默一人进了书房。 “衣大哥?”苏默没有用上正式称呼,而是轻声喊着曾经在书院的称呼。 埋首文案的华言徽起身了,满眼血丝地他看着苏默,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想不到,眼下我竟然会是这么个状态?” 苏默沉默了。 华言徽枉然地看了一眼窗外:“其实这些公文都是装给别人看的。我只是找个借口用着,就不想让别人打扰我罢了。” “衣大哥是要就此颓废吗?”苏默很不解,为什么华言徽这才和福王过手几次,就弄得如此狼狈,意志消沉! 华言徽缓缓闭眼,一向和苏默知无不言的他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吱呀…… 苏默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而此刻,却进来了一个宫装丽人。 沈云巧端来了一碗米粥,一碗参汤。 参汤是给华言徽的,苏默接过米粥,道了声谢。宫装的领口有些大,眯了一眼沟壑腻白,苏默还得低着头看地板。 沈云巧倒是声音温润地缓解了场内的尴尬,道:“京中出事了。陆相知道了天子的病情……” 第七十一章:天子题名 哗啦…… 苏默手中端着的碗颠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双目登时圆睁,看着沈云巧,也不顾那抹景色了,按捺不住地惊讶:“怎么会如此?皇宫大内难道也成了一个筛子吗?” 沈云巧轻叹了一声,华言徽将话头接了过去:“京中的形式很不好,我们必须尽快进京。但……福王而今威势已成,其根底深厚难以想象。更因为河南地处中原,不仅距离燕京极近,而且此次一百万两辽饷也将满朝文喂了个大饱。无论是布局,还是人脉铺垫,我已经远远落后于福王。一旦福王懈华仪柳进京,我将毫无胜算。陛下好不容易将我调入京中,却不料福王一出,所有的优势都被抵消了!” “局势维艰阿!”这一句是华言徽压抑着低声说的。 苏默听出了其中的抑郁,更听出了一点不同以往的焦躁难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袭来。 必须要给一阵强心剂了! 苏默想着,对华言徽道:“衣大哥,其实事情并非没有希望。不知衣大哥可还记得在接风宴时的那三名士子吗?” “是…赵尔阳,骆武城,曹斌三人?”华言徽记了起来:“这些士子倒是有些热血。” 苏默继续道:“不错。衣大哥可有想象,福王既然在河南如此威势,实力强大惊人无比,似乎一切都是不可攻破。但太阳都有两面藏着黑子,福王就真的是洁身一片,毫无攻破之路?不见得吧!” 苏默这话一出,华言徽顿时精神一振:“言维你说!” “大家都争着北方那个位置,最靠谱最关键的,还是这实力。衣大哥的实力在湖南,在书院,所以渡江北上,深入燕京就有了说话的分量。因为衣大哥是有实力有根基的,而这些根基是福王所削弱不了的!因为福王的触角根本无法触及到湖南,但眼下,殿下亲自到了洛阳,亲自与福王打对台。尽管在对方主场束手束脚,但只要一击对了地方,受挫可是福王!”苏默说到这里,忽然逗乐:“就如同一只泼猴进了王母娘娘的肚子,尽管王母娘娘法力无边,但能在腹内施展的法术却没有几个,只要泼猴在肚子里随意一动,被破坏的还是王母娘娘的身体。而我,便愿意做一做这泼猴!” “计将安出?”华言徽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苏默缓缓道:“取民望,夺军权!” 华言徽的瞳孔猛然一缩,随后缓缓闭目,五指收拢。 苏默从衡王书房里走出来来后,便开始大肆动作,首先就是高价收购棉花。 河南处于中原腹地,历来是产粮大户。只不过因为匪乱流民,再加上自然灾害频繁侵袭,故而弄得颇为萧条。有些州县的地主见此,也种了棉花,打算运送向江南。只不过种棉花虽然有利可图,但运输成本摆在那里也让利润被分薄得厉害,改来改去,还不如种粮食心里安稳。 故而苏默这一高价收棉出来,很多地主就乐坏了。苏默也没说要收购棉花干嘛,但收购的数量和价格确实惊人得很。几乎到了两倍的利润,对外声称说是因为棉花特别急用,所以也不顾开春渐暖,收购棉花缺口无数。现在不将棉花卖进苏氏,以后再要卖可就没这高价了。 于是最先得到风声的洛阳商户们纷纷红眼了一般朝着苏氏这边挤了过去,因为人太多,还发展出了预约制度。惹得门房子手下腰包一日肥过一日,每日笑容也渐渐多了。 有些赶得晚了的商户眼见苏氏收购得差不多了,他们却一点好处也没捞着。顿时急了眼,浑身十八般武艺全部都使了出来,就是磨着苏氏的负责人庆桐左右转着,就这么熬了差不多小半个月,苏氏的负责人也不知收了多少好处,这才松了口,说是那般高价收购棉花肯定是不行的了。但想要卖出去棉花却不是不可以,你现在将粮田全部推了种棉花,等棉花种好了,我们再按照约价收购就对了。 庆桐这话一出,顿时让后悔吃到这口肥肉的人大大松了口气。于是在苏氏挥舞着订单大手的时候,整个河南不知多少万亩的田地上种上了棉花。 也不知多少商户靠着中转赚肥了银子,也不知多少地主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乐弯了腰。 似乎整个行动中,财源不绝的苏氏成了最大的傻瓜蛋。 耗费了巨资却收购进了一大批没有用处的棉花,苏氏显然成了此次收购活动中的傻蛋。 而苏默,也成了洛阳城里头人人皆知的冤大头。不过这冤大头很有当冤大头的觉悟,依旧挥舞着订单,在一个个巨商大贾中游走。 而此时,衡王进了洛阳城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按说衡王进洛城只不过是休息一下腿脚的事情,半个月,那都快成度假了。可要说衡王停留洛城,也没什么别的事啊。难不成还是为了那点蹭饭钱不成? 衡王府虽说不如福王府将小半个河南的土地都占了,但那也是天子亲弟,在湖南的家产怎么也少不了。更何况还有苏氏一系列产业里面的干股,每月分润的银两都是以万计数的。 于是城里头一群也与评论家们纷纷热闹了起来,一个劲地猜想着衡王到底为什么留下来。而福王对此,却又毫不在意,而是慢吞吞地收拾行囊,准备北上进京。 福王这边的心思倒是明白多了,衡王进京之所以经过洛阳,还不就是朝中严令两位藩王要一体同时入京。所以衡王才会特地到洛阳城等候福王。 而福王却对燕京的旨意颇为散漫,收拾家当北上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很有些气派十足的模样。 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为了收拾福王府的家当,整个福王府下人们要做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远远超出原先预料的时间。 于是衡王停留在了洛阳城,而一种格外新颖的宣传方式进入了百姓们的眼界。 +文=“看一看,瞧一瞧洛图皇室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公开招募股份喽!” +人=“今日投入一两股,明日收获十两银。” +书=“天子亲笔题词,洛图纺织,宏途无限啊!” +屋=一个个小年轻手中捧着一卷制作精美,画质优良的画报。上面一个个花匠画着的彩笔画将一个规模宏大,产量惊人的工坊画了出来。而工坊门口,一杆大华龙旗飘舞,这是因为洛图纺织有天子的亲笔题名,有了这皇室的金字招牌,等于就是有了天子的背书,光是想想这可信度就能暴增到怎样一个程度。 “今日洛图将在洛阳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公开发型招募股份了,只要购入股份,即可获得子子孙孙都可以分红获利的权力。比在地里刨食可要轻松多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汉不住地抚着胡须,喃喃道:“还是皇家的牌子!” “可不是?”另外一个五十许的锦衣老汉也道:“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俺们也能入股皇家的买卖。有了皇家的牌子,咱们也能算是皇商了吧?” “嘿。别说这个,总之这什么……洛图皇室……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啊,就是个赚钱的东西。只不过呀,眼下皇室发了善心,也给这普通老百姓一个发财的机会。” …… 大棒子中年人老年人走进了悦来客栈,说是客栈,此次为了应对苏氏的这什么……公开招募股份……可谓是将整个客栈能动用的人手全部清了出来。能做几百号人的场子本以为是整个洛阳城最足够的地方,但没想到因为皇家的名头,满城老少挤进来了大半。 再加上这传单撒出去,满城百姓一个个瞧着新鲜,看着精美画质的传单毫无抵抗力地就被带到了过来。 好歹事先准备充足,悦来客栈的东家岳莱好说歹说,联合了其他几家客栈,用分场的形式这才将整个招募会给承办起来。 而苏默见此,也是将所有人手撒了出去。将那些城里头有头有脸的贵宾给先行带到了主场里头。 当苏默走上高台的时候,望着下面齐刷刷数百双眼睛,心下一股子激涌的感觉在流淌,让他原本那些躁动全部平复了起来。 站在高台上,这个原本是说书先生占据的地方而今成了苏默施展的舞台。 “今日苏某所来,所为的,就是要送给诸位一场大富贵!”苏默掷地有声:“工坊机械的革新,是新力量阶层出现的革新,是造就一大批富豪的革新。加入进来,你们背靠着皇室,掌握着最强大的生产能力,掌握着这滔滔大势的行进方向……” “洛图纺织是天子题名,信誉不必担心。而同样,以中原人口之众,百姓穿衣自然越多。也许有些人会说,百姓连吃的都没有,怎么能买的起衣服?我看未必。工坊建立起来,大屋数十,小屋数千。还需要工人数千,光是如此,发下的工钱就能养活至少一万人。诸位看来这之前没有工作机会的一万人连饭都吃不起怎么会买衣服?但现在看,这一万人有了工作有了工钱,吃得饱活下去,那当然就需要买衣服。而工坊制作出来的衣服太便宜了,以往买布自己做,一条衣服也要几百钱。但在工坊手里,一件衣服卖给自家工人,三十个钱都可以。如此一来,就等于有一万人能买工坊的衣服。” 第七十二章:抢啊 “这说明了什么?一个洛图纺织就能让一万人活命下来,让一万人能买的起衣服。就能让我们卖得出去一万件衣服!同时让整个河图纺织周遭建立起一个有序良好的循环圈。这还只是姑且没有诸位参与的情况下,若是诸位参与进来,这天下,还不就将在诸位的一举一动下为之更张?” 苏默说得十分直白,完全没有这个年代的书生意气。也没有说什么生涩古言,就是用粗浅直白的话,用最通俗,最易懂的办法将纺织企业建立的好处和影响说了出来。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看着苏默,完全没了当初那种轻视小生的模样。这些人除了那些看热闹起哄的酱油众,其他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而且家境有很好的。 这些人不是名流就是富商,而在眼下的大华,富商背后无一不是靠着豪门的。所以眼下这些人,几乎就将整个洛阳的大半精华都囊括了。再加上因为年龄的缘故,这些人出声成长的年代,正是皇权昌盛巩固的时候。他们成长教育的年代,正是皇权教育最为顺畅的时候。故而,年纪越大的人,就越是倾向皇室,或者说本身就是皇室的无声支持者。 也正是这些人,让权臣不敢乱动,让世阀不敢明面上嚣张。 眼下,苏默用一个天子的亲自题字,加上大规模宣传,一下子就把这些倾向皇室的人或者说本身就是皇室一派的人给拉了过来。再加上这股份分红,利益捆绑的方式,自然能十分顺理成章地将这些人绑在衡王的战车下。 “而洛图纺织,便是一个下金蛋的老母鸡!现在这份老母鸡分成一万份,天子命衡王殿下代为出资五成,其他尽数公开募资!只要进来,你就是天子的合伙人!”苏默大吼,心下无限宽慰。也就只有在这个皇帝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能把皇帝的名声卖出去啊。当然,至于事后承受多少清流的抨击苏默已经无所谓了。大不了剥夺散阶,那玩意除了每年几百两银子能干嘛? “敢问苏公子。河南一地依靠手工纺织为生者众,如此一来,只怕有碍人和吧?”一名年轻的士子目光咄咄。 苏默则回道:“千年沿袭,至今依旧只能靠着这点手艺过活,是他们技艺不精,能怪的谁来?难不成我比你更会习文作诗,所以就要在科举之上让你吗?” 提问之人被憋得通红,他倒是忘了,苏默还有个大才子的名头。 接着提问的就是个面相老成的中年人了,中年人朝着四周拱手,随后这才对苏默行礼,道:“在下左图有一惑,还请苏公子解答。” “职责所在。”苏默肃然回礼,这个左图可是城中豪商,其家族出仕者不少,端得是本地一号名人。 左图道:“公子刚才说了,这出产有保证,销售也有保证。但这一切,可都是建造在巨额资金畅通的前提上的。公子要募资,想必不仅是因为有钱大家赚这种善心吧?我看,只怕也有资金短缺之故吧,而且和官家贴在一起的事情历来都是悬疑颇多的,十万两银子能做几两银子的事情,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不知道公子用什么来解我们的疑问?” “这个好办!”苏默回答利落:“出资股东者,本来就是工坊的主人。既然是主人,当然有查询工坊财物,人事的权力。除了具体经营交给掌柜、理事之人外。其他监督之责,自然应该有股东出任。故而,苏某打算成立董事会,选举名望出众,可信服诸位之人出任董事,以其职权监督,使每一分银子都能用到实处。也让诸位的投资下来得更加安心。不知诸位所思如何?” 此刻,坐在前排的赵功谷拍了拍侍奉一旁赵尔阳的手背,缓缓颔首。 赵尔阳于是起身:“不知苏公子这洛图纺织要建多大股本的工坊?” “一百万两的股本,天子出资二十万白银加皇室署名占五成股本!”苏默缓缓出声,四下惊起。心下有些惴惴,苏默还担心自己这多喊了呢。实际上,这二十万两还是他给出资的,为的就是让这些有钱人不要太担心,以为天子是要空手套白狼。 “三十万两,谁都不要跟我争这股本!”赵尔阳还未反应过来,赵功谷立马就起身了,这老先生也不顾利益,径直跑到了那登记的桌子旁边:“我要入干股!三十万两,要三成!” “赵兄!不要欺人太甚,你拿了三成,让我喝西北风吗,我要四成。四十万两,我买了!” “其他五成我买了,谁都别跟我抢!” 一个个老胳膊老腿地人在苏默刚刚说罢的时候,齐齐跳了出来。一个个矫健得让苏默瞠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地震一样。 苏默实在是太小看了这个年代,皇权下世界里对皇室的感官。 莫说是空手套白狼,只要能拿下皇室这署名,再白给一百万两都成啊!这年头经商,因为不得不依靠豪族每年要丢下去的银子就不知多少万了。只要能拿住皇室的牌子,区区这点银子值的什么? 更何况不用说这玩意既能赈灾又能赚大钱,如此天大的机会,抓不住了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整个热闹顿时欢畅了起来。 龙门镇。 洛阳城的繁华到了龙门镇的时候就少了许多了,龙门镇也是个交通要隘,繁华之所。但自从这数十万流民潮席卷而来后,整个市面上就萧条了起来。 当然,几个商铺也还是依旧热闹的。 比如说这药材铺和粮店客栈,这些都是爆满的。流民里头就算再怎么窘迫,翻翻箱底,有些人家还是能翻出一点银子买下一点救命粮,或者救命药的。 故而龙门镇这里也还是维持了一点诡异的繁华,而这些繁华背后,同样是以武力为依托的。 若是想问没有武力怎么办? 嘿,李氏粮店,李氏药店这些前任东家的结局能格外淋漓地将真相给你解说清楚。而今这龙门镇的大半产业已经改名归属在了李闯的名下。 至于这粮店的前任东家,也不知是住在哪个沟壑里头去了。倒是这药店的东家识趣一点,拿了点银子和粮食,便带着家小跑去了洛阳城。倒也没人为难他,只是路上匪患渐多,谁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活着到洛阳城。 洛阳城周边流民一起,自然是罪恶频生。没有法度的世界,流民也随时会演变成土匪,区别,只在强权的性质如何罢了。 此时龙门镇,一个新的强权在建立。 数百骑纵横在龙门镇的十字长街上,为首一人高头大马,大氅飞舞,意气昂扬,正是李闯。 其后,秦烈,白杆以及韩江皆是领着部曲,威风赫赫。 “将人分拨出去,告诉他,我给他们一条活路。所有人,聚集去抢龙门王庄!” “想要活下去,去王庄!” 一个个流民潮里面突然涌动起来。 一起快马突兀地冲入了人群之中,随后一个骑士开始声嘶力竭其高喊了起来:“想要活命,去王庄。抢粮食,枪银子,抢女人!” 无数这样的骑士冲入了一片死沉沉地人群之中,无数动作被重复。 然后,无数反应被重复。 所有麻木不仁的人纷纷睁大了眼睛,这一个个流民竭力伸长了脖子,似乎能让自己听见这声音更大一点。 一个还留着几分力气的壮汉站了起来:“贼老天,反正到处都没有活路了。还不如去干上一场。你们不走,老子走!” “俺也上!抢钱,抢粮,抢女人!” “要活路,抢王庄!走啊!” 第一个站起来的壮汉不自觉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动了起来,随后,怒吼声接连响起。所有人都明白,洛阳府拒绝赈灾后他们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官府都不管了,还管什么律法?老子活下去才要紧!” “杀了贪官,杀了地主。抢粮食,抢,杀啊!” 近万流民,就靠着这么几嗓子的声音瞬间聚集到了龙门镇外的王庄里头。因是准备充分,李闯甚至没有动一点力气就让周遭所有的流民都被吸引了过来。 近万人浩浩荡荡冲到了王庄里头。 本来墙垒高深的王庄甚至都无法抵抗几下,无数流民根本不在乎什么战法,也毫不吝惜什么伤亡。 他们都清楚,反正是要死了。死在抢粮食的路上总好过死在路边沟壑,要死,也要死出一个希望来! 要死,还不如杀出一个希望来! 王庄内,战战兢兢的王庄管事董和直接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身边还留下的几个账房护卫一个劲地问着要主意,但董和哪里还有主意?数千过万人的声势,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整个人打着哆嗦,董和大口窜着粗气。 忽然,一股子骚~味传了出来。 几个护卫木然地对视一眼,眼中纷纷传出了不屑和难言的惊恐:“这个时候还给谁卖命,跑啊!” 几个账房也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冲进了银库。几个护卫倒是不贪心,但也拿着账房里面几个金元宝就跑了。 轰隆…… 整个大门被撞开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瘦弱精光的流民冲了进来,所有人彷佛成了魔鬼一样。 一个盒子被打开了,各种罪恶由此展露。 “将粮仓银库给我守着,敢有冲过来不长眼的流民,统统杀了!”李闯怒吼着:“招兵买马,老子是占天下!” 第七十三章:再起波澜 整个河南谁最富有?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几乎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的福王将整个河南的财富都大半囊括进了口袋。甚至,在人力物力财力这些东西上,福王能够掌控的资源比起官府都还要厉害。 历来权贵多兼并,反应在河南这里尤为尖锐的是福王比起那些地主还要狠。人家是亲王,有优待,天子朝廷见了他买田地,购家产,非但不会怪罪限制兼并,反而还会支持,甚至直接将那些无主以及官府的田地当做赏赐给了福王。毕竟,比起福王去造反来说,让福王在兼并上多费一些功夫更加来得让人舒心。 就在这么一个大环境下,福王的家产就跟吹气球一样迅速地膨胀了起来。 在以往造反的时候,农民起义军第一个将矛头对准的就是那些地主。而且,还就是头号大地主。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地主恶霸罪行累累的缘故,相反,这些地主大多都是这个年代素质最高的一批人。他们大多是士绅,有过入仕的经历,而且平素对待佃农大多也不会太过苛刻。儒家的仁爱思想就算不管用,也能多多少少约束一些。所以农民起义军造反之所以将矛头对准过去,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些人掌握着这个时代最多的资源。 地主家有余粮,地主家地窖有银子,大户里头美人多,地主家里多娇~娘。在河南,最大的地主就福王,最够资格的大户就是福王,最有钱,最多漂亮女人的还是福王。 这样的观念碰上农民起义的时候,十分正常地就会转化为仇富。而且不要忘了,在洛阳城,数十万流民遭遇了残酷的屠杀。五千官军浩浩荡荡从里头杀出,无数百姓积累成尸骨,血流成河地结局染红了洛阳城外的土地,肥沃了一春的土地来年注定会成为最肥沃的土壤。 但同样,这些土壤也在流民们心中,生根发芽成了最坚固的仇恨信念。 因为仇恨,让整个贫困的流民由绵羊变成恶狼。也因为最实际的现实,流民们发起了绝地突袭。后面是饥饿,疾病,死亡的威胁,前面则是粮食,金银,美人的诱惑。往那边走实在是太容易抉择不过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规模庞大的起义在一瞬间就被一个名作李闯的人带动了起来。 先天掌握着龙门镇护卫的李闯带头造反,万数饥民将龙门镇万庄的占领。随后,掌握了粮库银库的李闯大肆招兵买马,原本手下不过区区千人迅速膨胀翻倍,又集合了三千骨干,迅速集合冲向其他王庄。 随后密集集中在洛阳周遭的数十百个王庄遭遇了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打击,几乎是犹如蝗虫一样过境地将整个洛阳周遭扫过。 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股庞大的力量悄然萌动复苏,茁壮成长。无数活不下去的流民在埋下亲人的遗骨,隐藏住洛城外的仇恨后,发现了这一股力量。 一股复仇,一股生存,一个希望的力量。 于是,数十万流民从各处汇聚而来,在遭遇了一次失望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希望。 所有的流民在暴力和突破秩序的生存渴望下复苏了,他们举起最原始的武器,拿起最后的力量,突破村寨,突破城堡,突破地主家的围栏,也冲入了一个个城镇内大户人家的卧室。 他们抢光了一切,他们宣泄着暴力。 一切都在启兴四年春的这个季节里爆发,当一切的暴力失去的束缚时,一个无可抑制地力量成长了起来。 李闯在此时,已经汇聚了一支多大两万人的青壮骨干军,光是骑军都超过了两千人。 至于其他能够裹胁而来的流民,空前地达到了五十万之巨。而这一切,也只不过经历了短短的半个月。 沧桑巨变,整个河南似乎一瞬间就响起了一举顺溜的民谣:“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被深重枷锁所束缚的河南大地似乎一瞬间就复苏了,在这样一股力量的冲破下,洛城,再次迎来了最大的危机。 而此刻城中大人物们却对此根本没有多大的了解。 一个李闯,手下不过几百号乱匪罢了。对付一般县城的衙役守军的确厉害,但在洛城五千官军的严厉,再多也不过只是一点更肥美的军功罢了。 在满城高官的眼里,河南的民变的确众多。但同样众多的镇压经历让他们早就失去了警惕之心。更何况,这些流民还是被他们给驱赶走的。 数十万流民,集聚在城外,还不是由着他们去砍杀? 五千官军只不过在城外摆了个样子,杀了千把人就将局势控制了。对付一群任由索取的绵阳,值得这么大惊小鬼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人会给而今洛城当权者福王听的,就在前不久河南巡抚陆宗预,河南布政使韩升等高官密会了福王后,名副其实开始行使洛城所有权力的福王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乱民。 整个洛阳城的百姓,也有几十万嘛。他堆积在洛仓里头数十万石粮食拿出来,也足够他武装一直纵横中原的力量了。到时候,再招兵买马杀过去就完事了。乱世人命如草芥,给一碗饭就能卖命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对于福王而言,真正对他造成威胁的,只有一个华言徽。他所看重的,也只有衡王。 干掉衡王,天子就是他的。皇位就是他的,这江山也就是他的。至于这些死掉的百姓,也会是他的。 所以,福王的注意力就在华言徽身上。而那个之前并不起眼的苏默,却真正结结实实地让福王吃了一个闷亏。 一场洛图纺织的股份招募,竟然将整个洛城大半的士绅都给吸引了过去。这还不算,本以为这衡王也早该歇菜了,没想到竟然不声不息地拿出了天子的亲笔题词题字,弄出了一个所谓的洛图皇室纺织。 有了皇家的金字招牌,在短短不过七天的日子里,洛图皇室纺织工坊的架子就搭了起来。 原本苏默只是想着能够用五十万两银子就搭建起一个服装托拉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募集资金达到了三百万两。 放在后世,这就是至少十个亿啊。 更何况,原本五十万两银子就额外足够了。连带建设厂房,招募工人都能大大有超出。却没想到,洛城士绅们应募的热情实在是太大了。远远超出了苏默的想象,于是在主场招募会上,苏默直接将股本拉升到了三百万,照样由皇室占据过半股本,这才将热情太盛的士绅们给安抚了下来。 在这样一种近乎集体狂热的情绪中,所有人都怀着满腹热情,将这洛图皇室纺织的股本给缴纳清楚了。 随后,选举出来的十七名董事组成了董事会。十七名老少皆有的董事热情澎湃地平整土地,搭建工坊,招募人手,购买机械。在超额足够的资金优势下,全速发力的洛图换皇室纺织远远加快了将近一倍的速度将厂房给建设了起来。 而此刻,其他人才发现,苏默之前购买的棉花已经能够派上大用场了。这些重组的原谅被苏默转售一个倒卖就回本还大赚了一笔。偏生这些董事还对苏默如此体谅地“平价”出售而满怀欣喜。因为在洛图纺织的刺激下,整个河南周遭的棉花价格大幅上升,苏默之前收购进来的棉花已经算是低价了。 至于其他那些早早就签订好了订单价格的地主更是一个个地瞠目,难以想象整个河南一地的风潮竟然就在苏默这么一个小年轻的手中,被翻腾来翻腾去,折腾得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而同样如此,他们也被自动地绑架在了苏默的战车上,不得不为之冲锋陷阵。 就这么一个转圜下来,不过区区半个月时间里发生事情竟然比起福王之前半年发生的事情还要精彩,还要难以理解。 如此下来,面对城内这么波谲云诡的局面,他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城外那么一点乱民? 在自己的腹心之地里,竟然被对方这么结结实实闹腾了一场。原本对自己根本无法反击的衡王,在苏默的帮衬下,竟然如此浩荡地拉出了一个所谓“洛图皇室纺织”的架子,将城中一个个分量不轻的士绅豪商给拉近了自己的圈子里。 福王很清楚,那些所谓交情在真正发生的大事面前,根本靠不住。世界上最结实的东西,永远是利益的勾结。 同样,当福王发现,城内这些士绅豪商竟然一下子就集结到了衡王的麾下时,他如何能不惊恐? 尽管洛阳城的兵权,政权,都进入了他的手里。但无论如何,福王都不会容许衡王在自己的老巢里拉出了一批实力派。 绝不! 福王想着,肥胖地身体在花园里蹒跚地走了几步,但无论怎么想,他都难以想出头绪。 所想悄悄放松一下,福王招来了自己最喜爱的侍妾花蕊。一个从王庄里头选出来的小家碧玉。 这小家碧玉比起一些大家闺秀多出了那么一股子清新的灵气,不仅如此,这花蕊还很好学,床上那些招数将福王伺候得欢快非常。于是最近这花蕊就是福王身边最宠爱的侍妾了。 福王挥手让内侍将侍妾招来,随后便继续冥思苦想着破局之法。想了一点,还是没头绪的福王不禁心绪有些糟糕了起来。 “花蕊怎么还不来?”华玉润有些不耐烦地,内侍奴婢纷纷低头。去传唤的内史却久久不归来。 华玉润皱起了眉头。 就当他快要按捺不住爆发的时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跑了过来,正是华玉润最喜爱的花蕊,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华玉润肥大粗壮的大腿,哭丧了起来:“殿下,快救救妾身的父母吧……那些流民,将王庄给打破了啊……” 华玉润的脸色瞬间难看都好像吃屎了一样,其后,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刷地就白了。 第七十四章:福王世子 福王的脸色很难看,抱着一丝侥幸,福王亲自跑去了城头。 不过,但福王走进城墙边,看到来来往往一个个兵士皆是神情紧张,面带惊惧的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了事态已经大条了。 而此刻,实际主持洛阳府事务的福王府长史兼领洛阳府同知彦文虎这才急急忙忙,又重新跑到了城头上见到了福王。 一见面,彦文虎脸上那焦虑的神情便出卖了他的心思,凑近福王,彦文虎几乎是用绝望的语气将而今洛阳府的局势一一道出:“殿下……偃师(今河南省偃师市)、宜阳(今河南省宜阳县)、新安(今河南省新安县)、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孟津(县治在今河南省孟津县老城)、登封(今河南省登封市)、永宁(今河南省洛宁县)、渑池(今河南省渑池县)、嵩县(今河南省嵩县)……10县都陷了……贼寇狡诈,由外而内,一一陷落以至至今府衙方知。而今流民集聚数十万,群情汹涌于城外。事急已危啊!” 华玉润肥胖身体微微一晃,彦文虎手脚伶俐,及时扶了过去。但紧接着,贴近了身体的福王开始咆哮:“那孤的王庄呢?孤留在城外的数百王庄呢?彦文虎,你给孤交代清楚了!” 福王府长史,本来就有统领福王属官的地位,可谓是皇室外王府第一人。同样,也负责管辖众多产业。彦文虎代替福王推上洛阳府同知的位置,不仅有让其代掌洛阳府权力的原因,也有照看诸多田庄粮库银库的原因! 眼下……城外十县陷落,王庄是个什么情况,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果然,华玉润刚一咆哮,彦文虎整个的人身子都快软了下来。 “臣下……无能。流民如洪水漫过,整个洛阳府外,难有幸存……”彦文虎说罢,福王这摇摇欲坠的架势就更加厉害了。 好在其他几个近侍见此,连忙过来扶住福王。 看着彦文虎,福王气喘吁吁,还待怒喝几句。却没料这话应刚落,还未说什么,一股更大的声响猛然传来。 好像九天雷咒一样彻底将福王的声音淹没,这下子,所有人也不管福王是什么情况,齐齐趴在城墙边上,看向城外。 都说人数上万,无边无岸。这洛阳城外又是速来宽阔,怎么说平素间摆个万把人也是看得出的。 但直至今日,所有人这才发现了自己的浅见薄识…… 人数上万,的确看起来可以无边无岸。但若是数万,十数万,数十万呢?无法想象,当数十万人挤在眼前,将整个洛阳城全部围起来的时候,那将是怎样一个绝望。 从数丈高的城墙上望去,人群就像蚂蚁一样将整个视界全部占满。 就好像,突兀间眼前全部被挤满了一种色彩一样。一种灰布色的,黑发色的色彩,充斥眼前,无边无岸,充斥一切。急剧视觉冲击的画面让所有人一瞬间变得失声了起来。 随后,当视觉的震惊过后,听觉的震撼于此袭来:“杀啊!” “官府糜烂,贪官横行。我辈伐无道,诛不义。杀伐救苍生!” “杀!” “杀!” “杀!” 无边无岸的人群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凝聚的人。随后,此子高呼一声,数十万人齐声大吼:“杀!” 一个杀字,犹如有实质一般将倚着城墙站起来的福王腿下一软,竟是瘫软在地无法起身了:“怎会如此……数十万流民……数十万人反贼啊……” “殿下……殿下……” 所有人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一个个拥挤在华玉润身边,试图将肥胖沉重地华玉润抬起来。 好在离着不远的世子华仪柳迅速赶来,连忙扶住了华玉润。也许是见到了华仪柳的缘故,华玉润竭力挣扎起身,抓住儿子的手笔,疾声道:“眼下洛阳事,一切以世子为主。保住洛阳,保住基业!杀光反贼!” 说罢,怒极攻心的华玉润歪着头吐出一口鲜血便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此,纷纷悲呼了起来。 华仪柳却缓慢坚定地将华玉润紧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掰开,唤来一名王府医官,抹掉脸些许湿润后,大喝:“父王无事,当下是送父王回福王府静养为要。都让开,送父王回复。洛阳之事,以本世子之命令为准!” 在场官宦面面相觑,此刻,福王府长史兼领洛阳府同知的彦文虎当下大喝:“臣随时听候世子命令!” 其后的洛阳守备李宏也是紧跟其后:“末将听候世子军令!万死不辞!” “吾等听候世子吩咐!”其他人纷纷反映了过来,齐齐大喝。 只是众人神色难辨,一个个低头将脸上的情绪掩饰。 此时的华仪柳倒是无视了城外的纷攘,手中权力掌握后,他便开始兴奋了起来。当然,首当其冲的还是要平定民乱。 “李宏!巡兵营立刻出营弹压,王府卫队,巡城军立刻招收新兵训练!”华仪柳看向李宏,手握五千官军,虽说战力算不得天下强军,却也是整个城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了。 李宏得了命令,高声应下,便出去开始调动兵马了。 此刻,经历过福王晕倒后,众人似乎也找到了一个主心骨。纷纷在城门楼上听候华仪柳的命令。 华仪柳也是有些格局的,坐在上首,第二个命令发向彦文虎:“你为洛阳府同知,即刻将收拢城中流民,各士绅当尽心竭力赈济流民,不得拖延。城内若有反抗王命者,可立时弹压,不得宽限。” “臣下听令!”彦文虎当下应是,不过这么个称呼却让城中一应官绅心下的感觉顿时不一样了起来。一般而言,他们互相称呼都是属下,下官什么的。但可没有称呼过臣下啊……那玩意是对天子用的。虽说在对于王府属官而言,对皇室也要称呼臣下。但毕竟,眼下彦文虎履行的是洛阳府同知的职权,人家可是地方官啊! 难不成……福王府真有绝对把握,甚至连巡抚大人那等陆氏核心人物都明面支持华仪柳入皇城了? 这个念头一下,众人的感官顿时不一样了起来。 “吾等定用心赈济,让世子放心!” 人群中纷纷攘攘,除了少数几个早就购买了洛图皇室纺织股本的士绅外,这些亲近福王府的本地士绅一个个都激动了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城外数十万流民在围城。也忘了刚刚给他们的震荡。 此时洛阳府府衙。 洛阳府衙而今的气氛十分怪异,按说府衙里头做主的当然是知府也就是隋文焕。府衙里头的中心当然应该是在正厅里头办公的隋文焕,府衙里头数十文吏,数百衙役,都该是以隋文焕惟命是从。 事实上,在十天前的确是这么个模样。 但自从福王府长史彦文虎“屈居兼领“洛阳府同知后,一切都变了。府衙里头一个个都望着偏厅的同知厅里头跑,一个个文吏压抑对同知的命令也是不敢怠慢,反倒是手握正印,为堂官的隋文焕落了个冰火两重天,被福王支持下的彦文虎强力架空。 由此,整个洛阳的权力也的确大半手握在了福王手中。 眼下流民大乱,造反攻城。按说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也不该再排斥人家了。没想到福王跑上城头后,却依旧没一人主动通知隋文焕,甚至当衡王到府衙里头询问情况的时候,依旧没人主动搭理他们。 隋文焕见此当然不会在巴巴地跑向城头去见福王,但衡王华言徽却是按捺不住怒气。于是拉着隋文焕跑去了福王府。 打着的名头,自然是探病。 虽说没人主动通知他俩,但衡王的消息也是畅通的。自然知道王府田庄被冲破,福王过半家财烟消云散。 同为亲王来探病,福王府里头谁也拦不住。 于是华言徽在福王府卧室里见到了病床上的福王,经过医官一番治疗,福王的倒是气色好转,其实脸上的抑郁谁多看得见。 见了华言徽,华玉润是半分敷衍都不想改了,也不叫人搬个椅子给做,就这么大刺刺地起身问:“衡王此来是为何事?” “孤听闻城外大乱,流民造反攻城以至于皇叔病体违和,故而来慰问。请赐教此时洛阳当如何应对?”华言徽一个软刺丢了出来,华玉润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 不过华玉润的城府的确了得,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淡淡道:“洛阳之事,洛阳能应付得了。过些时日衡王随我进京便是了,此间俗事,就不劳衡王挂心了。” 华言徽一脸关心道:“如此怕是有些不妙吧。其实孤也有精兵千五,每日在校场训练无事,不如就派出去为皇叔帮忙吧?” “这就不必了!”华玉润还未说罢,一人意气昂扬步入,金冠黄衣,正是福王世子华仪柳,初掌权力的华仪柳气色很好,微笑道:“王兄,洛阳此间事就不必叨扰贵部兵马了。小王已经扩军备战,命巡兵三千准备出城平剿。想必,不日捷报将传。倒是小王有听说近日苏氏船队集聚洛水,可不知忙着什么呢?” 华言徽轻笑一声,被华仪柳这话噎得说不出话了。城中已经有不知多少风声在传,说是苏家集聚大批船舶,是要逃亡开封城了。惹得前不久刚刚买了股本的人都是找着苏默要个解释。 第七十五章:士绅代表 一个时辰前,湖南会馆。 此刻的湖南会馆如临大敌。负责此处安保工作的小少年云天带着十数个壮汉护在前,看着前方汹涌的人潮,额上大汗淋漓,很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 不过作为苏默的书童,已经成长起来的云天未有退却一步,他没有拿出木棍,而是不住地拱手抱拳,脸上陪着笑,应对着突如其来的难题:“诸位老大人,小子这里的确不是要刁难诸位,就是借我十个豹子胆也不敢呐。实在是公子外出,并不在会馆里。而里间妇幼无数,小子奉命守护,实在不能让开。” 不错,此刻的湖南会馆的确是被围了起来。 数十名购买了股本的士绅豪强纷纷过来围聚责难,为首的一人便是赵尔阳的父亲赵功谷。 赵功谷神情无奈,一夜间流民围城他倒是不惧,毕竟城中官军也有杀退过一次。再者洛阳城乃是先帝在时便细心经营的大城,历代修葺虽说不多,但至少这架子还在,流民一无攻城器具,二无强兵猛将。想要攻城难度极大,付出的代价也会恐怖。 至于他自己对苏默是信任的。但城中风潮传的实在是太大了,街头巷尾都是说着衡王要逃亡了,苏默之前那么做根本就是要骗了洛阳人的银子,指不定那所谓的皇家题词还是假的呢! 这流言一多,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都冒了出来。甚至还有人直接说苏默和衡王都是假的,福王是被骗了! 流言越多,人群也跟着似乎有了恐慌。于是各个大小鼓动们纷纷跑到了湖南会馆,他们倒是不敢找衡王,但对于一手经办此事的苏默,却必须先找到了。 于是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数十个在洛阳本地威望深重的士绅齐齐过来找苏默讨要一个说法。 而责难最为犀利的左图让负责洛图皇室纺织的庆桐满头大汗:“为什么苏默公子不在湖南会馆?城外大乱,工地早就搬迁进了城内,我等董事劳心劳力,庆桐掌柜却连苏默公子的行踪都不肯透露,这是何意?” 庆桐满头大汗,谦声应付,其他人也纷纷责难庆桐:“对。我们要见苏公子,庆桐掌柜,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是光明正大,那为什么还要顾忌?” “庆掌柜,说了吧。三百万两巨款,这不是谁都难担得起的。我们并不想为难任何人,只请要一个公道和安心!” …… 人群背后,一小楼上,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的人嘿嘿笑了几声,对视几眼,快步跑回了王府。 人群的吵闹声更大了,此刻,云天一把走上台前,推开庆桐,朝着几人一礼,道:“那就小子来说吧。实在不是庆掌柜难为诸位老大人,实在是……唉……诸位请看!” 说着,云天一把将上衣去掉。 春日的洛阳城气温不高,众人都穿着棉袄防寒,若是裸着身子,只怕回家就要生病。但今日云天一把将上衣去掉露出上身的时候,所有人纷纷止住了惊讶,而是目光落在其背上,皆是失声了。 只见云天背上伤疤纵横,有粉嫩新添的伤疤,也有深色显然是很久之前的伤疤。其他护卫见此,纷纷面露不忿,看着一干士绅咬着牙,神色各异,皆是不忍。 赵功谷重重叹了口气,从一旁下人的手中接过一见貂皮大氅,给云天披上。 云天默默接过,道:“公子实力弱小,却又在洛阳树敌众多,至于对手是社么品性。诸位想必都明白,故而,公子的行踪并非不可告人,而是……的确难以告诉诸位。” 众人都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么小的孩子护主之心当然可嘉。在逼迫,那就是要逼死人家了。可要是这么甘心,他们又不愿意。 “但事情也并非不可转圜!”此时,云天又道。 众人纷纷眼前一亮 “是什么法子?”左图率先道:“若是能两便那当然是极好的!” 云天便道:“请诸位选几个德高望重的代表随我去那秘密之处见公子吧,不然若是人太多,人多眼杂……这……” “好!”赵功谷道:“便入这位小郎君所言。诸位选吧!” 左图此刻也转身对一干大小股东道:“如此两全之法的确大善,我愿附议,诸位意下如何?” 这里头俩股东本来就以赵功谷和左图最大,此刻他俩发话了,这些本来就以他们为主的士绅自然是纷纷赞同:“吾等愿请德高望重之人为代表!” 既然是代表,人数当然不能多。好在这些人里头实力排序本身就有一个说法,于是很快就选出了五名代表,除了赵功谷,左图以外还有骆繁,曹久以及一名名作于东进的大豪商。这另外三人前两者都是城中威望深重之辈,三人无一例外的都有开办大工坊的经历。 五人被选出来后并没有立刻去跟随云天找苏默,而是执意要求进入湖南会馆。这一次云天倒是没再拒绝,带着众人进去。 湖南会馆格局庞大,许是一开始就为了准备湖南众多士子,所以大屋小屋数百亭台楼阁,园林小院皆是齐全,占地宽广。光是这份地基产业就能奠定一个富裕之家几百年吃穿了。 进入会馆少许,这些士绅倒是心情很快平静了下来,风光独秀,美景怡人,端得是个好去处。 只是再深入一点,这些士绅的脸色就变了。 倒不是这里头乱糟糟地嘈杂一片,而是里头有些整齐划一的东西,让他们有些叹为观止之感。 一旁陪同的庆桐似乎终于到说话的地方,道:“会馆眼下是张赫张馆主在管理,但说起来,也和洛图皇室纺织也是有关联的。” 左图问道:“哦?有什么关联,两者虽同有湘氏血脉。不过湖南会馆并非以赚钱为要吧?” 庆桐继续道:“这的确是如此。不过在下要问问左图董事,以诸位之观点洛图皇室纺织要工厂建成,需要多久?投入运营到规模产出,又要多久?” 左图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嘀咕了一下。稍待,左图出声道:“以我办工坊之经历,厂房建成需要三月,投入运营需要……三月可成。规模产出倒不碍事,管理有序磨合一些,一月可期。毕竟,这般近万工人的管理委实太过惊异,我们并无经验和善法。” 庆桐微笑听着,见此,抬头挺胸,略微骄傲了起来:“那敢问左图董事,若是解决了工人的问题,三月之期,可否开工?” 从七个多月到三个月,瞬间缩短三个月时间!左图眼睛立马就睁大了起来,骆繁,曹久,赵功谷,于东进更是一把抓住了庆桐,似乎能挤出什么天大秘密一样:“真能如此?早三个月开工?” 庆桐被腰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停下来,这才缓口气,道:“的确如此,诸位随我去看便是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都给我跟上,跟不上的今晚上别想从老子手里得到一点米粒。跟上训练,跑,给我跑!”随着人群越近,这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待士绅股东们接近后,他们这才发现,至少三千人在集合在各个大小庭落里头。湖南会馆占地庞大,中心的几个庭院却很是广阔。分开放置,的确足够三千人。 最大的一个庭院里,负责操练的张赫声音洪亮。其余学子也纷纷加入进来,或者是带队跑操,或者是一旁监管。但没一个是遛弯耍滑的,所有士子都停下了诗歌会友,也暂且不顾什么四书五经。 整个湖南会馆的人力物力都被动用了起来一起调教这三千多的流民。 而比起士绅五人在城外看到的那些流民,他们发现了十分迥异的不同。看人首先要看精气神,也就是一个人浑身透出来的那种气势气质。 这些湖南会馆里头被安置的流民无疑是幸运地,被选出来将要成为工人的他们将得到一份工作,一份生存下来的机会。 但光是这样,似乎并不能触动这些人那种根深蒂固的麻木。对一切都麻木,哪怕是希望,在生存的希望下,他们也只会机械地完成上峰交代下来的任务,然后活下去,至于接下来有什么希望,有什么机会,甚至虚无缥缈的理想未来,他们都不会在意,想都不会想。 因为他们麻木,麻木不仁的流民在生存的艰难下早就被折磨得快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该死的天下早就乱了,而最先遭罪的,就是这些局与底层,毫无风险抵抗力的普通百姓。 而今,赵功谷、左图,曹咎,于东进,骆繁等五人看到了别然不一样的东西。那边是希望,一股子丝毫不同以往他们所看到的希望。 一股子昂扬向上的精气神,甚至连普通洛阳百姓,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有的昂扬向上的精神。 在这样集体生活的锻炼中,在严格的纪律,充足的伙食,人文的关怀,以及美好生活的渴望中。这些工人们被激发了心中残存的信念,一股子对美好生活不敢奢望,却终于能够努力实现的希望。 于是,三千余人在训练下,昂扬向上,犹如一体。 似乎,只需要一个命令,他们能将洛阳城的城墙摧垮。 “我想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走吧,去码头,我觉得那里还会有更加让我们吃惊的东西!”一直不大说话的赵功谷又出声了,其他人却是突兀地齐齐一点头。 第七十六章:如沐春风 五人并没有打扰湖南会馆的训练,但他们之前的担忧已经统统都没有了。能够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收拢好三千多流民壮汉,将近万流民收拾得如此整齐。这份管理的手段,不愧是湖南苏氏那般庞然大物里出来的精英啊。 事实上,不仅是苏氏的管理体制,还多亏了这些举子的帮助。这个时代,最聪明智商最高的精英还是这些科举一途的人。集合了数百举子的帮助,整个湖南会馆的管理也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而张赫,也的确是苏氏集团了颇为出色的一个人。 有了这样一群人在为苏氏做事,苏氏的雇工问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眼下城内流民拥堵,至少十万流民,四万以上的青壮。只要将再训练一个多月,整个洛图皇室纺织所需要的雇工自然就迎刃而解。这就等于少了三个多月的成本支出! 同样,他们也看到了苏氏的力量! 而今围城,虽说有官军可以依靠,兵马五千胜过流民百万。但这些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听说过贵州围城之战的惨烈。心中时不时也想着,若是万一,万一这些流民也出来一个如安彦雄那般枭雄人物呢? 一旦洛阳围城成势,苦的终究是他们这些洛阳土著啊! 乱世,终究是来了。这个时候,能有一支刀兵防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洛阳城里眼下只有两支武装力量。 第一自然就是官军,也就是福王。世人都知道福王掌握着洛阳城的权力,府中更是藏着兵马数千,配合城内五千官军杀出去,一万余大军碾压下,谁能抵挡? 只不过似赵功谷、左图五人,实际上已经和衡王有了不浅的纠缠。在他们看来,福王掌握了权力是不错,但他却是个谋逆野心不良之人。身为藩王,无天子命令,却拥兵自重,安插亲信掌握府衙大权。这不是打算谋反是什么? 故而,赵功谷很自然地亲近了衡王。毕竟,衡王是天子一系最强大的助手,是而今正统所在。是最符合他们观点的人选。 只不过,衡王的力量太弱小了。区区一千五百侍卫,看着倒是威武不凡,阵列俨然。但一千五百人对阵一万一千人乃至整个世阀。这似乎又太过艰难。 故而,之前他们对衡王也是抱着若即若离的姿态。至于洛图皇室纺织,在他们看来,买的是天子皇室的牌子,并不代表是要抱住衡王的大腿。 虽然在苏默看来,这些人已经入彀。 而今,赵功谷五人终于抛却了往日的顾忌,彻底打算站在衡王一边。此行,已经打定了主意,见完苏默,就拉着他去见衡王! 因为,在湖南会馆里的这一幕深刻地改变了所有人对实力对比的判断。区区不过半个月就能训练出一支强兵的骨架,那么,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会如何?一年呢? 只怕,一年后这中原就要改姓了吧! 一念及此,几人心下已经大定。 正当他们跑到码头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码头周围已经被戒严。三人一岗五人一哨,齐聚此处的王府卫队被苏默抽调过来了一个营。 数百人戒严此处,少有出现在洛阳人面前的王府卫队再一次让众人眼前一亮,齐齐都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些王府卫队不同于官军,更不同于福王府的卫士。 打个比方,福王府那群卫士就是一群高来高去的……贼人。强横,耍蛮,不讲理,偏偏手里头拿出来的东西(文*冇*人-冇-书-屋-W-Γ-S-H-U)能让你不敢去惹他。 而官军呢,则是一群拿着刀兵的山贼,战斗力是有的,兵甲也是有的,但没有纪律,只能说是比流寇还要遭人恨。 至于这些衡王府卫队的精气神,以及这纪律,这训练。 那才算得上一个军队的样子! “是赵公?左先生,骆先生,曹先生还有于东主吗?”一名温润如玉的男子走了出来,衣带飘飘,温雅款款:“失礼了失礼了。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未能远迎,歉意非常,还望海涵!” 苏默一礼而来,温笑而对。 此刻众人对这个年轻的小家伙已经没有了任何轻视,甚至感觉苏默这一笑,突兀地有了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众人回礼,一番客套。 苏默侧身一让,请众人入内:“今日的确是有大事在下不能分身,空口无凭。诸位还是随我进去吧!” 赵功谷五人纷纷对视一眼,随后跟着苏默进了码头。 到了码头,这才发现码头上不仅有王府侍卫在戒严,更有近千人在肩扛手推地装着一个个箱子。 粗粗一数,这里的箱子竟然有数千个。而且箱子十分怪异,莫名地给了众人一股子奇异的感觉,似乎里面有着格外不同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他们心下难耐,甚至连其后至少数万石的粮食都不注意了。 苏默没有为难他们,而是拍拍手,招来了一队民夫。民夫们对苏默十分尊敬,事实上他们在此之前还是一群流民。是苏默花费了巨额资源,金钱和粮食将他们收拢了起来。给了他们工作,给了他们重新做人,重新生存下来的希望。 苏默示意民夫卸下一个箱子,民夫动作很利落。 很快,箱子被卸开。露出来的东西却让这个春天又多了一层冰凉,里头赫然是一副亮墨色的甲具。 比起而今华朝最好的山文甲,这甲具十分漂亮。光华和整体的构造让人首先光是普通人看着,也知道这甲具比起普通的山文甲定要强出许多! 忽而,苏默又喊来了一队民夫。这一对民夫抗的也是一大堆箱子,只不过看神态要轻松一些,想来分量比起板甲的箱子要重。 “这里只怕又是堪比板甲的东西吧……倒是有听说出产湖南涟源一地的板甲刀枪不入。就是不知道能让苏默看重的这箱子里,又是什么!”赵功谷五人一旁低声地交谈着。 苏默直接用行动解开了他们的疑惑:“这是克敌弩,复制修复于宋之神臂弩,却多有提高。” “神臂弩……?”几人面面相觑,对弓弩颇多了解的曹久此刻说道:“史书记载‘以山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射三百步,透重札’。但神臂弩材质难得,光是炮制晾晒便殊为不易,不说历代遗失后已经失去了强弩的制作工艺。就光说这弩具从头到脚制作下来,也绝非三月之功可以做到的。而公子在湖南的弩具工坊,似乎并未有超过三月吧?” 苏默颔首,向那民夫道:“敢问这位老哥,是什么名字?” 民夫有些受宠若惊,低声道:“老汉裘七,拜见大公子。” 苏默扶起身,道:“裘老汉你试试这钢弩。” 说着,苏默又将钢弩使用的办法一一讲解。钢弩颇为沉重,比起木制的钢弩分量要重一些。只不过钢弩各个机件都可以批量规模制作,只需要将车床做出来便可大量生产。如此一来,无论是更换修复,还是大规模武装都十分便利。 同时,个人使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误差。 裘老汉拿着钢弩,掂量了一下。他这样的民夫力气是有的,就是笨,苏默教了几次这才学会上弦,将弩箭上去。 苏默又唤来刚刚拿着板甲的民夫,让其找了一个木架子,将板甲放上去。五十步外,再让这拿钢弩的民夫上前射击。 嗡嗡…… 第一击失败,弩箭误差将近十多步,裘老汉有些赧然。此刻却又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大步跑来,喘着粗气,一把从老汉手中抢过克敌弩,道:“瞄准器都没有做好,就这么急躁地想要用?” 苏默愕然,却没有阻止这书生。 “在下忝为苏氏武器工厂首席工程师武关,此次弓弩便是在下负责。若是订购有需要尽可找我,若是有问题,也可以联系我。好了,打扰!”说罢,武关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显然,这次近万件武器是苏氏武器工厂的头等大事,事务繁多的武关连苏默都没注意就撤了。 苏默也不以为意,容人之量嘛。 就这么一小会的时间过去,老汉已经重新装上弩具了。制作克敌弩虽然是特种钢弦,但用起来还颇为吃力。老汉试了几次才找到法门,重新装上。 完毕后,再次一道弩箭疾飞而去。 这一次,又是正中了钢弩旁边的一个一尺厚的木板。木板被洞穿,然后被扯得脱离了原来的架子。 裘老汉脸色发红了,再次将弩箭上去,这一次倒是很快。上弦完毕,弩箭击发。 嗡嗡嗡的声音传出,叮…… 这一次中了,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弩箭正中板甲,只不过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惊愕的是…… 弩箭竟然被弹飞了! 没错,就是被反弹地打飞了!如此强弩碰上板甲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个强悍到不讲理的板甲! 苏默做到这里,挥退民夫,继续带着五名士绅前行。一路上,温笑依旧对五人道:“诸位以为如何?“ 此刻五人的表情已然惊骇,见到苏默这表情,纷纷大叹:“神器也!” 第七十七章:官军进剿 股东代表团很快就解散了,他们所有的疑虑早就消散。 有如此训练强兵之法,有如此强横不讲理的兵甲。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担心衡王不能在洛阳城中占得一点余地? 倒是福王,一直以来固步不前。 士绅几人心情不错,苏默却没有什么太高兴的。 刚出门的他便看到了一幕很是骚包的景象。 “官军出征了!”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一声高吼,紧接着,整个城镇里头发生的一幕让苏默整个人都愣了。 一溜集合小跑慢跑快走于一身的队伍行进了过来,光是粗粗一看就有万余人的队伍前后相接几乎看不到尾。 不过人群却是十分散乱,有小步快走的,也有大步快跑的。虽说红袄战甲每个人都有,但整齐的军服却一点也没有整齐的步伐来配套。 所有官军都是乱糟糟的,人声鼎沸下,说这是一支军队还不如说是一支土匪合适。更让苏默惊讶的是百姓们对这支军队的反应。 百姓们的反应很快,几乎是这一嗓子吼出来他们就有了动作。 首先是街面上摆摊的伙计,这些人都是几百年沿袭下来早就有规矩了。整整齐齐在街上摆着,一个个和和气气,彼此熟悉,也没有衙役俩砸场子整理街道。只要把税钱给了,官府一般也不拿这些挣个苦命钱的百姓为难。 故而,在这个没有城管的年代,这些小贩想必是最轻松的时代了。 就当苏默以为这些人可能要遭受兵灾的时候,却见他们一个个竟是反应格外伶俐地收摊拉车,整齐有序,步调自然。呼朋伴样,疏通交通。 苏默见识到了这个年代最自然最强悍的自我调整,所有人在官兵到来之前纷纷收拾完备,一个个都遛了个干净。 至于在本地的这些住户,也是反映不慢。这一嗓子说起来还是他们喊的呢,于是各家各户纷纷闭门自守,什么缸子衣柜堵门口,动作竟然丝毫不逊色那些小摊贩。 等官军赶到的时候,现场里除了苏默等人留在此处外,竟是没有一个还能喘气的。甚至,当官军这么乱糟糟地冲过来时,云天紧张地直接就拔刀了。 他一把刀,身后一些护卫也齐齐把刀戒备,目光正是这些官军。 就当这些官军似乎也要冲过来在街边的苏默洗劫的时候,其后突兀地又多出来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急,大氅猎猎。 为首一人,正是洛阳守备李宏。 李宏瞥了几眼为首的乱兵,顿时,几个乱兵纷纷跪拜了下来:“守备大人饶命……吾等知错了。求饶命啊……” 李宏一挥手,身后几个亲兵过去:“四十军棍,先打二十。战场中不孬种就免了!” “谢打扰饶命……” 乱兵的哀嚎声离去,李宏却策马过来,解下头盔,对苏默道:“末将全甲在身,恕不能全礼了。” 苏默看了一眼那几个乱兵的背影,再看看一阵束装整齐的骑士,突然皱眉:“礼节是小事,繁文缛节不要也罢。不过在下却想问问,此次兵马几何,带兵将领是谁?你身为主将,怎么做起了冲锋骑将的职司?” 李宏似乎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一一回答了。莫名的,他对这个年轻却颇有威严的士子不敢轻慢,而事实上,正是这种态度,让其躲过了往后的大难。 此时,李宏翻身下马,道:“回苏公子此次官军进剿,城中兵马合王府卫队共出兵一万二。以世子亲自领兵,自然小将能得冲锋的差事也是不错了。” 苏默略一皱眉,虽然很快就舒展了起来。但跟在李宏身后的军官还是很不满,他们可不如李宏这么消息灵通,又有敏锐的直觉感觉到苏默是个大人物。 在他们看来,似苏默这样年轻有点钱有点势力的人肯定是个所谓世家子吧。这样的人,固然可以畏惧,却不值得尊敬。再看苏默和李宏的态度,这就更不满了。 “城外贼兵滔滔……”苏默话到半途却住口了,转而道:“那就祝世子旗开得胜了!” 说罢,苏默行了礼,便离去了。 李宏回礼后,严厉地扫视了身边亲卫一眼,嘀咕了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便纵马前去,大军滚滚出城。 但苏默回到湖南会馆,在楼上凭栏而望的时候,中军已经走到了南城门。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福王世子华仪柳器宇轩昂,大氅飘飘,霎时威风。 “冢中枯骨……”苏默嘟囔了一句,不再去管。 此刻城外,整个洛阳城的森林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无数苍天古木,幼苗小树被砍伐了过来。数十万人的营地所需要的材质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无数人要安身找个谁的地方。这等于是要再建一个城市! 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到无疑是做梦,但整个洛阳周边的森林被砍伐过来后,还是建立起了一个营寨的雏形。 能在里头居住的,自然就是流民军。 流民里头也是有等级分层的,最外围的自然就是那些被裹胁过来,懵懵懂懂,面色麻木的流民。这些人基本不会得到流民军的福利,死了没人管,除非参加流民军,或者家人参加流民军。也别想从流民军里得到粮食,想要,除非破城之后自己抢一点头一点。 比外围流民好一点的是是流民军家属,或者说流民军。数十万流民规模庞大,光是青壮也有占了半数。事实上,一般人口里头青壮是没有这么多的。之所以流民军能有二三十万的青壮,完全是因为流民一路迁徙,路死沟壑,这才让青壮比例得以提升。毕竟,年轻人总能活得久一些,而孩子老人和妇人,则死的最多。故而,妇孺想要在乱世活下来,自然需要找到一个依靠。如果自己家人能够加入流民军,他们也能得到一份保障,至少省着点,从流民军得到的粮食可以分过来。数十万的流民,集合起来的流民军能有十万余人。 再好一点的就是流民军,这些人能够有一份吃的,无论是什么东西,至少吃了能活下来。更进一步,就是流民军骨干,这些人终于可以满足吃饱的层次,若是打胜了,还能大捞一笔,他们不需要抢,因为他们已经有流民军属下可以代为抢。这些人人数不多,却是组织成流民军的主要顾家,约莫七八千人。 再进一步,便是核心了人数不多,却不同于骨干。 这些人,就是而今起义三天王的直属部队。也是弹压整个流民军的最强战斗力。 甚至,这些人还有从官军府库中得到的铁甲,钢刀。颇为有趣的是之前负责收揽陕甘九边军汉的福王六王子,这厮放了大价钱从九边将人拉了过来。结果还没收揽多少呢,还在路上的大队军汉就被流民军给截胡收揽了。这些军汉不少,都是在边军里头厮杀久了的。 只不过边军糜烂,将门世家把持权势不说,真正肯厮杀的老军汉也不管了。这些军中的悍卒在边境内和鞑子厮杀,为国效力,结果回了家里,却连家小都养不活。 再加上边境地区穷苦,急眼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然这拉杆子成匪徒的也不在少数,就算是造反也没啥心理压力。 于是大天王李闯手下有八百骑卒,一千五百悍勇步卒以韩江为统领,其余流民军数万! 至于流民军中的二天王二当家,白杆子,也有五百步骑,自己直属,其余流民军万余。 最次的秦烈则有悍卒八百,同样流民军万余。 三人就这么聚集了十万余大军,数十万流民。如此浩大的声势,光是十万级规模的营寨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量变可以引起质变,一万人的群殴就算是一百名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抵挡不了。如果面临数十万人的群殴,光是如此声势,能够迎敌的就不多了。 当然,城中这些官军除外。 历来剿匪无败绩的官军自信昂扬,就这么迈着小碎步进入了战场。 出了城门,便是战场。 因为城门外,再无援手。方圆百里内,尽是反贼。 数十万反贼的压力在第一时间扑面而来,兵马一万二的华仪柳终于变了颜色。展现在华仪柳眼前的是铺天盖地的褐色,层层叠叠,毫无边际的褐色。 此刻的洛阳城外已经没有任何树木了,满目苍凉,房屋尽数被拆,只余下一点残骸无声地述说着什么。 除此之外,单调的色彩填充了所有官军的视觉。 单调的褐色,灰色,人头头发的黑色。积郁于此,让人心底里发堵。 “光是拼人数有用吗?”华仪柳面不改色,笑道:“当初是被我们当做肥羊的流民,现在还是肥羊。拿起了刀枪的流民就能变成狼吗?可笑!这是你们的军功,杀过去!” 李宏眼中突兀地闪过了一点忧色,只不过看到华仪柳严肃的面容他顿时便不再做声。官军开始前进,速度比较快。 而流民们,这时候才在李闯的手势下开始进发。 对,李闯只是一个手势。 两万流民军开始被弹压地走上了战场,两万人,无边无际甚至没怎么数就这么投入了战场。 秦烈带着悍卒步入其后。 第七十八章:战场,杀 流民军们浩浩荡荡地压了上来,两万人,颇为混乱地朝着官军压了过来。 的确是压,黑压压地人潮,一片人头,一片寒光。 流民军的组织结构很散,只是大体控制着行进。流民军的装备也很粗糙,除了百人级的军官能有一副甲具外,其他人根本就是一副普通流民的打扮。至多,手中能够拿上一杆削尖了的木棒。刀剑枪棒是有的,弓箭却散乱无法成行。 一切,似乎都是乱糟糟的。 这注定是一场乱战,不过流民军拥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这便是数量,两万人派上去,整个军阵似乎并未有什么分薄。放眼四望,依旧都是黑压压地人潮。见到这点,在城头上观战的福王华玉润心下有些担忧。 “这些乱贼可实在有些多了点吧……” 不过华玉润的担心很快就没有了。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这是官军进击的命令。当官军命令发布后,一名千户领着数百名步卒开始接触敌阵。 于是说是敌阵,还不如就是说一群流民。 乱糟糟杀过来的流民。 流民们很乱,但他们同样也是带着尖刺,手中的刀枪棍棒同样可以杀人。 所以一曲杀人的奏歌很快就唱响了,厮杀声在这一刻突然大增。 血雾开始弥漫。 “杀!”瘦猴三手中的大枪猛地朝着前方一员官军杀了过去,干瘦的身体里此刻似乎充满了力量。 双目泛着血红,泛黄的脸上诡异地透出了一点红晕。瘦猴三是一名流民军,一名无家可归,侥幸挨到流民军过来得以留下生存的反贼。 他想要活下去,才不管什么忠良正义,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哪里能活下去,他就去哪里。哪里给他一口吃的,他就为谁卖命。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而开战前一日的三餐饱食也让瘦猴三心里涌动出了一点希望,他要这一战后杀掉一个官军,他的上峰,一个名作刘启的流民小军官放出了话。能够拿到官军首级的流民军才能吃饱饭! 今日吃饱那是因为大战来临前的福利,以后想要吃饱,要么活下来等下一次战争,要么就拿到首级! 为了吃饱…… 瘦猴三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全所未有的力量,他奋力地杀向了前方的一名官军。 而身边,同样是一个个干瘦的身体在病态地爆发着力量。所有流民军根本没有顾着什么协调指挥,也没有谁说什么战术配合。 所有人只是奋不顾身地向前,他们渴望拿到一个首级。 杀戮在开场就变得白热化。 官军们的战阵被冲的有些摇摇欲坠,甚至在两万余人毫不顾惜,毫不留存地压上来后,第一个千户立刻就变得支撑不住了一样。 这让身后的华仪柳瞠目不已,随后紧接而来的就是愤怒:“废物吗,杀人也不会?增兵严虎,你带领所部两千人,给我上!” 被唤作严虎的是一名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大汉双目泛着噬人的光芒一般。 他很明白,此战是世子立下功绩的一战。打下来了,世子欢欣,他的日子才有奔头。娇妻美妾,封侯拜将,都有指望! “孩儿们,都给我将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杀贼,杀够了老子给你们找窑姐儿!”严虎大吼一声,又是两千步卒被派了出去。 这些是官军中的主力,虽只有两千步卒。却是官军里头少有训练充沛的战兵,比起之前一个千户的试探,这一次压上后显然变得更加有效。 见到身后的救援,前方有些颓败的官军也振作了起来,止住了颓势。 但此刻,流民军却又是突兀地一阵士气鼓舞:“杀啊,所有人都压上去。不要管什么留力气,杀过去。全部杀过去!” 两万流民军身后,一个看起来体面一些穿着银甲的男子大声嘶吼着,他就是这一部流民的头子。聚拢起来的两万人马毫不吝惜地投了出去,为的,就是身边秦烈带着骨干悍卒一旁虎视眈眈。 两万流民军在首领的命令下彻底投入了战场,脚步为之加快,迎头正对着严虎的主力。 两万流民军犹如一个巨浪一头拍上了不到三千的官军。战斗变得更加激烈残酷。 流民们毫不吝惜本钱的疯狂进击让所有人都有些心里颤颤,华玉润在城头上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向城外端坐在马上的儿子,心下突兀地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一站……要是败了该?” 似乎,上苍是垂幸他的。 面对流民们不顾一切的进攻,官军们也爆发出了罕见的勇气。身后的主将华仪柳第一时间派出了王府亲卫队的主力杀了上去,只不过,这个杀是派作执法队。 这一支流民军的全力进攻迅速让官军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两万人的围攻,就算战斗力再怎么薄弱,在如此残酷的厮杀下,也足以让官军的优势被一点点抵消。 官军们维持的战阵有些摇摇欲坠了,哪怕之前的杀戮再如何高效,此刻在无数人命冲击而来的情况下也似乎变得有些微不足道。 流民们已经不拿自己的生命当生命了,流民军早就放出话了。他们要是战死了,那好歹能让家属吃上一口饱饭。但要是死在后头,那没有谁会去管他。什么礼义忠孝,在生存面前还不如一张纸厚。 于是流民军的进攻变得狂热,变得无惧牺牲。 面对这样的进攻,官军的退步变得越发明显。官军也是人啊,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冲的这么凶,让我怎么挡? 这些官军在城里头是作威作福习惯了。当官的能克扣军饷,当兵的能欺负小百姓。生在洛阳城这么个繁华位置里头,怎么着也能捞到一份舒适的活法。既然如此,想要他们也跟着这么狂热的拼命根本就不可能。 而今碰上如此悍不畏死的流民军,官军第一时间就感到心怯了。都道是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耍横是第一流,但碰上流民军这种脑子楞还不要命的,自然是心理上早就没了优势。 心一胆怯,拼杀下的高下已经有了优劣。要不是官军好歹有些训练,身体素质,杀伐技巧上远胜流民,又有军阵彼此依靠,结阵杀敌。 只怕而今的流民军已经将官军给冲破了。 在这样的冲击下,竟是有了怕死的官军要逃了!有了逃兵,整个战阵摇摇欲坠的进度似乎又加快了一份。 见此,这一次手脚利落的华仪柳将王府卫队派了上去,第一时间斩了了逃兵。这些王府卫队也都是兵甲尽量,一个个牛高马大的主儿。在后头集结砍杀一群逃兵自然不在话下。 逃兵们被杀了个精光,甚至直接就顶在前线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看着一个个被流民军打得心寒的逃兵。 见此,官军们也够受了。 严虎对着顶在最前头的千户燕丘大喊:“老丘,看这架势都是群拼命的货色。现在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更是死。老子拼了,要跟这群狗日的流民军干仗。你跟不跟?” 燕丘也是蓬头土脸,厮杀下来后,身上冒着血,一张口,一口白牙下来,大笑道:“好。俺老丘也跟你赌一把。小崽子们,都他娘的别跑了。要跑回去,老子第一个死,死了以后,谁来照顾你们娘崽子?” “兄弟们,跟我冲上去。杀贼!” 燕丘严虎纷纷大吼,官军也被身前身后这股子憋屈给弄得快崩溃了。见长官如此拼命,往日的龌龊也纷纷放下,一股脑心血上涌,所有气力纷纷使出来,齐齐朝着前方杀了过去。 官军的反击止住了颓势,也让拼了老命的流民军胆寒了起来。 三千官军就算再怎么势弱也是官军,真正拼命的韧劲绝不是先天根底差了数筹的流民可以抵挡的。 此刻,一处偏僻的城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苏默陪着华言徽上了城头。 两人按着城墙,看着眼前这一幕厮杀,心头万千心绪涌了上来。 苏默轻声道:“每临难处,总有些血气未冷的汉子是敢做事的。这些官军虽然纪律差劲,但敢拼命总算是条汉子。” 华言徽颔首:“可惜不为我所用啊。” 苏默温言微微一顿,正要说话,华言徽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继续道:“言维,身临此处,你说此时该如何?” “福王世子不是易于之辈,此刻是骑卒用命之时了!”苏默刚刚说罢,官军大阵里鼓声再次激扬了起来。 领头的,赫然便是李宏所部两千余人的骑卒。 只不过,军令发下后,李宏却只有领了一千余骑卒出发。 虽如此,这一千二三的骑卒奔涌而上,依旧是声势浩大。马蹄声滚滚,寒光闪烁的骑卒直击流民军右翼。 一千余骑卒碰着一个角落便冲了上去,马刀挥舞,骑枪挑杀。滚滚马蹄声后,是瞬间被突破开口子的流民军。 官军步卒的压力在此刻顿时变得小了,而其后跟上的流民军死开的口子也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将整个右翼的流民军彻底打得稀烂。 流民军真的是支撑不住了,他们所有的狂热拼命都是靠着意气。当这一口气被人家顶住的时候,能够拼的也就是谁更持久。 但流民军却没有这股子持久的意志,在造反之初,锐气正盛的时候可以打一阵子,却终究无法敌过正规军。 而恰好此刻,李宏所部骑卒的冲锋成了压垮流民军这骆驼的最后一击重锤。 骆驼可以被稻草压垮,但重锤却能将骆驼直接打死。 眼下的流民军,就是成了这么一只被打垮了骆驼。 两万余流民军的右翼被打烂了,其后,整个军势一泻千里。 第七十九章:胜败一瞬 流民军被打退了,两万人在五千人的进攻下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所有流民都只顾着逃跑了,甚至这里头少有几个敢于反击的。 就算是有,也便成了死去是尸体。 五千余人进攻的杀戮将被打散了战斗意志的流民军打得更加没有反击之力,流民军已经陷入了群体的绝望中。两万人这么拼命地攻打下去,却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连一个千户都没啃下就被人家打落回来,抛尸数千的结果换来的只是更加残酷的打击。 尤其是骑卒,一千余骑卒带来的杀伤是步卒难以抵御的。骑卒单纯的砍杀并不能造成多少伤亡,只是骑卒对成组织的打击却难以抵御。 冷兵器时代作战,战术要求实际上就是彼此结阵,互相配合。而骑卒的存在,恰恰能通过高速运动,强劲冲击来将这样的组织结构冲散。将彼此结阵,互相配合的军队打散。 打散了的军队也就失去了战斗的力量,没有战斗力量的军队只是一群绵羊。 一群被骑卒拔掉了牙齿,砍掉了尖角的绵羊。 初战告捷! 在官军的进剿下,流民军的第一波进攻被毫无反抗之力地碾压了过去。似乎,官军可以开始欢呼了。 苏默和华言徽在偏僻的城头上看向身后,福王府的人已经开始欢呼。城门楼出,到处都是对华玉润的阿谀之词。 所有人福王一系的人都是昂扬挺胸,一次击败两万人的胜利在他们看来实在是辉煌无比了。 这些人甚至都想起了以后的美好生活,借助军功得以声望大涨的世子距离那个位置又进一步了。声望在这一站中被迅速树立了起来,他们欢呼! 苏默只是不语,华言徽却多看了一眼城中一处占地广大的楼宇。 那边是湖南会馆,实际上有衡王府颇多痕迹的湖南会馆。 就当华言徽回望一眼的时候,突兀地,城头上的欢呼声又打了起来。一个惊喜难掩的声音响起:“反贼退了,反贼退了!” 哗啦啦。 所有人纷纷跑到了城头上去,趴着城墙,所有人都发现了。那股子如同将天际全部填充的灰色痕迹退后了,流民们退了! 数十万流民聚集的流民军退了! “世子大胜!反贼退了!” “官军进剿胜利,反贼溃师千里!” “世子威武,世子英明!” …… 整个城中,欢呼声四起。所有人都为这胜利欢呼,尤其是福王一系的人,更是时不时从华言徽身边走过。尽管行礼时依旧恭敬,但那股子表情里头包含着什么,便是谁也能猜得出来! 苏默和华言徽对视一眼,纷纷失笑。 只不过,当两人笑声停止的时候,却纷纷严肃了起来。 苏默轻声嘀咕了一句:内战之功无用,便是杀光了流民又如何。这损失的终究是我族的元气啊。只是流民经过造反后就再难重新归顺田园了,虽如此,送到工矿之处却极佳。 华言徽没听清楚苏默在说什么,径直问了出来:“言维,你对军事多有独到见解,此番流民军退师。你有什么感想?” 华言徽说罢,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的洛阳知府隋文焕,衡王长史庞焕松也跟了上来,两人都是目光灼灼。 苏默和几人对视一眼:“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说一句吧。殿下,百姓,被逼得太狠了!” 这句话苏默说罢,声音低沉,几乎带了一点嘶吼。 苏默一言而出,随即便远远地看了一眼。城外战场,敌我双方惨烈厮杀的结果就是大地被鲜血染就。暗红一片,煞气飞舞。尽管遥遥隔着很远,但那股子冲天的血腥气依旧让苏默很有些不舒服。 告罪一声,苏默便下了城墙。 华言徽则是瞥了一眼福王,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意味。 “这……”隋文焕有些挠头。 庞焕松却半带认真半带看玩笑地对隋文焕笑了笑:“隋兄就准备早日旅行起民司的职责吧。开封城……哼哼……” 城外战场上,官军甚至都懒得打扫战场便开始缓缓推进。在而今的官军看来,流民军已经被打得胆寒了,已经士气低落。 流民军虽然势众,人数数十万,但说起来能够厮杀打仗的不过十万左右。这一下子就被打垮了两万,怎么说士气也要低落光了。 毕竟,比起流民军更强悍的官军在死亡人数达到两成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 能够死伤过半还力战不竭的,那都是铁军了。国朝里头都未必寻得到! 故而,既然打退了流民军。就该继续前进,伺机将流民军主力击破! 到时候,中原平定,罪过都是洛阳知府隋文焕的,功劳却都是他华仪柳的! 大军继续开拔前进,流民们也越发退后。甚至,当流民主力经过那个庞大无比的营寨时,也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抵抗。 一支规模在万人左右的流民军再次发起了强力的反击,但反击同样很快地被扑灭。 携带着大胜余威的官军白哦先得十分奋勇,甚至,肃清了大寨内的完固残敌后官军还完整地取得了反贼的中军营寨,里头所有东西大半毫无损耗。 走入中军帅帐的世子华仪柳还得到了别有不同的东西,一副完整的王室礼节用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瞬间让华言徽双目放光的东西:黄袍! “竟然是龙袍……”华仪柳抚摸着龙袍,这质地竟然还不错,就算是王府的裁缝比起来也是没有弱了多少:“想不到啊,反贼里头竟然还有想要称帝的人。哼,一旦称帝,天下兵马都要围过来。这反贼倒是胃口不小,不过,却便宜了我啊……” 华仪柳也没一口一个本世子了,比划着龙袍,满心地欢喜。 负责此处守卫的卫士见此乖巧地退了下去,只余下华仪柳一个人在帅帐内。华仪柳满意地笑了笑,左右看了几眼,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始将龙袍穿了上身。 “龙袍加身的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啊!”华仪柳有些微微傲然,他似乎想到了另外一幕。 陈桥驿处,兵马云集,黄袍加深的赵匡胤欺负着一群没男人的孤儿寡母得了天下。而今,他华仪柳同样是懈着强势,要将势单力薄的先今皇室的基业拿到手! 一念及此,华仪柳不可遏制地激动了起来。 他将营地重重戒严起来,身边亲卫也不放出去进攻了,全部留在这里防守。 而官军主力则依旧继续追击反贼,尽管反贼的首级不值钱,但这好歹也是军功,有了军功,武夫们才会能得到荣华富贵。 前头领军的已经换成了李宏,领着千余骑卒和三千余官军的李宏在福王世子的严令下不得不继续追击。 只不过追了五里李宏就下令开始收兵,流民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数十按的流民军,一口根本啃不下来。 而李宏也知道官军经过一站消耗激烈,此刻强行进攻并不有助于成事。 于是追击五里后,李宏就下令收拾战场,安营扎寨,开始休息。 而对面的流民军却足足退了又是千步见官军不在追击,这才被流民首领重新收拾起来。 不过,紧接着流民也不甘示弱地对峙起来,重新缓缓压进,直至彼此间隔千余步的时候这才停下脚步。 对此,李宏颇有些紧张,骑卒缓缓结阵,一副随时准备冲锋的模样。 至此,双方终于开始停歇,安营扎寨,彼此休息。 经过一日的激战,双方显然都非常疲惫。官军虽然勇猛,却损耗不轻,士兵们体力消耗极大。 流民军虽然被击破一部,却没有被完全击溃,数量庞大的流民军很快就恢复过来。 日暮,一切安静无比。 鸠占鹊巢得了流民军那个庞大营地的官军安享着流民军的劳动成果,辛苦了一整天的官军将官们纷纷将衣甲解下,或者是泡澡,或者是吃喝。 更有一些身份高的,比如严虎燕丘则是搂着两个战战兢兢有姿色不错的女子大声嬉笑,双手不断游走,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见此,李宏也不以为意。官军中本来就是这模样,要不是这次出兵太急,他还能将那群营妓给拉出来。不然大战后又没个泻火地方的大头兵们还不得怨念死?到时候打仗哪儿来的士气? 这般想着,李宏自然不会对这点行为有所指责。 不过,她倒是没去管属下献上来的那个姿色不错的女子。虽说最终又被属下拿去送给了福王世子,但李宏却突兀地有些心不在焉。 虽如此,一天的厮杀下来,他还是很快地歇了下来。 李宏这一次睡的很浅,睡下后,心里那股子烦心更是让他睡不踏实。睡到半夜,他索性掀开被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那日偶然见到湖南会馆里训操的景象,至此,心里越发烦闷了。 闭上眼,李宏却霎时间皱眉了起来。 沙沙沙…… 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声音传了出来,很轻,很怪异,却无比真实。 李宏整个人都打了个机灵,一股子寒冷从骨头里面泛了出来…… 嘭……一个巨~物倒塌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骑军战马聚集之处!李宏快步跑了出去,大吼起来:“全体集合,敌袭!” 但为时已晚,一个个身形矫健,配合老道地悍卒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第八十章:福王府大宴 洛阳城,福王府。 此刻的福王府一片喜庆,世子大胜流民军两万,这一个胜利的消息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强烈的振奋。 尽管武夫在国朝地位不高,但文官若是能拿下军功依旧是一个含金量极高的功劳。毕竟,文官阶层压制武夫实际上是忌惮武夫的力量。若是有强悍的文官也能立下军功,那自然压制住武官最好的事情。 再者,一个平乱手腕漂亮的世子,也是能够在那个位置上极其加分的。 故而,一次大捷,福王府便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宴席,宾客满座。为此,福王府还特地将衡王一系的人马都给请了过来。 苏默是不可能少的,赵功谷、左图、曹久、骆繁,于东进五人更是必请,其他一应购买了洛图皇室股份的大小股东们此次也是一个不漏,全部被请到了福王府里。 大战还未落幕,开宴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取名叫做庆功宴。于是就成了庆祝福王殿下病愈的大宴。 名头虽是如此,但入座的一众宾客话里话外都逃不掉这大胜之喜。 尤其是其余八王子,此刻尽是一个个恣意昂扬。他们虽然捞不着天子的位置做,但依着这兄弟的情分和以往的功绩,捞一个快活亲王那是足够了。 本来负责招揽边军逃亡军汉的华仪宗此时也是面带笑颜,欢畅举杯:“今日大喜,正是痛快畅饮的时候。来,我起一杯,祝大军杀光反贼,天下扬威!” “如六王子所言,敬!” 哗啦啦的,一大帮宾客纷纷起身,齐齐敬酒。 在酒精的刺激下,场内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所有人欢畅淋漓,私底下纷纷说着时兴的话题。 当然,主要还是围绕着官军进剿,世子大功这个角度。略带一些往后的封功赏爵,至少这次在战争中有功的那些人定然少不了大好处。 就算沾不到大好处的,往后世子成为天子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都是从龙之人,潜邸旧人能如何扬威那是再合理不过了。再说,上代衡王不比福王,有福王这个强力的老子在,世子登基后怎么也不会窝囊了去。 “可听说了没,等福王一上京,这洛阳知府就要换人啦!” “能换为?这隋文焕和彦文虎不都坐着好好的吗?这就要换了?” “哼哼。能不换吗,隋文焕背主而逃,一个远恶偏州是少不了他的。至于彦文虎,人家福王长史的位置,不说换个巡抚,就是布政使也是少不了的!” “那这洛阳府知府该换何人?” “还能是谁,皮原呗。此次大战就他最为活络,得了一个洛阳府知府的美位!” “怎么是他?他不过只是捐了几万两银子又给世子的功绩宣传了一下,就是这般,也能得到一个洛阳府知府?就没有其他人不满吗?” “嘿,当然没有。比起其他人,这一个洛阳府知府就太微不足道了。据说那次抚台和殿下密会后,是亲手给了殿下一张名单。就等着殿下将夹袋里的人都抛出去呢!” …… 人群们喧闹无比,一个个将自己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都给讲了出来。还别说,这里头大半小道消息还都是真的。 列卫宾客似乎都是喧闹无比,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欢欣。 但似乎再美好的事情都有瑕疵一般,这次的宾客里头,还有几桌是尴尬无比,死气沉沉的。 比如说周晚,这位洛阳里头诗书传家,进士出身的老士绅心情就非常不好。他是早早就买了洛图皇室纺织股份的,要不是手头实在没有多少余钱抢不过,他是恨不得将全部金银都买下股份的。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报答先帝的护身之恩,以及苏默父亲苏护当年的知遇之恩。这段历史他很少叙说,十数年风风雨雨过去了,他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没想到,苏默今日的成就竟是如此辉煌。那个伟男子的儿子竟是有如此机遇,如此手腕,如此能力再次登上高位,甚至再度主导皇位的更迭。 光是这般,就足够让人心潮澎湃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恩情? 于是周晚是毫不犹豫地就买了股份,但同样,当福王府此次主持宴会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地就将周晚的名字给划了上去。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招降周晚,而是要彻彻底底地羞辱这些人一番。 而他们这些人,却难以反抗。被羞辱好歹以后能抱住命,家小也还有机会逃出去。若是告病不来,下一次打击就直接轮到你了。 如此一来,周晚当然是不得不来。和他情况差不多的大小股东也是如此,除了赵功谷左图无人能让福王府有些忌惮外,他们这些人说是小鱼小虾也不过。 不得不来,那便凑一桌吧。 于是大小几十个股东纷纷自己坐在了一起,这倒是没人管。 只是等六王子开始热热闹闹地庆贺的时候,这边的阴冷一下子就突出了起来。脾气最火爆的三王子华仪杨腾地起身走到了这边。 许是喝多了,华仪杨的手中提着的酒壶一摇一摇的,随手拿了个杯子,目视左右,自顾自地倒了起来。 只不过刚一倒,这酒水就洒了下来。 满桌子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他们虽说信赖几个代表,觉得衡王也是一股潜力股。但而今一看福王得势,他们自然是心中哀痛。 苏默啊,你可是把我们给坑苦了啊…… 被酒水撒到的股东低声呢喃了起来,却不得不躬身地将酒水擦去。 哗啦…… “哎呀……”突然,酒壶又撒了,酒水撒了一整个桌子,见此,华仪杨似乎很是歉意。叹了口气,道:“这喝多了就是不好,手脚都不灵便了。不过我这脑子还是灵便的,嘿,不好意思了,撒着你了。海涵啊……” 满满一桌子都是被洒落的酒水,但这一次却没有人再去擦拭了。 所有人呐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华仪杨似乎也被自己的效果所满意,微微颔首,重新拿起一壶酒,摇摇一举,道:“为世子胜贺!” 这是直接扯开了说这次宴席是为了祝贺福王世子大胜啊! 一念及此,所有人目光中都带了一点微妙。无疑,在他们这些支持福王的人看来,三王子这分明就是直接吹响了对衡王的宣战口号! 而且还是己方刚刚大胜的情况下,如此关键时刻,怎能不让他们这些押注在福王身上的人欢呼雀跃? 哗啦啦地,所有人齐齐看着这一桌。 数百宾客,目光各异地看着这些大小股东。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垂涎无比的。更有那直接赤裸裸充满了贪恋欲望的! 此时,周晚缓缓起身,姿态纵容地将身上的酒水擦干净。目视三王子,神态平静。熟悉周晚的人心下一阵悚然,这全然一副要殉难的模样啊! 一念及此,在座几人都是愤懑不已,但真正想要心动了,却觉得自己这副身体前所未有地沉重过。 站起来的只有周晚,他举起酒杯,大声道:“愿此天下安稳,公道在人心,奸逆终诛灭,周某满饮此杯!” 说罢,周晚一饮而尽,平视着三王子华仪杨。 华仪杨被这一幕弄得有些呆了,他根本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敢于反抗。在他看来,在自己的主场,在自己胜负已定的情况下,这些应该是舔着自己的皮靴给自己请安才是。 没求着自己饶恕他们已经让他不满了,怎的,他竟然还敢如此无礼……竟然生生反抗了! “呵……”华仪杨呵了一口气,失笑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呵呵……说的不错,奸逆终究诛灭。哈哈哈,成王败寇。今日,我就跟你说清楚。这胜者,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 塔塔塔……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随后,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也响了起来。 许是这响声太过密集了,竟然声音大的一时间将华仪杨的声音都盖过了。数骑快马一起快直冲了出来,一个深未着甲的骑士下马之后,也不管不顾,什么宴会高官显宦统统不管,直接跑进了内院,钻进了福王的所在。 而与此同时,又是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这队人马里头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衡王华言徽,苏默,隋文焕,庞焕松以及赵功谷等五人。 只见五人一脸肃容将笑容掩盖,对出来迎接的二王子华仪相连声道:“节哀吧……料想世子洪福齐天,又有李宏此等良将辅佐,应当无碍的。” 随后,四面八方什么时候不知道拥挤进了一群下人大半的侍从。不过瞬息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官军大意被伏流民军营寨,十万流民军围攻……” 啪…… 华仪杨手中的酒杯掉落了下来 乒乓…… 酒瓶也掉落了下来。 这个时代若是有眼镜,只怕也已经掉落一地了。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而周晚却昂扬挺胸目视着一干股东。 苏默笑容温和,华言徽目光不再内敛,精光四溢。 其余股东,皆是欢呼雀跃。 第八十一章:我辈青年 一场轰轰烈烈的庆功宴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弄得全部都毁了。甚至,这一封告急的军情就犹如一个特大号的耳光一般,彻底地将福王府的脸皮给掀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幕出现。尤其是六王子这公开就说了大胜之类话的,恨不得找个缝钻到地底下去。 至于三王子华仪杨,那更是双颊红的如煮熟了一样。酒杯酒瓶都掉了下来,踉跄着,华仪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场内的。 总之,当他自己独处到一个空间的时候,他脸上羞愤地通红,甚至连一个人都不敢看,似乎是担心他们要嘲笑自己一样。 眼见着华仪杨逃也似的跑开,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 福王败了。 一万余官军败了,福王在中原剿匪一战中的本钱也就没了。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没人想过,官军竟然会败。 上次数十万金百万流民围城还在眼前,只不过被几千官军匆匆一冲,整个流民军就被冲散了。 那时候在这里出息宴会的人也大多都有看见的,眼见为实嘛。大家对官军剿灭流民军的能耐自然是十分信任,也正是基于这份信任,福王府才会大办一次庆典。 只不过还有数万流民军主力没被打破,故而他们这才没有记着拉出庆贺官军彻底大胜的旗号,只是说福王病愈的庆典。 只是,谁也不会猜到……官军竟然败了。 真的败了…… 官军一败,世子的生死谁能猜到? 若是世子死了,整个福王一系基本上就废了。谁都知道福王这里头除了世子有点出息以外,其他人根本不堪一用。 一念及此,场内突兀间冷的可怖。 不过,有一个地方却是飞快地热闹了起来。 站在衡王一旁的士绅们虽然因为礼节竭力忍住笑容,但这样欢快的气氛还是让整个福王府变得特别尴尬了起来。 好像,他们的这个庆功宴就是为了给衡王准备的一样! 突兀的,又是一个悲呼传了过来,福王府老九华仪骐大喊:“福王病倒了……” 这一次,福王是真的病倒了。 声音再次传过来,整个福王府乱作一片。而此刻,顾头不顾腚的洛阳府同知彦文虎这才匆匆赶来。 “殿下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啊……”彦文虎眼中含泪,只是匆匆和衡王一低头就跑进了里屋。衡王倒是没注意这点礼节,只是一旁的隋文焕却冷哼了起来。 谁都知道,这洛阳是真的大乱了。 兵败的消息根本封锁不住,整个洛阳城内一片哀嚎。一万余官军啊,尽管拍手称快的百姓会有很多。但死了一万官军就等于一万个家庭要举起白旗! 如此哀伤的情绪瞬间将洛阳城传遍,而更加紧迫的状态降临到了洛阳城所有上层人物的手头。 官军败了,洛阳城一片混乱。 这洛阳城……还有救吗? 衡王很快就带着一干属下回了自己的驻扎之所,而苏默依旧享有充分的行动自由自己跑上了街头。 街头的确一片混乱,无数百姓行走的时候那股子哀伤和悲愤难以掩盖。 就算之前还恨着这些官军的人也无不在想着,若是官军败了,放进来了比官军更狠的流民军怎么办? 这成破了,难不成也要跟着那些流民军去流亡天下吗? 这可不是什么穷游旅游,而是要死人的造反!而今,他们造反的反贼来了,将自己生息的地方围了起来,官军已败,城头那点残军还有信念坚守吗? “福王,洛阳最大之害啊……” “若不是福王,怎么会如此。一个世子,什么东西都不会,还领兵。这是天要亡我啊……我儿啊,你死在如此一员蠢虫手中,非敌之杀,而在己之愚啊!我儿,你不该死啊……” “福王……这不是洛阳的福气,是洛阳的祸害啊!” …… 福王的名望在这一瞬间被打落凡尘。几十年下来本就没有怎么养望的福王在此刻一瞬间成了哀声载道的目标。 况且,此次打败仗的还是他福王的儿子! 父债子还,儿子的债,父亲也得还!更何况福王作为主政者,对此次失败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一次败仗,福王已经失去了对洛阳的控制。同样,权力依托于福王的洛阳府同知彦文虎也是急急如仓皇之狗跑进了福王府。他在府衙中的命令已经没用了,官军万余百姓,里头大部分都是洛阳子。里头和府衙有关系牵连的不要太多,一次死了这么多亲人,他失去权力也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隋文焕就是吃稀饭的? “既然福王大病,那寡人同为皇室宗亲,自然不能对洛阳之乱局坐视不管。召集洛阳文武,齐聚洛阳府衙!”华言徽一声令下,众人齐齐精神一振。 之前买了衡阳洛图皇室纺织股份的人一个个欢欣雀跃,每个人姿态昂扬,走入了府衙。而之前在福王府庆贺的一干人纷纷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有那打算坚持力挺福王的,但更多的都是面色沮丧之余,对这些大小股东立马亲近了起来。一个个阿谀奉承,勾肩搭背,许诺愿言。总之,他们是想改换门庭了。 万象百态在此突兀地爆发,但衡王聚集了洛阳文武后,却根本没有想这些腌臜。当然,在苏默的建议下,洛阳府衙还是迅速拉出了一个清单,将一次守城战所需要的物资全部列了出来。而今洛阳城困,外部补给仅靠一条水路,而且又因为围城太过紧急,一时间根本没有补充好军用物质。为今之计,只能让这些土豪劣绅奉献一下。 华言徽很爽快地实施了这个建议,随后,果然见到这一大帮子士绅欢欣雀跃地接受了勒索。只不过其中有几个没有受到勒索的人却是如丧考妣,脸色灰白。 此时,一众文武已经齐聚洛阳府衙。 文官方面,洛阳府知府隋文焕恢复了大权,而衡王府长史则开始协调拼凑军用物资,并且组建后勤系统。这一次,湖南会馆们的举子再次被证入,其他各省的士子也纷纷帮忙,或者进入府衙或者进入后勤。各方面大佬都在府衙里头,一个指挥中心逐渐成形。 人才大部都投入到了文官里头,军事方面能够用的人才顿时就稀少了。说起来,华言徽夹带里头的人才不少,但军事方面却不够充沛。 于是苏默重新冲到前头开始组建兵马,而之前训练好的三千流民则有了新的身份,洛阳城新军。 之所以说是新军,是因为但凡经过衡王一系整编的军队,其军制都是不一样的。以营伍制为基础建立的新军无论是在指挥上还是在训练上都要高出旧军一头。更何况新军新气象,只要纪律抓好了,苏默不愁拿不出一支强军。 三千人的骨干拉了出来,接下来的问题却烦够了苏默。 衡王的夹带里头武人很少,除了王府侍卫队统领李荡山还算有几分将才外,手里头能用在军事上的也就苏默一人了。 苏默就算再能干,也不能化身成为至少一百多人的基层军官不是? 不得以,只能从王府侍卫队里头要来了五十名基层军官充任伍长什长百户千户之类的军官。 只不过这样一抽调,王府侍卫队的战斗力就要打折扣了。于是苏默又从这里抽调走了一个名作王博水的百户过去当千户后,就再也不肯给人了。 苏默可以兼任三千人的营指挥使,但只有一个千户却会极大地影响指挥效率。个更何况这还是一支没有经历过磨砺的军队。 只是搜遍夹袋苏默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就当苏默烦恼的时候,突然有一人求见。 “你要毛遂自荐当新军千户?”苏默看着眼前一人,眼睛睁的大大,有些不敢相信:“你可是文武双料举子,你的才华我也多有听说。若不是武举耗费了你的精力,只怕河南这一届乡试解元将非你莫属。虽然千户的官衔是五品,但你应该很清楚。武官的品阶并不值得你放弃文官一途。” 来人面目硬朗,线条坚硬,说话很少,却目光十分有神。正是曹斌,曹斌听了苏默的话,道:“若是这文官能救天下,那我自然愿意在这一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但而今官场里头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想必苏公子比我更加清楚。我辈青年,趁着这血气未冷的时候还能干些事情,就绝不会再跑进那些龌龊堆里去。武官的确卑微,但军人绝不卑微!难道公子当年在军营中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苏默直视曹斌的双目,一言不发。 曹斌昂扬挺胸,目光清澈。 良久,苏默这才大笑了起来,提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曹斌!” “到!”曹斌大喊。 “我命令你为新军千户,即刻领兵前往西门镇守,敢有失误,让你部下拿你人头过来复命!”苏默清喝道。 曹斌珍重接过委任状,大喊:“末将誓死不辱军令!” 第八十二章:仓皇 三千新军登上城头,而恰此时,官军终于突围出了流民军营寨。流民军虽然有老卒,但在安营扎寨的水平上还是不能和官军相提并论。拼死找了个突破口,李宏带着数百骑卒冲锋断后,有了骑卒的强力断后,被一干王府护军护着的福王世子华仪柳也逃了出来。 只是逃亡的过程中,华仪柳十分搞笑地穿戴不整地跑了出来,身上甚至还带着那件流民军给自己准备的龙袍。 虽说逃亡过程中谁都没有余力去关注这个,但等众人逃回洛阳城的时候,这一幕还是非常显眼地被守城官军给看见了。 数百士兵看着这明晃晃的龙袍,有那傻缺的士兵瞬间就想到了戏文里头的天子景象。见此,竟是立马趴下五体投地地大喊:“小民,见过万岁爷啊……” “天子……?” “这是皇帝陛下……?” …… 哗啦啦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城下这些溃兵这才发现了不对劲。所有人看着那龙袍,终于发现了这不是福王府的王室服装,而是龙袍!是绣上了五爪金龙的龙袍!→文¤人·$·书·¤·屋← 华仪柳这下浑身都是冰凉了,他这才发现,他一时兴起想要试试龙袍的滋味,却没想到会遭遇贼军突袭。不仅大败不说,在逃命之中,他根本没发现龙袍有何不妥。眼下,被众人发现了龙袍的问题,他如何能脱身? 要是之前大胜归来那也没啥,相反还能说这是万民所归,正好用来将声望刷到更上一层楼。只是,眼下这龙袍…… 那简直就是烫手山芋啊! 华仪柳平生所有机智在这一刻全部逃散无踪,而一直护卫在一旁的李宏倒是头脑灵快,大喊:“这是世子缴获所得,反贼称帝,这是大乱之兆啊!城上兵士,还不快开城门!” 城内官军毕竟还是有些旧军的,这些旧军见发令的是老长官,倒也手脚利落,很快就将城门给打开了。 溃军狼狈入城,华仪柳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在王府侍卫地护卫下撒丫子朝着福王府跑去。一路上还低着头,似乎生怕被人瞧见一样。 说来,整个官军一万余,战斗力还是有的。只要肯死战,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有。只是李宏、严虎燕丘领着的官军主力爷们了一把后早就被打残了,半夜的突袭里头,最为疲敝的就是三人所领着的官军主力,同样,反击最为凶猛的也是这些官军主力。 反倒是帅帐周围的王府护军竟然只是死死围着帅帐左右,护卫着世子华仪柳。这不仅将两部官军中间露出了一个片防御空白,更让彼此衔接彻底失调。 于是当流民军主力全部出击,数千核心骑卒悍卒一并杀出来的时候,王府护军竟是没抵抗几下就接连溃退。 好歹之前华仪柳扣下了李宏一千余骑卒,于是在这些骑卒的护卫之下,总算凿开了一个漏洞,将华仪柳给救了下来。 等最后官军全部突围,骑卒拼命断后的时候,一检点,王府护军的剩余竟然还多过官军主力的剩余! 冷冷看了一眼王府护军的狼狈模样,李宏心里沉重,他开始担忧了起来。眼下洛阳城内官军丧胆,王府护军不堪一战。这洛阳城一旦被围,还能有生路吗? 只不过,当他开始看向城头的时候,却是目光猛地眯了起来。 只见城头上已经开始出现巡逻,一个个面孔生疏,却动作利落的士兵让李宏有些惊讶,他问向一个老部下:“这些人是谁?” “这……是衡王殿下的命令,让新军充实防御!”负责城门护卫的一个小军官回答道。 李宏接连问道:“那眼下城中是谁在负责守御?福王殿下呢,同知大人呢?” “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殿下又病倒了。至于同知大人则是再也没有出现在府衙了。”小军官的回答有些丧气。 李宏叹了口气,随口道:“那城中治安岂不是已经混乱一片?” 在他看来,没有了官府的约束,前方又是新败。这城内只怕早就乱成一片了,一念及此,李宏顿时有些心灰意懒了起来,漫步着看着缓缓关上的城门,他们逃了回来算是暂时安全了,但紧跟其后的流民军会放过他们吗? 洛阳城危急啊! 只是小军官的答案完全出于了李宏的预料:“回禀守备大人,城内治安一切良好啊。府尊正在整理治安,招募军士。而苏默公子也组建了新军,都说此次守卫之战,大有可为呢……” 李宏愣住了。 福王府。 华玉润撑着病体,虽说只是因为气急攻心惹得身体倒下,但思维却还活跃。此刻目光逡巡过九个儿子,眼光里满满的都只有沮丧。 九个儿子跪在地上,尤其以华仪柳背上的一捆荆条惹人注目。 似乎气力恢复了一点,华玉润摆摆手,指着荆条道:“在外面丢脸还没丢够吗?负荆请罪这一套要是能让满城民望不堕,就是让我去做也舍得。” 华仪柳咬咬牙,脸上一片赤红。 华玉润接着放缓了口气:“你也莫要自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皇位没了军功也无碍,有南边那几位辅助着也就够了。眼下这洛阳的基业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啊……” 华仪柳目光一亮,有些犹疑:“父亲……是想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算不上!”华玉润缓缓闭上了眼睛:“只不过是损人利己罢了,眼下这洛阳城是一个死地了。我们福王数代在此的经营差不多是废了,与其和那些愚人坚守让其风光,还不如跳出局中,另外成就一片天地!” “儿臣……明白了!”华仪柳眼中变得有些狂热起来:“这洛阳留在谁手里都是守不住了,只是衡王那些人还以为流民军依旧是不堪一击一般。我所亲历,流民军也不是没有强军。老六前日招募的那些边军到了流民军手里就像使了法术一样,悍不畏死。要不是如此,儿臣也不会……反正眼下的洛阳城我们是守不住了,他们倒是有一成的把握能够守住。只要他们守住,这洛阳城的一切就都是他们的了,甚至还能踩着我们福王府的肩膀上去!” “这绝对不行!”几个王子纷纷大吼了起来:“就算是拼了,也不能让衡王得逞!” 华玉润和华仪柳眼中阴狠之色一闪,纷纷点头。 华仪柳更是气色全部恢复,昂扬起来,大声道“:不错,眼下我们福王府新败,就算想要争洛阳城守城之权也是争不到了。但我手下数千儿郎还是听命于儿臣的,他们想要用我们福王府的护军去给他们争功劳,妄想!” 华玉润面带赞赏。 华仪柳继续道:“我观衡王也不过寻常之辈,倒是那苏默小子是一号大敌。苏默不仅有过军功,更是人望极高。而且苏氏数十百艘大船停在城中,分明就是想着时机不妙便撤出城外。到时候,他们依旧是力战不敌而逃,也不会有任何人职责他们。反而还是借着我们的失败捞了一笔声望!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华玉润大大点头:“那些下人都准备几个月了,难道还没收拾好吗?沉重累赘的东西都不要了,丢了,粮仓一把火烧掉。即刻起,去开封避难!这洛阳,我们终究还会回来的!” 启兴三年二月初一,城外流民军已经围了过来。浩浩荡荡,依旧是数十万人。似乎之前那一次打击并没有给这一股庞大的力量有多少伤害,而得了官军万人甲具武器的流民军看起来气势更加凌厉了。 而城内的守军也开始紧张准备起来,几乎大半的衡王府卫队都派出去开始巡城,而主要的范围就在南城和西城,两个压力最大的地区。 人手稀缺的情况下,码头的守卫被迫抽调了一部分,箱子搬运的速度也突然加快。另外一批五千余人的新兵开始了紧张的训练,所有负责的官员军官纷纷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当大战即将拉开的时候,码头这边也算稍稍冷清了下来。 作为巡逻码头的一名小什长,苍汉的职责很简单,就是守卫码头不被破坏。只是近来前线的压力越来越大,码头这边的人手也越来越少。 直至今日,领着四十多号小兵的苍汉眼见着一个个战友被放上了前线准备捞取军功,他却依旧要在这里坚守码头。 守码头是没啥军功的,这让他心中很是无奈。用短刀敲了敲身上的板甲,等着这叮当清脆的声音,苍汉恨不得立刻就投身前线,报答殿下和苏公子的知遇之恩,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他可是在衡阳新军训练场训练出来的老卒呢! “苍汉,你部护卫的任务现在移交给谭百户!”忽然,一个老军官走了过来,看模样,正是官军留守营地的一员千户。官军留守的千户连百户的不如,但毕竟是他的上官,而今守城也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故而,军中新旧军官依旧在使用。 得了命令,苍汉不疑有他,签了画押便大喊一声:“全体集合,前线作战!” “塔塔塔……!”不一会儿,一个个精气神十足的悍卒统统跑了过来,脚步声整齐,目光盯着苍汉,满是渴战的欲望:“是,吾等听令!” “向右转,齐步,跑!随我出发,增援前线!”苍汉带头往前,四十余士兵便跑向前方。 此刻,苏默站在城头上,遥望着城中洛水上的数十艘大船:“可惜了……” 一道黑色的洪流席卷进了码头,四千余王府护军簇拥着福王府一干人将船只全部抢走,随后,水门打开,一条条大船驶出。 曾经的洛阳之主仓皇如狗。 第八十三章:攻城 福王走了,九个王子,一大帮姬妾带着无数金银逃走了。甚至一路上还有因为太过仓促而掉落的金银珠宝,以及各色华美物件,纷纷不要了。因为人太多,除了一些亲近的侍从外,还丢下了大半太监侍女。 几乎在这个消息被告知他们的同时,府内各个粮仓突然起了大火。 被抛弃的侍女太监们哭声连连,胆大一点的还知道偷偷拿着几个值钱的东西跑出去,绝望一点的就直接投河投井了。 整个福王府一片混乱,值守的王府护军早就跑到码头去了。福王很清楚洛水并不安全,这个乱世手里头没有兵马光是带着钱财就算去了开封说话也没有力气。 更何况,他就是打着要用洛阳埋葬掉衡王的主意呢! 近万人将数百艘大小船只全部抢空甚至连小渔船小舢板都不放过,庞大的船队冲开了洛阳~水门,甚至还将水门的兵士给裹胁走了。 “水门直接堵死,告诉全城百姓,我华言徽,誓死不会放弃先祖在这里的荣耀,绝不做逃亡败者!”华言徽遥遥看了一眼,道。 一个个巨大的石条被投入水门,整个洛阳城再无一个出口。 与此同时,衡王府的一队卫兵直接将福王府包围起来,无数集结的百姓提着水桶水龙开始救火。 准备充分的救火队在大火还未蔓延的时候迅速扑灭,五万石规模的粮仓虽然损失了约莫五六千石,但还是保住了大半。 与此同时,城外突兀地传出了鼓声。 苏默第一时间跑上了城头,城头下,流民军开始集结。经历过与官军一战后,流民军的实力也得到猛增。 流民军可用的人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数十万流民里头能有至少二十万青壮可以拉出来当做炮灰。而流民军的规模则又维持在十万人,死了再多也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补充。再加上这一战的磨砺和缴获,活下来的流民军军士和得到的盔甲武器都让流民军的实力得到增强。其组织水平也变得有序起来。 尤其是眼下流民军锐气正盛,大胜后士气高昂。 而城内却人心惶惶,衡王新任,兵将新嫩。一个华言徽一个苏默都不是洛阳人所熟知的,这胜负,似乎一开始就被确认了。 洛阳城外,流民军大营。 李闯端坐上首,堂中秦烈白杆分居左右,而一直背着一柄白布缠身韩江。这便是而今流民军的四名主要领袖。 眼下,李闯对外号称闯王,举兵三十万,围攻洛阳。百数快马奔赴四方,一路上投奔而来的大小流民土匪强贼不计其数。 比如前次被当做诱饵被官军击溃的流民军领袖,有两万流民军的钟信就是一股流民军领袖。只不过钟信被当做棋子牺牲了自己大半的实力,余下的溃兵不足五千,这下子,平素说话声音都小了。 李闯倒也没有冷落,而是将其视为亲信,封为前将军。 这里就要说说流民军眼下的构成了,李闯虽然借助官军屠杀流民的机会,造势收揽了大批流民但粮食兵甲是珍贵的,人心是摇摆的。李闯控制整个流民军,所能做的就是将珍贵的粮食和兵甲给与自己值得信任的人。 比如秦烈白杆和韩江,三人手中掌握的万余核心是流民军战斗力最强的根底。 其次才是其后投靠过来的,比如钟信,也得了一千余幅铁甲,数千长刀长枪。再次,就是那些同样宣称和李闯一伙儿,站在李闯、白杆、秦烈身后的流民军领袖。这些人之前就在流民里头有用颇大的实力,是一个个流民群里头的领袖。在李闯宣布造反后,随后聚拢在李闯身边。表面上也和李闯同进同退,一柄干着杀官造法抢钱抢粮的勾当。 但真到了干仗的时候,却未必肯全力以赴。就算是钟信,也是被秦烈数百悍卒控制了以后,才不得不将全部本钱压出去的。 想要控制这些人李闯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比如他就比照福王,自称闯王。然后封白杆秦烈为大将军,以韩江为闯王护军统领。 除了封钟信为前将军外,其他杂号将军不要钱地撒了出去。 得了将军名号的这些流民军领袖似乎也很是高兴,再加上李闯也的确能干,干翻了官军,于是这都纷纷大喊着服从闯王的命令。 就连这次闯王召开军议,原本打算找女人泻火的各个领袖也纷纷来齐,不敢怠慢。 大帐内,主持军议的闯王眯着眼睛,声音洪亮:“俺们兵马~眼下十万多,已经将洛阳城给围了。里头有多少银子,多少粮食,多少女人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肯定知道。洛阳城,打是一定的。但各位大老爷们都说说,都出兵多少,想个啥法子,拿出个章程吧!” 李闯悠然一声发出,看着帐内一个个大小头领,目光带笑。 一旁的秦烈帮腔道:“谁不知道洛阳城里头这能打的官军全部让老大给打溃了,刚刚跑进去的一点溃兵根本没了士气,而且这是大城里头粮食美人金银跟大海一样多!现在大哥要打洛阳,俺老三第一个支持,手底下这两万多人手,一个不落跟着老大上。” 听了秦烈的话,场内气氛有些骚动。 一干流民头子彼此互相看着,眼睛里既是这渴望,又是担心自己兵力打没了说话没有底气。没看见钟信老实得跟鹌鹑一样么,还不就是因为手底下没了兵马? 只是,秦烈的话实在是太过吸引人了。 洛阳城里头那么多金银珠宝,那么多钱财女子,那么多粮食……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很好欺负啊!洛阳官军才刚刚被打败! 白杆此刻也悠悠道:“此行闯王已经决定了,想不出力就要老东西的一律严惩。破城之后,军法队第一时间派出去。敢有自己掠夺战利品的,可别怪铡刀无情!” 这话一出,一干大小头领纷纷目瞪口呆。 当下就有急性子的人要暴起发难,只是刚刚起身,秦烈的目光就如择人而噬的恶狼一样盯了过来。 这急性子的流民军头领顿时感觉浑身发冷,其他几个想要站起来的流民军头领见此顿时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左右摇摆后,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这急性子的流民军头领也许真的是脑袋里缺根弦,冷哼一声,看着左右一干人的目光,嘟囔道:“怎么着,还不准让人走了?这洛阳城俺不去碰,去其他地方捞食总可以了吧?” 李闯此刻声音温和道:“不错。钱乞儿兄弟既然要自己单干,那我也不能勉强人家不是。只是这外间可不太平,我也没什么送的,就派人送你一程好了。” 钱乞儿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很是潇洒江湖味十足地朝着李闯一拱手:“那就谢过大当家的了。” 于是一甩衣袖便走了出去。 几个刚刚想要起身走的流民军首领对视一眼,也想要起身行礼走了。 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啊!这会还不跑等死么? “啊……李闯,你竟然食言,放开我,放……” 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让这几个想要起身的流民军首领顿时就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所有人都感觉背后好像凉风嗖嗖一样。 “城头上的官军都稀烂成这样了你们还没几分胆量想要去打?”李闯一派风轻云淡的从容。 不错,眼下城内的防御的确衰弱到了极点。在他看来,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兵马可以阻挡自己拥有这座雄城了。 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攻打洛阳城的机会来整合流民军内纷繁复杂的势力罢了。 至于城内残敌? 一群败军之将罢了! “既然如此,各军编练,统一进攻洛阳。敢有违抗军令杀,杀无赦!”李闯大吼。 一干流民军头领战战兢兢,皆是高声应下:“喏!” 翌日,朝霞刚过,埋锅造饭后。流民军开始出击,放开了肚子吃饱了的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很是士气昂扬。 而被军令约束的流民军也有了一点分工的模样,尤其是依靠庞大人力在短时间内建造出来的简陋攻城器具更是数量庞大。流民军的攻城手段显然很是单调,除了找了几颗千年古木制成了攻城锤外,就是一个个高达数丈的云梯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房子里日夜不停,叮叮当当地造着什么。只是久久没有动静。 流民军中弩具少得可怜,多一点的就是力道不一的弓箭,但这玩意流民军中能使唤利落的也就那些边军悍卒了。 流民军中,居于中军为统帅的李闯双手浮空轻轻一压,下达了攻城的命令。随后,身边数员骑士策马奔出,将一道道命令下发到各个将官手中。 当命令传达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发出:“闯王命令,击鼓,攻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先是缓慢地翘了起来,一个个流民军军阵被推上了战场。首批攻城,除了席面洛水水门一边的东门外,三个城门都投入了至少一万人的军力。 洛阳城高1.30丈,宽1丈、周长33里。三万人投入进去似乎也并未有塞满的感觉,望着这座雄城,李闯心下澎湃,大喊:“城内土鸡瓦狗,何德何能有此雄城?” “全体攻城!” 鼓声更加激越了。 第八十四章:攻守 战鼓擂起,兵马涌动。三万人齐听一号令,三万人大喝向前。 这种阵势,就如同三堵大山在朝着洛阳城涌动过来一样。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光是声势就足够惊人。 而且,他们并不是没有噬人之力的绵阳。 这些全部都是一个个已经逼急了,打算用利牙摧毁一切的恶狼! 战鼓声隆,流民军的步伐也渐渐贴近了城墙。城墙上,所有人手持着武器看着城头下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试图将整个世界全部都遮蔽的流民军,心下一阵颤抖。 “现在,三百步外,八牛弩准备!”城头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喊。他的身边,庞大的八牛弩在弩手的操控下缓缓发动。 好在福王不识货,城内工匠之流的人看不上,倒是带上了一堆修家具的。至于军营里头本来就不起眼的弩手,那就更加看不上了。 于是这才让这六十架床子弩被紧急修补后,开始运转起来。三弓八牛弩,又称“八牛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世称“一枪三剑箭”,八牛弩也可发射“踏橛箭”,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箭支有如标枪,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齐射的时候,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如此攻守利器,当其发挥在防御之上的时候,自然是更加强悍。 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负责八牛弩队的队正张寰,随后,无数八牛弩竖起箭头,指向城头下的流民军军队。 流民军围城的步伐越来越近了,密集的脚步声加上洪亮的鼓点让场上所有人肾上腺激素开始上升。所有人纷纷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张寰面目冷静,目光注视着城下的流民军微微眯起了眼睛:“九百步……(一步约合1.5米)……” “到七百步就放!”张寰大喊。 身边无人质疑,尽管所有人都对张寰的命令有所疑惑。他们都知道八牛弩强悍,洛阳城身为大郡能有六十架那是托付洛阳城曾经是抗元前线,故而这才保持了这个编制。但八牛弩操作不易,维护不易,能够临战之时打出去就不错了,一千多米外,能没给你反方向打回来就不错了,根本没准儿。 之时他们虽然疑惑,却并未出声质疑。 这就是军中纪律,当命令发出后,只有被权限所有者否决或者立即执行两种选择。而更多的时候,就算是高层指挥官也不会干涉基层军官的战术行动。 六十架分布在三个城门八牛弩开始拉弦,巨大吱呀的声音让人有些耳膜发颤。如同长枪一样粗壮又长的弩箭对准了枪头下,如同蚂蚁窝一样的流民军。 “七百八十……七百五十……七百三十……七百步。发!”张寰一声发出,弩机向东的声音顿时连成一片。 二十具八牛弩迅速发出,肉眼可见,二十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射出去,越过一千米的距离到达了流民军中。 高速运动的弩箭透过一具具身体,绽放出了二十夺鲜花。用鲜血凝就的花朵让整个流民军的池子好像泛起了一个个涟漪。 带着巨大动能的枪箭撕裂了血肉之躯,将一个个流民军窜成了糖葫芦。七百步外的杀伤尽管力道已弱,却依旧强力无比。 “天雷之怒啊……救命……”流民军顿时起了骚动。 隔着千余步,几乎看不清人的杀伤让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流民军产生了惧怕。只是,这点骚动很快就被平息。 第一批派上去的流民军分别由三名万人长来统领,这是而今流民军中的称呼。对应的就是那些流民军首领,这等于是正是让流民军成了一个组织。 有组织,既然就有纪律。 敢有退步,立斩无赦。 这是李闯派出去执法队的规矩,毫不留情地砍杀了百人后。流民军变得更加畏惧后方,他们只能皱着眉头往前走。 就算是刚刚一次弩箭的攻击也没有死掉几百人呢,这退步,至少就要死掉一两百人。 三万余大军继续攻城,这一次,城头上的八牛弩停歇了。一次发射,尽管有了准备,但还是当场就坏了三具。 第一批发现就至少有九具八牛弩需要大修才能运转。 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已经让张寰松了口气。 而此刻,数百弩手纷纷都是松了口气。一家八牛弩需要数十人的操持,任何一个错误都足够让人挠头。 而此刻,见到八牛弩威势的城中士卒纷纷高呼。 “必胜,必胜,必胜!” …… “八牛弩威武,万胜!” …… 新军里头几乎与此同时一阵嘶吼,所有人纷纷大喊。 整个城头气势一振,八牛弩的威力的确超级大。二十多条血路的出现让整个流民军的前进都停止了。 而对于城头上大多数没有见过血的官军而言,这自然是一股无与伦比的振奋。人是群体性动物,是容易盲动,也是容易盲从的。 当无数人高呼万胜的时候,所有人的心胸里都被瞬时注入了一个胜利的信念:“我们必胜!” 战争,已经到来了。 当流民军进展到洛阳城百步的时候,又有七架八牛弩发了一轮,但打这之后,八牛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设计了。 炮手们将一个个巨大的组建搬运下成,所有守城官军在各自负责的上官命令下,开始全力戒备。 弓箭手们开始向下抛射箭雨,城内的投石机也开始发力,对准一个个攻城器械。到了这个时候守军们才突兀地发现,流民军不知何时竟然也拥有了更高级的攻城武器。 无数个轒辒车,攻城锥被推了出来。阳光照入,寒光反射。显然,里头是流民军里装备了铁甲的精锐士卒。 普通的流民军士兵被推出来当做派回,一路上要忍受官军无休止的箭雨侵袭。而这些进入了攻城锥和轒辒车内的精锐士兵,却足可以抵挡一切箭雨的进攻。 “投石机,给我干掉那些攻城武器!”张寰一声大吼。 突兀地,更大的声浪将他的声音瞬时淹没。 “冲啊,杀啊!攻城!” “大王说了,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升官三级,领兵千人,黄金千两。美女十个,杀过去!” “杀啊!登上城头,拿下洛阳!” …… 滔天的声浪将一切杂音淹没,战争的号角吹响了,三万余人如同蚁潮一样漫向了洛阳城。似乎要将这座雄城淹没。 无数人惊愕地看着这些流民军爆发出来的力量,驻守西门压力最大的千户曹斌神情冷漠:“滚石檑木,热汤金汁,依次准备!注意人群,密集之处投放。开始吧!” 一根根巨大的檑木被抬了上来,上面扎满毛刺钉子让民夫士卒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而所有人看向这里已经没了当初的埋怨,他们知道,眼下所有这些武器才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根本。 只有战胜对方,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西门处,方量手中拿着一柄弓箭,他本不是洛阳人,但今天站在城头,却对保护洛阳毫无余力。因为他是流民,比起城外那些命如草芥的流民而言,方量的遭遇显然要幸运许多。 虽然同样有在荒郊野外挣扎求生,但到了洛阳城后,方量却较快先一步跑进了洛阳城。也十分侥幸地没有被当做是乱民给格杀在街头,他十分幸运地成为了数十万流民中不多的两万余被洛阳城接纳的流民。 同样,也分外幸运地被湖南会馆接受。 然后冲澡洗漱,清洁卫生。只要每天肯服从先生们给的活,就能吃得饱,而且还吃的不差。就算是比起过年那会儿的年景,也还要好些。 如此犹如天堂般的生活让方量分外紧张,他是失去惯了,也是麻木惯了。被不断的失去手中仅有的东西,比如方量失去了田地以后就拿起了祖传的刀叉烈弓,进了深山后好歹弄了个屋子,取了个大脚婆娘,成了家。随后还练了一点杀伐的好武艺,以及一手好箭术。 但紧接着,官府催征要他去当兵,被抓起来后半路好了。回家发现婆娘孩子也不知跑去了哪里,这乱世,大老爷们满身子的力气都养不活自己,何况一老一小母子俩。 绝望惯了的方量突然得到了前所未有,不敢想的希望,他已经是诚惶诚恐,每一息时间都担心着要失去。 就这么担惊受怕过了一个月,当一切安静享受的生活进行到十天前的时候。当他突然接到上峰命令,要编练入军,保卫衡王殿下,苏默公子下的洛阳时。方量第一个跳了起来,这一次,他不是跳出来反对,而是第一个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 他拿起了祖传的强弓,这柄在他最落魄时候都不愿意舍弃的强弓是他的第二生命,也是他赖以为傲的最强手段! 而今,他拿起这柄强弓,瞄准向城头下五十步外一个跳得最欢的流民军军官。看模样,这流民军军官至少也是个千人长的级别。只是这千人长显然也很有经验,在人群中左右闪躲,显然就是防备着城头上的弓箭手。 随着他的指挥,这一波流民军的攻势显然更加凶猛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绝地反击 无数并不有力却悍不畏死的流民军登上了云梯,一个接一个,毫不畏惧身边袍泽死亡地冲向城头。 城头上,无数滚石檑木被投掷下去,哪里压力最大,就集中向哪里投放。而更多的,还是依靠官军用长矛,用铁扫帚将攀爬云梯的流民军给打下去。或者毁坏云梯,焚烧云梯。最有效的是热油金汁,一泼下去,整个云梯上到处都是惊叫声不绝的流民军士卒。 见此,方量手中的强弓却迟迟没有拉开。只是低垂着身子,躲避着从城头下飞上的箭支时,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名千人长模样的军官。 只是,五十步外虽然射程很方便,但那千人长的手段也是不凡。不是钻进了人群,就是有卫兵将死角遮蔽,显然是这一部流民军中的精锐部分。 精锐部分造成的压力很大,城头上大部分都是新军。就算有老卒,也是士气低落能够派出的作用不大。故而,当流民军的压力全部扑上来,而又有精锐择选一点准备突破的时候。守军的应对就有些乏力起来。 见到官军乏力,城头下这千人长也就跳的越发欢实了。 不住地往前钻,也不住地大吼大叫,将流民军的攻势指挥得越发凶猛。 方量也没有动,身边的袍泽不断嘶吼着防御,将一切杀伤手段施展向城头下的反贼。 身为整个小队里头箭法最好的方量,却至始自终都没有发过一箭。 对此,上峰没有干预。 身为方量上官的是旁边一个相貌清秀,却早就大汗淋漓得让头发湿了一片的年轻小伙儿。 小伙儿名作王博水,也就是这一部的最高长官,千户衔。王博水是湖南人,秀才功名。自从在书铺里头买了一份苏默出版的《言维集》以后,便对苏默那句军人是国之脊梁深深赞同。于是弃文从武,进入了衡阳卫新军,得到了苏默的亲自教导。 当衡阳卫新军训练成军的时候,苏默还将其特地留了下来,开辟了一个大院落,建立了一个武学。而王博水,便是苏默地下学习进度最快,最为用心聪慧的学生。于是苏默便让其配合另外几名老成持重的老军官建立武学,负责教出一批基层武官出来。 而王博水每带出一批基层武官都是最为抢手的货色。 这样的一名优秀大将种子,苏默将其带入洛阳城,这用意显然就没少过。 而今王博水被苏默从王府侍卫队要了出来,一出马,就是一个五品的千户官。千户官领一千六百人,也是实际负责南门守御之事的前线指挥官。 所有人对这位年轻的长官心下惴惴,却对他的命令不敢否认。 他用铡刀几次证明了军中的纪律,也用一次次敏锐的判断让险象环生的城头平稳到现在,直至这一支精锐小队的突袭发起。 “顶住!记住你们身后的父老乡亲!你们不再是流民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已经被衡王殿下和苏默大人接管下来,现在,你们身后就是家园!保卫你的家园,保卫你的亲人,杀啊!” “杀死他们,保住俺家孩子,杀死他们!” …… 一个个将卒在王博水的带领下迅速堵上缺口,无数生命在这一刻加速凋零。而流民军的攻势也变得疯狂起来,那员千人长也开始缓缓退出前线了。 他带着亲卫在前头已经鼓舞不起更多的士气了,所有人都在疯狂的进攻之中只知道前进,哪里还管什么战术指挥。 保持了这么一股子猛劲后,他在留在前线就显得碍手碍脚了。 所以这名千人长开始撤退,他带着卫队让出了通向前方的道路。同样,他开始督促后方继续将兵力往前堆积。尽管他指挥的甚至未必是他的军队,但各路流民军显然对这员千人长十分敬畏,竟是并不阻拦,直接让其带走了兵马。 越来越多的兵马被集结起来开始堆向这一个点,其他城墙段的压力倒是骤减。只是方量所在的城墙段的压力已经空前,越来越的缺口需要无数人命去填,而身在其他城墙的人却补给不来。 终于,一声兴奋的大叫响了起来。一员壮硕的流民军悍卒冲向了城墙,并且在城墙上站稳。看着身边有些空空的城墙,脚踏实地的感觉和随之而来的无数封赏让其兴奋不已:“老子登城了,登成了!黄金白银美娘子,都是我的,哈哈哈!” “老子也要登城,杀过去!” “第一个登城的官升三级,黄金千两。老子拿不到第一个,也要拿第二个,杀啊!” 杀声突然增大,涌上的官军让整个城墙段的压力变得瞬间毕竟临界值。 而这个时候其他官军的增援根本赶不上来,毕竟是新军,兵力又十分不充沛。在如此骤然凌厉的一次集中突破中,官军能够顶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要知道,城头上的兵力加上民夫弩手不超过三千人,而城下却有至少一万的流民军,其中还有数百精锐! 城头上的嘶吼声一次次爆发,王博水早已经冲在第一线组织防御。但人数的优势和精锐的突破依旧让守军顾此失彼,漏洞连连,疲于奔命的王博水补上了一个又一个漏洞,却不能组织漏洞不断增加。 王博水看了一眼方量,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一把长刀,之前的长剑已经被打断,砍杀之中,还是长刀最为给力! “才第一次攻城就他娘的都给老子拉稀,还是不是爷们?拿起刀枪,拼了!这城要是丢了,就算以后你们侥幸逃回湖南,别他娘的说是湘水出来带把的!”王博水咆哮着,清秀的脸上带着血沫,舔一口,舌唇上全是血,看起来已然狰狞。。 王博水的咆哮让整个城头上那些潇湘儿郎都是发狂了,集体荣誉是苏默最为注重的东西。而军人的荣誉,男子汉的荣誉,绝不容用失败来备注! “可以动用了,全部压上去吧!你们也跟着上,这个时候,压上去对方就垮了。跨了以后,要多少官军的首级都有!杀吧,儿郎们!”城下,杨章高吼,这位从边军投靠进流民军后的老卒得到了边军里难以想象的机会,他一跃而上成了一名千人长,统领数百悍卒。而且因为是直属秦烈的缘故,所以实际上的权限堪比普通的流民统领。 此次秦烈将他放出来,想的就是其他普通头领在前头拼光了骨血后,他再拿出精锐集中突破,一战功成下洛阳! 于是杨章这才能拉出数百老卒精锐,瞄着守军的薄弱点突袭! 杨章也同样不缺乏勇气,他一直在前线守军弓弩射程内逛游,就是为了给攻城士卒们最大的鼓舞。 眼下,守军终于拼命了。 他们将最后的力气都拿了出来,也等于说这一股力气打退后,守军将再无机会! “都给我上,侍卫队一个不留!”杨章怒吼,他将最后的数十名老卒组成的侍卫队派了上去。 这些老卒都是流民军中第一等的精兵,只要派出去,他有信心成为压垮官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章则缓缓退后,他退到了一百二十步外的距离。这个距离,除了大型弩具可以够得着外,已然再无威胁。 见此,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的近卫们这才撤去,纷纷嗷嗷叫地冲向了城头。 身边悄然一空,杨章也感觉到了视线一阵敞亮。 他开始看向城头的八牛弩残骸,有些八牛弩已经无法修复了。留下来的零件还能当做大木棍来挥舞,守城也颇为便利。 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心情颇为有些轻松。 最后一支精锐压上去了,官军的反击也该力竭了,随后就是收拾胜利果实的时候了。城中美娇~娘,金银豪宅高官权位。一切,都将来了! 他舒服地想呻吟,只是随后,一阵突兀起来的感觉好似从尾椎骨直接传达到了脑海里。让他浑身冰凉,甚至全身都有些僵硬。 先是数道羽箭从城头上飞来,目标瞄准着他,各个角度,各个方向,全部都是盯着他。 “神箭手,该死的!”杨章拼命扭动着身子,滚在地上,躲开了数道飞驰而来的羽箭。 砰砰砰…… 他的身手的确极佳,这数道至少两石弓的羽箭险之又险地被他避开,射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 只是至此还没完,一股子更加冰凉的感觉从脑后生出。 又是三道羽箭比刚刚更快的速度一起飞来,这不是先后有序的羽箭,而是三支几乎同时发出,以三个更加刁钻的角度飞来。 三个角度,直接将杨章所有躲避的路线全部封死,杨章一声悲呼,拼着被一道羽箭击中大腿,躲开了另外两道致命的打击。 只是大腿受创让其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这迅雷之间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难以反应过来。身边最近的士卒想要救援,却根本不及。 而此刻,一枚羽箭直直射来,正中了杨章的眉心。 脑袋跟碎西瓜一样被炸开,半边脸没了全样。 突兀的惨剧让所有人惊呆了。 一干老卒手中紧握的长刀长枪突然僵直,一直被驱动着的流民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反击!”王博水大吼。 满脸大汗地方量和几个同样背着弓的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眼中皆是骄傲。 “反击!” 第八十六章:伤兵事 与此同时,苏默恰好带着援兵赶了过来。 援兵的到来让守军士气十分鼓舞,而流民军在失去前线指挥官后,战斗力徒然下降。由杨章率领的老卒精锐最先溃散,失去了长官的他们今后在流民军中下场还不知道如何呢。 在边军里头厮混了十几年,他们十分清楚一个长官好坏能对自己前途造成多大的影响。既然杨章已经死了,他们也就没有卖命的必要了,他们可不想自己苦苦得了功劳却没一个人体恤,也没有上官为他们争夺封赏。 军队是一个集权比政府更加厉害的地方,同样,其内封闭的程度也远高于政府。其腐败的程度比起政府都要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上司只是想着自己的官爵而不为士兵考虑,那士兵的贫苦是可想而知的。无论这名士兵经历了怎样的战争,也无论其打下了多大的军功。 对里间内情知晓非常老卒们怎么还会拼命? 他们只是转身就跑,保存实力,留住性命次啊是关键。至于流民军的胜负荣辱,他们并不在乎,只有留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老卒们的带头逃跑击垮了流民军继续奋战的勇气,哪怕还有个别流民军士卒不甘心要继续进攻,也会迅速被士气大涨的守军给砍瓜切菜掉。 城头迅速被收复,乱兵们纷纷溃退而去,只是所有人不自觉地绕开了杨章的尸体,只有几个亲卫回来后在城头箭雨抛石的飞舞下将杨章的尸体带了回去。 流民军溃退了,比起攻势,他们的后退之势更加迅猛。同样,比起攻势之时的杂乱章法,他们的退步也更加散乱。 只是这一次官军却没有派出一点兵马尾随衔杀,只是再突兀地增加了一阵箭雨和抛石机后便不再动静。 等最后八牛弩拉出来射了一轮后,其他西城东城的攻势也被打落了回去。主攻的南城都已经溃退了,他们还坚持个什么劲儿? 战至此时,距离日暮已经只有半个时辰左右了。双方纷纷休战罢兵,众多民夫上城头开始整修城墙。 劳累了一天也终于可以苏默也走下了城头,只是很快他便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街头上摆着一长串的伤兵铺位,而文思卿则领着一干侍女,青楼女子莺莺燕燕的一帮子女人在救治着伤患。 虽然蒙着面纱,带着套袖,但苏默却第一眼就认出了文思卿。 说来惭愧,苏默到了洛阳后,便陷入了一个有一个的漩涡。甚少能有时间去陪文思卿逛逛,每次至多只是相遇的时候说几句闲话。没多少时间很快又要陷入其他事务,事实上,自从北上之后,苏默的心弦就一直紧紧绷着,陷入了洛阳的纷争后,能分心其他事情的更是寥寥。 至多,也只是沈云巧陪着文思卿。 此刻看到文思卿竟是抛头露面出来收拢伤兵,苏默既是感动又是惭愧。走过去,苏默静静看了下,却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苏默的关注,文思卿回望了一眼,看了看苏默,轻声道:“来了?” “嗯,来了。”苏默重重应下,一切陌生感悄然无踪。 此刻,一员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跑来。这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目光有神却显得很是疲倦。正是负责伤兵医护的衡王府属官,刘正。刘正见了苏默,行礼道:“卑职见过苏公子。” 苏默没有客套,直接道:“伤兵救治情况如何?为什么统统只是倒在路上,我看许多伤兵基本没有医护。稍待士兵回营,就是这么让他们鼓舞士气作战吗?” 刘正满脸疲惫,无奈道:“卑职又怎么愿意将士们在街头养伤,只是一战下来,死亡伤亡数千,根本没有安置之地,就算卑职找到了几个院落,却也只能让医者先救治那些伤势较轻的。而且医者太少。卑职将城中大夫医馆都找遍了,也只有十六名医者肯过来救治。只是十六名医者哪里够几千人医护之用?治疗了一些轻伤的,其他的也就顾不上了。” 说罢,刘正又看了一眼文思卿,迅速回头后对苏默道:“好在城中诸多心善人家帮衬,这才让士兵们没有哗然。多赖沈文两位女公子之助。” 苏默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人找来了潘汉。潘汉作为洛阳府正牌同知,自从彦文虎走后就大大出了一口气,算是重新恢复了权力。此次首战城,他负责城内物资调配。 听了苏默的话,潘汉也是叹气:“开战之前,城外就近的百姓早就一窝蜂地挤进了城里。别说什么破庙荒地给伤卒养病,就是每日在街上的流民六扇门都清理不清。而且之前城中乱民拥堵而入,若不是苏公子赈济得力没有出了乱子,只怕眼下攻城,这些之前的流民又要作乱了。嗳,说偏了。只是官家手中的房屋早就堆积了赈济的百姓,连那良善之家都安置不住,其他荒地,更是堆积流民。要给伤卒护理,的确是没有地方了。” 苏默不语。 此刻,文思卿忽然开口:“其实也有一处地方,事急从权,或许可以一用。” “是校场吗?”苏默说道:“校场大半房屋已经不堪使用,几十年修缮不佳,能整理出眼下万余新兵所用已经不错了。此刻让伤卒去危房养伤,不说那样邋遢污腐的地方能否让伤卒安心养病,就说良心也过意不去!” 文思卿道:“是福王府。” 潘汉张大了嘴。 苏默却眼睛一亮:“好。思卿说得好,现在就去收拾福王府,成立伤兵营!至于护理人手,那些之前福王府的侍女太监不是没有去处吗?都收拢起来当做护理人手之用!” 潘汉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总不能说之前府衙早就把福王府整理好了,就等着将衡王送进去吧?这不是挑拨人家衡王和苏默么,谁都知道这俩人关系情比兄弟,日后衡王要是登上了那个妹子,苏默少不得一个一字并肩王的位置就有了! 之前就有被府衙清理好的福王府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千余侍女和太监的出现完全填补了用人上的难堪。 与此同时,苏默也将开水消毒,酒精消毒,石灰消毒的原理说了出来。 于是刘正又巴巴地去将全城酿酒的人给拉了出来,这个年代是有高度酒的也能凑合着用。但人手的培训却只能一边用着一边培训,但人手有了,至少伤兵们的确能得到医护,至少不会白白在此等死。 等到士兵们归营的时候,他们只是疑惑为什么街上会比平常更加乱,却并没有想到伤兵们之前竟然是一点医护都得不到。 只有一些老卒才会惊异,但转而便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也许上官们为了担心经过一战的士兵见到同袍的惨状会士气低落,于是将他们全部“处理”了吧。 一干老卒的步伐停了下来,突兀地,人群之中一人高声大喊:“这什么狗日的世道,刚刚跑了一个福王,现在来了一个更加酷烈的衡王。老子在前面打生打死,他们就把咱们的兄弟全部处决了!留着伤兵救不了,以为不让我们看到就能安稳士气吗?” “处决了伤兵……决不能容忍!” “前面打生打死,谁也不愿意伤了以后都不治好就被自己人杀了!要讨个说法!” “走!” 一干老卒纷纷激动了起来,他们可是真的知道边军里头是有这个惯例的。大战来了,为了主力大军的士气安稳,死几百个伤卒算什么事?抚恤还不是一样有! 但真正发生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没一个人能忍受得了。他们又不是军官! 于是之前留守下来的数百官军老卒直接跑到了衡王的营地,吵着闹着要进衡王。这些老卒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在之前官军里头纪律性是没有几分的。全靠着将官的个人威望在统领,要不是官府还拿着饷银可以说事,不然对他们几乎没有威慑力。 这样一个环境下的官军们,对闹事还真没什么心理压力。更何况眼下守军需要他们这些老卒出力,没有他们的经验带动新兵,单独靠着新军是肯定要出问题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老兵存了龌龊心思,这个时候要还不闹闹发挥一下作用,等新军成长起来的时候,他们这些老卒可真就没用了。 于是一个个老卒数百人成群结队一起跑到了衡王府所在的别院,这个别院是福王在城中第二大的一个建筑群,亭台楼阁,花园水榭什么都有,不同于福王府的正统华丽,这个别院倒是更加雅致有趣。把衡王安排在这里,倒也算不上失礼。 但一干老丘八可不管这美景,直接冲到了守卫面前,紧张得王府卫队直接拉了出来对峙。 王府卫队虽然被抽调了一干基层军官,但之前死命操练的底子还在,一拉出来阵列俨然,很快就把一干丘八给镇住了。 衡王府反应很快,王府长史庞焕松出面,声音洪亮:“聚众王府,吵吵嚷嚷。你们这是要挟势逼迫朝廷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直接剿灭于此,朝廷威严,绝不容任何逼迫!” 第八十六章:中原乱 庞焕松严厉的话让一个个老卒目瞪口呆,所有人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人群中间的一名中年老军官。这中年老军官显然就是此次的带头人,看着这么多目光,他却有些畏惧了。这挟势逼迫朝廷的罪名可不小啊! 但紧接着庞焕松的话让他心下一松:“当然,若是你们是要心平气和地对话,我自然会公正处理。现在,来个领头人吧!” 众人的目光更加集聚了。 见此,中年老军官行礼道:“长史大人,小的孟忠要说。俺当兵吃粮当然不是要挟势逼迫,实在是传言伤兵们已经被集中处决,如此悲愤,实在是让俺们不能安心作战!一定要请长史大人给个公道!” “谁在那乱穿谣言?”庞焕松怒喝:“衡王殿下连福王府那等美宅都不住了,全部让给了伤兵养伤。竟然有如此乱贼居心叵测,到底是何意图?” “若是不信,你们即可去看。但这居心叵测之人,却绝不能留!” 是日,城内流贼奸细被抓百数。 衡王府内。 解决完伤兵的问题,苏默便一路陪着文思卿说了会话,那种陌生感消去后,彼此之间都有种温暖流淌,相谈舒心的感觉。许是久别重逢之后更加浓情,两人一路行走,都可以放缓了脚步。而谈话之间,大多都是苏默再说,文思卿再听。偶尔文思卿一说,苏默便再次放缓脚步细细听,用心至极,两人显然都十分珍惜这段时光。 但在美妙的时光都会有终止之日,待到沈云巧款款而来,温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的时候。两人都明白,又是离别的时候了。 “言维。”沈云巧笑着看向苏默:“你家思卿姑娘我可是要借用一下,说说体己话了。” 文思卿福了一礼,苏默便悄悄碰了下文思卿:“那你们说,我去寻殿下。” 走了几步,文思卿到了沈云巧身边,回望了一眼苏默,彼此对视稍许,苏默目光坚定示意战局无事,让她安心。 两女走了,一边衡王府长史庞焕松衣带飘飘地走了过来,看起来很有精神。 “言维,此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那帮孙子全都低头了,这次不把他们全部拆散了榨出最后力气来,我这庞字到着写!”庞焕松显然精神头很好。 苏默笑着:“长史可是好底气。那帮老卒都是些奸猾如油的货色,不过几十年下来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能榨出来也好。但最主要的只怕还是城中那些钉子吧,这次冒尖出来,发难得有些预想不到。” 庞焕松侧身一伸手,示意苏默往里间走。里间就是内院了,也是衡王的私人居住之所。 见了庞焕松的动作,苏默便跟上。倒不是说苏默来衡王这还需要有人带路以示验证,而是庞焕松在表示亲近。作为衡王府长史,除了在京几个衡王的师傅之外,他就是衡王最为亲近的几个人了。日后登上大宝之位,衡王要用人,庞焕松好歹也是要进宰执之位的。若不是苏默年龄太小,资序太浅,只怕也是排位更上的人。庞焕松此举,显然是小细节间显老套。 两人走着,庞焕松继续道:“流贼此次攻城显然是想一举而定,三万人的阵仗对付华仪柳都足够了,还有那群边军老卒,也是犀利的角儿。想一举而定,城内之前埋伏的奸细也都派了上来,前方老流贼精锐派了上来,城内的奸细也显然收到了消息准备里应外合,只是他们显然料错了官军之弱,也料错了流贼之强。等到他们发动的时候,官军反而收拾了这一波流贼精锐。这个时候才哗变了这些兵油子,为时已晚了。虽如此,这帮流贼的确有厉害之处,之前官军败在流贼手中,并非没有原因。民智无穷,就连城内外他们如何消息穿通我们暂时也还未查清楚。要不是你准备充分,这神射手的奇兵之用,出人意料啊!” 苏默一边听着,感慨道:“战局瞬息万变,哪里能料到那么许多。神射手之用本来也只是一个伏笔,并不以为能派上决定性的用场。关键还是前方将士用命,后勤组织得力,又有殿下居中调度吧。我这点用场不大,只是靠着诸位努力了。毕竟,多做一份准备,在战场上能打的牌也就多,准备的手段多了,前方能用得上的东西也就多了,这胜算也才大一些。至于这些流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这一次了流贼平了,河南必须要好好治理,决不能放出去假他人之手!” “看来言维的底气也很足嘛!”庞焕松笑着:“走吧,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此次城内人心惶惶,殿下多番安稳民心,回来已经很是疲倦。但听了你要过来,还是早早准备了下。” 苏默笑容微微一顿,不可查间随着庞焕松走了进去。只是心底里却思量了起来,他和衡王亲密无间,可以说自相识以来从来都是随意不拘束的。两人年轻性子,最受不住礼法约束。彼此是怎么相交舒心就怎么来,自己过去见他,还要准备什么? 看来,之前的留言并非一点用处都无啊。 苏默叹了口气,他很明白,实质上还是权力。自己在前方指挥虽然已经足够低调,但整个洛阳城的安危实质还是掌握在他手里的。毕竟,无论是新兵训练还是兵马指挥守城策略,都是他一言而定。 这固然有衡王手中没有用兵之才的原因,但何尝又不是苏默声望太隆,已经实质上权力过大了。任何一个上位者面对这样的下属都会亚历山大吧。 衡王见了苏默并没有客套,而是很亲切地拉着苏默到了沙盘面前:“洛阳城不愧是雄城大郡,人才辈出啊。这几日搜罗了一些人才准备在战事下多下些功夫,比如这沙盘就做的精妙。整个大城,周边山川关隘,一一都有。说实在的,洛阳城周遭可是关隘无数,端得一处帝都佳所。真正要守,实际上在洛城之外就能守住了。只可惜之前官军无能,竟是一点用场也没派上就叫这些流贼给进来了。不过还是言维你守城得力,三万官军强压围城,我在城中也是惴惴,你却指挥若定。此战能守得住兵卒成熟起来,洛阳也就无忧了。战后,我为你请功!” 苏默点头称是,洛阳城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函谷关、伊阙关、广成关、太谷关、轘辕关、旋门关、孟津关、小平津关,合起来让洛阳有了一个八关都邑的称呼。而且洛阳周边上山势恭维,河川遍布,在冷兵器时代,这里是一个十分上佳的定都之所,在攻守之上十分便利。 只可惜流贼冲进来的时候官府太过自大,自以为官军一处就能驱赶,竟是没有多加控制。这才让流贼坐大,势大难收。 “看起来殿下心绪甚佳呀。只不过此战之功我可不敢妄言,战局瞬息万变,稍待就有覆灭之忧。此次流贼来了,就不能再小觑了。经过几次大战统和,流贼声势已成。而且通过降卒的消息可以显示,流贼之中组织已立,军法严厉。其同行李闯,秦烈,白杆和韩江之流皆是一时人杰。统和之下,精兵过万,将卒十万,这都是实数委实不能骄兵。只不过眼下这会儿,我们是时候将困难上报给朝廷了!”苏默前方略略一点,后面突然又将话题回转。 华言徽听了前面一段话有些一愣,只不过苏默转了话题以后却轻笑了起来,随后便是大笑:“来人,将奏章给我传到开封城去,再来一份孤的奏章直接进入银台【通政司】。我倒要看看,是天下人看孤的笑话,开始孤去看天下人的笑话!” 开封城。 在别的时期,比如前朝宋时,洛阳府这边实际上是叫河南府的。宋时但凡高官显宦失势都会跑去洛阳别居,就如同华朝燕京高官失势会跑去南都一样。故而故而那会的洛阳城实际上是河南省的另外一个中心,而那个时候洛阳周遭的行政区划就叫河南。 只不过先在这会儿,河南省的省城就在开封了。洛阳府不仅失去了河南府的名头,也沦为了一个普通府城,在行政上失去了优势。 至于开封,自从在南宋丢失了之后,也终于在华朝恢复了一点北宋的风范。 巡抚住所,三司集聚。行政权力的集中让这座曾经的汴梁繁华处烟花集粹,人文交汇。 洛阳被围的消息在洛阳攻城战之时传到了开封城,数百里外洛阳的遭遇让开封一阵人心惶惶。 数十万流贼围聚,开封城内也顿时涌入了不知多少从各方逃入的百姓。这里头有士绅有豪商,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 同样,河南驻扎此处号称五万的官军也开始严厉操练起来,尤其是福王府逃入洛阳后,城内的紧张气氛更加明显。 只不过,有了洛阳城这么一个垫背去抵消流贼实力的地方,开封城的上层人物心理总归还是略略安心了下来。 第八十九章:西南捷报 这一点随着实数三万余的官军被充实后得以巩固,河南巡抚陆宗预掌握的三万余官军在街上横冲直撞虽说将治安搅乱得一塌糊涂,但终究让百姓看到了一点安稳的东西。至少,几十万官军再打过来,总有这三万官军顶着,再说,加上福王那几千王府护军,这四万多大兵总不能打不过一群泥腿子吧? 抱着这样心态的还有华玉润和陆宗预,也包括韩升,这个民司之长对洛阳城被围后格外地窃喜:“看他们还猖狂!还不是求到了我们头上?” 在开封城的一处大院里,匆匆拥挤住入的福王府主厅里,河南巡抚陆宗预、布政使司布政使韩升还有福王华玉润。至于华仪柳则去操练王府护军去了,整顿一下还有八千多兵马的王府护军一路裹胁,兵力不减反增。 众人传阅着衡王传上来的文书,纷纷都是神情肆意。尤其以韩升最为放肆:“衡王殿下这倒是反应很快,洛阳城刚被围还能突围出来将救急文书传过来,只不过这洛阳是保不住了。河南一地危如累卵,珍贵的兵力不能浪费在洛阳城上。福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华玉润没有矜持,而是对之前不屑一顾的韩升笑颜道:“是啊。洛阳之势实在太危急了,倒不是寡人不努力守城,实在是这衡王太过可恶。外有强敌之下,竟然公然夺权,制造谣言说什么这些乱贼都是被寡人引起的。以至于城内哀声载道,只能跟随我突围而出,不受其迫害。若非衡王作乱,洛阳怎会如此危急?如此亲王,实在是宗室之耻啊!” 陆宗预轻咳一声,止住了华玉润继续说下去的话。只不过看表情,还是赞同的。这福王还真是丢失洛阳以后被冲昏头脑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也说了出来。一个劲想着把衡王拽下水就能把自己洗白? 这丢份的终究还是宗室,没脸的最终还是皇室。要是福王一系登基了,这个话头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陆宗预暗暗记下,却绕转了话头:“洛阳的确是难有挽回余地了,但官府却不能不管。这样吧,我命闫友吉出兵六千救洛阳,就这样吧!” 六千人,看起来不少了,要真进了洛阳城,说不定能彻底挽回局势呢。 但华玉润和韩升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谁不知道,闫友吉部吃空额最厉害,六千人的军额,连两千人都凑不足!到时候,闫友吉一天能跑出十里衡王就该笑了! 燕京。 夕阳撒下燕京城楼的时候,数骑快马扬鞭入城。 金牌快马的威力让守城的大爷们不敢阻拦,而洛阳的战事也突然让整个城市多了一份别样的味道。 “中原这一战下来,如何如何……这国家都要烂了!”一个老燕京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家。 数十万流民围攻洛阳,整个河南一片糜烂。消息传入朝廷,所有人表情各异。这天下,只怕是真乱了。西南才刚刚安稳,中原却又出事了。这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局势让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压抑。 在洛阳之事传来之前,西南两线纷纷传来捷报。首先是贵阳,得了湘军入黔援助的王三善再次振作,在重用了安梓、宋大壮一帮将领后,官军进剿之势变得畅快无比。不仅挽回了之前的颓势,也再次将水西城攻破。 攻破水西城后面临的就是山川之中众多的小部族,比起之前的娇~吟之气。官军此次进剿就显得细心很多,不仅大力招募了一干彝族战士,也着重训练了一批特种山林作战的部队。而湘军也借助贵州平叛一战,成功扩编,不算留在湖南的五个营将近八千人。就说在贵州平叛作战,也已经兵力达到了六千人,在贵阳训练的新军也有两个营。 贵州局势喜人,反应传到四川便激起了一湖波澜。 贵州主政的人名义上是云贵总督蔡复一,但实际上主持贵州军政的还是贵州代巡抚王三善。毕竟,蔡复一负责的云南地域庞大,民族成分众多,其负责的事务千头万绪,再要负责一个实际上由王三善负责的贵州,并不会做这吃力不大好的事情。 虽说王三善这个实际负责人同样是陆慷门下大将,但陆慷一系众人对王三善的观感极其不佳。实在是王三善太独了,尽管大家彼此为陆慷一系中人,但怎么说大家伙也得彼此给个面子,来往什么的做得漂亮一点,做官嘛,和光同尘,一团和气就够了。要你这么犀利干嘛? 再加上王三善也很看不惯这帮子庸才,故而王三善虽说才能极佳,但却不被陆慷一系其他人所喜欢。只是贵州这穷瘴之地谁都不喜欢,这才丢了他去。 眼下王三善捞了军功了就要发达了,他们这些人要说抬轿子肯定没这大气度,使坏的手段却一个一个绝不了。 当然,实打实的军功是很惹眼的,王三善这功劳在这里,谁也抹杀不了。 但这不代表就没法子压一压王三善,这个法子就是再找一个人盖过风头!于是朝廷里头对四川战局的支持力度又是加大了,本来就是重点支持地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什么都支持的情况下,四川战局终于朝着官军有利的局势发展了起来。 要说陆禅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一万编练的新军进了四川,很是打了几次成功的守城战。等到朝廷支援的力度加大,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时,陆禅一举出击,成功击溃了奢华明一部主力。 而奢华明久围程度不克,两次失败的情况下士气已经低落。再加上背后盟友安家日子不好过,他的腹地也随时都有被袭扰的危险。于是奢华明唯有退军,比起之前的一次退军不同。 这一次奢华明是被动退军,是被击破了一部主力后,不得以选择的退让。在军心士气上就落了下乘,撤退起来不仅迟钝错漏频出,更是让整个军队中都蔓延着一股子负能量久久不去。 与之相反,四川官军就要硬气许多。不仅因为陆禅的缘故四川得以颇多支援,更关键的是这一回是他们打胜了! 之前一直都流言说什么,西南这边,只要是四川胜了,过不了多久贵州就要败。只要贵州那边胜了,四川过不了多久也要败。 眼下贵州才大胜了一回,难不成四川又要败一场? 憋足了一口气的川蜀百姓岂能干休,更何况还有官军大胜的士气在这里,不狠狠再打一个胜仗怎么能干休? 再加上陆禅也是一个劲憋着要打一个大胜仗来扬威洗刷屈辱,故而整个四川战场上胜利的天平终于向官军倾斜。 陆禅领着三万兵马出城进攻,一战破了奢华明断后的张诚所部。随后继续追击试图寻找奢华明主力决战。 这个时候的奢华明却犹豫了起来,因为石柱宣抚司的秦家白杆兵倾巢而出此刻直接奔着重庆府过去了。 显然,这一站朝廷倾注了极大的希望,想要一举将四川的战局彻底扭转出来。 而陆禅也是果断,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一力追击将奢华明的主力咬住,让其不能快速回撤。 同时,得了援助的陆禅将自己心肝宝贝一样的骑兵也拿了出来。差不多三千骑军,被其分为无数小队对叛军主力进行袭扰,主要是奔袭后方粮道,威胁其余叛军救援,搅乱得叛军是四面起火,防不胜防。 在这样领奢华明焦头难额的情况下,他终于不再后退,而是选择和陆禅决战。 叛军虽然得了几次失败,但终究还是有实力的。十余万大军对阵官军三万,彼此都是不甘示弱之辈,可以说是整个四川战局之中最为关键性的一战。 为了解决陆禅这个跗骨之蛆,奢华明也暴露出了自己的本钱,一万铁甲军! 这一万铁甲军是奢华明洗劫了大半四川武库得来的家底,每日好酒好肉养着,精心操练着,就是为了等一次关键性的战场上发挥出奇效。 而陆禅也是拿出了底牌,一万新军三千骑卒,全部压了上去。 两军一战,天雷勾地火,官军和叛军都是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就这么打了三天,彼此战场拉锯,抛尸万余,最终这才分出了胜负。 要说胜负,这还真是有些说不准。 官军方面,陆禅是终于再次将叛军给击退了。三万官军逼退了十三万叛军主力,最重要是叛军无力在撤退之上收拾战场,最后收拾战场的是官军。这也意味着,陆禅终于可以收获胜利果实了。 他拿到了最在意的东西,首级! 首级就是代表着军功,抛尸万余的叛军就等于落下了万余首级。斩获过万,这在整个大华内也是少有的胜利了。 至于叛军这边,要说败却也未必。 在重庆守卫的奢华明之子奢延主动出兵对战石柱宣抚司的白杆兵,出人意料的奢延选择了主动出击,并且还成功逼退了白杆兵的进攻。 这让叛军方面获得了十分宝贵的时间,这个时间让奢华明带领叛军主力成功的一撤退。而且,他的铁甲军虽然战损颇为严重,但元气尚在,抛尸万余,多数都是一些小部族。虽说会让内部离心力增大,但他却对此不在意。至少他还保住了核心的战斗力,抛尸万余,就算将之前的战果丢失了,他也依旧占据了大半四川的区域。 整个四川战局尽管被官军重新占了上风,但攻守之战的拉锯却能让奢华明有足够的时间来喘息。 第九十章:局势 无论如何,四川的战局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官军在四川和贵州两面取得了优势战果,剿灭奢安之乱的日期已经逼近,只要稳步推进,被不断压缩的叛军只有灭亡一途。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本就该是热热闹闹一番的。 但谁没想到,帝国两面为难的局面在西南得到了缓解,却在中原又出现了一个大漏洞。 至少五十万流民集聚在了洛阳,整个洛阳府的人口为之一空,兵马十万的流民军围攻洛阳,这个消息带来的震荡怎样恐怖都不为过。 朝中有识之士无不悲呼,帝国国势竟然颓唐如斯。西南方面这才刚刚好转,本以为即将平静了,但中原却又出现了这么大一个漏子。至少五十万百姓啊,都变成了流民。造反的狂潮一旦掀起,整个帝国到处都有破漏的危险。不说往后,就是眼下这股流民军,十万军队,万余悍卒,这般强大的力量,就是朝廷再要抽调力量去征剿也是艰难。更何况眼下洛阳城里头不过残兵两三千,据说衡王倒是自带兵马一千五,还有一手训练新军的好本事。 但说破天了,洛阳城内可用之兵能有多少? 依着衡王的奏报,自然是所谓残军千五,王府护军千五,编训新军三千。就这么凑出了六千兵马守城。 但衡王的奏报里呢,贼军兵马十万,老卒悍勇之士万余,骑军三千。 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就算再不知兵的人也知道眼下洛阳城将是如何岌岌可危了。这个时候衡王的救急文书上到中枢,大家的反应可想而知。 “衡王这是自讨苦吃了!”兵部部议上,一正尚书两副侍郎围着地图,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夏凯心道:“洛阳之权并不在其身上,失城之责也不在其身上。眼下福王一跑,什么事情都能泼在衡王身上了。而今洛阳式微,守城之希望已经渺茫,就算开封此刻果断出兵,只怕也不能再挽回了。” 三名大员都是不由点头称是,兵部专司军事,是东府用以分权西府军事的重要砝码。同样也是为东府宰执提供决策的重要来源地,兵部部议就代表兵部对此次事件的看法。再加上兵部一正二副三大员中有两个是陆慷的嫡系,有一个是八大家中人,其他各司虽说并未全部都是嫡系,但也都是很容易指挥的。 故而,兵部是陆慷十分信任的地方。 听了夏凯心的话,场内显然受到了鼓舞,武选清吏司郎中孙铭宇出声道:“河南那些兵卒的素质我是有听闻的,李宏是个带兵之才,其部也有些敢打硬仗的底子。总的来说是肯拼命的。但诸位不知是否看到一条消息,之前洛阳城不在衡王手里头的时候,是福王负责守御。面对数十万流民军围攻,福王命世子华仪柳领着福王府护军和官军出战流贼,结果却是先胜后败,而且还是大败而归。也就是这一站,官军的底子被福王给糟蹋了。至于王府护军都是些什么货色,哼,这就不必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故而,此刻的洛阳城里头真真是没有可以守御的东西了。一千五百人的衡王府护军,能济得甚事,能保住他们安稳逃出洛阳便谢天谢地了。” 武选清吏司是各司首脑,第一等司官,他既然发话了,也等于各司之中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于是场内莫名地竟是出现了一股子轻笑,车驾司郎中跟着一阵干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若是有心人只怕还能记得,这就是那日京中寒门里头罕见爬上部司重要位置的寒门士子车百。 车百笑不出来不要紧,但部议已经差不多尾声了。一干大员显然已经有了定案。 大员们阅读了各方来的情报。最终,现任兵部尚书周祜汇总了兵部所有人的意见,提笔开始写,这是要给东府参议的意见书:“洛阳已经没有救援价值,兵部观其守城力量十分薄弱,不仅士气低落,且兵马微薄,人心不整。最重要的是衡王为异地入洛,其人心未有归附,又有福王此前的制肘,其在洛阳能够发挥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流贼之进攻。当务之急,在巩固潼关防卫,命黄河水师戒备严防贼寇北上,同时命湖北方面向北出兵准备进攻。而河南之事,当以开封的意见为要,增开封兵马,筹银两军费入豫。河南不可丢,中原不可乱。可抽调陆禅之兵马北上,由湖北增兵为一路统帅平叛中原。” 就当兵部开始部议的时候,枢密院这边也没闲着。 眼下的枢密院是朱瑱当家,朱瑱对军事是真心不大懂,只能抽调了门下几个对军事有见解的人充当幕僚,以备咨询。而更多的时候,朱瑱还是在熟悉了解阶段。 但西府终究是西府,枢密院作为大华最高军事机构,其底蕴还在,洛阳之战爆发后各方面的消息也汇总了过来。总体来说,华朝的行政能力是要优于平行时空的明朝的。继承了宋之官僚体系的华朝不同于继承元值官僚体系的明朝,两种官场文化和中华文明的传承性截然不同。其中糟粕精华的选择性继承,华朝显然要优越于明朝。 无论如何,当朱瑱要关注洛阳之战时,各方面的消息最终还是汇总了上来。 比起兵部一帮专业的司官,朱瑱这里的幕僚阵容也不可小觑。晋党本就和边军贴得极近,要说抽调几个专司军事的幕僚那还真是一句话的事情。 几个幕僚水平也有,面对洛阳之战很快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兵部说的不错。洛阳城内的确是没兵了,那点残兵败将,能有什么士气?” “福王这一手做的绝啊,不仅将仅有的生力军都给抽调光了,还将几个大将比如李宏之辈给带走了。这样将城内官军脊梁都抽掉了,还能拉出来做什么?” “流贼大势已成,之前破了州县掳掠了工匠、人手,兵甲。而且看来还要一些不得意的士子加入了流贼手中。听听那句话,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听听,这是一群泥腿子和武夫能说出来的民谣?” …… 一干幕僚说着,话里话外都是不看好洛阳的样子。 的确,洛阳眼下这境况,真的是不能在糟糕了。城内正规军不过区区三千,还有编练的三千新军。就这么六千人却要抵挡十万大军的围攻,这怎么守?当年张巡守淮阳的兵马都比这多呢。 而且,洛阳城大,尽管城防措施要优良一些。但实际上比起当时的淮阳更加艰难。大城不易守,因为大城需要的人手多! 洛阳城那么大,六千人铺上去能防多少人? 越是大城,越不容易守。只能说大城可以震慑宵小,如果敌军想要进攻大城,非大军强军不可为。反过来说,若是守军兵力太过微薄,守御大城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故而,西府这边最后的判断也和兵部相同:洛阳已成绝地,当务之急是要将洛阳一地的糜烂局限起来!决不能让流贼得到洛阳的补充后声势勃张,成不可控制势! “衡王身为亲王,地位尊荣,决不能为流贼所辱!”朱瑱看着地图,轻声说了起来。他在军事上的确没有才能,但几十年的政治风波下,他的政治智慧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命黄河水师即刻戒备,防止流贼北窜,同时命其做最大努力营救衡王!” 东府唱衰衡王,西府也不看好衡王。 所有人对衡王,乃至对衡王的那个头号幕僚苏默都是一片冷嘲热讽。衡王自不量力要用微末之兵抵抗势众之敌,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智。至于苏默,亏得他也自诩是用兵奇才,在西南立下闪亮功业。而今看来,也是为了夺取洛阳而昏了头。 洛阳城的确是诱人无比,但这明显就是福王丢下来的坑,兵马都抽调逛了,差点还一把焚了洛阳的积蓄,这摆明了就是要用洛阳城埋葬衡王一系嘛。 这么个陷阱都看不出,就这点道行,大家的确是有些对衡王不屑起来。 当然,许是处于和东府不一致的步调。西府还是严令黄河水师营救衡王的,毕竟,一个亲王落在了反贼手里,还是天子胞弟,这对国朝的声望打击实在太大了。 东府的陆慷好歹还能将屎盆子扣在主持军事的西府上,但西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国朝军事上的任何荣辱都实际上和西府挂钩。 “就当是怜悯吧……”启兴帝看了东西二府递上来的奏章,无奈地印玺盖了上去。动作熟稔,轻车熟路。也是,这样的活儿做得多了,也能熟能生巧了,只是当一个人形图章却绝不是启兴帝愿意看到的事情! “二弟……这一次朕能否翻身,可就看你了!”华言殊悄声道,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死死压住,华言徽面露苦笑。 开封城东百里外,梁山泊。 梁山泊这地方宋时有过一处好汉演义,但到了华朝这,早就沧海桑田,大半已经做了平地良田。 但你若是以为这里就重归了平静,那可就错了 国朝土地兼并得厉害,但每年能过新增的耕地却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极少能落到普通百姓手里。 只是少归少,但毕竟还是有的。 比如这梁山泊,就因为沧海桑田后,水泊便成了陆地,于是多少贫民得了土地,山东,河南,江苏,湖北,安徽,各方移民集聚此处。同样,各色人物也掩身此间。 此刻,梁山泊深处一个宅院里。一个个大汉手持刀枪,身披铁甲护卫此中。 数十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男女皆是面朝厅中上首一女子,五体拜礼:“吾等,拜见教主!” 白莲教教主! 第九十一章:援军和白莲教 洛阳惊变,开封府作为省城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巡抚大人陆宗预派出了闫友吉率领所部六千人出兵洛阳救援,消息传了出来,不熟悉开封军事的衡王府属官,也就是前来求援的骑士古诺欢喜万分。 洛阳的局势实在是太危险了,苏默这么身份贵重的人也不得不一直在前线坚守,鼓舞士气。可见大人物们是真正对守卫洛阳已经没什么底牌了,如此一想,古诺自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他虽是王府属官,却是特意挑选的忠直之人。这类人直性子,领了这么重要的任务,自然是一门心思想要完成,哪怕是忍受再多的冷脸和嘲讽。 眼见着官军终于排除了援军,他怎能不欢喜万分。 于是古诺拿着巡抚衙署的调兵公文直接跑进了军营里头,也就是闫友吉所部。 却不料,闫友吉根本不在军营。兵马倒是看着很多,热热闹闹地,一帮子人在军营里干啥的都有。遛鸟逗狗玩蛐蛐,打牌赌博唱戏曲,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看起来倒是人多,但流动来流动去的,根本没法点数。 好歹有这么多人都是穿着军服拿着兵器的,能帮上洛阳忙吧。古诺就这么想着,也没管一干冷脸找到了营中值守的军官。 留守的千户军官张庭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上下其手在一旁美娇~娘身上摸来摸去完了这才问古诺所来何事,也没觉得自己刚刚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的。 古诺忍住惊奇和鄙视,他在洛阳里头,在湘南里头,军营里从来都是纪律严明,气氛肃杀的。就没见过这么“风流不羁”的军官,就算苏默名头再怎么风流,在军营里的作风也是一板一眼,十分严厉。 忍住了心中的怪异情绪,古诺说出了来意,自然是请闫友吉将军奉巡抚衙署的命令出兵救援洛阳。 得了军令,张庭倒是不敢怠慢。但脸上的难色却怎么都掩饰不去,态度一下子就恶劣了起来,打着官腔,这态度怎么都算不上好:“这个出兵事宜千头万绪,军中风气整顿,粮草辎重协调,民夫准备都需要时间。就……再议吧!” 古诺不耐了直接道:“兵贵从速!一应困难,以巡抚署衙的命令皆可协调完毕。在下只问闫将军此刻身在何处,请尽快发布!” 见古诺搬出了巡抚衙署的命令,张庭也抗不下去了,直接带着古诺到了镇安坊马前街。 马前街看起来没什么普通的,也就繁华一点,烟柳画桥,更加漂亮一些。似乎也就只是开封城里头一个普通地方罢了。 但这地方要说起来还真不普通。往前搁几百年的时候,这地方还出过一个奇女子。也就是当年大宋第一号小三李师师。 被皇帝陛下包养的天字第一号情妇李师师让镇安坊多了几分文华气,也多了几分胭脂味。于是历代开封城的红灯区都在马前街,数百年不动摇。 古诺虽然对开封人情不熟,但那个马滑霜浓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这镇安坊里头干的什么买卖,那是再清楚不过! 古诺心下一阵冰凉,如此主将,让其救援洛阳能有用吗? 此刻,带路的张庭已经将古诺领着带到了一处名作知情楼的地方。知情楼门前倒是没什么莺莺燕燕地在招揽客人,只是一个干净伶俐的小厮坐着迎宾接应的活儿。虽如此,来来往往的人却对这知情楼一脸艳羡的样子。无数人来来往往,这知情楼倒是占了一个格外火热的地段。或者说,就这知情楼的牌子就让其门前车马不息,人往不绝。 显然,乱世的到来并没有打扰到青楼的生意。甚至,乱世之下,有的是人感觉到没有希望。抑郁之下,放纵享乐的更多。 就这么人来人往下,古诺突然顿住了脚步。 “闫友吉将军,巡抚署衙有令,即可出兵进剿叛贼!若是不然,军法处置!请将军速速发兵,救援洛阳百姓。请将军速速发兵,评定叛乱,还我河南大好河山!请将军速速发兵……”古诺心下一横,立在街头,也不进这知情楼了,直接一嗓子吼了出来。 街头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感觉到绝望来享乐的除了本地的常客外,大部分就是从外间跑过来的难民了。这难民也有份三六九等的,有钱的大爷多得是。更何况他们也想着既然没了家业,还不如趁早享乐呢。 这个念头一下,突然有人跟他们说官军要出兵了,要剿灭叛贼了,要收复失地了,要给他们希望了! 这突兀间,所有人哪能不关注? “官军要进剿了?” “城内官军说是有六万人,对付这十多万叛贼应该不难吧。那些所谓叛贼,也不过只是一根木棍扛起来就算反贼。跟拿着铁甲的官军还比,应该打不过吧!” “只要官军平叛了,咱们的田庄店铺就没事了!我们也不必留在贵阳当异客了!” …… “出军,一定要出军!” ……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一干嫖客突然冲进了青楼里头。这个消息顿时把张庭给吓了一跳。他反应倒是很快,也顾不得怒骂古诺了,一溜烟地冲进了知情楼里头。 随后,两匹快马从知情楼里面冲了出来。一干嫖客把衣衫不整头发未理的闫友吉直接给逼了出来。 闹了这么一出,闫友吉在城内的名声是真臭了。巡抚衙署命其出兵,竟是躲到了女人的裤裆里头。这名头一传出来,他在城里头是别想混了。 再者一帮子嫖客每日追着,他就算在想拖也没办法了。 没辙,闫友吉只好出兵。 只是出兵也是有讲究的,闫友吉部的兵额是六千人。也就是说,闫友吉手里头应该是有六千兵马的。按说,六千兵马拉出去,除非是面对流民军那合计差不多过万的精锐。不然面对哪一部流民军也足够用了,要是能拉上洛阳城城头,再坚守几个月也是足够。 故而,巡抚署衙这消息传出去,一般的百姓还真都欢呼雀跃了。 他们似乎看见了洛阳城解围的喜讯,但真正知道关节的人都纷纷哀鸣了。这六千兵马哪里够,除非城里头拉出至少三万的官军,不然就别想真正解围洛阳。 一来是官军兵额缺失,吃空饷实在是太厉害了,最严重的闫友吉部六千人的兵马,实到也就两千左右。而且官军的战斗力实在堪忧,这两千人里头还大半是老弱病残之类的。真正能战斗打硬仗的,也就闫友吉自己的亲卫三百多人,再加上零零碎碎其他几个军官的亲卫,加起来的战斗部队也不超过五百人。 五百人,能将解洛阳之危? 这个念头一出来,谁都不由摇头了! 当然,这个事情闫友吉也清楚。两千人实在是太寒酸,满城盯着的事情,哪里能这么轻松就给他过关了? 于是闫友吉舍下了全部颜面,东拼西凑,求爹爹告奶奶地这才借了一千兵马,又拉着城里头一干浪荡子青皮之类的,一共凑出凑到了四千多,这才看起来像了点样子。 六千军额四千多兵马,算起来也是国朝里头吃空饷最少的那一部分了。 于是,闫友吉带着兵马到了巡抚衙署,领了开拔银,这才终于出城。 而这个时候,距离巡抚衙署命令发出已经过了七天了。 七天的时间里,洛阳的攻城战又是惨烈了一分。但闫友吉进军的步伐却不急不缓,很是悠然地沿着黄河向上,准备进发。 这个时候的古诺早就绝望了,他只是自己骑了一匹马,依旧是那匹跟随自己来洛阳的老马。老马一次高强度的快速报信后身体已经伤了,早就不能恢复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了。 但老马却是一匹优良的河西马,也是古诺十分爱惜的座驾。这年头大战一起,什么东西都缺。战马这样珍贵的物资更是十分缺乏,古诺已经没有资格再浪费了。 他只是麻木地跟随这大军行进,大军新军的速度特别慢。一天下来,连二十里都走不到。 开封到洛阳四百里,骑军急行军一日百里,四日可至。若是步卒,正常行军一日五十里上下,八日可至。 而且,若是以这个速度救援。无论如何流贼都必须分出一部兵马过来阻截,不然到时候官军援军一个突袭,满盘被逆转都有可能。 但日行二十里都不到的官军…… 傻子才怕你耽误自己事儿呢! 古诺唯有绝望了。他只是眺望着西边的洛阳,期待那里出现奇迹。一旦洛阳城破,跟在衡王后头的所有人都完了。他古诺就算活下来这一辈子也算到头了! “安营扎寨!” 就当古诺愣神的时候,突然前头一阵骚动。一干大兵们纷纷欢呼雀跃,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一样。 的确算得上是喜事,因为可以安营扎寨歇息了。一日二十里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十分具有挑战性的活儿。能够休息睡觉,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至于出征? 等到洛阳,那会儿只怕洛阳都被打破了吧。既然救援目标没了,到时候还不就是选一个州城安顿下来,就当是一次春游吧! 这便是闫友吉的念头,他也累了,入了帅帐,便招手唤来了一员美目清秀的小将。小将褪去甲具后,露出了前凸后翘的身体。 见此,闫友吉却硬是让其穿戴好了甲具,随后这才大声淫笑了起来,让其跪下,走到了其身后。 就当他准备接下裤带的时候,突兀地,四周传来了一阵震天响的声音。 一员身着五色袍,衣裳华美,目光阴鹫的男子立在高~岗上。身下,是万余目光狂热的教众:“白莲保家园,起义卫苍生!杀啊!” 第九十二章:谁打脸 哗啦…… 皱巴巴的巡抚衙署调兵令被苏默洒落在了地上,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沮丧,整肃衣裳后难掩颓唐的王府属官,苏默却是满怀敬意:“败了就败了吧。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就算来了洛阳,也是白白添乱!” 古诺眼睁睁地看着这巡抚衙署的调兵令便苏默揉成了一个纸团,最后丢尽了故纸堆里。心中却再无波澜,之前给他无限希望和责任的援军已经灰飞烟灭了。 那日里,毫无防备的闫友吉部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埋伏。一直就没怎么戒备的官军根本没有派出多少斥候去清场,甚至连基本的警卫戒严都没怎么安排。 于是官军这般才休息了不多久,白莲教的反贼就一窝蜂地打了过来。绝对过万的兵马如山如海将整个官军的营地漫了过去。 官军本就只有四千多人,按说兵甲皆有的情况下,打一仗下来不说击败叛匪,这保住营地徐徐观之还是可以的。 但官军实在是太渣了,本身自己本部兵马就不过两千多人,拼凑挪借才弄上了四千人。整个部队能打仗的就五百多人,这样的情况下,哪里敌得过过万的白莲教匪? 要知道,白莲教作为宗教职业造反者。其战斗意志比起流民军而言可是要更加恐怖了,尽管白莲教这些叛匪的装备比起流民军还不如。 但在人多势众,又是纷乱难辨的情势下,官军如千里泄水,一溃不可收拾。 官军败了,带着家丁想要左冲右突的闫友吉根本没有跑出去。领着三百家丁护卫的他甚至没有狠狠打一仗就自己先跑了。 主将一跑,军心自然就更加糜烂。 偏偏,就算领着三百家丁突围,闫友吉也没有逃出去。反而是被白莲教叛匪给活捉了! 趁着这个关头,手疾眼快又有老马相助的古诺倒是反应快。先一步瞅了一个空挡,单骑快马就跑了出去。 古诺千辛万苦从洛阳一路突围跑进了开封城,本以为救回了援军洛阳就有救了。却没想到官军派出的根本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打的混账军队。 六千人的编制,实际上有的军人连两千都不到。就算有五百好歹能打一下的兵马,主将却连一点都舍不得,结果被人家抱圆了全歼。 这样稀烂的军队拉出来,连古诺都感到一阵脸烫。 “只是……而今洛阳之危……如何解啊?“古诺发愁了起来。 对面的苏默却是悠然无比,看了一眼地图,反倒是问起了古诺开封城的情况:“洛阳无碍,只不过这开封城的安危却需要担忧了!” 古诺虽然满肚子疑惑,但却很迅速地将自己在开封城的见闻一一都说了出来。衡王华言徽选人的眼力劲不错,这古诺虽然资质一般,却心细手快将开封城的事情娓娓道来,还附带将满城百姓士绅往后的心理都给揣摩了一下。 “而今开封城。最为惶惶不安的想必就是那些高门显宦了。本以为流民军还远在洛阳,无须担心。但没想到,旦夕之间,又出现了一个白莲教匪。白莲教危害甚深,几百年沿袭。国朝屡次打击皆是无果。如此强韧之敌出现在洛阳,洛阳诸公只怕已经是一夕三惊了吧?”苏默轻松写意地说着。 突然一阵大笑传来,衡王府长史庞焕松步入厅内,看着面带轻松的庞焕松,苏默笑道:“怎么,今日流贼又发生了什么倒霉事儿。竟是让长史如此欢颜?” 庞焕松执手行礼,相对而坐,道:“这还真让你说对了。流贼前几日进攻势头的确极大,十万流贼轮流攻城,压力极大。但没有了那些边军老卒的加入,这些流贼的蚁附攻城充其量的确只是一点蚂蚁。只不过,这还是要多亏了言维的练兵之法。虽说这些兵士杀伐之上生疏得很,但与守城,却是大大缓解了人手短缺的困难。” 听了庞焕松这么一夸,看着一旁发愣的古诺。苏默只是令人端上清茶,道:“这些功劳我可不敢贪功。只不过流贼锐气已失,那几员首领光想着挑开刺头整编嫡系,却不肯投入精锐攻城,这早已失去了攻城之良机。普通流贼虽众,但其战力却连城内这些编练好的新军都不如。加上守城优势,一个新军能敌得过至少三名流贼的攻城。如此徒费人力,流贼早已失去了最初时的锐气,只能寄希望与相持战,用庞大的兵力优势来换取攻城的进度。” 此刻,一旁一直不大说话的古诺嗫嚅了嘴,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说道:“恕属下妄言。流民军势大力雄,十万流民军十万青壮储备。且洗劫了周边州县,尤其还得了洛仓储粮。有青壮,有粮食,兵力便源源不绝。而城中兵马不足,粮草不济,且官军乏困,再无援军。如此之势,我消彼长,如之奈何?” 听了古诺的话,苏默和庞焕松都是一愣。 但两人却没有斥责的意思,而是温言让祖诺坐下。最后还是苏默开口大笑了起来:“是谁说的我们兵寡将微?” “难道不是吗?殿下的奏报传入开封,可不知惹了多少开封人议论。说是殿下守洛阳实在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区区不过千五兵马,面对十万流贼,如此悬殊如何坚守?而且,殿下求援……嗳,开封人情冷暖,属下可是见了不止一回了。甚至连在青楼面前撒泼的手段都使了如此。若是殿下以为能寄望于朝廷援军……可开封便是如此,在燕京那等地方,冷暖之差,可想而知了!”古诺一番话说出来,悲愤无比,让一众人皆是沉默了起来。 场内这些小吏小卒们纷纷面带不忿,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老奸巨猾的胥吏。而是由各省集聚洛阳的士子组成的。 洛阳大战,成立幕府的衡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招收人才的机会。 借助守城的名义,他几乎是将满城的人才都给收拢了过来。以至于竟然奢侈到用秀才举子充当胥吏的程度。 但同样,这对于这些士子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面对古诺的听闻,这些士子早就满心站在了衡王一边。赤子之心最是单纯,也最是能明辨是非。是谁真正在坚守城池护卫百姓,是谁在关键时刻带领兵马逃走,高下之辨,立等可见。 如此鲜明,他们自然不会再犹豫了。 故而,听了古诺在开封城的遭遇。所有人都是愤懑:“开封城那群大老爷们也就知道耍耍官僚作风了,洛阳子民坚守家乡,宁死也不会让贼人一步!” “不错!旁人不救,难道我们就不能守这家乡,卫我父母了吗?这群渣滓,迟早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一群人纷纷攘攘,最后还是赵尔阳看了一眼苏默似乎嗅到了什么信号,于是一声高吼道:“光说这些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筹措好征兵工作,前线作战是越发激烈了。新兵补充,刻不容缓!” “走!我去游说征兵!” “一起走,我也去!” …… 一干士子吏目纷纷高呼,苏默一个个送别。 目视着几人离开,他和庞焕松对视一眼,却是纷纷轻笑了起来。这一笑,弄得古诺一头雾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苏默很快就解开了他的疑惑,对庞焕松道:“赤子之心让人感动啊。只不过想来有些人还是挺明白的,比如赵尔阳,就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庞焕松点头:“不错。除非流贼首领将最后精粹部分不惜代价地投入进攻城战,不然前线战局必然是稳定的。就算新兵有消耗也不会太多,不然福王府那边的开支又要暴增了。” 古诺隐隐听出了什么,刚要试探着问,苏默却一句话直接回绝了他:“你不是想着要出一口恶气吗?哈哈,到时候,有你再去洛阳的机会。等那会儿,你且看他们怎么变着法求你便是了!” 苏默一言说罢,重重一口浊气喷了出来。浑身舒爽! “喏!”古诺一声高亢应下,心胸突兀地热血澎湃起来。尽管尚未发生,但苏默既然说了,就已然让其坚信! 在如此人物手下做事,哪怕之前再如何屈辱,终究有这提气扬眉的时候! 开封城。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陆宗预站在城头上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下,他感觉所有人望过来的目光都是嘲讽。 怎么能不嘲讽! 开封城周遭治下,突兀地又是出现了数万反贼。 而且,还是历代朝廷打击了几百年的白莲教匪!一直以造反为大业的白莲教是宋时反宋,元时反元,华时反~华。总之就是一个铁杆的造反派,不造反浑身都不舒服。 这么一股破坏力巨大的力量,竟然潜伏在了开封! 之前洛阳出现的流贼造反就已然让开封的巡抚衙署三司台官脸上发烫不敢大声说话了,眼下又是来了一个白莲教匪,他河南巡抚陆宗预任职这么久,究竟是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全都吃屎去了吗? 所有人看着这位巡抚,以及身边的三司高官,纷纷面带沉郁。 无论如何,一个现实的问题败在了面前。 “如此官军,是守,还是抚,亦或者……剿?” 陆宗预眼眶发红:“决不能让洛阳那帮人嗤笑,发兵,剿匪!本官要亲自平叛!” 第九十三章:阵前倒戈 开封的官军是真红了眼了. 身为省城,又将洛阳此等繁华大都给剥落得如此境地。开封和洛阳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两座城市之间不和,反应到官场上,也是权力在争夺,影响力在比拼。 只不过一直以来靠着行政权力军事中心集中的缘故,开封都狠狠压了洛阳一头。 只是有压就有反弹,开封如此咄咄逼人。洛阳人自然是心有不甘,同样,开封人也害怕洛阳被反超后,他们脸上无光。对于官府而言,若是洛阳在和开封的比拼中落了一层,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开封百姓了。其对于整个开封高官们都是一个巨大的威望打击,其影响力的伤害将直接决定一批官员的下台。 而今这情况,洛阳被数十万流民围攻已经让河南省高官们丢分不已了。若是开封府再被围了,这整个湖南省的高层都得下台,一个不落。 开封城城外的白莲教大军绝对是而今开封城上下所有人的心中刺,多留一息的时间都不行! 故而,陆宗预这个出兵的命令一出来,整个开封府的三司以罕见的效率开始运动起来。河南都司开始整顿城中为数不多的兵马,并且试图建立后勤体系,却发现可以动用的物资不仅管理乱七八糟,而且也是纷纷短缺,账册上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好在,随后河南布政使司在抚台陆宗预的亲自关注下,接管了后勤体系的筹建,组织武备,建立军需转通道。就这么一个忙碌下来,城内鸡飞狗跳。假借着军需转运名义的官差们大肆伸手,四处索要。 至于一直比较闲的按察使司也因此有了工作,抓流氓抓地痞,青皮无赖被横扫好几窝。似乎整个城内治安又迅速好转了起来。 整个城市一片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出兵,三司全体都动了起来。而城内号称的十万官军也终于被派上了前线。 也许是军官们要求格外严厉了一点,故而官军们至少在出城的时候表现得还算个模样。搬空了整个开封城武库的官军还是没有完成全部的铁甲装备,在这个生铁产量已经高涨的年代,普通的铁甲已经可以充量供应了。之前开封城的武库也是十分丰富,但这会儿,却突兀地不知少了多少。 号称十万的官军出兵了五万,河南巡抚陆宗预亲自领兵为统帅,福王府世子华仪柳则为先锋大将,率领其统领的王府护军所部为主力,拱卫中军。 大军出城后,满城为之鼓舞。 而城外的白莲教匪则表现得依旧散乱,白莲教组织上十分严密,但应用在军事上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消化不良。 而今官军杀了过来,但白莲教的营地却依旧并未齐整。 直至等到官军已经到了冲锋即将发到的边界时,白莲教的兵马这才开始整顿。谁都觉得眼下的官军三万兵马齐齐压了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显然,白莲教也没想到官军的动作会这么快。竟是刚刚击溃了一部官军他们就报复了过来,故而白莲教的准备也很匆匆。 但他们的反应很快,官军压了过来,有准备的斥候就传回了消息。 随后,整个白莲教的营地里全部动了起来。 整个白莲教的教兵大概在一万多人左右,其余战斗力差的裹胁而来或者聚集而来的流民军则在三万人左右,合计五万兵马,一点流民军军属也没带。 要知道,洛阳那帮子流民军都是带家属的。打仗到哪儿都不忘记家属,军营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城市,家庭兵马和一体。 但白莲教这里却出现了新现象,军政分离,分工明确的表现显然表示出了白莲教向着正规化发展的道路。 闲话不提,官军杀来的时候,白莲教匪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开始集结。随后,完成了战斗准备。 而官军这边呢,随着离城越远,官军们也越发保守了起来。除了在城内熟悉的地方耀武扬威外,面对白莲教匪,官军的前进步伐彻底停滞了下来。 甚至,官军这边除了最先一部最为光鲜亮丽的前锋大军外。其他各部都摆出了防守的架势,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对峙。 被官军行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白莲教匪忙着整顿组织进入战斗状态,而官军却随着离城越远,越发不敢向白莲教匪进攻。竟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完成了作战准备。 程云已经对自己手下的兵士绝望了,手中的皮鞭不知挥舞了多少,但换来的却只是人群中更加畏惧地后退。 所有人都不想前进,他们拒绝了上风进攻的命令。 程云是一名千户,手下实际兵马五六百人。但今日,他却分外难堪地发现,以往巴结的基层军官们在战场上冷漠得可以。所有人都哄闹着拒绝了他进攻的命令,一大帮子小旗总旗的军官们默默看着自己的上峰,一个个百户都是左右为难。他们躲避着程云严厉的目光,却更不敢强令一干总旗小旗率领兵马出击。 整个官军是真的已经烂了,基层士兵们衣衫褴褛,负责一点的基层军官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兵士去白白送死。实际上,没有了基层士兵的帮衬,这些基层军官也无法得以成势。反倒是高级一点比如千户官衔的军官,他们的生活状态就要好很多了。他们有军饷军额可以贪污,有军资军械可以贩卖。其控制的资源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富裕,甚至还能用余下的资财训练一些亲卫。 亲卫实际上也是家丁,是程云控制整个军队最为关键的东西。 不得以,程云派出了自己一百余名亲卫。他算得上是千户之中比较舍得投入的了。其他千户手底下也就十几个几十个亲卫。 程云目光锐利,看着一干士卒,挥手示意亲卫拔出武器:“发布军令,全军出击。敢有不从者,军法处置。亲卫队全体转为军法队,出刀!” 哗啦啦…… 一片闪亮地刀光,百余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亲卫队拔出了长刀。而人群之中并未得到完全补给的军士们只能穿着褴褛的军服,拖着生锈的短刀长刃,拿着泛黄枪头的长枪默默地排列其了队列。 就这么的,在折腾了一个时辰后,在上官们一层一层施压下来的强令下,士兵们开始向白莲教匪进攻。 中军阵中,河南巡抚陆宗预凑到了华仪柳身边。看着一个个有几分战阵模样的王府卫军,陆宗预似乎心安了一点:“此战,让王府卫军也跟着上吧。开战先利,也是容易落下大功的时候。” 华仪柳思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于是王府卫军也被派了上去。 最先出击的还是官军,第一次被派上去的差不多有八个千户,大概是五千余人的模样。其后跟上了王府卫军,王府卫军倒是全军出动,差不多六七千人全部派了上去。 兵马五万左右的官军第一波就派出了一万余主力,这个阵仗让白莲教匪一阵骚动。只不过骚动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白莲教匪没有后退,他们选择了前进。 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似乎也没有要合理分配体力的意思。官军们前进的速度却很慢,这并非是要体力分配,而是官军的沉默和低效的组织结构让官军在指挥上十分艰难。 接过指挥棒的华仪柳很快就感觉到了问题,他试图下令让官军的主力等候王府护军,让王府护军做先锋。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十分罕见的现象,一个个千户纷纷接受到了命令,并且下达了延缓前进的命令。 但官军前进的速度却诡异地有些加快了,似乎他们接受到的不是延缓前进的命令,而是要求加速前进的命令。 华仪柳目瞪口呆,他根本无法了解这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 但战局的发展不会因为华仪柳的目瞪口呆而停滞,相反,战局的发展坚定地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地在前进。 从天空中望去,白莲教匪以较快的前进速度在前进着,而官军也同样开始微妙地加速。 两军相隔已经不足百步,似乎只需要瞬息之间就能爆发出最为猛烈的进攻。 两边的战阵都有些散乱了,华仪柳看着官军的加速,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他看着身边的兵马,这六千余精锐是福王府护军整训了大半月的结果,各种刺头都挑了出去,可谓是倾注了他几乎全部的心血。 “戒备!”华仪柳突兀地大喊:“全军戒备!防备在前!“ 前锋部官军的冲锋速度更快了,突兀地,前锋里头冒出了一堆声嘶力竭的声音:“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黄天将死.苍天将生。”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 五千余官军突兀地冒出了至少数十军官成分的白莲教匪,几乎瞬间就混乱的官军前锋一下子就失去了战斗力。 甚至,在白莲教匪和他们回合之后。一直想不通的华仪柳瞬间就想通了,他分明看到一名基层军官怒吼着转身过来,大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杀官兵啊!” 华仪柳张大了嘴. 第九十四章:开封再败 “给我稳住!”陆宗预拼命地大喊,但身边的一干将领全部都是面如土色,身边亲卫纷纷戒备,竟是前方一倒戈后方立马就松动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陆宗预才发现,文官的身份尽管让他们天然地凌驾于武官之上。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的命令却根本没人听了! 五千多官军啊,实数这么多都阵前倒戈了。这官军的战斗意志和白莲教匪的侵入情况将是有多恐怖? 无人能给以答案,他们以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反应快的直接拉起兵马就要跑了,反应慢的,则瞄了一眼见无人理睬自己,也是跟着大流跑了。 至于巡抚的命令? 那玩意管什么用,这年头他们算是看清楚了。手头有兵有钱就有权,文官?那玩意要不是手中拿着财权,他们才不会鸟! 至于现在,只要能保住命就够了,还管什么鸟文官的命令? 陆宗预心下猛地一缩,仿佛一只大手要将心脏给捏碎一样。 一念及此,陆宗预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起来。身边的随从倒是眼疾手快连忙扶了过来,恢复了一点神智的陆宗预看着前方福王府护军的旗帜,仿佛找到了最后一丝依靠,竭力大喊了起来:“快,快去交福王世子给我喊过来!不,给我请过来!” 陆宗预大喊。 一边的几个亲随此刻也知道根本不是摆谱的时候,立马纵马往着前头跑了过去。 此刻,华仪柳心中乱糟糟一片。各种信息飞快地挤入了脑海里,纷乱如麻地感觉让他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直至听到后方陆宗预的命令,华仪柳这才心中明悟了什么。 看着往日在整个中原说一不二的陆宗预此刻惶急如丧家之犬,华仪柳心下一片冷然。陆宗预的地位不可不高,身为超级世家陆家的重要人物,当今首相陆禅的亲弟。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是河南巡抚,统领一省军政。但眼下,在这乱世之中,却瞬间就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握。 失去了华朝这个庞然大物,失去了整个文官政治掌握的权力,区区一名文人根本没有掌握局势的能力。而这一切,就是因为陆宗预没有一支可以调动的兵马。他身边出了区区数百巡抚侍卫和幕僚外,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指挥得动的人了。 听见陆宗预过来求救,华仪柳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立马呼喝道:“全军撤军,华凡,领你部锐卒断后!不要恋战!” “全军撤军!” 华仪柳的命令一下达,王府护军顿时开始行动了起来。 比起反应迟钝的官军,这支王府护军的战斗力显然要靠谱一点。华凡所带领的锐卒也开始做出防御阵势断后,所谓锐卒,自然就是精锐。 华凡是福王一系的宗室,是宗室里头少数几个有才干的人物。将此人挑出来断后华仪柳能安心,不然随便换一个人,根本舍不得让手中精锐去断后。 差不多千余锐卒列阵,华凡却亲自领着三百强兵不退反进,反而一股子杀了上去。整个敌我双方的洪流中,身着赤色铁甲的三百亲卫和华凡犹如一小波逆流逆势而上。 逆势而上显然十分艰难,但华凡却打得漂亮无比。 三百强兵的确强悍,锐卒之中的精锐一撒出去,顿时犹如牛刀入黄油一般将白莲教匪的战阵给捅了一个破漏。 甚至,华凡还十分嚣张地领着三百强兵直接投捅进了三百步的范围,随后翻转过来,重新绕了一圈绞杀了一部白莲教匪。 区区三百人,却在瞬息之间便伤亡了近千白莲教匪。 如此声势,顿时让官军断后一部锐卒气势一盛。 及至白莲教大部主力开过来的时候,华凡这一部锐卒早已战阵俨然,先是一番弓弩齐射,随后再是铁枪攒刺,盾墙遮蔽。 如此俨然的战阵根本不是白莲教匪这样的乱民可以抵挡的,除了人海战术,他们根本拿不出什么可以克敌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凡耀武扬威地撤退了,他们成功断后,让王府护军一战扬名。 “废物!亏我辛辛苦苦设计如此之久,竟然连一部从洛阳打废了的残军都打不过!”白莲教教主胡三州怒声大喝:“将本教主的护教圣军派出去!眼下官军已经势弱,各部逃溃,你们要是连这样一帮子稀软的东西都打不过。全都给我拉出去点天灯!” 许是感受到了胡三州的怒火惊惧于点天灯的惩罚,也许是因为官军真的已经败局已定。总之,在胡三州的命令下,白莲教的叛军是彻底发狂了起来。 数万大军彻底冲了过去。官军却早就因为先锋一部倒戈相向,一部撤退无踪没了战斗的意志。 士气低落的官军甚至失去了指挥体系,整体松散下,五万大军一边谋划着撤退,一边抵抗微弱地面对着白莲教匪的进攻。 官军打仗向来如此,没有主将率领家丁奋勇作战,其他士兵,新兵也许还会为了一点点可能会到手的军功去死战。但老卒,却绝不会将力气放在注定没有回报的厮杀上。 二京官军,大半就是如此。 高级将领只想着保存自己的军队,低级将领只想着带领手下突围,底层战卒毫无士气,官军之败,已然定居。 于是,当白莲教匪漫山遍野地冲了过来时。 官军的后退终于成了溃退,而这其中,陆宗预的命令早就没人管了。 他只能悲愤地在幕僚的帮助下换上了一名撤退被斩的普通小兵的袍服,眼下就算是军法队再怎么严苛去砍杀小卒也阻止不了整个军势的溃退了。 陆宗预根本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兀地发生。 为什么出城的时候还好好的将卒们,竟是在接战之处就发生了倒戈相向这样逆天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一直醉心于权术斗争的陆宗预明白自己输了。 他几乎将底~裤都给输了出来,一战失败,任何荣光都不再属于自己。他眼下只是在幕僚们随从们的帮助下试图将最后一点东西留下。 他想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却没有注意到一个仇恨的目光。 帝都,又是一起快马本来。 连挂四道金牌的骑士已然没有任何耀武扬威的气势了,一道金牌便代表一个至少三司级别的最紧急消息。连挂四道金牌,这便代表着这名骑士承载着整个省最为重要的命令,至少是代表了巡抚衙署,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四个衙门的最紧急消息。 如此一道紧急消息传入帝京,朝堂之上几乎又陷入到了一夕三惊的境地。 而今天子被罕见地从半夜里头吵醒了出来,甚至华言殊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命令宫城卫军戒严! 这是天子最后一段保命符了,他几乎是将所有的威严都舍弃了,只为了苦苦将大内的安保紧紧握在手里。 没有处理政务所需要的大量时间,天子便将大量时间用在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上。 故而,大半夜宫城被紧急叩响,也怪不得他会如此过度惊讶。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开封被围,河南巡抚陆宗预死于战中。”当首相陆慷一行人被搜身完毕深夜进入宫城后,他用沉重的语调将这一个消息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整个殿堂上几乎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目瞪口呆,即便是已经听闻中原发生巨变的,此刻再次听到消息也不由恍然。 “这帝国,就要终结在他们手中了吗?”所有宰执们第一次考虑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们也不由想到了陆宗预当时的情景。 离开了这个庞大的帝国,离开了这个庞大的官僚体系。他们便要失去权力,一旦河南之局彻底糜烂,整个中原都要陷入混乱。到时候,湖北、陕西、山东,两京,山西都有随时陷入战火的可能。 一旦整个北中国都陷入战争,整个帝国的财赋不出两年就要崩溃。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恐怖的伤害了。 一时间,朝中诸公的话都有些艰涩了起来。 陆慷表情沉静,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沉静得好似什么都有打算有把握一样。一旁的朱瑱却是牙都咬碎了,半夜被喊醒来,整个人都深入了深深不详的预感。 果然,开封之局的情况传来朱瑱整个人都好像被重锤击中一样。 中原要乱了,就等于天下也要乱了。 论起责任,还有什么比西府更加需要负责的? 没人能想到中原的局势怎么突然就这么乱了起来,洛阳的一个火星似乎将整个中原积蓄已久的烈火彻底引燃了起来。前面有西南少数民族的叛乱,中间有贫苦农民的起义,到最后连职业造反家白莲教也冒了出来。 如此三座大山压上来,朱瑱明白,当朝主公必然有一人要出来承担责任了。 “真要将我咬出来……就别怪我心狠,将陆宗预在河南的疤痕给你一个不落地揭开了!”朱瑱想着,真正够资格背责任的不是陆慷就是朱瑱。 第九十五章:洛阳活了 朱瑱若是要为此负责,一个罢官去职根本抵消不了。但陆慷却可以将责任全部推上来,把自己指摘干净!朱瑱显然不想坐以待毙,他手中也握着陆宗预在河南干的混账事。 到时候真算起来,大不了东西两府一起换大佬! 心中计较已定,陆慷却出列,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臣为首相,却治下叛乱不靖,屡生大乱。臣有罪,请辞首相。” 朱瑱惊愕不已,启兴帝华言殊心中刚是巨喜,转眼间反应过来望向朱瑱。却见朱瑱呆呆的,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良久,启兴帝这才浑身冰凉地坐了下来,笑道:“国乱当头,首相更该振作才是,怎能如此轻易放弃?至于功过的确有罪,但这些且放着。国事为重,国事为重啊!” 启兴帝说罢,陆慷依旧是沉静着脸,道:“那臣下便奏请陛下,调陆禅战胜之兵急速回调湖北,入中原平叛!” “之前不是已经调了吗?”启兴帝纳闷了。 朱瑱此刻不能再沉默了,涩声道:“本是准备调兵八千入洛阳平叛。” “八千不够?”启兴帝目光肃然了起来。 陆慷声调平稳道:“请调兵马三万如中原平叛,许其节制之权。” 启兴帝心下悚然一惊,场内瞬间静谧了起来。 良久,华言殊这才幽幽道:“准了……” 三万陆家私兵进了中原,面对河南往京畿毫无险关要隘的情况下,他启兴帝当如何处? 洛阳府,流民军大营。 李闯脸色不大好看,有些阴沉,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犹豫之色。 冬去夏来,从衡王势单力薄到洛阳坚守,从李闯从一名区区护卫变成人人称颂的闯王。这差不多小半年过去了,时间飞快,变化也如沧海桑田,让人目不暇接。 谁也不会想到衡王和李闯这两个身份悬殊的人会成为如此敌手,谁也想不到,短短小半年的时间,平静的中原就如同落下了两颗巨大石子投入的平湖。 淤泥泛起,整个湖水一片污浊。 而李闯,也借着这片污浊成功地大鱼吃小鱼,最终成了这片湖水里面的深水猛兽。 人啊,一旦走上了高位,就再也没有当初那种闯荡的勇气了。一无所有,所以才敢打拼,才敢亡命。 可当一个人有了荣华富贵,有了兵马女人以后,还愿意去拼命吗? 有恒产者有恒心,有势力者,必然需要为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去考虑。李闯,已经不是几个月前敢一拍桌子就造反的李闯了。 他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大局,知道了利益得失。也因为这一次难关而显得优柔寡断! 不错,李闯的确犹豫了。 洛阳城的久攻不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流民军的损伤已经到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 人数差不多五十万的流民军青壮人数虽然极多,但人海战术也不是万能的。尤其当前线连续一个多月传来的全部都是失败消息时,所有人多不免人心惶惶起来。 流民军在一个多月的攻城至少已经发起了不少于六次的大规模攻城,但战果最为辉煌,距离胜利距离最近的反倒不是最后一次流民军十万大军全部用上的攻城,反而是第一次准备仓促许多的攻城。 流民军的人力优势的确恐怖,连篇的攻城器具都给守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但洛阳的优势也不少,比起人力,人口将近百万的洛阳城丝毫不逊。比起经济物资,除了粮食有些短缺受到管制外,作为中原雄城,当年太祖于此鏖战元军的大后方洛阳可谓是储备丰厚。更为难得的是洛阳的官方力量小,又有历代福王在此,就算官家们想要贪污,其权限和胆量都远不如开封。 故而,衡王手头接下的这摊子虽说被福王乱搞一气很是乱七八糟,但留下的底蕴依旧,当整个班子爆发起了强大管理能力的时候。洛阳其后的攻城战就打得越来越费解了。 第一次流民军的仓促攻城几乎将最主要的南门都给攻下了,若不是前线突击部队指挥官战死,只怕眼下李闯都坐进福王府的王座里了。 只是最近一次大规模攻城流民军就远没有取得这么大战果了,甚至连一个完整的缺口都没有夺下。 要知道,流民军这一次也是拉出了近千精锐选择突击的。 但这一次,流民军发现城头上的守御再也没有那种仓促和混乱了。甚至,除了一次千余精锐的突袭有指挥官带头压阵外,其他攻城守军只要老老实实按照命令守御就足够了。 而最让所有流民军痛苦的是城头上守军的兵力问题。 原本,流民军对攻取洛阳城最大的信心就是守军兵力缺乏。只要人海战术一上去,熬也能熬死守军,只要一等守军后劲乏力,他们就能随后攻城而上。 只是眼下,流民军们不得不悲愤地发现。城头守军的确是新兵,守御之上,完全需要身边的老卒带领。 但总不能没一回你都能有新兵上来吧? 一个多月,差不多半个百日的时间。几乎每一轮攻城都会换上一批新兵,仿佛,城市的深处有一个超级强悍的新兵营能够源源不断地将合格的士兵派上城头。 难道里头有撒豆成兵的神仙不成? 李闯不由怨愤地想着,但他却真的明白,而今流民军已经到了一个必须抉择的关头了。他能作用十数万兵马,实在是机缘巧合十分关键。 但同样一个失败就随时都有可能让看似庞大的流民军风崩离析,这个组织实在太松散了。不然李闯也不会那么爱惜自己的核心部队,开封一战他也有听说过。官军何其强悍?大华朝廷何其庞大? 但到了战场上就算是巡抚大人又如何?没实力还是一样被砍的菜! 既然如此,李闯当然不会随便浪费自己的核心部队去攻城。哪怕他们的实力再强大,那也不是用来专门啃这硬骨头的。 心中这般想着,李闯终究还是下不了用核心部队去攻城的勇气。 退一步讲,就算到时候攻进去了洛阳城,可他李闯的核心部队肯定要元气大伤。到时候核心部队要是比拼不过秦烈白杆,只怕这老大的位置就要让贤了。 这几天韩江一个劲将山寨里头什么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故事说出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李闯是早就明白了。 一念及此,李闯叹了口气:“明日,让老二和老三都出八百锐卒,我出一千五。合兵五万,再打一次吧!” 李闯这般想着,却绝不会想到,而今城内的气氛早已大变了。 一大早,城中校场就被紧急集合了起来。 而从湖南会馆迁移到府军军营的新兵训练营也被紧急开拔了起来,一队队长龙在各自基层军官的带领下,迅速向洛阳校场过去。 一路上,各路兵马并未有什么慌乱。就算是一头雾水中接到命令的基层军官们,也并未有什么抗拒慌乱,十分自然地执行力命令。除了人群有些多以外,这似乎并未和哪一次寻常联系有什么区别。 不错,在激烈的将近两月的鏖战中。官军们已经极大压缩了新兵的训练时间,几乎刚刚成型可以使用就立马投入了战场。每一批新兵的训练时间压缩到了十五天,而城内到底有多少个新兵营却无人知道,似乎成了城内的最高机密。 只是一些眼睛活络一点的人才能够发现,整个城内的征兵工作从来没有降低过,反而是越来越大。随着围城日久,百姓们参军的热情也变得更加支持起来。 而每批次奔赴四城的守军,从未少于一个营一千六百人的的。至于主要的战场南门,一次新兵增援直接两个营。 从围城至今,城内地点神秘的新兵营已经累计投入了三个批次的增援。也就是说,将近两万新兵在短短五十余天的时间内被训练了出来。 但兵力最多的南城上守军最高时候也没有超过四千八的!整个城内的兵力就如同最高机密一样,谁也查探不出,但新兵的训练却从未停止过! 一切,仿佛突兀地在今日被揭露了出来。 初夏的天已经很早了,但整个城内火炬如龙还是十分壮观。黎明时站在城楼上值守的官兵们可以看到,一道道火龙汇聚了起来,整个城市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官兵们看到这一幕,心胸中莫名地有一股子东西在燃烧。 他们,似乎看到了他们最渴望出现的一幕。 苏默行走在校场上,步履平缓,目光坚定,看着前方的拜将台缓缓步入。 场内,所有人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所有军人以方阵集结,四十乘四十,一千六百人一个营。总共十二个方阵全部待命。 当苏默缓步登上拜将台的时候,十二个方阵一万九千二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苏默身上。 苏默目视方阵,突然一声大吼:“公平和公平公平,军人之荣誉,军人之守护,当以胜利注释,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声动如雷,震慑九霄。 第九十六章:出战 【今天更新晚了点,因为要考试,又中途胡闹在微博发了一个“网络作家强制休假制度的倡议”结果好一番辩驳这就给耽误了。抱歉,如常更新。想和微言互动的,可以去新浪微博“几字微言”互粉我,要互粉的和我说一声。】 洛阳城内官制颇为混乱,衡王以藩王的名义扩充王府属官,以这一套王府班子来掌握整个洛阳城的权力。 而洛阳府衙则成了衡王府的下属机构,更加确切一点,便是衡王掌握了洛阳的权力后近似于洛阳的帝王,而洛阳知府隋文焕则成了近似于洛阳的宰相。 当然,这个宰相级别的人还是很多的。 就是这样一个颇为别扭的体制中,洛阳的军制也就有些怪异了。 苏默是没有官职的要说有也是一个文官散阶,但谁都知道那玩意不作数。而今军队的最高长官都是一帮子新兵蛋~子,最高官职也不过千户。 军队里头没有高级军官固然可以让苏默去使劲折腾,但没有高级军官,最高层的指挥体系就无从谈起。 苏默没有被授予任何职位,但却实实在在地领着军队最高长官的权力。 而今华言徽弄出了拜将台这么一出,显然是为了加深苏默在军队中的权威。让其好解开后顾之忧,好好打一仗! “官军们从来就没想过要窝窝囊囊地在这里等候朝廷的兵马来援!”华言徽声音斩钉截铁:“这一仗,就算将寡人的府库全部搬空,就算让寡人也去吃糠咽菜,也要打出去!再怎么困难,也要反击!” “反击!” 这是整个洛阳城高层的命令,也一下子让满城为之欢呼了起来。 无论如何,将近两万兵马的出现让所有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小民百姓们是不会去追究为什么会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兵马的。 他们只是为胜利的希望在欢呼。 官军要出击了,要收复失地了。要为这个城市所受的屈辱洗刷,要为衡王和满城百姓的荣誉去征战! 他们,不再龟缩城内! 一个个军人昂首挺胸,身披红袄战甲,手持钢枪利刃,结阵而出,威武而去。两万人的兵马在军官的组织下,井然有序,列队而出。 这一步安全按照新军规制锻炼出来的兵马虽然没有近代的火器部队,但从训练上,苏默的要求却更加严格。灌输集体精神,服从观念,以及军人荣誉感。 同时,苏默以新军守城的荣耀,在拔高军人满保卫家乡的信念同时,在城内革新百姓们对军队的观念。大力刷新吏治和风气的同时,从骨子里为这支军队注入新的灵魂。 一支有纪律,荣誉观念的军队! 而今从校场开拔出去,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这支军队奔赴向了战场。他们的甲具并不算坚固,甚至更多的将士无法人手得到一幅甲具。他们的武器并非锋利,许多人手中的武器甚至还是旧军武库里翻新货色。 但所有人,从目光上,都能看见一股子昂然崭新的姿态。 这一支军队,似乎真的有新的东西带给他们。 两万官军,开南城门出击。 而这个时候的流民军,才刚刚开始准备攻城。一应攻城器械,云梯轒辒车之类的东西完全准备好了,就等着推出去再次攻城。 只不过,流民军而今的士气显然很低落。久攻不下对流民军的士气打击是很残酷的,这一次为了鼓舞士气,李闯已经拿出了很不舍的核心部队,连最强悍的骑卒都拿了出,三千骑卒,四千步卒! 四千步卒他准备投入两千,合计其他两人的两千,只要攻克一个点,就能带动整个大军的士气发动全面攻势! 到时候,除非三千精锐全折了,不然就是接连攻城,日夜不息也要将兵马全部堆上洛阳城! 李闯心中信念已定,一份豪言壮语在在精锐部队的誓师大会上高吼出来:“只要打进洛阳城,每人一个漂亮娘们。打进洛阳城,你们所有人都是功臣。是功臣,那老子他娘的就给你们钱,给你们钱,给你们粮食,给你娘们。给我打进去,你们的褡裢有多大,老子封赏的时候全给你们装满,杀进洛阳城!” …… 塔塔塔…… 就当李闯声嘶力竭地在誓师大会上高吼的时候,突兀地,一阵脚步声却十分不给面子打断了他的表演。 脚步声很整齐,步伐很坚定。两万人十二个方阵被摆开,命令之下,划一的动作。 无数寒光闪烁,无数铁血和坚定。官军兵马,出城了! 这个消息瞬间如同落下的大石将流民军军营搅乱起来,李闯首先命令兵马出动,开始弹压:“都不许乱,敢乱者,杀无赦!都乱什么?官军出来得正好,他敢出来不多在里头当乌龟,现在我们就能一举吃掉他们。打赢了这一仗,这洛阳就是我们的!” “整军,打垮官军!”李闯一声嘶吼,一旁的秦烈和白杆也开始赶了过来。 秦烈身披金甲,身边一个个骑士很是威风。看着官军,他倒是一派自信的模样:“怕个卵子,官军站在城头上够不着打不上,现在出来了,谁强谁弱,打他娘的就出来了!” 白杆也领着麾下两千边军步卒,万余流民军开始整军。只不过白杆瞥了一眼秦烈,却是心下有些打鼓。 见此,一边的带领亲卫的的亲卫将领白庞冷哼了一声,凑过来道:“打洛阳,就是个亏本的买卖。亏他们自诩精明,这一点都看不到。” 白杆目光一动,看了一眼官军还在颇远的距离外,一边下令兵马整顿一边示意白庞过来,低声问着道:“什么亏本的买卖,你说说!” 白庞不假思索道:“现在还不明白吗?这洛阳城从来就没缺过兵马,当初第一次攻城的时候要是咱们三方手中至少五千边军都投入进去,这洛阳只怕早就打了下来。但那会儿,就二当家这虎愣愣地将兵马都压了上去,大当家作为首领,却意思一下都不愿意。这么保全己身,谁愿意跟他卖命?再说亏本,这洛阳都打了这么久了。真要能打下去,早打下去了。现在等人家积蓄好兵马,锻炼好兵马了,还以为碰上了软柿子。我看,大当家的这是昏头了又舍不得拼命,如此优柔寡断,此战还能有什么胜算?” 白杆缓缓颔首,良久才道:“下面人的好手,这次你多挑挑放进亲卫里。谁要阻拦,直接砍了不必汇报。注意着点吧……” 白庞大喜,他这么拼命地蹑窜,不就是为了这一步吗?他是白杆的侄子还是嫡系不假,但能说话声音大,还得是手下实力足! “开战了,官军竟然主动进攻了!”白杆惊愕了一声,白庞收回了思绪立马加紧回去整顿兵马了。 说起整顿兵马,其实就是将流民军中那些壮实,敢打仗拼命的优秀种子给选出来。到时候,就算普通的流民军死伤再怎么厉害,他也不会感到可惜。反倒是可以在这样一次大战终收获一些从流民军中脱颖而出的优秀兵士。 官军,的确是主动开始进攻了。 比起以往他们见过的官军不同,以往的官军想要打仗,非得凑近三百步才会摆开架势。 但这一路官军却是直接在五百步的范围内拉开了架势! 很快白杆就释然了,因为李闯将自己最强的底子也给拉了出来。三千骑军,一个个都是边军老卒的精锐,这三千骑军才是李闯最强的底气! 至于官军,除了最核心部分一些看不出什么架势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让梁饶英,易顺两部上去冲一冲!”苏默发下命令,战场上的苏默传了一身山文甲,威风赫赫。书生之气尽去,肃然之下,威严不语而发。 梁饶英,易顺。是官军之中居与中游的两个营,此次打头阵,即使最辛苦的活儿,却也是最容易出功劳的活儿。 军人不想立功封侯拜将,那还算什么军人? 梁饶英和易顺很快就摆开架势上去了,李闯端坐中军大营里。这阵势被传出来的时候,秦烈一阵摩拳擦掌,上前请战道:“闯王,这一战头阵,我来打!” 李闯颔首,道:“那好。打完了,这一站的战利品都归你,我再让人拨一千副铁甲过去给你!” 秦烈一下子便兴奋了起来,自第一次攻城战失败后,他的底子就折损了许多,不得不处处和李闯跟紧。 眼下他拉出了老底子,终于让李闯舍得出血了。 三千多官军,扒拉下来就是两千多幅铁甲武器了!足够他重组一个亲卫营! “跟老子上,这一站,我领着亲卫亲自督战!”秦烈兴高采烈,立马拉上了自己所有的人手跟了上去。 他的精锐兵马的确不多,但却借着李闯的威风狐假虎威地吞吃了不少流民军。而今流民军十万兵马,李闯有悍卒悍卒四千余,骑卒三千,流民军三万,差不多兵马四万多。 其次便是老卒四千余,流民军两万余合并三万余的秦烈。最次才是老卒三千余,兵马差不多在两万人多点的白杆。 这就是而今流民军的十万大军,号称兵马五十万,实际上兵马十万底子。 秦烈的兵马很快上阵了,三万人齐齐压了上去,人多势众靠打群架的流民军这一次没有被派上前头。 那玩意,对付一般稀软的官军可以,但眼前想要秦烈却主要拿老卒啃下一点骨头,只要打顺利了,其他流民军自然能打鸡血一样冲上去。 “开战,拿了首级军功换娘们!” 第九十七章:死战 【抱歉来晚了,明天还有一门补考。考完了就轻松了】 战鼓擂起,万人涌动。 官军的两个营三千余人摆上架势,对面的秦烈部流民军便大鼓涌了上来。差不多三万余人兵马的秦烈对上这十分之一的人数的确信心满满。 负责打头阵的是秦烈手下第一战将,秦虎。 要说秦烈的确运气不错,不仅之前招揽了一个边军骁将,现在手底下的这第一战将秦烈也是一号勇将。 手底下领着两千余老卒的秦虎是秦烈的嫡亲侄子,其父早亡,对秦烈忠心耿耿,而秦烈现在也无子,对其奉若亲人。 秦虎领着兵马上了战场,两军缓缓逼近,秦烈没有骑马,反而是披着重甲持着重斧走在了己方最前。 将官带头,士卒自然也生出了奋勇之心。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秦烈也慢慢地从步行变成了快跑,直至到两军将近的时候,一头冲上,身后数十亲卫簇拥着一起发起了冲锋。 官军这边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梁饶英,易顺两人所部兵马以掎角之势并行前进,彼此呼应。 对此,秦烈反应到也快。又是派出了五千流民军攻击梁饶英一部。 五千杂兵进场,秦虎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冲锋的箭头直接就对准了易顺所部,官军的战阵都是四方形的,军官却并不被围在中间,而是自己领着亲卫自成一部,哪里最为需要战斗,军官就出现在哪里。 两千余老卒冲上来,战斗顿时爆发。 秦虎的冲击十分用力,锥形战阵的冲击选择也异常精准,瞄准的就是官军方阵中最为薄弱的衔接点。 易顺一部的训练很刻苦,但在战场上,刻苦是一回事,能不能有作用是另一回事。经验的缺乏在战场上,更加致命。 之前秦虎让麾下老卒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点冲过去,结果易顺便跟着变幻战阵准备营地。在战阵的移动之中,顿时就被眼尖的秦虎瞅中了一个薄弱衔接点。 秦虎带着数十亲卫切入了进去,虎头大刀大起大落,几个人头飞舞间,四十人乘四十人的战阵瞬息就破开了一个口子。 而此刻,两千老卒这才紧接着赶了过来。 “苏默怎能如此不智?区区三千兵马,就敢对阵三万人?就说这分兵,五千杂兵牵扯了梁饶英。现在秦虎一部贼军主力,要易顺新成之军如何抵挡?”说话的是王府属官,军务参议步舜。此人是南京人,游历中原,所识颇广,尤其在军务上也有见解。城中整训新兵征收,其征兵条款,苏默也是赞同。 只是眼下发难,所有人都不由侧目。 衡王华言徽没有制止,他只是缓缓颔首:“苏默当是有准备的!” 苏默没有动作,他的目光一直很坚定,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 战场上的变化来了,易顺怒吼一声,手中画戟猛地迎着秦虎冲了上去:“贼将够胆冲阵,受死来!” 虽是低弱之军,但易顺却没有一点怯场,更没有半分怯弱。提着战场上并不多见的一杆画戟就迎着这流民军中前几号猛将冲了上去。 秦虎舔唇一笑,方才一番血雨之中,他身上已然染血,被一小卒割断了发髻,披头散发下,带着血雨的笑容分外狰狞:“好胆,吃我一击!” 就这么说着,一干小兵们很快让开了一条通道。 而易顺和秦虎却再次猛地撞在了一起,一阵振聋的声响中,画戟和虎头大刀装在了一起。随后是两人使劲巧力间的微末操控,顺着力道,又是接连数击。飞快的动作之间,一道道致命的杀伐之技使出,当两道血雨喷出来后,两支军队已然全面冲杀了起来。 就算是在三国时期,对将的时候也是极其难得。 两人短暂的交锋只是将双方部下对战斗的渴望彻底撩拨了起来,战斗在接触之始便陷入了白热化。 流民军的这支军队果然不愧精锐之名,老卒之间的战斗意志或许会成问题,但在流民军相对健康的指挥体系下,老卒的战斗意志还算坚定。在上级军官的指挥下,每一个老卒都将十几年沙场下来学习到的杀伐技巧使用在了战场上。 而官军对此的选择,则是战阵一体的运用。 四十人乘四十人的方阵带给官军最大的好处便是将集体的力量运用在了一体,当无数个强悍个体冲击过来的时候,成军仓促的官军在集体的力量下,这才能够应对。 刀盾护卫在前,枪林攒刺在后。方阵四面八方的如此应对如同一个刺猬,让不断冲上来的流贼精锐在其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被易顺的挑将所弥补的漏洞让这支流民军精锐失去了一开始突破战局的缺口,对此,秦虎发疯一般增兵突进。 “打下了洛阳,你们一个个要什么老子都给你们要了,三倍的军功悬赏,拿着我的脑袋给你们担保!给我上,要了军功,升官发财!打输了这一仗,老子都没脸活下去,给我冲,冲!”秦虎口中含血,历喝着:“亲卫队作执法队,留在后面冲的慢的,统统斩了!” 关键时刻,便是当宝一样的老卒秦虎也不吝惜了。 几颗人头后,老卒们果然是疯狂了。他们的确没什么纪律,但碰上疯狂的上司,他们也不得不疯狂起来。 所有人老卒们纷纷嘶吼着将体力宣泄出来,因为三倍的悬赏,因为死亡的恐惧。两千战卒很快就堆了上去,易顺的压力倍增,喉中腥甜的他早就被护卫在了方阵的最中心。对此,易顺再次提起了画戟:“亲卫队跟我上去,就算战死,也不能丢了大帅的面子!胯下还带卵子的都给我顶住,死战,为了军人的荣誉和守护!” “死战!” “死战!” 官军怒声大吼,战况变得越发激烈起来。 两边纷纷都毫不吝惜自己手下的生命,两千多流贼老卒率先取得战果。这些老卒果然不愧是在边军里头摸爬滚打十几年的,纵然当了这么久的兵油子,但战场上拼命就是最好的保命。真正发威起来,爆发的战斗力无与伦比。 老卒们的小范围组合极其精妙,大多不是单打独斗的老卒彼此之间当然有关系好的朋友或者团结紧密的团体。 放在战场上,就是说一个个都是能将后背交给战友的袍泽! 如此信任,在小范围的配合战术下,自然是威力无穷。一个个犀利的小范围突击,小范围凿穿,很快就在官军的拼死防御下突破了一个个微弱的缺口。 若不是官军们在死战的口号下太过疯狂,想必就算是碰上蒙古人的精骑,他们也能在一刻钟内让其远遁。 但官军没有,为了军人的荣誉,为了身后的守护,易顺一部官军们没有一个退后。 第一批战死的全部都是军官,战死之后战场临时晋升制度让指挥体系不断维持,而咳血的易顺更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一次次冲在了最前头。 脑海之中,回荡着苏默拜将台的那句话,易顺的血,再不冷却:“为了军人的守护和荣誉!” 梁饶英双目血红:“就眼前这五千杂兵,你们还不敢死战?老子都为你们羞愧!你们一个个亏得自称是老卒,但看看那些贼兵,看看你们,就你们,也配称是军人?看看身上这层皮,老子要死战杀光了这群杂兵去救兄弟。是军人的,跟我上!” 梁饶英部大部分是之前的留下的官军,一直以来战斗意志颇为薄弱。其中有过闹事经历的,更是怕自己被当做炮灰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 反倒是秦虎,看出了梁饶英部兵马多是老卒,战阵更加熟稔,反而不敢进击。 如此一来,老卒们躲过一劫,迎来的只是五千余杂兵。杂兵应付起来很容易,但梁饶英这血性汉子却怎么也无法指挥其麾下战士发起大规模进攻。 现在见兄弟部队如此危急,梁饶英是真的没脸了,羞躁无比后,梁饶英已然暴走:“杀过去,干死这群杂兵,救兄弟!” “杀过去,老子这丢脸三十年,今天哪怕就是白死了,也不能再窝囊了!” “杀回去,要是俺娘问起来,我就算是躺在地下,也能骄傲地让俺娘说一声他儿子有种!” “杀!” 一千六百名梁饶英部官军发狂了一般冲向了这五千杂兵,领着五千杂兵的流民军将领王帅见此欲哭无泪,他根本就不想拼命。但身后秦烈目光炯炯,他也只得将自己的亲卫部队派上去,大概三百多人的锐卒也跟着砍杀起了溃退的流民军杂兵。 他明白眼下只要坚持下去,秦虎就能啃下这一千六的官军,要是不能趁着两部官军分兵的漏洞吃掉,之后再找到机会就几乎不可能了。 故而,就算杂兵全部折了,他也得将亲卫部队投入上去。不然流民军内他就别想活下去了! 只要等秦虎啃下! 此刻,无数老卒拼命的效果越发大了,一个个漏洞不断被凿开,被突袭进去。也许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在下一刻钟,甚至下一息,官军就要败了…… 一直注视的战场的苏默见到这里,终于重新缓缓抬起了右手。 一旁的传令兵瞪大眼睛,聚光回神看着苏默的左手。 苏默的左手全部张开,五个手指头修长白皙,很是好看。传令兵没管这些,他迅速记录下了命令:“五个手指头,代表着五个营的出击!” 五个营,就是六千人。 看来苏大帅是下定决心要挽回占据了,六千人的投入,很快就要逼出白杆,甚至李闯的本部吧? 传令兵默默记下,目光却并未离开苏默。 他的忠于职守是正确的,因为苏默随后缓缓握紧了右手成拳:“全军准备,随时出击!云天,曹斌,两部待命!” 第九十八章:战局起 【考完了,松口气】 十二个营,除去先行派出的两个营,以及神秘的一直在苏默身边不动的云天、曹斌两个营外,就是整个官军此次出战的主力了! “出战!” 苏默命令既下,战鼓顿时激扬了起来。 此时城头上的步舜又是嚷嚷了起来:“苏默公子这是意欲何为?方才出兵如此小气,区区两个营的兵马就要撼动对方兵马三万。如今见情势危急了,又是倾巢而出!才不过小挫就如此孤注一掷,这真的是为将者该有的素质吗?” 步舜紧接着立刻分析起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巴拉巴拉一大堆,城头上众人的表情越发微妙了起来。 实际上,这里头没有一个人对步舜有好感。 只是衡王将其招入了府中担任军务参议释放出来的信号却让人不得不为之深思,作为而今国朝少有的治兵常胜者,苏默在国朝军事领域上已然名声大噪。衡王在垂询军事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以苏默的意见为主。虽说苏默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主动,但实际上谁都能看得出来在,衡王在军事策略上,基本上完全为苏默左右。 为上者被下属左右是一个十分恐怖的事情,谁都不想有一个如此强势的属下。眼下苏默出去征战,衡王以十分高调的名义为其建立了拜将台,殊荣无比。可转过头来,却又吸收了一大批所谓军务参议,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些了。 不错,除了步舜,还有许多军务参议。只不过步舜胆大一点,遇到一点动静就敢议论。而且说起来还的确在理,其游历后的见解和眼光也不算有水分。 其他参议见无人反对,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有谈天说地的,也有直接说军略失误的。 更有那犀利的直接就请令大喊,要求改正错误:“如此孤注一掷,这是为将者的负责吗?要知道贼军还有兵马七万。己方两万兵马上去,足足差了五万人。一旦战败,这将怎么收拾?当务之急,当是缓缓收拾为要!先救己方两营破秦烈所部,再徐徐图之!” “不错,吾等请殿下上阵,速速收拾局面!” …… 到了这会儿,一直不大说话的张赫突然清咳了一声:“我们身在后方,不能为前线将士多帮点忙已经很内疚了。这会儿还去添乱,可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步舜顿时怒目过去。 张赫斜睨了一眼,理也不想理的样子。 步舜刚要开腔,侍卫统领李荡山却道:“殿下。末将请战!” 李荡山如此开腔让衡王微微一皱眉,步舜又要说话的时候,衡王却抢先开口了:“你去吧。板甲可以启封了!” 步舜顿时便泄气了,退到了后头,一言不发。 战场,鼓声正隆,真正十个营的上阵让整个流民军一阵鸡飞狗跳。首先发狂的就是秦烈:“还不快让秦虎退回来!这个时候,决不能和官军硬拼。这个时候伤的可都是我的老底子啊!” 秦烈是真的抓狂了,还以为官军真正给了他一个欺负弱小的机会呢。没想到,这才刚开打没一天呢,官军就全军压上了。 而这个时候,秦烈的最大本钱都压了上去。 两千多将老卒精锐是秦烈在流民军内生存的本钱,其余什么杂兵倒是有点用,但也就挑选老卒的时候可以用用,壮壮声势倒是不错,但对上官军精锐根本不济事。 眼下官军一万六的兵马全部压了上来,秦烈顿时就慌神了。 他也不知道官军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威猛了起来,之前城门上联大四千的兵马都没有。但突然间,主力出战的兵马一下子就有了两万。 如此反差让秦烈有阵子心慌,眼见着自己的骨血两千多人都砸了进去还没破掉官军一个营,他心下那股子心惊肉跳的感觉就别提了。 好歹稳住了心神,秦烈开始让自己的其余本部余下的两千老卒过去护阵,又命令其余两万余流民军杂兵一拥而上过去迎敌。 但官军的犀利显然超出了秦烈的预料,己方袍泽被围,其他官军都是一体训练出来的。这袍泽情深最是浓重的时候,自然同仇敌忾,苏默命令既下,立马就有三个营火速冲锋过来救援了。 五千人的投入很快就逆转了占据的改变,最先取得战果的是得到一个营支援的梁饶英所部。五千杂兵尽管有了后续杂兵的支持,但杂兵终究是杂兵。战斗意志低落,装备差劲,几乎没有指挥的杂兵根本无法和训练精良,战斗意志强悍的官军对抗。 取得突破之后,又是两个营一左一右夹击向了秦虎所部。 此刻的秦虎反倒是陷入了困境之中,只不过他反应倒是快。本身就没有被缠住,立刻命令一部兵马断后,领着其余一半左右的兵力开始突围,选择撤退。 就这么一阵乱战,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中。当苏默派出了三个营的兵力全面进攻后,秦烈所部就接连败退。 于此,流民军内部却陷入了争论之中。 李闯下不了决心,他手下有将近七千的老卒精锐。这都是完全压过两个兄弟的精锐兵马,尤其是三千甲骑。尽管成军之后再无战斗,但李闯却对其分外爱护。因为,骑军才是中原这平坦地形里最为精锐强悍的存在。 有了这三千骑卒,他面对两万官军步卒都有信心! 但李闯却下不了决心! 秦烈哭丧着脸,口中不住喃喃地说着自己的损失:“一个夹击照面,再加上之前的战损,这一千多老卒就没了。这些可都是心尖子的精锐啊,没了这,咱们三兄弟打天下那就少了一份力气了。大哥,快出兵吧。这一仗要是答应了,剥下来一万多铁甲都有富裕,到时候恢复骨血还有机会。可要是就这么僵下去,指不定城内还会给苏默多少援助。要是等他再变出两万兵马,咱不说围洛阳了。这中原还有没有咱们的天下可就说不清了!” 李闯深吸了一口气:“俞起,你领所部兵马,四千步卒,全部出战!” 白杆双目突然一缩,浑身打了一个激励,上前大胜喝道:“大哥,小弟也出两千步卒,出兵和这群官军崽子死干!” “好!”李闯双目顿时发光,似乎浑身都散发起来那股子当初俾睨天下的气质:“我们起义造反为天下苍生讨一个公道,今日起,就和官军好好说清楚。这天下,到底还是咱老百姓的。现在,十万大军,和他苏默战一场,打下这洛阳城。让洛阳城我太平之国都!到时候,定都立国,尔等都是开国功臣!” 许是李闯的振作让大家振作了起来,也许是这开国功臣四个字真正刺激了所有人。 顿时,一帮子将领们纷纷大喝起来:“我等,皆奉闯王命令,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整个流民军再次运转了起来,秦烈大大松了口气。可眼看着秦虎那沮丧的面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看着官军这边,满脸阴森。 只是眼角瞥到白杆那莫名其妙的表情时,却突兀地心里有了别的念头:“这厮,莫不是要出工不出力吧……” 他没有想到预料会成为事实。 但全面战争已经爆发,上午那会儿的战斗只是给了大家一点点缓冲的时间。官军吃饱之后,还未开午餐的流民军对上了全面来袭的官军。 以突兀的全军突击压垮秦烈的流民军似乎愤怒了,他们接受不了失败。 当李闯将四千老卒全部派出来的时候,整个流民军的所有核心战斗力彻底释放了出来。 六千老卒为先锋,其后浩浩荡荡,分批跟进的杂兵成了辅助。 将近十万大军围上,源源不断的兵力围上来,已然让官军的情势变得最为险恶起来。 只不过,主持占据的苏默依旧从容冷静。他的目光逡巡着战场,等待着战斗的全面爆发。 首先是大波杂兵的靠近,这些人冲锋一鼓作气势如虎,看起来有几分样子。冲的反倒是比老卒还要快些了。 首先对上的三个营应对还算轻松,但随着数量的增加,压力也变得缓慢却异常坚定起来。哪怕三个营方阵面前已经堆满了尸骨,但源源不断的兵力优势依旧逼迫得官军不得不合兵一处,合理应对。 五个营的组合在战场上悄悄旋转起来,试图化作一个个巨大的齿轮将一切挤压碾碎。 前来的杂兵根本没有那个技术含量来破解,他们既缺乏官军的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也缺乏边军老卒的悍勇和个人技巧强悍。 杂兵只是杂兵,除了堆数量以外并不能在战场上发挥主要作用。 故而,这五个营很是威武地在战场上发威了一段时间。惹得其他还未投入进去的七个营干看着眼馋,却在苏默的命令下没有全部投入进去。 但很快好戏就结束了。 六千边军老卒的出现足以改变战场,苏默的六个营也随之投入了进去。 大战,全面爆发。 但战局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高速曹斌,直接进攻,不必防御。击溃他们,胜利,等待我们的欢呼!”苏默目光坚定,他相信,有曹斌带领的三千弩手在。就算是边军老卒,也别想讨好! 第九十九章:决战 【说点不好的消息,这本书会提前完本。心里很难过,无从下手。写得好慢】 苏默的命令下达后,最后六个营也奔赴上战场了。 六个营,将近一万人的加入让整个广阔的战场更加激烈了起来。十几万人的杀伐不是游戏,整个视野内,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苏默早就下了马,上了官军建造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上,极目远望,遥隔数千步外便是流民军的瞭望台。 广阔的战场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头。无数人头攒动,无数刀枪血雨。 当苏默六个营派上去后,流民军的全面进攻也恰此时发动了起来。六千老卒和数万杂兵的一拥而上让流民军的士气振作了起来,同样带给了官军极大的压力。 六千老卒看起来也人数众多,但放在数量以十万计的战场上,自然就不起眼了。 为了凿穿官军的战阵,六千老卒汇聚成了一个个锋锐的尖头,试图寻找出官军最为薄弱的方式。 但这一回,苏默却罕见地干涉了战局:“发起反冲锋,长阵盾御。乙级计划准备!” 苏默大喊一声,自有传令兵高声呼喝着将命令传达到各级军官。 无人质疑苏默的命令,他们做出的选择只有服从。 首先是两个营发起反冲锋,三千人的反冲锋在数万人的浪潮之中显得十分渺小。但官军的战斗意志却十分旺盛,牺牲精神远胜于对手。 就算是战斗力强悍的老卒,对上这群不怕死的官军也有些发憷。 但同样,在远胜于己方的人数优势下,官军的反冲锋尽管带来了不菲的杀伤。却也给自己带来了高昂的代价,至少数百人抛尸当场。 当两个营重新回来的时候,苏默一阵心痛。这两营这一仗打完,必然是打残的结局了,若是不妙,建制都要毁去。 两个营的牺牲是值得的,当两个营回归后方的休整待命的时候。其余六个营已经排出了一个超大规模的长阵。 长阵也就是前三排刀盾手,后面三五排的长枪手,弓手。 只不过,这一回前面六个营近万人摆出了长阵后,后方却并未成规模的弓手。长阵已经形成,横款近千步的长阵微微呈现一个凹形迎敌。 而此刻刚刚被反冲锋打落出一个距离的流民军还在大约百步外的地方。 这一次反冲锋的效果很显著,完全打乱了流民军的进攻节奏。逼迫流民军不得不重整旗鼓。 短暂的间歇后,官军的长阵已成。 此刻流民军的瞭望台上,秦烈笑容渐开,他也是打了几仗,带了几个月兵马的人了。这眼光当然不会依旧只是从前那样的土匪目光。 军略上的东西也许是天赋的缘故,秦烈的眼界倒也开阔有些本事。此刻见战局这般变化,顿时大笑了起来:“官军若是层层阻截,以方阵彼此呼应,坚守硬抗。那我们还真没有把握能够一战胜之,但眼下苏默不知是怎么的昏了头。竟是连这样的昏招都使了出来。千步的距离,一字排开,每一层却只不过顶多十人。如此广阔,的确倒是将我们全部拦住了。但他就没想到,如此一来,他的防御就变得极度薄弱了吗?” 秦烈言之凿凿,所有人也纷纷注视了过去。 果然,官军变阵了。发起一个反冲锋打出了一个暂停后,官军利用这个空当的时间变阵,千余步的距离,将整个战场的作战直径恰好覆盖了起来。等于是拦住了流民军所有的进攻面。 毕竟,再绕开千余步的距离绕到后头,时间上指挥上或许能想办法,但在到时候配合却根本不行。流民军的配合,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百人规模以上的流民军根本就没有配合可言了,除了在松散的组织体系下大范围内能做到呼应以外,根本没法强求战场上的精细控制。 但官军却不同,纪律严格的官军在控制和协调上展现了极高的指挥艺术,而这一切,则全部都在苏默一条条快速有效的命令中得以达成。 同样,在苏默手中锻炼出来的这批大小军官们也十分合格,这才是苏默能够真正如臂指使军队的关键。 总而言之,在苏默的指挥下,这个阵法变化很是绚丽地在一干流民军将领的眼中完成了下来。 只不过变阵虽然漂亮,但流民军上下却是纷纷大笑了起来。 “苏默小儿,也不过如此!”白杆捧着秦烈的话,心底里却莫名地警惕了起来,只不过口中依旧道:“大哥,二哥,以小弟看官军这是自取灭亡。老天都在帮大哥啊!” 众人顿时纷纷一阵阿谀,留守的流民军已经不多了。能够打硬仗的除了李闯本部的三千骑卒外,就只留下了一帮子杂兵。 也是,要是这般都不能将官军给击破,那他们是真正没有底牌了。 白杆听着这些阿谀,心中看了一眼那些骑卒。心想要不要提议这个时候让李闯把骑卒也派出去,他总是觉得,苏默这般名人。在西南做了那么大功业,又在湖南将千年世家陆家都给逼退了。怎么说,也当是个智计绝顶的人物。既然是这样一个强悍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轻易的破洞? 肯定有问题啊! 白杆心中怒吼,只是也许他看向那些骑卒这“几”眼着实有些多了。以至于李闯竟是很反应灵敏地看了过来,微笑道:“老三也喜欢干骑军?” 白杆下意识地点了个头,但紧接着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连忙摇头道:“大哥说笑了。骑卒如此费神,我可弄不好弄不好。只是大军……这个……咳咳,我是想。有大哥如此大军,这天下,就当入大哥之手!” 李闯脸色慢慢回转,悠然点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就不再过问,就这么一眼,让白杆心底下那点诚心顿时烟消云散。 似乎,所有人都对冲破官军的这成阵充满了信心,唯独白杆没有。 流民军的大攻势终于再度发起了,当官军这单薄的战阵形成后,流民军上下士气高涨,心理优势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人看着这单薄的战阵,仿佛不过稍待片刻的时间就能将这近万官军剿杀,随后冲进洛阳城,抢光,烧光,杀光,拿光…… 冲锋发起,领头的李闯亲卫将领俞起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声音已经嘶哑。 流民军可没那么好的指挥体系,尽管他的亲卫跑的酸软将命令尽量传到下边。但很多时候中层军官执行起来都有偏差。 好歹依靠着基层军官丰富的经验这才没有偏转太厉害。 此刻,刚刚打回反冲锋的俞起很是不甘。他拼命地抽打着手底下的这些中层军官,竭力嘶吼着传达命令重新组织进攻。 这些中层军官实在是有些让他瞧不起,边军之中,最是精华的部分在那些老实巴交,胆敢死战的小卒子身上。其次才是那些经验丰富,活的最久,杀伐手段最强的老卒,只不过老卒多是兵油子,关键时刻不顶事。再次,这就是这些中层军官了。要说打打杀杀他们也会,但不仅关键时刻不能顶事,而且还掌握着指挥权。很多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保存实力,收揽自己的核心力量,隐隐打算脱离李闯的控制。 故而,对付这些人,俞起是从来没好颜色过的:“今日死战,尔等若是不出力气。我亲卫队的铡刀也不是摆设!眼下军功分润,拿不到军功的直接军官一律处死!听明白了吗,是处死!拿到军功的,我亲自拿人头担保为你们请功!眼下,所有人给我听着,胜者荣,败者死!” 俞起怒声大吼,手下六千老卒也是知道这老大是要拼命了。 所有人面色肃然地开拔了过去,唯有白庞脸色难看无比。 他被派出来领着兵马跟随俞起心动,按说他们本该是平级的。但谁让俞起掌握了两倍的力量呢,这年头,谁拳头大人马多谁就是老大。更何况这还是李闯的主场。 如此一对比,自然是有了上下高低之分。 白庞对命令只有服从的份儿,但这不代表他就心甘情愿。两千多老卒啊,就要葬送在这里吗? 他不由想到了刚刚白杆亲兵穿过来的消息。 一念及此,白庞对几个亲信目光使了眼色。几人微不可查间靠了过来,稍待,几人相视一点头。 “出击!” “咚咚咚…… 全面进击的命令在此发出,无数流民军的高喊和厮杀声震彻云霄。浓烈的血腥气似乎突然增大了数倍,广阔的战场上,数万流民军如洪水一般向官军冲去。 坚守的官军沉默如堤坝,在各个基层军官的呼喝维持下,宽达千步却只有十数步厚的军阵似乎很是孱弱。 “方量,随我准备!”曹斌突然一声大吼,齐刷刷地,突然间一直不起眼的曹斌方量两营一下子行动了起来。 他们没有参与长阵的坚守,而是在其后默默地等待着命令。 眼下,他们等到命令了。 “弓弩手!全军集结,列队,三段击准备!” 刷刷刷…… 三千弩手迅速开始列队,三段,一千人横排的弩阵迅速成型。 其后,是已经距离不过百步的流民军。 “齐射!” 三千弩箭飞舞上天,一瞬间,好像一座大山飞起,然后重重地砸向了前方敌军。 其后,方量清脆和曹斌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段发射,二段准备,三段预备!” “一段射击!” 又是一团较小的黑山压了过去。 第一百章:重装武卒 “二段射击,三段准备,一段预备!” “射击!” …… “射击!” “换废弩,上弦,射击!” “射击!” …… 近千民夫开始快速地奔跑,这些在城内找不到工作的民夫被苏默招募过来。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那便是运送箭支! 三千人飞速消耗着洛阳城整整一个半月的储备,只不过一刻钟的射击就坏了至少一千副弩具,和四万箭支。 新式钢弩的威力在两个弩营的手中得到了爆炸性的威力,几乎从未间断的小型箭雨真的如雨点一下飞起,然后射入了百步外的地方。 此刻的流民军已经冲入了五十步的范围,零星并不多的箭雨也开始向官军的战阵射出。更多的人挥舞着长刀,肆意地喊叫着,宣泄着冲向官军的大阵。 更多的流民军还在后方,前面的老卒自觉地组成小规模的配合,后方的杂兵则毫无章法地在行进着。 整个流民军密密麻麻地拥挤无比,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下了一场雨。一场同样密密麻麻,破空声袭来的雨。 长箭如雨,羽箭如蝗。遮天蔽日地袭来,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侵袭了大约四万支羽箭。 而这个时候,流民军这才冲到了官军的阵前。 比如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皮甲,带着草斗笠,拿着一把锈朴刀的陈立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记忆住了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场景…… “就好像,起了蝗灾。遮天蔽日的,咻咻咻的破空声连成一片。整个天上黑压压地,好像一座大山压了过来一样,将整个天空遮蔽。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向身后飞去,而后头,却源源不断地还有不间断的‘大山’在飞过去……真的好像一座会动的山一样。而俺在下头……就生怕上头随时掉下一根长箭下来,然后就如同俺手下一个倒霉鬼一样,被扎中了肩膀,痛得嗷嗷叫。只是他很幸运,本该被踩成人肉馅饼的他应该庆幸,后头跟过来压着的人太少了……” 箭雨震慑了这一部最先杀过来的流民军,无论是老卒还是杂兵,面对侵袭的箭雨都由心地生出了一股子恐惧。 箭雨的确强悍。 首批一刻钟内侵袭而来的四万支羽箭飞腾起了十数批小山,接连而上的箭雨几乎将整个百步外左右几十步宽的地方硬生生地丢出了一个人堆。 箭雨的覆盖面不大,集中打击在百步外的地方,差不多等于是将冲锋的流民军从胸前硬生生地砍了一刀,虽然算不上腰斩。却等于将流民军冲锋的前部给重创了一击。 这一击的效果十分显著,连绵分批的箭雨等于一击又一击的攒刺,将硬着眉头不断冲锋的流民军给兜头来了一个见面礼。 从天空中看,面度距离官军百步左右外的箭雨,流民军就在后方的强令下,硬是生生地冲过去,好像送死一样送入了官军的箭头下。轮流被箭雨侵袭过的流民军瞬间开始沉重的减员。 首先是杂兵伤亡惨重,防护条件最差的杂兵几乎可以说没有防护。大部分都是穿着一身粗布衣,甚至连完整的都没有。好一点的能够在攻城之中拿到一身棉衣,塞厚点还能有点防护作用。更差的,索性就是光着膀子。这大热天的,穿棉甲也不怕热死。好歹光膀子还能凉快点,厮杀也快活。 于是,当第一批箭雨来临后,根本没有准备,也难以躲避的杂兵们最先杯具。无数杂兵在第一时间被刺穿成了刺猬。甚至,因为没有甲具,这密密麻麻射过来的箭雨当场就将人射死了。 再者杂兵们几乎没有什么训练,有过攻城经验的还好说,好歹知道拿死人挡一下,或者拿着武器格挡一会儿,总之心思灵巧点也会躲避。但那些反应慢一拍的就遭殃了,飞来的箭雨很快,而尚未反应过来的他们却在直挺挺地冲锋道路上。这样的密集阵形对于侵袭的箭雨来说,简直就是大规模屠杀一样。 相比,至于其他的边军老卒反应就要迅速很多。他们在面对北方蒙古骑军的时候,经常会面对弓马无双的蒙古骑士。能够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存活,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躲避箭雨是一流,再加上大部分老卒都有一副铁甲。就算侥幸躲不过,好歹也不会当场就死了。 更何况,首批冲锋最快的就是老卒,这些人的冲锋批次极为狡猾,冲的最快的两三千杂兵在前面试探火候,他们就在中间选择突破点。再往后,才是那些跑得慢一些的杂兵。如此一来,最危险的地方躲了过去,最后头被箭雨集中攒射的区域也被他们躲了过去。 虽是如此,但还是有数百老卒遭殃,这些落在后头的老卒也被箭雨波及到了。 距离官军百步外的地方,一个被箭雨杀伤堆积起来的人堆悄然出现。前方倒在箭雨下,后方冲锋踩在前方死者的尸体上,再次倒在箭雨下。如此往复,如此循环。一个数人高的人堆出现在了平面上,当一刻钟的急速射击后,所有人这才赫然发现。官军光是靠弩具就取得了如此重大的战果。 一刻钟的急速射后,官军的弩阵开始声音减弱。损坏的弩具开始迅速更换修复,箭支也开始有些短缺。 弩手们的休息时间更多了,急速射由此便成了针对性的设计。 一部分调高射角,向更远的地方眼神。更多的则是选择调转箭头,将目标瞄准一个个披甲持锐而来的流民军精锐。 不断侵袭的箭雨给流民军造成了恐怖的杀伤,数千人的死伤瞬间打击了流民军的士气。 最前头的两千三炮灰杂兵当即不干了,陈立一声呼喝,拿起刀枪就斜着往西南头跑,官军在北,流民军在南,往西北跑还能有一丝活路,往北去,他却是怎么都不敢了。 前方溃退的杂兵带给了后方老卒一定的混乱,这个时候的鱼启脸都气白了:“执法队是干什么吃的,干逃,全都给我砍了!” 一颗颗人头落地,脸色煞白的陈立被迫重新冲锋。 一个个面色凝重的老卒开始整顿旗鼓,这一次,他们要硬碰硬地开始干一仗了。 但很快,令所有老卒惊愕的事情发生了。官军们……竟然开始进攻了! “云天,披甲上阵吧!”苏默对云天道。 这位一直在苏默身边护卫的少年今天披上了苏氏军工厂为其特质的板甲,几乎套在闷罐子里的云天郑重地给苏默行了一礼,铁甲不便,只能单膝行礼,但苏默却没有拒绝,而是拍了拍云天的肩膀:“去吧。你早就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苏默身边的亲近人也开始长大了,也许云天这一站还有点早。但苏默相信,这个自幼喜好军旅的少年不愧军人之名。 “全营将士,随我突击!”云天闷在铁甲里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千五百个铁罐头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这些刚刚从箱子里穿戴其铁甲的重装武卒开始列阵。 他们的阵法很奇怪,因为,所有重装武卒的阵列都很散。显然是以小规模,小范围的战术配合。 基本上五人一组,三组一队。编制和指挥都和普通步卒不一样。至于武器,也同样不同,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手持大刀,腰挂短剑腰刀, 一个个身着板甲的武卒都是进攻型的。 当云天吼出命令后,武卒们开始集结,随后前进。 进击的命令在一个个基层军官口中说出,训练有素的武卒随后来到了其他八个营的军阵里。 随后,让所有流民军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官军自动让开了军阵,然后几乎是一个伍带一个什的……开始冲锋了。 在重装武卒的冲锋下,整个官军的战线开始南移,一个个以重装为箭头的锋矢阵开始成形。 随后,整个战线上,官军的反击全面形成。 苏默一声令下,两万官军开始进攻。冲在最先的披板甲重装武卒成一个个勇不可挡的猛士。 披着板甲的他们全无畏惧,无论是长枪集中过来的攒刺,还是大刀呼喝着过来的砍杀,亦或者宝剑杀来的突刺,都不能在板甲上造成多大的伤害。 面对轻型冷兵器毫无压力的进攻,披着板甲的武卒更加嚣张了。他们只管用自己手中的大刀长枪砍断敌人的首级,刺破敌人的心脏。 就算面对武艺高强,战场经验丰富的流民军老卒,披着板甲的武卒也屹然不惧。单打独斗就算是老卒手中的武器也没法破防,若是群殴,武卒身后的其他官军也不是吃素的。在群殴无用,杂兵被箭雨隔绝,无法形成人数优势的时候。李闯这才耸然发现,前方是有三倍于老卒的官军! 而这个时候,苏默已然全力以赴,连如此珍贵无法抵挡的重装武卒都投入了进来。 “将他们全部吃掉!”苏默的命令萦绕在云天的心怀,盯着人群中慌乱的俞起,云天和领着卫队,悄然包围了上来,他们足足有三倍的兵力优势,而重装武卒的突袭更是流民军无法抵挡的,哪怕是边军老卒:“杀啊!” 白庞的眸中,俞起的人头在飞舞,他的心迅速下沉,随后低吼了起来:“还不快跑啊……” 第一百零一章:得中原者 重装武卒的出场让战场的天平开始迅速逆转。 面对这群无从下手的铁罐头,所有流民军,无论杂兵还是老卒都是束手无策。板甲极其坚固,若是远程攻击,非三石以上的强弓强弩不可破。若是近战,非得起码百斤重的铁锤狼牙棒才能造成伤害。 但整个流民军里头,能拉开三石强弓的怎么说也是个冠绝万人的猛将,能使得起百斤铁锤狼牙棒的,整个流民军也屈指可数。再者,三石强弓和百斤铁锤之类的东西,就算是将领也没几个能配备的啊。以这成色,哪里是重装武卒的对手。 故而,就算是流民军的老卒再怎么投入拼杀,也无法抵挡重装武卒的突进。 拼质量质量拼不过,拼人数打群架打不成。 这样的结果,让整个流民军一下子被打懵了。 一万余官军的反击,以至少两倍的兵力的优势向着这七八千的流民军精锐发起了全面的进攻,他们的攻势十分犀利。以重装武卒为箭头,以普通官军为羽翼,一个个锋矢阵将流民军各部分割包围,随后逐个歼灭。 掌握了兵力优势,又有了精兵的突进,缺乏配合的流民军很快遭遇了灭顶之灾。 后方的流民军将领疯狂地投入兵力,寄希望于杂兵能够延缓官军的攻势。几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又是数千上万的杂兵被拥挤着派了上来,填充住了一个个可以让官军分割包围的空隙。 但饶是如此,不断投入人海战术的流民军并未取得太大的效果。他们仅仅只是让攻势得以延缓,却无法阻止官军进攻的越发犀利,而俞起的消失让流民军精锐老卒的战斗意志与此同时开始迅速降低。 杂兵的效果终究无法扭转战局,流民军三个头领的精锐依旧被迅速地歼灭,被不断分割,不断包围的俞起所部处境艰难。白庞更是渴望着突围,却在官军四面八方的冲锋进攻下被打乱得毫无章法,连一个可能的突破口都没找到。 流民军的战局急转直下,后方的流民军高层面对占据的变化,一大堆狗眼已亮瞎。 “怎么会如此?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六千老卒,六万兵马,便是摆出再多的方阵也能凿破了。竖排不过几人的官军,不是转眼就能攻破吗?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太失策了。闯王的锐卒精锐,本就该是一人领着十名杂兵去拼杀的。如此浪费……还是这箭雨,着实太恐怖了……” “就是这箭雨……如此密集的弩阵,官军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为什么攻城战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第一次攻城时那般艰难,为什么官军就从来没有视之与人?” “还有重装武卒,该死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刀劈不进,剑刺不入。我手下的兵马已经折损了两千人啊!” “齐攀天你叫嚷着什么,折损两千。我看是跑了一半吧,要不是你的人跑了,我怎么会独自面对官军的冲锋,我面前,可是足足有至少两百人的重装武卒啊。可怜我积攒下的五千多人,全都在这一仗打散了……” …… 一群人乱糟糟地在这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流民军大规模造势以后,就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挫折。这一次面对的官军和他们以往面对的所有官军都迥然不同,他们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根本不同于以往官军,之前的那些旧军说贪生怕死都是轻的,一上战场就拉稀几乎是百分百。 战局打到这里,眼看着前头万余流民军精锐被不断啃食,而后方杂兵却效用微薄。所有人都不由紧张了起来。 窗外神色不定,秦烈目瞪口呆,白杆面色阴沉表情琢磨。所有大小将领目光掠过三人,终于开始探寻了起来:“这仗现在,唯有看闯王的决心了。闯王,这一仗,咱拼了吧……” 秦烈闻言,顿时大骂了起来:“还拼什么,这一仗都打成这样了。六千多老卒,六万的兵马全部投入了进去,还拼?难道要我们也跟着冲锋陷阵吗?” 被喷的这人灰头土脸,一身闪亮的锁子甲似乎也蒙上了灰尘,垂着头不说话了。他倒是想说,官军的将官都能身先士卒,他二当家的身为众军表率,难道就不能做个样子?你不拼,人家可都拼命了。 想归想,他还是不敢腹诽。 白杆保持了沉默,眼角的余光却是不断追逐着李闯变幻的表情。他知道,李闯是在抉择。 三千骑卒,是李闯安身立命的身家。当初在王庄的时候,就是李闯带着几十个老兄弟建立了一个骑队,护着整个王庄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安危。就算是碰上人数上千的大股土匪,李闯领着这个骑队冲一冲也能收拾下。等手握几十万的流民军后,李闯更是用心维护起了这样一支骑军。 李闯看着战局,扫了一眼身后待命的三千骑卒。 有这三千骑卒在,再犀利的重装武卒又能奈何?你套着铁罐头,我绕圈子也能累死你。到时候只要一个迂回侧击,就能从官军最薄弱的防卫突进,然后分割包围,上演一场漂亮的反击逆袭! “打吧……”李闯快要下定决心了,他开始措辞着命令。 他的心有点要火热了起来,三千骑卒出击,定鼎的时候也将到了。只要解决了重装武卒,官军就失去了最后的底牌。 李闯心中想着,似乎预想到了自己进入洛阳城,在福王府正式称王称霸的时候。 一念及此,他的心火开始集聚,想要大声地吼出命令,让骑卒出击,逆转时局!打下一个称王称霸的基业! “所有骑卒,随我命令……”李闯大喊着,目光注视着前方,突然间,前面又是出现了一幕新的场景。 又是两千名铁罐头出来了,板甲在下午的烈日炎炎下耀着反光,分外亮丽。两千个铁罐头出来了,城中……又冒出来了两千重装武卒! 衡王府侍卫统领李荡山领着两千重装武卒的出击成了压垮整个流民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只是在临近战场的时候稍事整顿了一下,随后,便集体杀向了流民军。两千重装武卒的投入让所有流民军无不感觉到绝望,一千五百铁罐头就让他们心死如灰了,再来两千,就是骑卒也没法打啊! 又有了如此强援助阵,官军的士气高涨无比,鼓声激越更加高昂。官军的士气再次得到勃发,无数人高声怒吼着口号杀向了流民军。 与此对应的,则是整个流民军的士气彻底崩盘。 之前他们好歹还能幻想一下,若是李闯将本部三千骑卒拉出来能够打一个逆袭。 但眼下,又是两千重装武卒的加入已经击溃了所有人最后的信心。要知道,这些重装武卒比起唐朝时候的陌刀队还要恐怖,那会儿的陌刀队还只是进攻犀利,陌刀强悍,没有这么变态的防护。现在的重装武卒,却是刀砍不进,剑刺不入,连反击都不值从何做起。就算骑卒上来,也只能打着迂回侧击,薄弱进攻的念头。 而今官军再一次拨出两千重装武卒,已然超越了流民军最后的底线。就算三千骑卒拿出来,也无法威胁他们了! 两千重装武卒在,就算三千轻骑又能如何? 白庞怒吼着,满眼都是那闪亮花眼的板甲,心头悲从中来:“快跑,保存性命要紧!不要管他们了,俞起早就死了,俞起死了……” 俞起死了,丧失了战斗意志的白庞终于没了阻拦,可以肆意带着这些老卒逃跑。 流民军的战阵一泻千里,俞起的死亡和白庞的放弃成了前线战局崩溃的开头。 两千重装武卒的加入彻底加速了胜利天平的倾斜,战场上,大规模的逃亡潮开始。 官军的进攻变得非常轻松起来,就连休整了一会儿的梁饶英和易顺两部,也加入了进攻的序列,放下弩具拿起大刀长矛的方量和曹斌两营也不甘心军功落空。 战场上,整个流民军的军势如止不住的洪水一般,从前方往后冲来。所有人流民军都想逃离这个死亡之地,反应过来的流民军高层一哄而散。 白杆好歹坚持到了白庞领着一千多精锐老卒回来,秦烈却只能欲哭无泪地在数百亲卫的护卫下,砍杀着逃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最为轻松,却也是最为沮丧的还是李闯。 失去了数万杂兵,四千多老卒。也等于李闯失去了这半年以来打下的所有基业,而今,他只余下了这三千左右的骑卒。 但骑卒耗费惊人,更是无法如步卒那样形成完整的控制力。就算侥幸逃脱,天下之大,哪里还能有他安息之所? 李闯心中想着,不知谁突然喊起了一个口号:“向东逃跑……找白莲教投靠……跑啊……” 李闯死灰的眼里生出了一点色彩。 而苏默,此刻则悄然间下达了一条口令:“从西往东杀,沿着黄河,从西往东杀个干净。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听话的往后整肃识别,毕竟是大华的子民,伤的是民族的元气。” 苏默说罢,耳边欢呼声突兀地响起。 “洛阳解围了,反贼败了!” “万胜,万胜。洛阳解围,官军万胜……” “官军万胜,苏默威武,衡王千岁,万胜!” …… 欢呼声响起,苏默静静地看着,积蓄了半年的紧张从这一刻起,终于落了下来。 中原,易手了。 得中原者得天下,而开封那些人注定会成为丧家犬一半的失败者。就是不知道,得了中原后的衡王和他自己,是否就该……得天下了! 末卷:孰执胜败论英豪 第一章:孰执胜败论英豪 一片白纸飘落在地,盖着鲜红衡王大印的报捷文书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主人丢落在地。毫无一点尊敬,似乎正映衬了这会儿主人公的心情。 “贺胜的文书,就从来没有这么刺眼过……”值日当场的一名小吏后来回忆道:“那个时候,主持开封府的福王脸色真真是差到了极点。这位从洛阳祸害到开封的藩王早就没了亲王大人的风度,泼妇一样将整个洛阳上下的功臣骂了个狗血淋头。最为让人腹诽的是亲王大人后来还诅咒了几句李闯秦烈白杆这些悍匪,说是他们太不经大了……” 说来着实嘲讽,就从来没有官军嘲讽过叛贼太不经打的……而且嘲讽的这个人,还是曾经叛贼的手下败将。 但无论如何,洛阳大胜的文书传到开封府后,掀起的着实是一片让开封诸公难以卒读的逆流。 而这个时候,被洛阳官军从洛城南门沿着黄河从西向东杀了五十里的流民军又跑到了开封城。一番波折后还保留下来的两千余骑卒成了李闯凝聚力量的基石,靠着几次断后冲杀,折了几百人这才保住最后底子的李闯好歹是带着一只兵马逃到了开封城外,投靠了白莲教教主胡三州。 号称人马五十万的流民军最后跑到开封城的只余下两三万人,其他大半被俘,少数被杀,还有一批跑得快的倒是逃散无踪,或者是落草为寇金山为王,或者就是索性跑到了别的省份继续当起了流民。 到最后,除了秦烈在半路上被部将杀死献给了官军外,李闯领着两千骑卒和一帮子流民军成了白莲教一路统领,而另外一个白杆反而比李闯更加幸运。他不仅最后留下了两千多的步卒,手底下流民最后收拢得也比李闯多,反而在白莲教这叛军中地位比李闯还高一点。只不过李闯好歹也是曾经的老大,又有韩江这个老匪头和胡三州说项,这才多照顾了一点李闯的颜面。 总之,就洛阳这一战打下来,开封城外的叛军数量又多了。而且质量也得到了加强,无论如何,在洛阳周边打了半年的这支流民军的战斗经验和战斗力都比仓促气势完全依靠人海战术的白莲教匪更加强悍。 至于大败了流民军的洛阳官军,似乎是对开封府的地界很不感冒,陆陆续续将一个个州县收服后,整个洛阳城就开始忙碌审判战犯,收押俘虏,甄别良民,收拢百姓的工作中。除此之外,诸如战后将士的功赏过罚,抚恤善后,修养治疗,整训重编等等一系列大事,都是繁琐得很。 也许是这个原因,所以洛阳官军在短暂的警戒后,就放弃了继续对叛军的军事行动。 这一战对洛阳的打击极大,无论是在人口、治安,钱粮,军略,教育还是商业上都对整个洛阳地区造成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若不是洛阳有衡王一套班子在支撑,只怕而今的洛阳城早就因为如此恶劣的环境而彻底崩溃了。 大战以后,洛阳用心恢复市面,安稳人心,这举措自然才是长久之计。同时,给大战功臣发赏赐也是一个累人的活儿。 总之呢,洛阳这边不再继续军事施压,逃亡的流民军就彻底安心了下来,安安稳稳地被白莲教收编。 白莲教这边也能耐,整个河南省尤其以洛阳周边和开封周边人口最众,富庶最重。眼见着人家李闯一个业余造反派拉扯起了五十万百姓,十万流民军。他也强悍,裹胁了三四十万百姓,在大败了官军后,扒拉了一堆战利品,立马又拉起了兵马二十万。当然,这个二十万是虚数。也不是全都进白莲教,大部分百姓也就裹胁着成了流民。毕竟,真要进了白莲教,胡三州也拿不出多少钱粮招兵买马。 虽如此,职业造反家胡三州也扯出了不低于李闯的架势。手底下批了甲拿了刀枪的人马也上了十万,要不是着实没什么精锐,只怕胡三州也能攻下开封。 好歹仗着城高人多,开封城的守军这才坚持住了几次攻城。但这样,还真没有什么可说道的。挡住了一群治下冒出来的叛贼也能叫军功? 华仪柳焦急地踱着步子走向了福王驻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光是想想就能让人无比烦躁。 开封的情势可真的是丢脸极了,身为河南省省会,治下的洛阳城出了如此规模浩大的叛乱已经够河南三司抚台问责的了。刚刚又被治下出来的白莲教折腾得灰头土脸,到了现在,竟然洛阳城那边打胜了! 身为整个中原地方第一名城,第一权力中心。开封竟然连治下一个小城都不如!而且,对于在开封的福王父子而言,再没有比洛阳打了胜仗这更加难堪的事情了! 洛阳胜了也就是衡王胜了,人家以区区微末之兵,硬是在福王拖后腿的情况下打胜了! 也就是说,人家衡王在洛阳大胜特胜,是在任何条件都远远不如福王的情况下,打胜了! 这个时候,趁着陆宗预死掉占住开封的福王父子怎生一个坐蜡啊!当初他们面对五十万流民军气势汹汹地主动出击,却是结果被人家一个伏击就打得大败特败,最后还在拥有兵马近万的情况下,自己逃出了洛阳。 这会儿福王父子占着开封城,又给开封带来了天大的祸乱。 等人家洛阳里的衡王打了胜仗,所有开封人这才突兀地又发现。这个福王父子俩啊,还真是一个大祸害。在洛阳能够惹出一个大叛乱,在开封人家也能引来一个大叛乱。 偏偏,这福王在洛阳的放弃还是白痴到极点的决定,是怯懦,自私,嫁祸于人的决定。现在,人家衡王这么厉害,如此威风,如此威武地将叛军打败了,将洛阳恢复平安了。 结果开封倒了大霉啊,从洛阳城跑过来的贼兵着实给开封的城防带来了不少压力。为了应付徒增的压力,华仪柳不得不再次招兵。如此一来,下头又是一番折腾,也不知多少胥吏借着这个由头祸害了多少人。 总之,之前没个对比大家还想不到。 现在有了将洛阳的衡王和开封的福王一对比,大家这心里顿时敞亮了起来。 还是衡王好,还是衡王厉害啊! 这福王,整个儿就一大祸害! “老天啊,开开眼吧,这惶惶汴梁,怎么就没个衡王殿下那样的好人呢……”一个老汉在茶馆里大喊着,所有人无不叹息…… “这天,总该变了吧……” “洛阳胜了,这天,就是该变变了……” 洛阳城外,白莲教大营。 胡三州意气昂扬,一旁的白莲教大将和投奔而来的李闯白杆统统肃然而立。但这一次,胡三州却是颇为重视李闯:“你此次献计,可真的管用?” 李闯顿时拍胸大喊:“别的不敢说,就开封城这倒霉的地方,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和人手,一个月内,必定拿下!” “好!”胡三州顿时一拍案,他虽然没李闯之前那么强悍,裹胁人手五十万。但手底下,凑几万劳力还是足够的。 “此次水淹开封城,就以李闯带队!谁敢违命,定斩不饶!” “吾等,谨遵教主钧令!” 众人听此,纷纷大呼。 胡三州大笑起来,得了这一支强援后,他倒是颇为舒心。要说造反历史,白莲教还真是远超其他反贼,但要说具体经验,还得这帮子实践者靠谱。这次李闯等人从洛阳仓皇逃来,正好给了胡三州便宜让他大批收纳了流民军中的人才。而且胡三州看起来气量不错,收纳了李闯白杆后,见两人一副想要复仇的模样,于是闻言劝慰,最后两人都表态愿意为胡三州卖命。 也许是真的很是积极,没过几天李闯就拉着几个人带来了一批地图,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戳戳,说是找到了破开封城的法子! 原来这法子,这就是水淹开封城! “雨季将至,黄河水滔滔。再等一月,掘河灌城!就算一时半会河水无法淹没开封城,那我们就挖一个临时性的堤坝,将整个黄河水都挖进来,泡着开封城!我就不信,开封城真那么能耐,能熬得住水泡!到时候,破了开封城,城内娘们金银,都是你们这些功臣们第一个挑!”李闯这激励人心的话倒是张口念来,所有人听完了,都是精神一振,齐齐大喝应下。 “什么,水淹开封城?”燕京城内,收到这一消息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无论是兵部部议还是枢密院内部议论,都是有一帮子军事问题专家的。这些军事问题的专家或许真刀实枪干起来没谱儿,但理论上还是很扎实的,很多人也的确亲临过战场,知道战场上的血腥味,说着也不会离谱。 只要靠点谱,所有人都能明白开封城面临的危局。 开封城紧贴着黄河,大宋那会儿,黄河时不时出事。开封城作为全国首都,将水利问题提升到一个事关国本的高度上。自从黄河变成悬河,行船如行楼的黄河成了所有河南人心中的痛,至于上次黄河泛滥朝廷赈灾,一百万两从户部出来就要漂没一般,最后飘到灾民手里头,连一碗菜叶子的米粥都做不到! 总之,黄河泛滥成灾坑苦了中原百姓。也同样让所有军事专家们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若是黄河这次雨季再次泛滥,反贼肯定会将水引向开封城…… 一旦开封被破,数十百万居民要么被淹死,要么屈辱反贼,要么被裹胁……到时候天下将再无宁日! 那将是居于帝国中央,人口最多的省城啊!再者,中原一乱,谁都没法想象,当整个河南数十万反贼裹胁着数百万反贼将是怎样一个情形…… 正当枢密院里,看着洛阳开封公文头疼欲裂的时候,突兀地,外头传来一个略略尖锐,却颇威严的声音:“吾皇驾到……” 第二章:圣驾 启兴帝的到来让枢密院内群臣有些意想不到,只不过圣驾到来,所有人还是略显生疏,但十分迅速地出列迎接。 朱瑱也在下属的统治下,带着枢密院副使石方宇,都承旨黄玉相等一应官员出去迎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山呼万岁,朱瑱心中有些察觉到了启兴帝的来意,只是看了一眼枢密院副使,心下便装作懵懂了。 启兴帝扶起朱瑱和枢密院副使:“爱卿不必多礼,此次来西府的确是为了国事,如此,可就叨扰了。” “天子垂询,臣下岂有怠慢之礼……”口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朱瑱跟在启兴帝身后,进了演武堂。 演武堂就是枢密院议论军事的地方,上面一个刻铸了全国山河城池的巨型沙盘矗立,旁边一副大华坤舆图更是十分醒目。这是始于太祖年间开始绘制的,历史十七年方才全部完工,每年增补修改,可以说是枢密院的镇院之宝。 地图在古代具有十分代表性的作用,比如战国时期太子丹交给荆轲的地图献给秦王,实际上就是代表“献土”之意,以此来取悦秦王。那个时候,地图代表的就是主权。尽管后来随着制图技术的发展,地图的代表性作用被弱化,但到了大华这会儿,枢密院这里相近的地图沙盘依旧是代表中枢朝廷对整个大华疆土控制的一种隐喻。 启兴帝当然知道这一茬,微微多看了几眼这地图,他便坐到了上首,手中捏着几卷奏章,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朱瑱暗自皱眉,启兴帝自从在朝堂中不断被两府世阀联手挤兑后,就变得很老实了。毕竟,启兴帝除了宫廷能发号施令以外,其他地方的权力已经被压缩到了极点。但天子就是天子,如此突兀地一个打击跑到了西府这里,顿时便让气氛不一样了。虽说人家实际没什么权限,说了也不管用,但人家很有影响力啊。 皇帝的牌子,不说金口玉言一断千金,但说完了以后,还是会引起所有人注目的。 若是他接着中原局势糜烂向西府发难,指不定陆慷就能顺势一上,把朱瑱的位置给抢了。虽说上次他抗火力很给力,但指不定还怎么想着西府这边呢。 朱瑱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天子却没有一点要责难的意思。反而拉着都承旨黄玉相分说河南的局势。 “你都说说,中原这乱局是怎么情况。开封上报的公文说得云山雾罩,这是打算连朕都要蒙蔽吗?” 启兴帝说得严厉,黄玉相擦擦汗,躬身回复:“回禀天子。河南的局势的确有些困难,只不过依着臣下来看,的确还不到需要天子亲自日日催促的程度。流民反贼虽众,不过土鸡瓦狗耳。据臣下闻,反贼之中,三人方才有一铁器,三百人方才有一甲。如此反贼难成气候。只需要多给开封一些时间,再多拨付银两甲具,如此便可了。更何况,朝廷之前已经有了准备。领参将衔的平南将军陆禅已经领兵八千在湖北,不日便能出南阳。其后续兵马两万余正整顿北上,有此雄狮,又何惧流民反贼?要说河南糜烂,这当是在洛阳。席卷五十万,各郡百姓残喘州城,糜烂之处,当问责洛阳城内诸人。” 朱瑱心里缓缓放了下来,这黄玉相可是陆慷的人。军略上一窍不通,权术心计倒是一顶一,本来是用来对付他朱瑱的,却没想到最后启兴帝开火,他去堵了弩箭。 这一番糊弄,启兴帝似乎还分辨不出,时不时点头的。 看着整个大华境内的沙盘,启兴帝唤人拆出中原的沙盘。不一会儿,便有人钻入了沙盘底下,然后沙盘便起了一个个小围栏,分拆过后,河南、陕西、山西、湖北、山东、河北、南直隶数省的沙盘便出来了。 启兴帝凑了过去,道:“你既然说开封无忧,那为什么我可听闻了,皇叔一封公文直接到了政事堂,是要求援应对流贼决堤黄河水,为溃开封城?亏你也是堂堂西府都承旨,竟然不知道开封如地势,轻易就能被水攻所破吗?” 黄玉相顿时便冷汗连连了起来:“这……开封想来是真的无忧。城内军民一心,就算水攻也想来是有准备的。这开封城,毕竟是前朝国都之所。其城高墙后,兵精粮足,并非一水患可忧。况且,又有强援可至,河南之局,并非糜烂不可收拾。” 启兴帝目光冷然,整个天下谁都知道中原之局早就烂了。最顶尖的两个地方,开封洛阳都被打烂了,整个河南自然也就烂的一塌糊涂。偏偏,这个时候了,朝廷上下依旧是一派鲜花满锦的景象。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这当然不是的。他们拼命捂盖子当还是为了那个独~夫! 陆慷! 正是陆慷的亲弟陆宗预在任河南巡抚的时候,河南如此糜烂。也正是因为陆慷打算让福王和衡王去争斗,这才会让本来不成气候的李闯之流振臂一呼,号令百万。 也正是陆慷,因为陆慷的存在,朝廷上下才会拼命捂盖子,不让河南糜烂影响到这群人的声望权力! 不然,承认糜烂,还不是承认他们在执政上已经失败? 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确认的事实,他堂堂天子却无法辩驳! 好在,好在,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他们华家的。这大华,终究还是他们皇室的。 洛阳的华言徽胜了!突然爆出两万兵马,一举将肆虐洛阳的李闯之流击败,迫使其跑到开封城献计水攻开封。这因果报应,忒是爽快了! 华言徽本来快要窒息的心慢慢舒展了,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浮现了起来,笑道:”既然河南之局并非糜烂不可收拾,想来不是中枢有了充分准备和应对措施,就是下面,又有了好消息吧?” 黄玉相这下作难了,支吾了几声道:“的确是中枢武库已经调集了甲具五千,长枪一万,弩具三千,箭支十万,长刀两万柄,其余各色军服,粮草不计。想来是有益于河南局势了……” 黄玉相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太敷衍了。这玩意的后勤支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等于是隔靴搔痒,没感觉啊。后勤是一回事,决定战局的终究还得是兵马! 这会儿一直不大说话的枢密院副使石方宇开口了:“平南将军陆禅正在火速赶往河南的路上,有此强军,开封应该无忧。况且城内又有知兵的华仪柳所部福王府护军八千人,并不虞兵力之缺。等这批装备入汴,守城之上,当更加无忧。” 朱瑱听到这里,算是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了。他们虽然被启兴帝打了一个突袭,但还真是不打算让启兴帝插手军事。 天子就是天子,一旦抓住机会夺回了一点权力,指不定还怎么深挖强掘把权限给要回来呢! 朱瑱也不希望天子侵犯自己的权限,给了石方宇一个眼神,于是石方宇开口道:“陛下。开封之局虽危,但水攻开封也并非不可解。毕竟,开封水势在那里,最熟悉的未必是反贼,而是开封城内的博学鸿儒,仁人志士。有此等人帮助,就算反贼想要水攻开封,那开封的官军也同样可以掘堤在合适的时候,水攻反贼!” “但自从陆宗预一战大败后,开封的官军有许久已经没有重新出战了吧?”启兴帝反问。 石方宇继续回复:“方才副使和黄都承旨都已说了,平南将军陆禅有兵马八千随时可以出湖北,其后两万余人马也随时准备入中原平叛。” “八千兵马足够应对反贼十余万?” “有后续兵马两万。” “那何故两万兵马拖延?” “四川奢氏已败,只需稍事整顿,便可北上。其期不过半月。” “也就是说,这三万兵马能够及时赶到河南了?” “臣观之,以眼下情景。确为无碍。三万兵马在,便是反贼要水攻,官军也有足够的人手反制,甚至以水攻应对水攻。开封当无虞。” 这话一出,朱瑱和黄玉相都是眼睛一亮了。这话水平还真是很高,看似和稀泥,但实际是偏向了陆慷等人。为的就是想让天子失去染指此事的借口,只要没了借口,天子也就无从下口! 启兴帝沉默了良久,似乎还真被石方宇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了。 既然河南无事,那他也就无法插手此局了。 过了好久,场内气氛都有些凝滞的时候,启兴帝这才重新开口,道:“如此说来,开封之局的确无忧了。整个中原,就这一路千里迢迢而去的强军可援吗?” “当是如此了。”石方宇倒是强项,一直硬顶着华言殊。 华言殊也不恼,只是突然微笑着抽出了一卷公文:“唉,王三善在黔,久战劳苦,竟是患病了。朕打算派几个御医赐药救治,只是西南战局反复。诸位爱卿身为帝国军略要臣,可要多注意啊。” 众人哗啦一下都感觉屁股底下的座位有些烫手了。 朱瑱这个时候厉声看向下边一个小吏,道:“还不快将今日的军务快报送来!” “你们问的可是关于奢氏反攻成都的急报?”启兴帝问道:“这事我倒是知晓,贵州这一松懈,结果让安彦雄跑去了重庆府。这下让奢氏得了臂助,正是打算重新攻城略地呢。诸位爱卿,帝国安稳,可要用心啊!” 说完,华言殊笑眯眯地看着枢密院副使石方宇。 石方宇颓然在座,他知道,陆禅后续的两万兵马是别想继续北上了。 第三章:安抚宣抚使 等陆慷收到消息准备救场的时候,启兴帝已经在枢密院完成了定局。 西南战局因为王三善的病倒而发生变化,一直被穷追猛打的安氏彻底撤出贵州,一窝蜂地跑进了重庆府,一方面在山川险恶之处阻挡官军的同时,一方面并入了奢氏所部。 得到了援助的奢氏暂时摆脱了两面为难的境地,开始用心专注四川官军。他们倒是不知道官军要有两万兵马继续出川援助中原,只是一听陆禅这个凶神跑回了湖北,顿时就兴冲冲地地重新开始了造反大业。 奢氏的声势将留守四川的军政大员们吓得够呛,四川巡抚张正蓬当即强令这两万余后续兵马留下备战,如此一来,失去了后续主力先行进发的陆禅就难为了。 当陆慷将这些消息全部吸收整理好的时候,启兴帝的动作也展开了。 在朝会上,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文国权上奏,要求西府拿出中原的平叛策略,尽快发援兵九原河南省省城,救出陷入中原乱局的两位亲王! 这里文国权打了个埋伏,故意把衡王也给算了进去。 朝会上,西府不敢接招。只得规规矩矩回复,道是陆禅兵马已经准备出襄阳入南阳,不日就能救援。 这回复很规矩,文国权却不放过被启兴帝折腾过一遍的西府,继续责难。又问,那洛阳大胜的功臣,西府可褒奖好了? 朱瑱被文国权逼到了角落里,只得承认洛阳大胜。然后枢密院开始为朝臣解读洛阳大捷的始末。到了这个时候,朝廷上这才知道,原来洛阳这个之前最为糜烂艰难的地方,竟然被逆转了! 一时间不知收获了多少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看向意气风发的天子和突然亢奋的文国权,顿时明白了过来。 衡王得了洛阳,大胜了流民军。手底下还突然拉出了三万雄兵,这格局一下子就变了啊。 而且,看样子人家也是厉害的角儿。在地方大胜了,在中央也要开始收复失地了! 而西府枢密院这一回就冤枉了,被西南战局反复坑了一把的他们无法拿陆禅当幌子,只能承认洛阳大胜。 绕来绕去,这实际上就说明了中枢对于河南政权归属问题的天平已经有了倾向。 之前开封诸人提议要陆禅的兵马入汴救援,自然是想着陆宗预死了以后,河南三司和巡抚的位置依旧掌握在陆家一系的世阀手里。但突然间,所有人发现,旁边的洛阳城竟然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换个角度,这河南的实权,会不会因此落入衡王的口袋? 朝议上,众人顿时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齐刷刷地看向首列最前的陆慷,陆慷当然也明白。不然,他手底下的枢密院副使和都承旨黄玉相就不会那么竭力糊弄着启兴帝,就是不想让他入局。 但眼下自己不济,让人家找到了缺口,陆慷也回天乏力了。 毕竟,洛阳胜了,洛阳的兵马就是离着开封最近的救兵,真正能就开封的也就只有洛阳了! 一念及此,陆慷只得出列,道:“兵贵从速,纵然陆禅只得兵马八千。亦当服从命令,火速驰援开封府,助开封府官军以水攻反攻反贼。如此,谁能解开封府之危,谁便能主持中原乱局。” 启兴帝端坐上位,此刻,一旁的侍读学士徐天放却出列,笑道:“那我看,朝廷的甲具兵械,粮草银两,还是拨给洛阳的衡王陛下吧。南阳知府刚刚上奏,道是贼首徐天晃作乱,聚众三万,如此兵贵从速,平南将军应当先击当面之敌,再论其他。” 陆慷心底一寒,只得沉默。 最终,文国权奏请加衡王华言徽为河南总督,节制平叛事务军政。 对此陆慷和朱瑱两人齐齐反对。 启兴帝无奈,最终只得以河南安抚大使兼领宣抚司宣抚使节制平叛军政作罢。 但饶是如此,文国权和侍读学士两人都是笑颜满满。 河南总督若是能给衡王争取下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而今天下总督,主要在云贵,两广,宣大,以及蓟辽。都是战争频发的地方,故而上马打仗,下马安民,权限极大。其中云贵总督是因为奢安之乱,两广则是因为广西土司,以及沿海泰西人。宣大为北元蒙人余孽,蓟辽总督则应对的是东北建奴。 这些地方,传统都是以文官压制,他们虽然管兵马,但并不直接掌握军队。能够调动其麾下战卒,靠的是个人手腕和魄力。 但从没有哪一个总督能够手底下直接掌握三万人的兵马,再强悍的总督卫队也不过三四千人,若是华言徽得了河南总督,只怕陆慷吃饭都吃不下了。 最终的结果,还是在陆慷和朱瑱的反对下,以安抚大使和宣抚使告终。 安抚大使顾名思义,就是安抚百姓,安抚战争创伤之用。主要在民政,而且事出临时派遣,并不为久制。至于宣抚使,这里参考的显然是前朝旧事。前朝为对抗西北西夏,故而设立陕西宣抚使,节制六路兵马,负责对夏战略,差不多算是个前线指挥官的活儿。 这个宣抚使权限大一点,但远远比不上总督。关键一点,这东西是临时性的,只要最终衡王拿不下开封府,这安抚使也好,宣抚使也罢,都能给他立马拿下来! 陆慷和朱瑱是好打算,但开封府众人却一点都没有要领情的样子。 “水攻反攻,真当前面都是一群木头人,随我们砍杀吗?”华仪柳愤怒地大喊:“我要的是援军,援军,援军!可朝廷里头到现在还在争争争,他们就看不到开封城内,百万人的性命攸关?陆禅?南阳那群混账地方官的德行我能不知道?治下民不聊生,指不定那所谓徐天晃都不知生事多久了,这会才报上去,还不是打的陆禅就近平叛的幌子。真他妈一群混账!“ 开封城内福王府,三司官宦,各部将领听着上司大吼,他们确实心如死灰,已经不知道当如何去说了。 就在昨日,他们亲眼看见城外筑起了一道临时的堤坝,至少五万人的投入,不过区区数日,一个水淹开封城的雏形就已经出现了。 开封城内的确是有熟悉水力地势的人,但那也要官军能出城反攻才行啊! 之前官军兵马数万的时候还打不过这群初起的反贼,现在兵马不过万余,对方又得了强援,这个时候还出城过去,岂不是送菜的料? 朝堂里的人算盘打得精明,却坑苦了开封府的众人。 “咳咳……”这个时候,拖着病体的华玉润在下人的搀扶下步入了堂内。 华玉润的确命硬,几次大难下来似乎并未击垮这位祸害了整个河南的亲王。一次次疾病让他在死亡面前徘徊了几次,却硬是挺了下来。现在,痴肥的华玉润看上去虽然依旧肥胖,却没有了那种体型庞大的突兀感。 只是减肥后耷拉下来的多余皮层让人看着有些反胃,但依旧无人敢于小觑这位将开封城掌控住的福王:“孩儿,莫要说了。” “朝堂里的人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只不过他们知道了,却不会从我们的角度去做罢了。”华玉润继续道:“争一时长短毫无益处,看长远一点。保存住己方为正本。” 说着,华玉润目光扫过全场。这些人都是他入主开封后的人:“这个乱世,可悲的不是被亲近的人利用,而是你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我们在洛阳保存住实力,所以还有一个更大的开封为我们入手。现在借助开封保存住实力,到了燕京,才能有实力谋夺更大的天地。就算这个时候被谁利用一把,也无碍。能保存住实力到了燕京,那便足够了……” “谁去一趟洛阳吧……”最后,华玉润叹了一口气。 华仪柳重重闭眼,挥退了众人。 翌日,数十骑护着一名穿着普通,却面白肤嫩的男子冲出了开封城,登上了黄河中的一艘小船。 小船逆流往西,过三日到了洛阳。 几十个骑士变作了武卒,披甲跨刀的凶戾模样很快就被负责的洛阳官军给围了起来。 眼见着十数小卒将自己围了起来,面白肤嫩的男子想要发怒,不过一员老卒低声道了几句后,他顿时就没脾气了:“小王福王二子华仪相,此来洛阳,求见衡王殿下。” 华仪相低声下气,却不料对面的军官却是不讲理:“我才不管什么王子,洛阳戒严,披甲持锐者,都要到武司备案,查不清楚身份的,一律以贼人论处。你们出一个人,解了兵甲,随我去找熟人作证吧!” “来人,统统给我将这些人押下!”说罢,领头的军官煞气勃发,一手按剑,竟是让数十武士不敢动弹。 负责消息传达的古诺进了衡王府,正在和苏默下棋的衡王一愣,稍待,衡王对古诺道:“熬他几天!” 苏默笑着。 衡王也是笑:“你那句话可是印证了!” “报应不爽罢了。”苏默回道,开封是落魄了,得之如唾手。 一旁的古诺听着两人的话,心下激荡。当年他去开封时,是如何窝囊的,现在,报回来了! 第四章:易位 华仪相作为福王府的二子,身份还是颇为高贵的。要说在洛阳城里找一个愿意为他们说项证明的人,按说应该很容易。 于是华仪相的亲兵梁爽拿着华仪相的牌子就去那些高门大户里找人了,他们这些人,之前也是在洛阳熟门熟路的,找几个和福王府走得近的自然十分容易。 但很快,这梁爽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第一个找的是一个当地的名宦,在洛阳里头名声也是响当当的,这位亲兵亲眼见过他如何巴结华仪相。于是自以为最有把握,却不料,递上牌子等了许久,这茶是一回回添,人却根本没见着。 等了半个时辰,不耐烦的梁爽刚催促了一回,却见那门子直接就说了,人家老也不在! 被拒之门外了! 梁爽顿时就火大了,只不过洛阳城不是福王的地头了,他心里窝着火,却知道这个时候赶紧找到保人把被二王子救出来才是正经。 心中想着,也许是人家情分已断,或者是真不在吧。 自我安慰了几下,梁爽顿时就去找下一家了…… 他足足自我安慰了十七次,然后拖着疲惫身体回去的时候,依旧没法找到一个愿意为福王二子作证的人。 到最后,有一家心善的眼见梁爽心诚,到也点拨了一下:这河南,不是福王的了…… 一念及此,梁爽终于悟了。 第二天,听了梁爽遭遇后的华仪相自己发呆了整整半天。然后,这才整顿了衣冠,恭恭敬敬地递上了片子,求见衡王。 按说,他俩是一个辈分的,要见衡王,还不就是抬脚的事儿? 但眼下,华仪相却清楚,人家是要彻彻底底,给他衡王这一系,争一口气! 一念及此,华仪相似乎有些怪异地解脱了。他已经明白,既然输了,所谓最后的颜面也别妄想保存了。失败者是没有条件可谈的! 一念及此,华仪相顿时老实了起来,等候召见。 这一等,就是五天。 五天里,华仪相倒也没有再被限制自由,而是允许其在有“保护”的情况下四处走动。包括军略要所,兵马训练之处。 在这段时间里,华仪相倒是几次看到了华言徽。比如在全军犒赏大会上,华言徽亲自颁发了此次战功的奖励,得了朝廷安抚使和宣抚使的头衔,别的没有,但手中空白宣札几百个,五品以下武官七品以下的文官直接就能任命,其他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武官也只需报备一声便可,就是七品以上文官麻烦点,东府那边走不过去。 虽如此,但看着三万虎贲气贯长虹,士气高昂的样子,华仪相沉默了。 最为让华仪相感到沉闷的,还是这座城市的气质。 不错,就是城市的气质,洛阳的气质。 城市的气质源于城市的市民,洛阳气质的改变,自然是始于整个洛阳人风貌的改变。 比起开封的沉闷压抑绝望放纵不同。在洛阳,华仪相看到了百姓们那种安心,放松,开心,昂扬的气质。 他感受到了这个城市保卫者所作出努力后的结果,打胜了反贼,肃清了治安的洛阳军人让百姓们感受到了安定,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了美好生活的可能,他们憧憬于美好生活,也真心觉得这个城市能让他们有这个希望。 随着社会平靖,城市里的生气也开始迅速恢复。每个人开始恢复工作,做生意,行商,打工,为了生计和未来这个城市在迅速恢复着属于她的魅力。 而且,就算比起战争前的洛阳,现在的洛阳也要更加看上去不一样。比如胥吏们不敢作恶了,他们知道上头有一个杀人起来不眨眼的魔王。也知道一帮子举子秀才大爷熟悉了政务后,一旦他们不听话,上头杀起人来完全不用吝惜。这些胥吏得以对抗上官的资本本来就是对政务的了解和关节的掌握,现在有了秀才举人们的进入,他们顿时便不敢放肆了。 而苏默,还借着流民潮的出现,收纳了一大批适龄儿童青年进行教育。择选了一批心性不错的孩子,建立了一个什么洛阳政务学院。一看就是过来抢胥吏饭碗的。 一看这架势,往日折腾人的小鬼们顿时不敢大声出气了。乃至于其后一帮子衙役,更是和和气气地办着公务,唯恐这乱世里头好不容易来的生计就飞了。 官府上没了束缚,民间生气的恢复那就更迅速了。而且,华仪相很是细心地观察到了,在河南地面上,很是多了一些湖南的口音。 再多查探,他便发现。在洛阳里,之前的洛图皇室纺织已然建成投产,每天出产的布帛丝绸迅速弥补了洛阳城因为围城而造成的巨大需求缺口。同时,高达万人的就业机会也进一步刺激了洛阳民生的回复。百姓有了工作自然也就有了新生活的期盼。 尤其是在苏氏控股下的钢铁厂开始在洛阳规划建设,而前期一批小的弓弩工场,板甲工场在洛阳建成后,无论是本地人建设实业,还是湖南苏氏集团进入洛阳建设都出现了一个井喷般的小高潮。 华仪相的眼光不弱,在他看来,这无疑标志着支持衡王的苏氏集团和本地士绅的勾结达到了新的高度。以工坊,工厂的形式将两个利益集团联合在一起,这本身就比任何盟约都来的稳固。再加上其本身经济上的推动,更加有益于衡王掌控洛阳。 于此,放在华仪相的角度,他便是看到了一个新兴政权的新兴气象。高效,廉洁,制衡平衡的官府呈现着一派良性循环的模样。 而半年前,在福王手中的洛阳,更像一个暮气沉沉的末路王朝! 尽管看着满是生机勃勃的场面,但华仪相心底里却是更加黑暗了。 他看到了政务,得知了一个新兴政权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看到了民生,见到了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热土。 他看到了军务,明白了一个强军折不断的脊梁和军魂…… 他看到的越多,越是没了斗志。 直至他五日后终于被华言徽召入府上的时候,华仪相已经知道,自己彻底没了可以谈判的本钱了。 “开封城,只有殿下能够解围,杀了围困的贼人。那么,父王便愿意先行带着故旧北上,再也不河南……”华仪相的姿态很低,说出来的条件也十分可口。 对此,列坐的洛阳诸人都是惊喜无比。 开封城不仅和洛阳是竞争的对手,同样,得了开封城也就意味着得了城内三司和巡抚的三个官位,得了中原的全部权力! 所有人欢欣鼓舞,华仪相保持着最后的颜面,忐忑地等待着华言徽的回复。 华言徽的回复是一张纸条,上面明确标注了福王父子离开开封可以携带人手,金银的限制。 “只要你们能答应下来,半月之内,洛阳出兵,涤荡宵小!”华言徽说得掷地有声,却无一人觉得华言徽做不到。 对付一个败军之将,和一个败军之将都不如的白莲教,岂会败了? 南阳城。 面对恭敬无比的南阳知府徐玉谷,陆禅却是一点高兴劲儿都没有,面对而坐,谈论军务,言辞欠奉。按说,他一个区区领参将衔的三品武将面对正五品的文官,应该是恭恭敬敬才对。毕竟,国朝文官强盛,武将地位低下。 但作为当今首相的嫡长子,手握三万雄兵的陆禅哪怕手底下只有八千人马,也依旧是一号响当当的实力派。 随着建奴肆虐,西南叛乱和中原反贼三个地区的军事动荡,乱世景象越发显露的时候,所有人也感觉到了,这天下,真正说话给力的已经是这些手中拿着刀枪的武人了。 尽管依旧有许多人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比如眼下徐玉谷上书中枢,请求途径南阳的陆禅进剿盘踞在方城县的徐天晃所部反贼。 有求于人,身份态度上自然就有了不同。 当然,这里徐玉谷也小小刷了一个花招。直接一封奏章上了朝廷,直接请求朝廷下令许陆禅就近剿匪。反正是来平叛的,先在这边热热身不也挺好的嘛。 徐玉谷这一招可把陆禅坑苦了,人家正打算着火速赶往开封平叛呢,结果半路上出来了一窝小喽啰,小喽啰不难对付,却很耗时间,而且卡在方城县上,刚好堵住了去路。放以往,陆禅也许会喜欢这种免费送上门的军功,但现在他却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直接飞过去。 只不过徐天晃这一部叛贼还真不是徐玉谷故意卡着时间放出来的,实际上徐玉谷上奏章之前,徐天晃部山贼已经成了规模气候,当地府军打不过,只能守着县城府城让其祸乱不至于扩散。 南阳府这边捂着盖子不过也不可能一直捂着不放,尤其是当某个好心人告知徐玉谷陆禅所部近日会到南阳的时候,徐玉谷顿时就开心了起来,于是奏章一上,把陆禅给坑苦了一把。 启兴三年九月,当在南阳府晒得肤色发黑的陆禅所部终于剿灭完了徐天晃所部后。开封府也发生了一场大战。 说是大战,但在内行人眼里,这充其量就是一场出色的各兵种配合默契的……进攻。 单方面的进攻,单方面的屠杀。 第五章:胜 洛阳方面出兵两万人,以李荡山领军,其余曹斌,云天,方量,梁饶英,易顺等部为其麾下。 其中重装武卒三千,轻步兵一万一,辎重兵三千,骑卒三千。总计兵马两万人出击开封府外叛军! 最先抵达战场的是升职后成为游击将军的梁饶英所部和游击将军易顺所部的一万一轻步兵,面对洛阳方面官军出击,白莲教的叛匪十分郑重。 整个白莲教能拉出来的兵马凑了十五万的整数,依旧打算用人海战术的胡三州显然信心满满,白莲教不比寻常叛匪,在宗~教~狂~热的情绪下,洗脑有术的白莲教匪战斗意志远强于流民军。 于是,面对梁饶英和易顺两部步卒,胡三州命令麾下心腹爱将何灿率部三万余人发起进攻,打出白莲教的威风! 何灿也是信心满满,得了城内官军三万余人的装备后,白莲教虽说兵马素质没有提高多少。但至少靠着装备,实现了鸟枪换炮的变化,在战斗力上大幅度提高。 在何灿看来,打仗拼的就是谁够狠,谁刀快,谁人马多。 眼下他手底下人马三万,人人有刀枪,半数能披甲。这般白莲教精锐对上官军,不说全歼,大胜之也是无碍的。 于是两军都在士气昂扬的情况下爆发了战斗,战斗前双方都十分鼓劲,鼓声擂动,万人呼喝。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发起了进攻,两方进击,官军兵力弱于敌方三倍的兵力却丝毫不惧。 显然官军的不惧是有底气的,而白莲教匪则很快就妾身感受到了官军的底气。 这一次官军依旧拿出了弩阵,围城解除后的洛阳得到了外界的补充,首批从湖南军工厂发来的一万具钢弩立马配入了序列。这一次梁饶英和易顺两部拿到了合计六千具弩具。 几乎过半的官取下了背上的钢弩,列阵,预备,发射。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当所有官军腰挂的箭袋被射空后,差不多三十万支弩箭也完全投入到了白莲教匪的人群中。 而这个时候,官军的弩阵是移动向前的,双方从三百步的距离一直到官军抵近射击到五十步这才停歇。 到了五十步后也等于冷兵器时代步卒全力爆发冲锋的时候了。 官军们顿时抛下了弩具,舍了箭袋,提起长枪结阵,背着小盾长刀冲锋。当上峰命令发出的时候,一万一的轻步兵就犹如一体一般冲向了叛军的军阵。 而此刻的叛军,早就溃不成军了。 遮天蔽日连如雨的箭雨首先就沉重地打击了叛军的战斗意志,顶着箭雨进攻的叛军伤亡惨重,三万人真正倒在箭雨下的也许只有几千人,但那种恐怖的声势和对军阵的破坏沉重打击了叛军的士气。 及至叛军好不容易鼓舞一点时期,在近距离发起冲锋后,他们又不得不承认,比起他们这么稀里糊涂,一窝蜂地人海战术。 官军们无论在营级大范围策应,还在伍级战术配合都要远强于他们。 于是,战局发展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进攻。官军进攻,叛军败逃。他们甚至没有撑过一个回合就被击溃了。 白莲教匪的战斗意志并没有胡三州想象那般继续狂热,围城日久的直接结果导致了狂热情绪的冷却。 何灿所部溃不成军急坏了胡三州,他立马命令李闯领所部三千骑卒汇合白莲教匪两万人过去驰援。 这一回胡三州算是明白了,碰上精锐,还得是精锐去打。一味地使用人海战术,极容易在士气低落的时候被一记闷棍打得全盘皆输。 于是胡三州盯上了李闯的骑卒,又拉上两万大半有披甲的叛军过去支援。 但很快,让胡三州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三千重装武卒加入战场,身披板甲手持重锤斩马刀的重装武卒碰上李闯的骑卒,可谓是一物降一物。难以对板甲造成伤害的骑卒只能绕开重装武卒,根本不敢对抗。结果这就坑苦了后面的白莲教匪,重装武卒一个集体冲锋,配合之前的轻步兵,顿时便将叛军打了个晕头转向,三千重装武卒,牛刀入黄油一般将整个叛军的军阵来回捅了几遍,配合着轻步兵再打算分割包围的时候,尽管得了两万援军,但叛军依旧是迅速崩溃了。 打到这里,胡三州算是懵了。 但他还不私信,手底下还握着十万杂兵尽管大半不堪使用,但胡三州却对胜利充满渴望。只有打败这一部官军,他才能彻底在河南站住脚! 正当胡三州还想着孤注一掷的时候,突兀地后阵出现了一阵马蹄声。三千官军骑卒从后面斜刺里地突袭了胡三州的杂兵。 面对这些战斗力渣渣的杂兵,骑卒的冲锋突袭达成了最大的效果,几乎瞬间,整个白莲教匪的阵营就乱了,不多时,后方接连燃起了大火,不断在人群中横冲竖突的骑卒击垮了胡三州最后一丝希望。 他大吼着跑向了白杆的营地,却不料白杆却狞笑一声,怒吼着一刀斩向了胡三州的头颅。 乱战中,白杆举起胡三州的人头,命令手下扛旗一杆白旗,空手冲向了官军。 而李闯,却悲愤地在十数骑的护卫下,朝着东南方的一个缺口突围而去。 是日,官军大胜,开封解围,数十万流民军烟消云散。贼首胡三州被部下斩首邀功投诚,其余反贼大小十数股向东南溃退,如李闯在数百骑士的护卫下,带着残部继续坚持。河南东南部匪患由此更甚。 虽有瑕疵,但开封一战,已然成了不下于洛阳大胜的辉煌胜利。 衡王随后入京,以河南宣抚司宣抚使的名义开始招募人手,虽无三司之名,却实际上开始行三司之职。只等奏章一上,将湖南三司巡抚之位收入手中。 与此同时,如当初约定那般,出汴河进黄河北上入京的一行人毫不引人注目地开始北上进京了。 这便是当初在河南呼风唤雨的福王极其九子,以及百余太监仆妇,三千护军。 这就是当初衡王纸条上所约定的,福王可以带走的人数。至于一些金银珠宝,衡王倒是不在意。只要河南入手,就算衡王能够带走千万白银又如何? 更何况,衡王最为在意的一个王庄可是彻底易手了。 福王作为就藩在洛阳的第一等亲王,朝廷和皇室自然是十分优渥的。在官爵上华玉润当然是升无可升,但在良田美宅上却是可以动心思。 于是几代福王下来,整个河南三分之一的良田都要归属于福王。 如此巨额的田产才是衡王注目的一个地方,尽管中原作为人口密集区并不适合农庄。但趁着这会儿河南人口锐减,手中能掌握的田地猛增,衡王还是在苏默的建议下推行了农庄制度。也就是将大批战败的流民军俘虏作为免费劳动力的存在安置进农庄,大体是这些俘虏将要免费干活三年到五年不等。干完了期限,农庄便将生产工具,包括锄头钉耙耕牛犁之类的东西免费奉送给农户。而农庄则统一收取最高不超过三成的租子。 为防止下面胥吏蒙混,衡王还很是豪气地一口气铸了九百个铁柱表。 铁柱表上不仅标注了该农庄的成员,田地数量,资产,管理人员,管理守则之类的东西。尤其特别醒目地标注了一行字:租不过三成,违令者斩。 如此一文,顿时让建立起来的农庄彻底得到了百姓们的拥护。 无论是之前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是被反贼裹胁后成为杂兵的流民,都发自内心地拥护这一法令。 更加罕见的则是大地主们对衡王这一动作的态度,他们罕见地保留了意见,并未攻击衡王这三成租的政策。因为,随着湖南大批资本,包括苏氏集团在内的大批工坊,工厂进入河南开办产业。 按说这些和衡王府苏默有着千丝万缕的工坊主们可以不买本土势力的面子,因为他们背后支持的衡王已经取得了河南的权力。这个时候过来开办产业不过是获取回报的正当动作。但这些人的手腕颇为了得,硬是没有自己吃独食,很是大方地拉着本地的大财主大地主们开办工坊,开办产业。 尤其以苏氏集团最为代表性,开办的钢铁厂,弓弩作坊,板甲作坊乃至洛图皇室纺织都是走的合资合营,有钱大家赚的思路。 如此一来,利益顿时就团结在了一起。 再说,开办实业是要资金要人手要土地的。比起周期性极长的农业,工商业的汇报显然更加诱人。 故而,在投入了大批资本进入实业后,本地大地主们对这三成租子的敏感性也就降低了。 就这样因为战乱和福王田地的归还,官府手中一下子就突然空出来巨额的无主土地,或者说产权不明收归官府的土地。 按照以往,这些土地自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权贵的口袋。但这一回,这些土地却因此成立了大批农庄,在产权上永久归属于官府所有,不予任何形式进行转让。 从而,通过农庄的形式百姓们重新获得了土地。流民们因此得到了新生的机会,整个社会最为尖锐的土地兼并问题得到了最大的缓解。 “可以说。政权入手后,民心,也入手了!”苏默站在开封城城楼上:“九百个农庄,足够让这次金百万流民安稳下来。河南将大治,也将成为我们跳跃北上的一个前进基地。” 第六章:边军将门 但他并没有入城,尽管新任的河南巡抚黄道周让新任的河南布政使隋文焕好好犒劳陆禅所部,但陆禅对这些却并不领情。 就在他到开封的半月前,启兴三年十月,朝廷对湖南三司的调整也终于得以完成。 只不过明眼人看来,这与其说是朝廷对湖南三司巡抚做出调整,还不如说是在衡王的意志下,东府来了一个例行盖章。衡王推荐在书院教书的黄道周出仕,于是这位一直在江南有着“黄圣人”声望的大儒得以一朝进入从二品大员的行列,成了一省军政大员。 黄道周被衡王推出来,这个人选连陆慷都没什么能挑错的。人家黄道周名望够高,自己本事也足,尤其是书院里头的人物,那更是代表了书院一系的身份。 紧接着作为投诚衡王最早的洛阳知府被衡王题名河南布政使,也就是三司之首,民司之长。随后,就任长沙府知府的苏浚北调成为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衡阳卫指挥使周从轩周从轩升任河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 由此,河南的一巡抚三司台彻底入了衡王之手。 到了这个时候,陆禅哪里还有心情接受这些人的犒劳?客客气气收下了东西,休整了一下,军营中一人不出城,陆禅便立马北上,北渡黄河去了山西。 陆禅的最终目的地是宣府。 宣府就是宣府镇,九边军镇,卫国边关。 由蓟镇四海冶至大同镇平远堡的长城,因总兵官位宣化府,故称宣府镇。 宣府镇占冀州地,秦汉为上谷郡;辽太宗会同元年,后晋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后,属辽国;金灭辽后属金;元属中书省上都路。 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诚边陲重地。1 宣府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更是保卫京都,防御蒙古族南下的咽喉之地。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去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要害可知。 故此,朝廷在宣府设立总兵官。作为九边之一,宣府在此分为六路。 东路:东起永宁四海冶,北至靖安堡,边垣一百三十三里,边墩一百五十二座,冲口二十处。下北路:北起牧马堡东际大边,西抵样田,南至长安岭,边垣二百一十三里,边墩一百九十座,冲口二十一处。其他还有,上北路,中路,上西路,下西路。如此合计有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 而今宣府总兵官是陈谷涵,陈谷涵是边军镇将之中少有的不带粗鲁气的人。不带粗鲁气,是文人们对武将的说法。觉得武将们粗鲁不堪,不值得正视。 只不过陈谷涵却对文人比较贴近,专门请了博学鸿儒为其子女求学。而今其子陈彦鹏乃是北地有名的才子,其女陈妍更是名传燕京的大家闺秀。 虽说坐镇边疆,但陈谷涵却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宣府。他本来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年轻时一时义愤投了军务,跟着厮杀汉们摸爬滚打到了而今成就将门底子,他却不再希望一辈子也窝在边疆里。 陈谷涵盯上了宣大总督的位置,齐仁河冲击中枢失败后无心政务,乞骸骨的折子都写好了,就准备着到时候交接政务军务了。 齐仁河是从一品的大员,陈谷涵若是登位宣大总督因为资历较浅或许只能拿一个正二品。但无论如何,那也是在地方官上登顶了,到时候入中枢宰执,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只不过大多数武将到了总兵官上已经是到顶了,这个时候的总兵官差不多就等于后世的大军区司令。在地方上,总兵官在武途中已经封顶,上无可上。 当然,这也不就是说武将们当了总兵后就没有升职前景了。总兵本身无定员,也无品级。按照隶属,这是属于边军战兵体系,不同于国朝的卫所兵。 卫所兵的规制就要完整一些,从小兵,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乃至一路上朝上到五军都督从七品百户到一品左右都督,这就是一个十分完整的军事体系。 只不过卫所兵糜烂,彻底不堪使用,故而朝廷在九边战兵这里又有了一套体系。 边军士卒小兵往上有忠顺官,镇抚,坐营军官。然后七品把总【百总百人长】,五品守备【千总】,四品游击将军,三品分守参将,副总兵,总兵品级无定数。 总兵副总兵因为品级无定数,故而有些武将一辈子下来好运能拿一个一品总兵致仕然后在自己的军镇里窝一辈子,做个土皇帝。当然,也有二品总兵如陈谷涵这样的,渴望再上一步。 想要再上一步,那当然就有讲究了。可以是再上一步进中枢西府,拿一个不世袭的侯爵任一个左中右前后都督,运气逆天的能再进一步进西府为枢密院副使,随后终老。 也可以是迈过逆天的一步,由以武将的身份转入只有文官才能当的总督,成为宣大总督,然后登位东西二府,甚至有可能淡化文武之争,入主二府,登位宰执,名扬青史。 是左是右?一步迈入,天差地远。 陈谷涵考虑了良久,最终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盯上了宣大总督的位置。 只有宣大总督才能让他在边疆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家业兵马可以沿袭下去,也只有宣大总督,才能彻底巩固一代将门进入政治的大门。 陈谷涵是边军将门,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根底跑进京师任人鱼肉,他相信唯有手中的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而不是寄希望于朝廷,他们对待功臣的态度已经寒够了人心。 那怎样才能登位呢? 陈谷涵将自己所有的人脉梳理了一遍,却发现一点头绪都没有。 直至中原发生了大战,洛阳被围,开封被围,洛阳解围,洛阳军解围开封……一系列的变化改变了中原的局势时,也撬动了帝国的政治版图。 失去了河南一地的陆家深受打击,手握三万雄兵却最终一事无成的陆禅白白跑了一趟中原,去路可忧。 按说远在中原的事情和陈谷涵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调动边军清剿叛匪的事情朝廷很少干,没别的原因,就是边军纪律太差,调动边军去打叛匪,首先地方差不多就能被边军毁了,再加上边军本身在边疆就耗费够大了,依着转运调兵的费用,其所用费用将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既然不会被调兵入中原,那陈谷涵关注什么? “河南一变,这天下的局势就开始变了!”宣府白虎节堂里,陈谷涵对着一旁的儿子陈彦鹏道:“陆慷身后的代表的世阀势力,而衡王则是皇室的坚定支持者。苏默背后的书院可以说是皇室培养起来的最忠诚力量,也是一批新兴家族的代表。两大势力对峙,此势无非此消彼长。为父要争这宣大总督之位绕不开中枢,也就绕不开这两派。这个时候中原大战改变了格局,也让为父得到了机会!” 陈彦鹏静静思虑着,道:“那父亲看好哪一派?” 陈谷涵笑道:“倒不是为父看好哪一派,而是,哪一派能让为父登上这宣大总督之位。那些文人啊比起什么都实际,我们要是真没了手底下的兵马,说话也就一个小卒子的分量。所以咱们还是实际点好。他们的政治理念也好,名声也罢。只要利益上一致,便那足够我们去争取了。” “利益一致?”陈彦鹏咀嚼着陈谷涵的话。 陈谷涵缓缓点头:“似陆慷这般势力庞大的世阀,本来是没有我们可以参合余地的。更何况这次为父是有求于他们!但眼下河南局势一变,陆慷的处境就艰难一点了。他身为首相,担了极大压力的让自己的儿子带兵进了中原,最后的结果却是空耗粮饷,一事无成,这对陆慷的打击很大,从中原三司一抚移位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时候我们过去那就有了雪中送炭的好处,再加上我们身在边疆,正好可以给陆禅一个落脚的空当,依着陆慷的能量,一个副总兵不在话下。再等我登位宣大总督之位的时候,宣大两镇总兵之位都可以送出去!” 陈彦鹏心下急了,想着父亲你刚刚不还说着实力才是本钱吗,怎么转眼就要把自己的根底让给别人啊!这大同镇且不说,那地儿派系林立,反而来说就只要实力够强大就能占下来。但宣府可不成啊,这地方是陈家的根本。丢了这地方,陈家说话还有什么力气? “父亲……” 陈彦鹏还没说完,陈谷涵便继续道:“妍儿双八年华,正是许人的时候。你也知道陆禅是这一代少有的出色男儿,国中能比得过的没几个。这样的男儿,配得上我们妍儿!” 陈彦鹏皱眉了,原来父亲打得是联姻的注意。只是,联姻就这么靠谱吗? 第七章:到京师【一更】 【今天开始,每天不定时加更。今天至少两更六千字】 陈谷涵似乎看出了儿子的顾虑,拍拍陈谷涵的肩膀道:“边疆太苦寒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远离权力中心,影响力仅仅只在于边境安危和兵力上。真正能够位登人顶的还是在京师,比如京营……” 陈彦鹏的表情顿时就舒展开来了。 “自从京营的兵马从太监手中夺回后,就一直由文官把持,只不过文官不知兵这才让各路封侯公伯的勋贵统领。等为父离了宣大总督入京后,少不得也能有一个伯爵的世袭。到时候,你也能从科举里面脱颖而出,以文官的身份执掌京营了!”陈谷涵笑着:“世阀最大的破绽是什么?那就是兵马,只靠着一点私兵就想应付这天下格局?妄想!眼下,我们将门主动贴过去等于是弥补了这一块最大的短板。妍儿联姻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让你登上状元之位然后尽早掌握京营!到时候,我们边军将门顺利进入中枢。这些世阀们也有了武力支持!” 陈彦鹏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下来。 陆禅的兵马最后落脚在了大同镇,西南的战局在陆禅主力的帮助下最终稳定了下来,故而,后续的兵马只是稍稍迟了一回儿才跟进山西。 大同镇突然多出来了三万人马,对陆禅自然会有一系列的考验,但这些就不属于苏默要考虑的事情了。 衡王一系最终还是在中原扎下了根,都道是得中原者得天下,迅速恢复着生机的河南成了衡王的前进基地。也成了压缩陆家的最大手段,湖南和河南南北将湖北夹在中间,等于是断绝了湖北两面发展的可能,迫使陆家只能将产业向东转移。虽说陆家新得了一个四川,但四川的战乱破坏得太厉害了,至今未有恢复,并不能给陆家带来多大的收益。 因为河南的失去,陆家的资源显著地消失了一大块。 河南和湖南将湖北夹在中间使得陆家的发展空间得到了十分窘迫的挤压,直至陆禅到了大同镇陆家这才有了一块新的空间。他们进入了大同开始进行边疆贸易,大草原上的牛羊皮革骏马,内地的茶酒丝绸都是来回大笔利润的东西。以往这地方被晋商控制无人插足,而今来了陆家这么一个巨无霸,顿时便开辟出了一个新的天地。 撇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间落在启兴三年十月初的燕京时,文国权的妻子柳如君静静立在燕京城的崇文门外长亭里,看着南方天际,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除了柳如君外,还有大批燕京权贵,比如一个面白无须,穿着红袍的白净男子。这男子喉结平平,脸上常带着笑,就是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有点阴。他隔着柳如君有点远,看架势对柳如君也显得颇为恭谨。 这人是大内御书房管事刘评,刘评是大内读书堂出来的人,历事经验丰富,待人接物不输于外臣,算得上是内宦里面少见的出色人物,启兴帝对其颇为喜欢。最重要的是当年启兴帝华言殊和华言徽在大内读书堂读书的时候,这刘评是伴读,华言徽也很喜欢他。说起来,大内读书堂三百年来断断续续开办,出来的人不多,但教出来的人物却是皇室里面都顶尖的。而大内读书堂本身就是为皇室培养政务型太监的地方,只不过随着皇室权威畏缩,读书堂的地位这才渐渐尴尬,及至被关闭。 刘评的气场很温和,却代表了天子对此次接见的郑重。 除了柳如君和刘评,在此等候的还有一大票人,有京中文臣武勋,也有士绅名流。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有士大夫,一些士子青年官员也驻足此处,显然,他们也有不少好友和这一波人一起到。 比如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这样的京中名流,兵部车驾司郎中车百,以及车百的几个同样在部寺里面任职的好友廖还山,高志远,丘峥。至于其他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是热热闹闹挤着外围。 没办法,在河南打了胜仗的衡王要来了,还有那位文武双全,天子钦点的湖南解元也要来了。就这两样,已经足够惹起百姓们的好奇心了。 “来了,来了!”突然,人群里头热闹了起来。原来,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列列马车。 当头的是王府仪仗,其后是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士,一个个都是血雨腥风里头厮杀出来的好汉子,这列队而出,精气神昂扬,顿时便博了一个好彩。 到了最后,待衡王和苏默等人下了马车的时候,场上的气氛算是到了高潮。 百姓们恨不得一睹在河南威风凛凛的衡王殿下风采,也都属意着苏默这般无双风流,平定中原的少年英雄。而今见了一个气质沉稳,皇家风度自显,举止风仪莫不赞叹。一个见了更是年少风流,气度温雅之余,更有一种少年英雄的风采,一举一动不自觉间就吸引了目光。再加上这一大一小两个都是顶尖的美男子,这一出场,不是惹了多少痴心少女美眸频彩。 扯去闲话,衡王殿下身为亲王,自然有礼部一位侍郎,宗人府左宗正过来迎接。只不过这一部一府都是打下手,当前以刘评为主。 启兴帝不能出迎,但身为其亲信刘评早早为衡王选好了住所,一路殷勤,自然不需多表。只不过,让人不得不为之瞩目的却是场内除了礼部一位侍郎,宗人府一位左宗正外,竟是再无朝廷高官过来迎接。 亲王位比宰执,纵然不能让宰执低头,在规制上两者也是身份对等的。按照礼制,在河南打了大胜仗的亲王来了京师,自然应该有一位宰执过来迎接。 但显然,没有人对衡王感兴趣,或者说也没谁想在京师去触陆慷的眉头。谁都知道衡王的做法已然让陆慷恨得牙痒痒,朝中没有高官去给衡王接应,未尝不是下马威的意思。 只不过,作为天子的亲信文国权同样也没有过来迎接衡王就有些让人费解了。也许是迫于东府的压力,只能让柳如君出来迎接算作折中。 虽说没有大人物过来捧场,但衡王这边还是很热闹。 洛阳一仗和开封一仗都给衡王和苏默打出了威风,也打出了人望。尽管这是内战,但军功就是军功,本事就是本事。老百姓最为朴素,也知道谁是有本事有良心的。 “殿下,陛下已经命工部准备好了衡王府新宅,假山曲池环境很是优美……”刘评迎着华言徽入了京师,末了还补上了一句:“银子走的是内库。” 一边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也是过来亲厚地说着:“殿下在河南所为,可是为我们这些人大大出了一口气。我和文相公都是十分佩服,只是这次文相公有些急事,就不能来了。” “国事要紧。”衡王显得很理解,随后跟着几人边走边说。礼部的官员也过来寒暄了几句,都是些场面上程式的东西,倒是宗人府的左宗正显然要亲切一点,都是皇室,彼此间共同话题还有些。 苏默看了一眼华言徽那边,很快就看到了和衡王寒暄完了回来的柳如君。 对着柳如君苏默抢先行礼,柳如君点点头,只不过她却不是为了苏默而来的。而是文思卿,看着文思卿柳如君双眸中泛起了雾气:“思卿,你在河南,可是急坏了你爹爹了……” 听了柳如君的话,文思卿也是动情了:“女儿不孝……” “无碍无碍,人没事就行。早些回去吧,你爹爹今天会早些下朝,到时候你们父女俩好好说道说道……”柳如君说着,也没有回避苏默的意思。 苏默一边温笑着听,态度很是端正。 “苏默哥哥……还记得我吗……”突兀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很轻柔,听在耳边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苏默望过去,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女穿着襦裙,整齐梳着漂亮的常云髻。眼睛大大,双眸闪闪,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却有些羞涩的不敢凑过来。 文思卿和文暮雪是分开了,文暮雪是在文家的严密护卫下先行去了京师。这是衡王的意思,连苏默都不知道为什么衡王会突兀地插手文家的家事。只不过看文思卿没反对,也就没坚持带着文暮雪一起走。眼下看,这倒是挺正确的。至少不会如文思卿那样在洛阳城里受着担心。 而今的文暮雪长大了,已经全然不是那种可爱萌萌的小萝莉了。古代女子早熟,在营养充足的世家里,更是发育成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在文家系统完善的家教下便成了一个一举一动礼节标准,姿仪淑女的世家贵女了。 苏默收起了怀中变魔术的糖果,左思右想,一个箭步跑去路边折了一朵野花,凑近过去在文暮雪呆呆地没反应过来之前插了上去。 如此一来,常云髻上花儿飘。本就青春靓丽的文暮雪看着更加漂亮了,苏默看着有些入神,却是让文暮雪紧张兮兮地脸红了。 轻笑一声,苏默道:“好久不见慕雪丫头,却不想是出落得这么好看了。既然是大姑娘了,以前的糖果可就不好再多吃了。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先一朵小花儿表表心意。” 第八章:论势 苏默说是没准备,但实际上一旁早就有下人将之前苏默在洛阳开封准备的礼物分发给了文家众人,这可是岳家呢,苏默怎么能不小心。 只不过苏默这么一说显得对小姑娘就很有诚意了,果然文暮雪脸上喜气洋洋的,慢慢蹭到了苏默这边。 揉了揉文暮雪的脑袋,那股子生疏感一下子就消退了。 柳如君和文思卿看了一眼,也是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笑容满面的庞焕松跑了过来。对着几人行礼,庞焕松朝着柳如君和文思卿低于了几句,这才跑到了苏默这边,道:“苏老弟,这次老哥可又要劳烦你了。” 苏默拱手还礼:“殿下可是走远了,你怎么又脱离了队伍?” 两人之间是足够熟悉了,彼此也不需要客套。 只不过接下来庞焕松摆上正事倒是让苏默费解了。只见庞焕松又是恭恭敬敬朝着文暮雪一礼,对苏默道:“殿下很是想念慕雪姑娘,故而让我过来相请。” 苏默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在笑容中掩饰了下来,对文暮雪轻语了几句。这算是道别了,只不过刚刚还没和苏默说几句,文暮雪这下有些不乐意。好看的眉毛皱了皱,文暮雪这才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苏默一福,跟着庞焕松走了过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苏默将心中的疑惑埋了下去,没有继续深思。 依着苏默对华言徽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对慕雪有不好的念头。况且,就算有,苏默也有把握能够提早得到消息将慕雪解救出来。 但……华言徽身为堂堂亲王,怎么会对文家的小女儿这般亲厚呢?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呐…… 苏默按捺住这点遐思,很快,他便陷入了另外一片围攻。 “言维。身为我们湖南这一届乡试的解元,这一次,你可是又为我们湖南人大大涨了志气!”说话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大汉,也是湖南出来的,名作廖还山。 “过奖过奖。”苏默拱手,这些人他都有过听闻,只是苦于机缘一直没能交往。此刻一旁主持南华书社的闫默华出来了,他带着宋凤初,赵冉雄,苏羽几人倒是和廖还山这几人很熟悉。 闫默华这边拉着廖还山道:“来来来,我为言维介绍。廖还山,字成文。成文大哥可是辛酉年的榜眼,湘中有名的出色人物。而今任职都察院侍工部给事中,那是一等的清贵。” 说着闫默华又拉着苏默给廖还山几人介绍:“至于言维大哥,诸位想必就不用我费口舌来说了吧。” 众人大笑,苏默一一见礼,有了熟人见面,大家很快就热络了起来。不一会,苏默还发现,这里头一直不大说话的车百竟然还是书院的学长,早了五年毕业。 有了同学的身份,两帮子人自然是更加热络了。 几人呼喝,很快一帮子湖南籍的学子和在京的湖南士子年轻官员纷纷都到了湖南会馆。这里基本上就是苏默的地盘,一应开销都是苏默在支撑着。这次湖南应试举子居住此处,基本上都是免费,顶多也就是一些额外开销会花钱。 对此,苏默没有声张。他是应了廖还山的请在此让他们接风洗尘。 在京城这边,说起来除了自己的产业,苏默还真没什么熟人。热心的湖南籍兄长要过来想请,苏默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这一次接风宴的质量显然很高。一个个都是湖南籍里年轻士子出挑的人物,也是京师之中顶尖的那一批人。 一大批文人聚集在了一起,彼此陌生感倒是不高。彼此都是读书人,共同话题不要太多。就是玩弄文字游戏,诗歌会友,大家也是弄得不亦乐乎。 苏默虽然是小小抄了后世一把,但基本功是没有落下的,应付这些文字游戏的应酬并不困难。 待到歌舞酒肉上桌后,场上的气氛渐渐就热络了。彼此之间叙同年,交情,功名。本来就不多的陌生感更加是尽去。 没了陌生感,之前的文辞诗歌的话题也渐渐转移到了时政上。年轻士子总对政治充满热情的,这里头,尤其是那些举子最甚。 “论及天下治政,国朝比起往前朝那自然是强太多了。但为何当今国势却如此艰难?东北有建奴肆虐,辽地尽失不说,山海关也沦为战场,收服宁锦都疲心费力。好不容易挨着建奴消停,结果西南又乱,千万军饷如无底洞一般投入进去这才稍稍停歇。帝国还未喘息,中原又爆发大乱,如此税赋重地转过头来便成了朝廷的负担,光是赈灾休养生息就要免税三年才能安稳。唉,就是不知,天下稍歇,又要哪里出乱子了。诸位看看,如此国势,谁之过,谁之罪?”辩难的宋凤初,这位仁兄的性子可是一点都没变,很是锐利,但说得也很现实。 说起国家大事,大家也都收起了那副玩闹之心。 浓眉大眼的廖还山没有迎战,这位南人北相的大汉心思明显要比面相更加老成。回答宋凤初的是高志远,高志远在户部河南清吏司为员外郎。作为国家财政部门,高志远对国势变化最为敏感:“谁之过?世阀之过,谁之罪,执政的当朝诸公们,依着国家法度,一个个杀过来,一个都没错。但这有什么用?治国不是过家家,这朝廷维持下来每年的艰难,更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我们大华三百年下来,积弊沉重,已经是一个老病新伤沉珂难医的重病人了。这个时候去职责谁过谁非并无益处,还不如说说,这个国家,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你们这些年轻人,又该在这个时候,去做些什么!” 高志远的回答很巧妙,他并没有直面宋凤初的问题。而是直接高屋建瓴地从另外一个角度去阐述。不错,这个国家重病了,所以才会建奴乱,西南乱,中原又乱。这多是重病人的病症罢了,这个时候去职责谁导致病人得病已经没有意义,因为这个病因才复杂了,才多了,内里牵扯太多了。争论这些无益,做有用的才对! 闫默华此刻开口,道:“高兄也不要把我们当做是那等未知政务的新丁了,在河南衡王麾下,我们这些士子都被征调入幕府,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过通宵达旦执行政务的经历。老实说,真正做事我们才感受到做事的不易。在衡王麾下按说有英主,有良好的氛围,有确切明白的工作,明晰完善的制度。一切都应该很容易才对,但就是这般,我们也大多足足磨合了十数天这才真正能够合格地完成任务。若是在其他地方,没有衡王以及衡王幕府那般制度……做事又该何等艰难?故而,若是没有一开始就明确地要将那些陈腐的东西掀开,我们,只能事倍功半!” 苏默缓缓颔首,车百眼睛一亮,廖还山等人静默不语。 廖还山缓缓开口,道:“撇开那些云山雾里的东西,我还是就我所知道的讲一讲吧。当年我们科举登第,为的当然是这功名利禄。满心都想着张子四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功名利禄,诚如此,却也的确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在青史留名的。但……科举第一关就让我明白了,热血和理想是不管用的。热血和理想,改变不了科举之中,三成进士为权宦私用的事实。也改变不了,这天下渐渐归为世阀所有的事实。而今天子孱弱,权臣当道,世阀阻路。政令混乱,争斗频繁。国事颓废,争权当道。百姓失所,兼并尖锐。边患层出,财政乏匮,民生艰难……如果真正找一个罪人,那就是当今这天下,和皇权一样该死的世阀让这天下没了生气,没了……公平和正义!” 苏默目光徒然锐利了起来,场内所有人都不由沉默了下来。 突兀地,所有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了苏默这一人。 毫无疑问,这一场接风宴的真正目的已经来了。苏默静默着,似乎在咀嚼今日如此众多的信息。 “陈公子,要说这天下美食,还的确当推这帮子湖南人。湘菜因一醉仙楼,天下闻名。百家菜谱入醉仙楼一家之手,天下美味似乎也从此后尽由醉仙楼发声。哈哈,不过撇去其他,这湖南的美食和美人还真是一流。”一人放声说着,场面有些杂乱,但看得出来是在逢迎一个贵客。 那贵客也显得很放松,道:“这话说得妙极,只不过今日来京的几个湖南人可就有些看不清这大势啊。如此嚣张,真当四九城里头没了出挑的人?哼,也不怕在湖南床下的那点名声在京师丢光,到时候说的大话太满,那可就闪着舌头了!” 苏默愕然,随即大笑,这孩子也忒识趣了吧:“的确啊,看不清大势就乱说话,那是要闪到舌头的。” 众人摸不清苏默要说什么,但门外那贵客却是耳朵伶俐得很,一把推开门,京师认识满屋子的人一样。 “你倒是听识趣的!”这贵客盯着苏默,笑容戏谑。 苏默却只当做不听见,对几人道:“只不过,这势分两种。一是天下大势,如江海滔滔,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天下人可见,故天下人人心所向者为天下大势。至于另一种,则为私势,谋存私利图万年,欲以阴私欺天下,一旦民心知之,则如日昼灯影,碾之不费吹灰。” 第九章:接风宴 这贵客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但身边那逢迎的人显然是个玲珑心一下子拉住了。 苏默也目光淡然,看着几人却带着一种迥然不同的威压。这是指挥了千军万马后上将的威压,原本苏默气场收敛就是想低调一点。但显然,而今低调已经没用了。 被苏默这么盯着,这贵客和身边那玲珑心的男子心下都有些惴惴,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怯,所谓贵客羞愤起来,怒视向苏默。 正此时,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步入房间,苏默在的地方很大,里间坐人,外间站着气势汹汹的来客。 这徐天放来了以后,却是洒脱自如,看了眼那两个来客,又看了眼苏默,道:“苏默同学,既然是书院学子,来了燕京却不与师哥通话,这可有些失礼啊!” 徐天放明着是责难,却是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亲热劲儿。 苏默起身,这徐天放他是清楚的。书院出身的前辈,前些年还在书院里教书,任职翰林的时候也多有游历天下的光景,其中就在书院呆了不少时间。苏默还从他手中学了棋艺,只不过此次徐天放不是找了衡王去接风么,怎么跑到他这儿来了。 心中纳闷,苏默礼节上却一点都不含糊,一礼完毕道:“师兄这话这话可就错怪我了,今日也是几位湘中老哥摆宴,我怎能不来。至于师兄,明日当是我去拜访才是。怎能劳驾师兄来找我。” 徐天放颔首,道:“说话还是这么漂亮。来,我与你说。这位是宣府陈谷涵的长子,陈彦鹏。这位鸿胪寺少卿穆帆。” 苏默眼睛细细眯了起来,很快重新睁开的时候,苏默心中已经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原来,这就是陆禅的岳家啊。前些时日,福王提前衡王进京,虽然波澜不惊没多少人搭理。但陆慷却对福王十分礼遇尊敬,几个大佬静悄悄地过去迎接,虽然没百姓凑热闹,但高官却去了不少。 当晚,兴致很高的福王华玉润很是八卦地挑了个话题,相亲。于是宣府总兵陈谷涵的女儿陈妍便许给了陆禅,眼下陆禅在大同镇,其得到陈家支持极多。至于另外一个穆帆,这鸿胪寺就是外交衙门,做的是迎来往送的活儿,怪不得一颗玲珑心,能博得陆家期许,过来陪伴陆禅的大舅子。 “见过两位。苏默有礼了!”徐天放这般搭腔,显然不是要两人再起争斗。苏默顺着徐天放的意思,不再争执。 陈彦鹏见苏默行礼,也感觉有了台阶下:“彦鹏见过苏解元。” 穆帆也是行礼:“见过苏解元。” 徐天放满意地点点头:“今日,贺言维入京。敬一杯!” 哗啦啦地,众人举杯向苏默。苏默应下,场内的气氛迅速恢复了起来。徐天放在这里,陈彦鹏倒是不好继续跑了,一边的穆帆尴尬地拉着他入场。 此间主人廖还山对几人的加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场内谁也不再去提什么政治了。这些年轻士子包括年轻官员都是心中对世阀将门这样家族势力十分不屑敌视的,而今来了一个正统的和将门世阀牵扯极大的陈彦鹏,他们自然不会再提这冲动,以免将一个好好的接风宴给糟蹋了。 没人去提政治这样严肃的话题,饭桌上的风向自然很快就变成了烟花歌舞美酒佳人上头。这里头没一个笨人,刻意转移话题下,场面的气氛又是热闹了起来。 因为都是读书人,这话题转着转着又掺入了诗词歌赋。 苏默依旧还是那样说话不得,只是每每出言,众人都是目光汇聚,十分重视。对于苏默这样的待遇,陈彦鹏起了跃跃欲试的斗志。 说来,陈彦鹏还真是对苏默十分讨厌。 自从知道自己妹妹要嫁给陆禅后,陈彦鹏自然也对陆禅更加深入了解了一下。结果不看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个妹夫在湖南竟然混得这么差劲,都被人排挤出来了。 按说依着妹夫在四川的战功和他的本事,在湖南应该不至于如此。没想到,仔细一问,却还牵扯出了书院里头,陆禅和苏默争风吃醋的事情。 陆禅中意文家女儿文思卿,结果被苏默这厮横刀所爱,最终这才不得以在家族联姻下定了陈家的亲事。 故事听到这里,陈彦鹏心下顿时腻歪了起来。心道自己妹妹难道还比不过文思卿?而且最后还被苏默这家伙抢了文思卿…… 既然决定站在陆慷的阵营里,陈彦鹏对苏默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巧合的时,待到苏默入京的时候,陈彦鹏也凑热闹地跑了过去。看了苏默这威武得意的劲儿,那心中更是别提多嫉妒了。 到了晚上陈彦鹏得了穆帆的宴请吃酒,却想不到会在湖南会馆听到苏默一干人那番极其敌视世阀将门的话语。 这下终于把陈彦鹏点燃了,于是愤愤不平地来了讥讽了一句。结果被苏默这么一接话一反击,到最后自己反而反驳不了,下不来台了。 心中千千念,陈彦鹏也终于忍耐不住再度发起挑战了。 在他看来,这苏默完全就是一个有辱文人的武夫。堂堂书院出身的学子,竟是跑出去到处打仗,和一群武夫厮混,还扬言说着什么提高军人地位,实施军人国家化的东西。这么做,根本就是有辱斯文嘛。 既然如此,想来苏默也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而今场面上提起了诗词歌赋,陈彦鹏也插口了:“陈某身居北地,听闻天下诗文当以江南才子论首。只可惜车马遥途一直未能得见,今日群贤毕至,不如就诗文取乐,笑谈天下吧。” 陈彦鹏发声,一边的穆帆跟着捧场:“不错不错。诸位年轻俊彦汇聚一堂可不容易,如此佳时,正当以诗文铭记嘛。就是不知哪位俊彦,愿附此声?” 徐天放笑着,不说话。廖还山脸色一沉,只不过转眼看苏默依旧那样沉默却神色不动的,也最终没发声。 忍耐不住的是赵冉雄,这些南华书社的学子可都是十分敬佩苏默的。也知道苏默真正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事情,眼下见陈彦鹏这浪荡的贵家子如此无礼挑衅。自然心中肝火大起,笑容全部收敛,赵冉雄满脸战意:“如此,小子就惭愧夺头筹了!” “当年游浙江,入西湖,今日思来,有感一小诗献于诸位。珍重游人入画图,楼台绣错与茵铺。宋家万里中原土,博得钱塘十顷湖。” 赵冉雄第一首诗出,场内几人听罢,也是颔首。尤其以廖还山脸上表情最为精彩,显然是琢磨到了其中三味。 苏默依旧是沉默,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容,目光很清澈,看着大家,不大说话,却无法被忽视。 闫默华目光炯炯,盯着陈彦鹏。 陈彦鹏脸色沉了下来,尽管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眼中还是难掩愤怒,谁失了中原啊?还不是他们陈家刚刚结的亲家陆家! 陆家作为强盛一时的顶级世阀,从湖北往四周扩散影响力,最为影响深刻的就是湖南和河南。结果湖南丢了不说,中原也就丢了。 眼下,最终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大同边镇。还得靠着将门的联合来重整威势。这西湖,说的还不就是陆禅得的大同! 这诗歌抒情,还第一招就把陈彦鹏给内伤得不轻。 陈彦鹏反应极快,他也是有北地才子之名。稍稍一构思,便开口道:“孤城铁瓮四山围,绝顶高秋坐落晖。眼见长江趋大海,青天却似向西飞。” 青山向西,这是陈彦鹏在暗讽,就算中原丢了,最终这江山也是向西飞的。眼下陆禅向西入大同,宣府陈家又在山西,这般自拟,倒是文辞也佳,寓意反击也足够。 徐天放看到这里清咳了一声,道:“诗词娱乐不过小道,莫伤了和气。眼下,我也来凑个热闹吧。” “妾家白苹洲,随风作乡土;弄篙如弄针,不曾拈一缕。四月鱼苗风,随君到巴东,十月洗河水,送君发扬子。扬子波势恶,无风粮亦作;江深得鱼难,鸬鹚充糕(左月右霍)。生子若凫雏7,穿江复入湖;长时剪荷叶,与儿作衣襦……” 徐天放这么一曲下来,众人纷纷眼光一肃。 徐天放以渔妇的角度来叙述生活艰难,念叨民生维艰,虽说这角度没有那天下江山大开大合的架势,从格局上,却要高出众人许多。也是在暗示几人,都不要闹了,作诗就好好作诗,不要搞什么讽刺。 陈彦鹏读懂了意思,斟酌了一下,便笑道:“小词三首,水调歌头。诸位共赏吧!” 苏默眸光一闪,这是要放大招了嘛。连谦逊一下都不用了,直接共赏。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 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 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 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 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 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 ………… 疏帘卷春晓,胡蝶忽飞来。 游丝飞絮无绪,乱点碧云钗。 肠断江南春思,黏著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 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 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 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 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 ……………… 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 朅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 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 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 千古意,君知否?只斯须。 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 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 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 第十章:临江仙 “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了苏默的身上,显然,这是要苏默好看了。一直以来,场内尽管说话的人很多,但主角却永远都是苏默。 廖还山是此次宴请的主人,但场面上的主角,却是苏默。就算刚刚宴请大家也是想要看出苏默的态度,苏默对京师而今情况的态度。也算是在确认苏默在政治上的观念,是否和他们一致。 故而,这个宴会的主角从头到尾就是说话极少的苏默。 而今突兀地闯进来了一个陆家的亲家,边军将门出身的北地才子陈彦鹏。这勉强又算了一个主角,一个打算挑战苏默,给自家出气,或者说踩着苏默上位的主角。 现在,就算再怎么反应迟钝的人也感受到了陈彦鹏对苏默的敌意。 尤其最后一句,这更是拐弯抹角地骂着苏默。暗喻苏默站错了队,以后后悔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苏默终于开口了:“陈兄此三曲小词别有新韵,既沈郁,又疏快,确不负北地才子的名声。只不过,点评天下英雄我却不敢当。只是小辈读史论史,见古今人事故而有些感慨罢了。徐学士。” 苏默看向徐天放:“许学士的书法小子是佩服至极的,故而,今日有一请,往学士应允。” 徐天放颔首:“言维请讲。” “近日文墨坊北迁入燕京,有一文士献书。编撰看后,赞叹不已。我观之后,便写了一个小词作为楔子。左思右想不得名士挥毫心下觉得对不住如此奇书,故而,今日便趁着这机会。请学士帮忙了。”苏默说着,拿出了一本精壮的书籍。 这书装订十分精美,纸质手感极佳。缓缓摩挲,很是精致。 徐天放十分喜欢,翻卷编读。他们这些读书人,这辈子就是看书读书写字写书。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乎是每个才子的天赋技能,一目十行犹自能够阅读理解文义更是必备的功夫。尤其是在徐天放这等顶级文人眼里,更是强悍。 就这么至少数百页的第一册《三国演义》就在徐天放的眼中很快看了过去。 “如此演义,道尽三国英豪事,笔墨挥毫,看得我是畅快无比啊。如此奇书,怪不得言维要如此郑重了。”徐天放读得是津津有味:“这本精装书,就送我了。” 苏默自然应允:“那好。就请学士,为我将这楔子放在卷首吧。” “呵呵……”陈彦鹏轻笑了一声:“我还道是什么奇书,原来是市井说书先生的话本。如此一文,恐怕难登大雅之堂吧。” 场内看向苏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 丘峥对着廖还山嘀咕了几句,这位也是在酒楼里听过说书先生将《三国演义》的。三国演义出来已久,只是一直不得书社亲睐,这才只能流转于底层百姓,市井茶楼里。故事虽说精彩,但品味却只是那些多半不识字的小民在喜欢。大多数读书人或许会乐一乐,却绝不会在意。 故而,丘峥对廖还山说了一下《三国演义》的详情。却还是有些看不起小说,这毕竟只是小市民的娱乐,大多数文人们对此并没什么喜好的,总觉得上不了台面。 廖还山明白丘峥的质疑,人家这是在问苏默是不是转移话题呢。 这陈彦鹏的确不愧是北地才子的名声,一连三词出来,光论文学,的确是上等之作了。可以说,在这一场交锋上,其稳稳占优,声势已成。可以想象,只要今日的场景传出去,陈彦鹏在京师就算是名声大噪了。 苏默可是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得天下扬名的大才子。今日对阵陈彦鹏,却有些支撑不住的模样。 可不是,陈彦鹏一连四个作品出来,苏默却是闷声一言不发。之前一举天下大势,江海滔滔看着提气,但文学上若是打不败陈彦鹏,照样还是输。 眼下看着苏默依旧沉默,甚至扯着徐天放说到了什么《三国演义》上。丘峥不免就想,苏默这是不是在转移话题,打算避战? 也对,只要苏默最终没有应战,就算名声有亏,到时候也能强硬地说是打了平手。反正自己也没应战,到时候糊弄糊弄,也能过去。 不然,苏默为什么要提什么《三国演义》? 这东西就算再精彩,也只是在市井小民口中说道吧。丘峥想着,却怎么都感觉苏默这是要避战了。 但这个时候避战,那就等于是投降了啊! 这陈彦鹏可是边军将门的长子,陆慷的大舅子。我们这些一心想着改换天地,革新朝政的人正是将这些人视为大敌,苏默却在这个时候选择避战投降,到时候,苏默还怎么让他们相信? 方才那一番天下大势的话,已然让他们为之心折了。却不料,这个关头,苏默竟然掉链子了! 这让丘峥如何不失望,就连徐天放兴致昂扬地要苏默将楔子说出来的时候,他也没兴趣了。 都投降避战了,这楔子又能如何? 一旁的穆帆大口喝着酒,砸吧砸吧地发出响声,和陈彦鹏说话的声音不自觉都大了起来。 对于陈彦鹏对小说的质疑,穆帆也是附和:“今日诗文,苏解元可是还未让我们开眼呢。” 苏默起身,扭头看了一眼穆帆和陈彦鹏。 两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苏默望来,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只是稍待,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苏默的眼睛很有神,目光很平淡,但望过去,却是分外锐利。这战场上杀伐出来的气势,就算是沾满血腥的江洋大盗被苏默盯住了,也得两股战战。更何况两个杀鸡都不敢的读书人?最为关键的,是苏默的目光之中,那股子成足在胸,自信昂扬的神态! 这般气场,终于让人想了起来。苏默,可是在贵州,在河南,两度逆转乾坤的人物。在那般绝境之下,以微弱之势逆转,十万大军前心志无缺。如此人物,岂能被一个区区文人就给吓到了? “三国人物,英豪辈出。但终究不过只是内战,伤的是汉家骨血。论及英豪,却也都差了一筹。这楔子,词牌名为: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浙江会馆里,一名年轻士子拿起《三国演义》不由感叹:“点评天下的格局,也就苏言维能让人叹服了。一曲临江仙出,天下人谁还敢在他面前谈论英豪。倒是这陈谷涵的儿子陈彦鹏,自持有个首相亲家就敢如此跋扈。这下声名尽毁,也够他受了……” “可不是……宪之。这一回,京中可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了。”一旁的另外一个士子道:“陈彦鹏也不是废物,不然也不会得陆慷亲睐,让其打头阵碰苏默眉头。而今陈彦鹏在苏默这里吃了大亏,你就以为陆慷能好受?而且,苏默可是苏氏的当家人,整个湖南让其从陆家手里抢了过来。虽然一家之力独抗八家有些吃力,但也是一时英豪,天下难有并肩之人了。更何况,衡王,陛下……嘿。这京中,好看的紧了。” “也是有趣的紧了。”被唤作宪之的人笑道:“光是此次科举,只怕又要热闹了。” “谁说不是。三年前是三成,但今朝是陆氏主政,可就不知道落入寒门手里的这次能否过半了。”回话的是岑淳,绍兴举子。他与史宪之是好友,今日得了城内突然热卖的《三国演义》这才有了这一番对话。 《三国演义》的热销似乎十分顺理成章。 临江仙一出,已经没有人再去质疑苏默的文采。如此意境深远,大气磅礴,自成格局的一词出来,京师文坛可以说被苏默一举震动了起来。 如此一词,再如何夸耀都不为过。这天下,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出色的词文了。 至于苏默因此写楔子的《三国演义》自然是引起了所有人的热议。一时间,文墨坊出刊的《三国演义》顿时成了热销。 只不过,文墨坊为了保证《三国演义》出刊的质量。一直以来都很少出版全版全册,就算全版全册,也只是给极少数声望崇高的当做礼物过去。 真正出刊的,都是一本小小的册子。不贵,十个大子,制作的很是精美,一般一天三五章,显然文墨坊打得是连载的主意。 一瞬间,全城说书先生开讲了《三国演义》。所有茶楼酒肆都订阅其了文墨坊的《三国演义》连载。及至文墨坊加大了《三国演义》的更新量,随后更是陆陆续续推出了《石头记》《西厢记》《西游记》《水浒传》……这些连载之后。顿时,燕京百姓全部都知道了一个文墨坊的巨型出版集团。 同样,燕京百姓看着《三国演义》自然能够想起苏默所写的楔子《临江仙》。 “这苏言维一手好算盘,可是让人……不得不叹服啊……”史宪之说着:“乌台只怕很快就要感觉到不好过了吧。” 岑淳笑笑:“看他们怎么互相拆台罢。要知道,文墨坊在南都江南那地方盛行的日子可是不短了。王轩……咱们可不陌生。” 史宪之恍然大悟:“不错。还是静观其变,好好复习我们的功课才是正经。” 会试,可就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了。只是,就这么半年,京师里头就打得这么热闹。 第十一章:宣大总督 启兴三年十月二十七,乾清宫。 今日,得天子批准,东府任命的新任宣大总督陈谷涵入京觐见天子,阐述自己的边疆军略。 当然,这都是些官面上的功夫。谁都知道真正主宰宣大总督人事任命的是东府,也就是陆慷。天子,在这件事情上依旧只能是一个人形像章。陈谷涵此次入京觐见天子,只不过是例行程序罢了。 同时,也未尝免邮陈谷涵和陆慷之间见一面沟通沟通的意思。毕竟,接下来过一段时间,陆慷的长子,陆家的下一任家主陆禅还要接任大同镇总兵呢。 以区区不到三十的年纪任边疆重镇的最高军事长官,陆禅也差不多是极少的异数了。但陆禅可是文人,之前也有过文官的身份,以文官转任武将本来就是委屈,在官阶上抬高一下似乎的确无可非议。更何况,人家有一个这么好的老爹,就算年轻点当了个总兵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朝中有老爹为首相,手底下又真正有三万大军做底子,真正是底气十足的实力派。 话归源头,此次同样惊掉一地眼珠,以武将身份转任只有文官才能担任的宣大总督的陈谷涵很是惹人注目。朝中大佬们纷纷注视着这位陆家的亲家,将门的领军人物。静静听着陈谷涵和天子的对话。 “陈爱卿对宣大军务的看法如何?”启兴帝的声音依旧那般平和,没有感情色彩。 陈谷涵却是声音洪亮,武将的身体素质此刻体现出来,很是让大家难以忽视:“回禀陛下。臣为大华守镇边疆,定当誓死卫我国门。至于守御之策,臣下以为,当以修筑堡垒,边墙为要。宣府边墙千处,老旧不堪着甚多,一旦遇事,只能以将士性命堵缺。臣请陛下早拨银两,修葺边墙,以防边事。只不过,近年草原灾祸甚少,各部安稳,并未有挑衅边疆的举动。故而,臣以为当今军务,当以修筑城堡为要,次为军士之训练。” 启兴帝听着陈谷涵的话,心中却是一阵不耐。这陈谷涵根本就没拿出来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一个劲地吵着要钱粮修筑边墙。可朝廷要有钱早就投入辽东西南去了,这宣大军务哪里排的上号? 好歹陈谷涵没有死死咬住钱粮的事情,不然启兴帝又得头疼了:“陈爱卿为武臣守御边事,自然是对军务清楚的。朕信任你,朝廷信任你,你可要好好做出一番事业。莫要辜负了百姓之膏粱,好了,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朱瑱此时出列:“臣有奏,事关西南战局之汇报。” “朱爱卿请将。”提及西南战事,启兴帝的注意力提升了一点。衡王留下的八千湘军上次听闻可是扩军到了两万,一直以来都是平叛主力。反倒是王三善所部,自从王三善恶了陆禅后,后勤军需就频频出现问题,以至于越打越是衰弱,反倒是不得不依靠湘军。从而在立场上更加倾向衡王。 对于自家弟兄的兵马,启兴帝的显然更感兴趣一点。 朱瑱提着笏板,道:“回禀陛下。奢华明合兵安彦雄所部大举进击四川,向成都进发。四川巡抚张正蓬沉着应战,率部击退其前锋大军,两军相持之时。贵州方面领参将衔的宋大壮率部精锐六千收复遵义,前锋威胁到重庆府。又石柱宣抚司所部秦良玉率部白杆军六千逆江而上,进击重庆府。闻讯大惊的奢华明所部急忙撤退收重庆府,三军合围重庆,西南叛乱平定之日可期……天幸吾皇,此城我朝之福也!” 启兴帝一拍龙椅,站了起来,踱着步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好!有司立即送上奏章,大赏各军功臣!” 眼见着启兴帝一脸兴奋劲,大家也显得很是高兴。只不过陆慷此刻却也是出列,道:“陛下。重庆府未下,此刻功赏为时过早,况且,就算要功赏,之前在四川有功的将领也不当遗忘。故而,微臣请陛下稍缓时日,以备户部筹措。” 启兴帝闻言,笑容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连连点头:“相国说得是。那就再缓缓,尽量让所有功臣都得到应有的荣誉。好了,今日朝会就此吧。朕倦了……” 说罢,一员身材高大的太监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退朝……” 陆慷躬身,众人待启兴帝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的时候,这才三三两两地退出朝会。 当然,这退出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列队最前的陆慷先走,然后才是西府之长的朱瑱再走,然后东西二府的执政副使们这才跟着走。待这些人走了,级别低一级的大佬们这才跟在背后走。 虽然不是排队,但这些天下间顶尖聪明的人自然十分清楚这先后排位间的秩序。所有人都是十分明了地跟着节奏走,一点混乱也没有。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正在和朱瑱客套的陆慷发现身后脚步声有点大,原来是新任的宣大总督陈谷涵正在大步踏来,跟上了陆慷的步伐,然后差着半个身子停住脚步,两人步伐出奇的一致。 见是陈谷涵,陆慷心下释然了一点。下朝后就是公事私事皆可论的时间了,这个时候排官位陈谷涵就是飞也飞不到陆慷的身边。但论及私事,他俩可是亲家呢! 果然,陆慷听陈谷涵声音恰好只两人听闻地道:“亲家翁。上朝的时候,我将保举蝉儿入大同镇总兵官的奏章抵进了通政司。只不过今天看着,陛下的脸色可有些不好啊。” 陆慷缓缓摇头,心道启兴帝哪天心情好过。除非朝廷里头一下子死掉八成的人,不然启兴帝的心情一辈子也别想好了。接着,陆慷缓声道:“这是无碍,你只管放心好了。对了,孩子们的亲事时间我打算定在七日后,十一月四。你意如何?” 陈谷涵心下一算,略一皱眉了起来。十一月四这日子虽然不算差,可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黄道吉日啊。是不是有点委屈两个孩子了! 只不过目光一触陆慷,陈谷涵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道:“那就依亲家翁吧。” 陆慷颔首,不再说话。 陈谷涵也知趣,笑笑就走了。身后的几个大佬们见陈谷涵这般,也只道是武夫粗鲁,却并未有多嘴什么。人家可是亲家哩。 很快陈谷涵就明白了为什么陆慷要选在十一月二作为两家结亲的日子。 倒不是因为陆禅风尘仆仆地赶来已经在京师呆够了,所以要早点结亲。 而是在十月末的这个时候,朝廷接连发生了两道十分重要的人事任命,以及……另外一桩婚事。人事任命中一个是到京后的福王被封为宗人府宗正,负责全国皇室子弟的管理,换个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华家这成员几万的大家子换了新的大总管,或者叫代理族长。接任宗正后,福王华玉润十分关心地向陈谷涵提及了陆禅和陈妍的亲事,并且应了陆慷的约,担任了此次亲事的司仪。 作为宗正,又是亲王。福王担任司仪的婚礼顿时被抹上了十分浓重的政治色彩。 紧接着,几乎在福王担任宗正后。西府又在皇帝的批准下任命陆禅担任大同镇总兵官,成了自己岳父手下的一员将领。对此,朝廷无一提及这一关系,而按照华太祖当年的规矩,本省的官员不许在本省担任正职,本县的官员不得在本县担任正职。身为岳父女婿的关系,却将距离京畿如此之近的宣大边镇交给一堆翁婿,朝廷竟然无一人反抗。 除了两项人事任命外,还有一桩婚事也在高层里头传开了。十一月四,衡王大婚…… 几乎眼花缭乱的两道奏章让朝廷上的所有人擦亮了眼睛,而陆禅和衡王同日大婚更如同针尖对麦芒一样,瞬间让朝臣们心下凛然了起来。 同日大婚本没什么说道的,但……架不住两位都是朝中重量级人物啊!到时候宴请,哪一个该去,哪一个不该去? 顿时,朝臣们心里都开始琢磨了起来。联想到福王任宗正,陆禅为大同镇总兵。所有人再一次发现,陆慷作为首相对朝局的掌握依旧有力而且强势。随着西南战局的逐渐平定,重新恢复稳定的国势显然有益于陆慷继续巩固权威。 至于接下来的两次婚礼,该去哪一家已经不言而喻了。 用自己儿子的婚礼来造势,在陆慷手中不过只是十分轻易的一件事罢了。 他只是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权威,并且悄悄收拾了几个不听话的孩子。比如王三善被剥夺了参与围攻重庆府的权力,围困重庆的三军汇合后得到了朝廷的直接调整。张正蓬作为四川巡抚署理川黔军务成了战场事实上的临时指挥官。 陆慷十分明白依着张正蓬的德行,肯定不会放过湘军这么一大好的炮灰。而攻城战,历来都是炮灰消耗量极大的战争。 京中的一系列变化深刻地改变着朝廷上层的局势,所有人观看着这些变化,心中的天平悄悄扭动。 第十二章:天子病情 三桩大事犹如三颗巨石投入到深湖,巨石尽管将湖底的巨兽们惊得四处奔走,却并未让水面沸腾。 而苏默和华言徽这些人,显然不是浅水的鱼虾,他们都是潜居深海的蛟龙。 入京后深居浅出的衡王自从在入城得到了天子的一次召见后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过,唯有沈云巧多次出入宫闱,穿着时兴领口浅浅的宫装陪着皇后说话。 直至现在,当衡王在京邀请群臣赴宴庆贺他正式迎娶沈云巧后,群臣之中,到来的不过区区三四十人。 而朝堂之中,刨去那些本该赴宴的百余高官,就说那些应该恭恭敬敬来讨喜的中级官员也该不止数百吧…… “首相嫡长子大婚,东府的自然全部都过去凑趣了。也就文相公只是遣人放了一份礼物跑了过来。次相任国谷相公据说是带了一串小人高的珊瑚树,副相周琦的贺礼也是东珠九颗,也就其他顾明顾相公以及西长朱瑱、石方宇、谢如轩这些人的礼物普通一点,但也都是全部亲身前往。还有六部两院四寺五佐,其中礼部尚书陈桑,吏部尚书董新舒,户部尚书陆启楚,兵部尚书周祜,工部尚书梁振,除了刑部尚书老迈不能亲至在家外,可都是在场了。其他诸如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象节,大理寺卿丁仲虎……其余勋贵也到场了不少,成国公华录淳,保国公华安澜,其余江夏候,永城侯汝南侯,定远侯,广平伯,成安伯……勋贵们也是到场不少。这些人一个个都算上,开一个大朝会都够了。”苏默一个个念着,脸上带着笑,看着华言徽,很是无奈的样子:“衣大哥。来京不容易啊,河南打了一仗,但终究是没有伤到陆氏核心。这一击打脸,我们生受了。” 华言徽看向苏默,饶有兴趣。 苏默这表情看着是无奈,但依着华言徽对苏默的了解,指不定眼下的苏默在憋着坏呢。想到这茬,华言徽开口问了:“说吧,你这又是心里装了什么坏水。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我这般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做坏事嘛?”苏默一脸正气,不过稍待脸上的坏笑就憋不住了:“只不过有些人打算治治我,我总不能被打了左脸,还将右脸伸出去给他们打吧。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哦?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言维的作风?”华言徽大笑,这阵子憋在老宅里,又是受着闷气,他可是分外抑郁啊。尤其是之前他憋着劲想要拿下宗人府的宗正之位,却不料陆家一早就打下了埋伏。只怕从河南易手后这群人就给华玉润铺好了路就只等福王入京后接任宗正了。眼下华言徽得了河南那般风头,却还是没有借助大功拿住这个关键位置。如此一来,华言徽那股子憋闷劲儿就别提了。眼下听了苏默这几句话,他顿时便开心了起来,苏默要是肯使坏,这保准就要有人倒霉了。 “既然有人打算伸手打我巴掌,那我当然是要提前准备好铡刀将这伸出来的手咔嚓切下,到时候,是喂狗还是喂鱼就看我心情了。”苏默目光微微一凝,气势却是让华言徽也是一震。 华言徽缓缓颔首:“是科举的事吧。” 苏默点头:“礼部已经在命题了,不然此次也不会是礼部侍郎崔玉吉去恭贺。” 华言徽眯起了眼睛,他们都是对朝廷规章十分明白的。明年开春就是朝廷的会试了,作为整个文官政治的基石,选拔合适的人才进入朝廷的抡才大典自然是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故而,眼下还有一季的时间,朝廷却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为开春后的科举准备。其中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试卷,而试卷的命题机构就是礼部。 作为科举的主管部门,科举可以说是为礼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撑起了大半边天。不信你悄悄礼部平常都是干些什么活儿,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要是把仪制清吏司给去了,没了学务和科举的礼部能干的也就是算命和接待了,还有杀猪宰羊地祭天……充其量,也就能给部里带点猪肉牛头之类的福利…… 故而,礼部能得了科举的活儿,自然是要可劲的重视。不重视怎么能代表礼部负责,不负责怎么能卡你脖子……哦,不对,是履行权利义务。 总之,礼部提前三月开始忙碌了。作为命题的主要人员,礼部尚书陈桑当然也要进入闭关状态,以此表示自己十分公正,绝对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暗示,也绝不会和科举中的舞弊做妥协…… 然后,其他和命题有关的礼部人员,以及有可能成为考官的翰林院学士们,京中大儒们,也纷纷进入这个状态。关门闭客,谁也不见。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长子大婚,他们也只是遣同僚或者子侄送份礼。 华言徽对这些当然很清楚,他在书院里头钻研学问,当然也对和学问干系极大的科举十分关注。 只是,听见苏默提及礼部堂官的时候,华言徽的表情明显不屑了起来:“闭门不见客?那也是有选择的闭门不见客吧,当以为树个牌坊就是节妇烈女了?哼……也不知谁在闭门的第二日就见了陈彦鹏。” 苏默失笑,华言徽的怨气还真是不一般大啊。这番嘲讽要是传入陈桑耳里,只怕都能气死他了。 “好了我的亲王殿下,今天可是你大婚的日子。别为这些扫兴的事情给耽误了性质……”苏默大笑道。 华言徽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浊气。回头一看,眼见庞焕松一脸焦急的样子,他心下也是乐滋滋了起来。这也是他大婚呢! 衡王大婚,在衡王入京没有迎接的文国权这一次却是来了很早。作为此次到场品级最高的官员,苏默当然是要亲自迎接。 面对这位宰执之中仅存的帝党,苏默当然十分敬重。更何况,人家还是他岳父呢。这怎么能怠慢。 苏默姿态恭谨,礼数周到,再加上谈吐极佳,姿仪得体。这也让文国权颇为赞赏,及至苏默将华言徽迎入内厅的时候,两人的话题也渐渐深入,对朝中事务,边镇军情都是谈论起来。 苏默在军务上自然是很有发言权的,见解认识也别有不同。 “国朝当今第一大患本是内乱,只不过这一点已经大为缓解暂且不必担忧。故而,第一大患,就是辽事!”苏默这句话半是谦逊半是骄傲,很是让文国权侧目:“辽地建奴立国封疆,其部军制已成,俨然一国。视辽事,决不能以寻常边患待之。一旦国朝有力,必倾国剿灭。不然……山河崩析,将始辽事!” 文国权目光闪动,时而颔首:“若论兵马,辽地建奴骑卒犀利,来去如风。官军应对也只能以修筑城池堡垒为要,如此应对,终究会让国家财赋难以承受。平辽事,非十数年之期不能改善。” “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正兵堂堂,如国朝只要用心,以十数年之功,迟早能让建奴穷兵黩武而败。若国朝忍受不了长时间的战争状态,那也可以用兵以奇。比如……用水师!”苏默沉声道:“前朝时,与金人元人抵抗,都是水师当先。南宋至崖山时,任有水师兵马十万,大小船只万数。以一水师便使强金盛元不得不倾力抵抗,若水师运营得到,则辽地四处烽火。到时候建奴疲于奔命,奇兵之胜,始于此。” 文国权眼中赞赏之色大大点头:“东江镇,是时候恢复了。” 苏默目光微凝,喜色渐浓。苏默看着文国权,心中对自己这个岳父倒是赞叹了起来,看来,文国权的目光也是顶尖的,看待国事远比那些陷入利益之争的世阀大佬纯粹清晰得多。只是……如此一来,文国权为何没有出现在迎接衡王的京师门口?真的是惧怕陆慷吗? 今日文国权能提早来衡王府就说明了他绝不是畏惧陆慷之人! “文相公……”苏默出声,他决定问个明白。 文国权摆摆手:“私下里,你还是唤我文伯父吧。就以你父亲当年做下的事情,对待他的独子,我们也不必如此生分。” 苏默心下一暖,轻声道:“苏默听闻流言传文伯父与衡王交恶,以至于华大哥入京时,文伯父未有迎接。” 亲王按照品级算是超品的,也就是说理论上是超过地位高于所有臣子的。真正算起来的时候,亲王的身份也是和宰执对等。故而,衡王这般在河南立下大功的人入京,怎么着也得来个宰执配清凉伞的相公迎接。东西二府八位大佬,唯一愿意,也唯一合适迎接的就是文国权了。但文国权那天却根本没有出现,整个迎接场面,连一个部寺正职都没有出现。如此看,也怪不得这流言会疯传。 听了苏默的问题,文国权表情不变,只是目光落在苏默身上的时候,更加添了几分沉重和审视。 苏默眸光清澈,对视文国权,神色不变。 良久,文国权这才一叹:“陛下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 第十三章:内定传闻 苏默心下猛震,启兴帝的病情到底严重到了什么成都,竟然要在衡王入京的时候,需要文国权紧急入宫来掩饰! 也只有天子和宰执对话的时候,才能不着痕迹地让所有宫女太监避退! 文国权拍了拍苏默的肩膀,没有再说话。此刻,其他人也过来道贺了。带着文思卿的柳如君,侍读学士徐天放,以及刑部侍郎李绩和,工部侍郎欧阳易,大理寺少卿乐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梁凌毅,顺天府府丞谢静河……等十数高官到场祝贺。 婚礼的司仪是苏默,这厮口才极佳,又是和衡王夫妇关系亲密,一番发挥,整个场面尽管没有百官云集祝贺的热闹,却也很是喜庆。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刚刚那个消息的影响。 全场的最高潮是在天子驾临的时候,启兴帝带着赵皇后双双前来为兄弟贺喜。这是启兴帝自从一月前衡王入京后第二次见衡王。因为天子的突然到场,场内的气氛由此推向高潮。迥然不同与陆家内百官祝贺,群臣道喜的喧嚣,衡王婚礼的婚礼味道显然更加纯粹。 及至众人热热闹闹将婚礼全部仪式走完后,苏默也是喝了大醉回了家。 送苏默回家的是文思卿,这位众人眼中公开的情侣也抛却了羞涩。心念情郎的文思卿抚着苏默上了马车,然后在仆妇的搀扶下洗浴更衣,及至送上床榻。 看着苏默脸上微醺,却以醉意昏沉的五官,文思卿乱糟糟的心渐渐归于宁静。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少女,身在仕宦之家的文思卿对官场上的事情耳濡目染,心中通透。 他十分清楚苏默在京面临着怎样的环境,也听闻过苏默父亲,那个伟男子当年在京师做下的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父亲的荣耀显然带给了这个大男孩更多额外的压力,也让他面对的永远是远强过自己的敌手。 但苏默从未退却,哪怕敌手的手段再如何犀利,再如何恐怖,他也从未放弃过。 也许,苏默早就没了退路。为了心中执着的信念,为了父辈传承下来的荣耀,那股子改天换地的理想。也许,也仅仅只是为了他和文思卿的简单幸福。 文思卿将被子拉上,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冷了,醉酒的苏默喊着渴,于是她有急匆匆地寻了茶水,喂食完毕后,看着苏默在床上伸展着身体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寻找最舒适的睡姿。文思卿笑了…… 吹熄了房内的灯火,文思卿归了家。 她真的很想早些和情郎一起入睡,日夜照顾他呢…… 只是男人们的大事太多,她只能做一点微末的事情,希望着那点简单的幸福能够早点到来。 伸着手,苏默准确地将被子拉上,轻叹了口气,目光清澈。 燕京湖南会馆。 作为天子脚下,各省士子的终极目的地。建在会试贡院旁边的湖南会馆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会馆。 好到什么程度呢? 整个燕京想要找美食最为正宗的地方,竟然要到湖南会馆来找。因为被苏默调教起来最为出色的大厨,九个人中有三个在燕京的湖南会馆。其他的,在南都也就一个。 以至于湘菜靠着湖南会馆扬名天下后,想要寻天下美食,湖南会馆就成了四九城下百姓们的去所。 当然,能消费得起如此顶级美食的也只有那些富绅豪商,侯子王孙了。 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此次赴京考试的湖南籍士子们。 这些人睡着湖南会馆的,用着湖南会馆的,吃着湖南会馆的,基本上一分钱都不用。若是有人问了,主持燕京湖南会馆的连靖也只是郑重一礼:“诸位同学们只要靠着真材实料考入皇榜,那就是给咱全天下湘中子弟长脸扬志气了!” 这连靖也是一号秀才功名的文人,主持着湖南会馆,经营管理手腕十分强悍,无人不服他。也无人不对连靖这豪气赞叹。 听了连靖的话,白吃白喝白用了湖南会馆的一干士子们也都是心中激动,热血流淌。自然是誓要用十足的努力在这科举场博一个出人头地! 就当一应士子都在做着最后复习的时候,几人打着伞回了燕京湖南会馆。 见了这几人,在会馆内读书的士子们打着招呼,言辞关切。 无他,这几人的神采显然是茶到了极点。 “京中学士大儒走遍了,也不见他们愿意看我们的文卷。”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举子,这举子身材单薄,秋雨之中咬牙颤身,显然很是失望。 “也怪不得这些大儒学士,此次考官之位一日不定下来,他们一日就必须要避嫌。况且,递文卷眼下还无用,人家身后人也未必愿意要呢。”说这话的是一个四十上下肤色微黑,有些瘦弱的男子。这男子名作曲溪,湖南常德人,在湘籍士子中颇有名望。这曲溪的才学很扎实,而且最关键的便是曲溪已经连续考了三届会试了。连考三次又来第四次,之前的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尽管屡试不第,但曲溪的名声却着实不低。一来曲溪很愿意帮忙后进,二来在经验和见识上,曲溪也的确远高出这些举子。如此一来,大家自然对其尊敬一些。 听了曲溪的话,会馆内学子们顿时关切了起来:“曲溪大哥,他们的身后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听了这传言几字,大家互相对视一眼,纷纷都是眉头紧锁了起来。这些举子就没一个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消息灵通当然不是小老百姓可以比的。那些内幕消息,他们也听了许多。就是难辨真假罢了! 故此,所有人都是越发关切了起来。 曲溪听了这问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不想回答。但拗不过众人执着,只好轻声道:“之前听闻权宦只是要了三成的榜位,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留给咱们一半了……” “什么,如此国家抡才大典,竟然被那些权宦提前预定了?” 有那初次入京耳目闭塞的,顿时就惊愕满脸了。 曲溪闻言,顿时厉声:“噤声。空穴来风的事情,大家也不必在意。说到底,只要咱们有真才实学,终归还是可以出头的。难道大家都盯着一甲之位吗?” 一甲就是头三名,状元,榜眼以及探花。能得这三个位置的,才学,运气,后台,缺一不可。要么有逆天的才学,要么有逆天的气运,要么有逆天的后台。不然,谁也不会发痴染指。 只是,一干举子哪个不是心思灵巧的。听了曲溪这话,顿时就知道了怎么回事。曲溪这实际上就是变相地承认了啊! 此刻,听了动静的连靖也跑了下来:“诸位同学这是怎了,可是会馆内衣食不周?” 曲溪连连摆手:“劳烦连先生了。学生们在此厚颜吃喝已经十分感谢了岂会埋怨这些。况且会馆衣食京中无双,这是燕京百姓都知晓的。” “过誉了。只是诸位同学这……”连靖满脸关切。 曲溪勉强笑容,道:“倒也无碍。只是……今日大家猜题有些倦了。又听闻考官那边……就是这般,有些应对乏力吧。” 连靖也是皱眉,他听懂了曲溪的话:“这……的确有些难为了。只不过也并非无解吧。” 之前满是失望的瘦弱举子听此,顿时上心了,这位名作樊解的举子乃是湘中永州人,能得举子不易,分外珍惜这机会:“如何有解?” 连靖道:“一会儿公子就要过来和诸位开座畅谈了。如何应对考官,想来公子是有法子的。” 曲溪听闻,连连点头。朝着众人示意,大家顿时都放松了下来。是啊,苏默也是这一次参考的举子呢。他们这些人心中想着只要中榜就够了,就算能耐一点,也不会奢求一甲。 但苏默,这位天子钦点的状元。天下扬名,立功不计其数的少年英雄,那可是奔着状元去的啊! 就算上头的权宦们要插手科举,预定名额,怎么着,也不能绕开这位大能吧! 众人听了苏默要来开座畅谈,顿时齐齐就心安了。 很快,大家又对苏默此来要讲解的东西热心了起来。樊解缠着连靖问:“公子何时能来,要讲些什么,可能让学生提前解馋一下?” 连靖心下腹诽,苏默又不是给你用来吃的瓜果饭菜,怎么还能解馋了。 但学子热情,连靖倒是很耐心:“明日早晨,辰时会馆三楼大厅,诸位都能坐下。” 曲溪樊解等一干学子都是欢呼。 翌日,苏默如约而至。他在前一天整理了一下自己要讲的讲义,也许是前晚衡王大婚酒劲太大,总之苏默一天都有些恍惚。效率有点低,一直到中午这才整理了一下。中午短暂休息了一下,下午苏默又去批阅了苏氏内部的高等级决策,这才短暂得了休息。只是一整天的疲倦显然让苏默有些不好受。 这几天,陈彦鹏四处针对苏默的话他可是没少听呢! 一晚上歇息,苏默翌日早上赶到湖南会馆的时候已经是精神抖擞了。面对一干年纪大小各异的举子,苏默没有了面对属下的气场,很是平和地和这些未来的同年进了会议厅。 第十四章:策论 会议厅内和书院一摸一样的,后排一个个阶梯型座位。苏默在讲座前,拿起粉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此次春闱取进士300名左右,分南、北、中三地域按比例录取。在燕京城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此次总载两人,如无意外,便是礼部尚书陈桑以及协理詹事府詹事掌翰林院事的曹乃安。其余同考官十八人,其中礼部尚书左侍郎朗济以及翰林院学士等十八人。考试时的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手续与乡试一样。参加会试的举子应先行复试,道远不及者,得于会试后另行复试。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同……”苏默侃侃而谈,显然对会试了解甚深:“这便是此次会试的基本情况。” 苏默说吧,曲溪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其余知情人闫默华,宋凤初,赵冉雄,苏羽这些更是连连皱眉。别人对朝中的事情并不了解,但他们几个对朝中那些派系之分可是明白得很。 这些人,是衡王大婚的时候,连请都没打算请的人!尽管陆禅大婚的时候这些人避嫌没去,但谁都知道科举的时候,陆慷一个招呼,这些人只怕立马就能点头哈腰了! 一念及此,谁能不忿? 有这些人在主持科举,他们这些湖南籍学子的科举,还有希望吗? 所有人目光落在苏默身上,苏默一如既往地沉静。面对这些目光,苏默很快回应:“诸位同学眼下只需要用心在巩固所学就好,至于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必要担忧。” 举子们想要说什么,但苏默却好像听懂了他的心声一般:“这是我说的。” 这是我说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所有人看着苏默安安静静,平平淡淡说出来的这一句话。却莫名地感到了安心,这是苏默说的! 既然苏默说了,那就代表苏默已经有准备了。的确如苏默所言,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足够了! 也仅仅只需要担心自己的文学功课是否准备充足就够了,那些阴私,苏默有办法解决! “是非成败转成空,谁胜谁败竞未同。诸位,公道自在人心,正义从不会迟到!”苏默略一提音,道:“现在,我来为同学们讲解一下此次主考官的喜好。我观两位总裁,陈桑以及曹乃安所阅之卷。皆可看出其人喜好在于论点新奇,别出心裁的文章。此次会试依旧采用八股,但形式已经松动。阅卷之时更喜策论。此次诸位想要胜过其他举子,策论上多下苦工。”苏默说着:“此次逆转之处,在策论。以两位总裁之喜好,诸位行文当行文有实,新奇见解为此就算偏激一点也可。若是不能,那也要写得花团锦簇,文采飞扬。” 众人默默点头,随后,便开始一个个盯着苏默提问。 苏默自然是一一回答,樊解倒是听的入神,时而张张口,却最终还是闭了下来。 坐他一旁的曲溪此刻问道:“既然如此,不如公子也为我们示范一篇吧。” 众人这下顿时目光汇聚在了苏默身上,只是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说呢,瞧着有点质疑的意思。而且苏默这显然就是在猜题了,依着苏默的渠道,只怕早就找到了内幕消息,准备好了腹稿。这个时候让苏默示范,不就是让苏默难做嘛。 苏默果然犹疑了一会儿,稍待,却还是将自己写的策论给讲了出来。全文千余字卸载黑板上,一手略带簪花小楷味道的楷书写出,十分漂亮。 众人看着苏默的书法,知道内情的不由心下一笑。他们这些湘中学子自然是对书院中,苏默和文思卿的故事有过了解。之前苏默的书法水平很一般,可以说在书法出挑的书院众学子里头是排末尾了。但等苏默入学半年后,尤其和文思卿关系突飞猛进后,这书法的水平也是不断飞跃,但字里行间那股子神韵却怎么也带着一点秀丽女性的味道。实际上,这指的就是簪花小楷。而书院之中,书法最出色的就是文思卿,其簪花小楷极是好看,整个江左都是闻名的。 “国朝之制,首在用人。用人之策,在乎激励贤人,左迁庸人,革退贪厉脏渎之人。故三年京察不可废,厉行“四格”“八法”以正人心……“ 果然,这是一篇十分犀利大胆的策论。京察,作为吏部考察天下官员的利器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所谓四格八法,只怕早就遗忘在了所有京官的脑海里。 “四格”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 “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这京察大计一出,只怕整个官场都要震动。同样,这样犀利的文章要是对了主考官的胃口也会得到另眼相看,给与认同。 一众举子没有记录抄写,这是在表示他们对苏默的尊重。 “苏默才疏学浅,能说与诸位的暂且也就是这些了。若是诸位同学想要讨论的,随时可以来浅云小居找我,那是我的住所,进门找我便是,无需通传。若是找不到方位,也可以让会馆中人帮忙。”苏默说着,朝着诸位行礼:“大比之日近在眼前,诸位同学。共勉!” “共勉!”众人哗啦啦地齐齐回礼。 苏默走后,一众学子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话题自然是关于科举,对于苏默,举子们是心怀尊敬的。这位年纪并不比他们大的后进同学已经成长成了帝国中举足轻重的一员,而今苏默答应揽下来科举中那些阴私的事情,对于这些不甘心被潜规则侵犯的年轻举子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科举之中的黑幕,必然会和掌权的世阀发生冲突。光是这份勇气,他们便敬佩之。更何况,此次科举之中不少人都是南华书社的,南华书社本来就是亲近或者说本身就在苏默麾下的举子,其对苏默观感,不言而喻。 “诸位都不要议论纷纷了。既然苏公子已经答应解决那些问题,我们也不能辜负了苏公子的努力。现在,都用心复习吧!”曲溪朝着众人拱手,自己进了自己的房间。众人见此,各道共勉,纷纷退了。 时间匆匆而过,京师之中,除了福王登位宗正和陆禅的婚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大事。 竟是这个深湖似乎又再度安稳了下来,只是衡王入京后,却一直没有得到职司的安排。当初打着天子生日的名义现在也没人提了,似乎整个燕京都将衡王给遗忘了。至于衡王自己,也不大走动,仿佛在静静等候着什么。 朝廷上当然没有因为衡王的沉默而多加关注,一切都如常运转。至于最近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这一科甲子年的科举。三年一期的大比之日,对于全天下所有文人而言,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梗重要的事情了。 自然,朝廷上下,对此当然是十分重要。 位于城东南的贡院开始检修,东府也正式下达了这一次甲子年科举的主考官任命。两位总裁,果然如苏默所言那般是礼部尚书陈桑以及协理詹事府詹事掌翰林院事的曹乃安,其余十八位考官,礼部翰林院的博学鸿儒入场。 京山伯府。 工部新修筑的京山伯府取用的是之前一位不世系的侯爵府邸改建的,作为侯爵府邸的底子,京山伯府的架子不低,倒也算得上是京中勋贵中不错的宅邸了。 按说,京山伯一个新晋的不世系伯爵,在燕京勋贵里头底层的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得到工部如此郑重。 但架不住这位京山伯来头大啊,自己以武官的身份转任只有文官才能当的宣大总督。要知道,之前的宣大总督齐仁河可是兼了枢密院副使位的,要不是年纪太大根本不管事,只怕宣大总督的位置还能更加显赫几分。 故而,京山伯就算只是不世系的伯爵,就算这宣大总督的权势,工部也不会小觑。 更何况最最关键的,京山伯府的主人,那可是首相的亲家! “世子,您就放心好了。这后续到的匠人,在下一定为世子寻齐全,保准不用你担心!”说话的是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丁谦,丁谦品阶在正五品,算得上是文官中的中上层了。但面对京山伯世子陈彦鹏却不敢小觑,这位京山伯的世子近来可是在京中名声极广。 无他,有陆慷撑腰的陈家着实是京中新起的一号权贵,背景实力大得惊人,自然是无人敢得罪。 只不过,偏生之前的陈彦鹏在苏默身上被狠狠打脸了。 一曲临江仙让文坛为之赞誉,一个《三国演义》以及文墨坊后续小说也让整个燕京的公侯百姓全部对临江仙瞬间知晓。 同样知晓的,还有陈彦鹏如何被苏默打脸的故事。 第十五章:由是哉 这样的八卦自然是最为惹眼的,也让陈彦鹏的脾气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了起来。身后没有背景只能在五十余岁的年纪爬上营缮清吏司郎中的丁谦当然不想去触霉头,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这位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年轻权贵。 “知道了!”让丁谦大大松一口气的是陈彦鹏今天的心情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坏,点点头的陈彦鹏放过了丁谦,自顾自地走入了府内。 放在寻常时候,陈彦鹏可不会这么早就回来。比起边塞宣大的苦寒,京师这边可以作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酒楼瓦肆青楼红馆,有的是可以寻乐的地方。而且比起边塞女子的保守,燕京这里的南北班子显然就要出色许多。南班色艺双全,那些歌舞出挑文辞出色的女子足可让陈彦鹏为之倾倒。至于北班女子,也有容貌顶尖,身段妖娆的姐儿,入了青楼红馆,每日享受得骨头都要酥麻的陈彦鹏此然是对此十分喜爱。 再说了,陈彦鹏自从入京后,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多同学士子的吹捧。 以往陈彦鹏在边塞的时候能够遇见的文人本来就少,能够在乡试里头中举成为士大夫的,更是少。故而,能见到这些同学,陈彦鹏每次都是十分高兴。 高兴归高兴,相处之后给陈彦鹏的感觉却只能是扫兴。 无他,陈彦鹏是将门之子,武夫之后。对于一向鄙薄武人的士大夫而言,陈彦鹏的出身显然是个硬伤,哪怕这个武夫是个手握数万雄兵的边镇总兵,对于文人而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抗拒就是抗拒。故而,陈彦鹏窝在边塞的文人圈子里面,总感觉自己不入流,不能取得认同。 直至陈彦鹏随同父亲入京,其父由宣府总兵官转任宣大总督,位列二品。其妹加入豪门为陆氏妻,至于陈彦鹏,更是因为文采的确出挑,被京中大儒刘玄赞为状元种子后,所有在京举子纷纷预感,此子必夺状元之位! 至此,陈彦鹏每每在京活动,都能获得一大帮子的同乡举子,他省士子邀请,及至一大帮子的举子们言语逢迎,姿态巴结。 完全改天换地的待遇让陈彦鹏心醉,同样也让其洗刷掉了初次相遇苏默时的羞辱和愤怒! “临江仙又如何,这次让你连三榜同进士都拿不到,还不一样将你打落凡尘!”陈彦鹏心中想着,畅然大笑了起来。 心中这般想着,陈彦鹏对苏默的恨意是越发浓重了。不然,这一回他也不会提前归家。没办法,陆氏那边可是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的见面呢! 陈彦鹏早早归家,在下人的服饰下换了一套体面的衣裳。随后,不多时,一个面色白净,衣裳华美的中年男子到了陈家。 见了来人,陈彦鹏很是礼遇,开口道:“陆叔叔。” 被唤作陆叔叔的来人名作陆钊,陆钊微微颔首对陈彦鹏还算客气。陆钊姓陆,却不是什么陆氏族人,而是陆慷的门房,燕京陆家大宅的三管家。虽然是个三管家,却是陆慷名副其实的亲近人。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给陈彦鹏办理这么隐私的事情。 只听陆钊扫视了一眼陈彦鹏的打扮,又扫了一眼跟在陈彦鹏身后下人提着的几个小箱子,缓缓点头:“老爷的嘱咐我前几日都安排妥帖了,今日带陈公子过去,记得规矩些。” 陈彦鹏自然是忙不迭应下,这一次科举能否逆天,可都是陆氏在运作呢。 见陈彦鹏听话,陆钊也是松了口气。他带着陈彦鹏从小门走出,出门后便上了一辆铺着灰布的寻常马车。 只见马车从东城绕着往南而去,目标正是燕京崇文门内的顺天贡院。 此时的贡院早已经锁闭,来来往往都是值守的军士。 只不过这一架马车虽然普通,上头却是盖着西府枢密院的印记。见此,负责拦路的军官领着士卒虚虚一礼,嘟囔了几声,却是没有拦下。 马车前行直入,终于在接近贡院后方一个院落的地方被几个禁军武卒拦了下来。这些禁军武卒都是直属于枢密院的武卒,本意倒不是隔绝贡院的,而是“保护”几个考官的。 这里就不得不提华朝的锁院制度。 锁院就是锁贡院,比起唐宋科举的锁院制度,华朝的锁院制度就要改善许多。一般而言,会试考官是在礼部和翰林院中选的,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名望深厚的皇宫内阁学士进入考官序列。 至于如何选,则是东府将所有有资格的人名列入,根据各方大佬认同排除的博弈后,列出一个表单给天子。在天子有权威的时候,天子会进行最终的删改,但在天子没有权力的今天,启兴帝只会画个勾便去睡觉。 锁院制度的存在,便是将所有有可能入选的考官全部锁进贡院里头。一来是检查贡院的安全隐患,卫生条件之类的,二来,便是避免在考官出炉后,各方大佬再行施压。 当所有考官任命完毕后,其余未有被选中的官员大儒才会被放出来。同时,就算之前这些考官有可能受到施压,在各个大佬的博弈之间,也不可能真的如哪一个大佬的愿。尤其是在帝权昌盛的时候,天子经常将考官的人选换来换去,甚至添入自己中意的其他人选,以此来最大程度实现考官的公正,从而让科举最少可能出现舞弊。 太祖当年设计的制度可谓是用心良苦,以此朝廷上下对科举的用心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但再如何严密的笼子也会有缺漏,再怎么无缺的制度也会被钻出缺口。 在陆钊带领下的陈彦鹏便找到了一个缺口。 从马车上下来时,陆钊和陈彦鹏都已经换上了枢密院的公服。因为西府官员进入军营的关系,枢密院的公服和普通官员的都不一样,身着公服便能进入一般的军营禁地。 而今,管制严密的枢密院公服就出现在了陆钊和陈彦鹏的身上。 几个禁军小卒瞥了一眼,随后便恍若没看见一样继续值守。 陆钊神色不动,陈彦鹏却有些紧张。他们进了后院,这是一干考官聚集之所。 陈桑为礼部尚书十分圆滑,身为陕西人,陈桑一方面和晋党关系良好的同时,也是世阀之中江宁周家的强力盟友。当然,更多的时候陈桑不会拒绝来自陆家的示意。 陈桑很清楚,他若是拒绝了陆家,只怕另外一个陆家的铁杆曹乃安会毫不犹豫地将陈桑犹豫的事情全部干脆利落地做下来。 陆钊之所以盯上陈桑,只是因为陈桑向来中立的名声。到时候若是陈桑点陈彦鹏为会元,异议相应的就能小很多。 一念及此,陈彦鹏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很快,他们在后院花园的小亭里见到了陈桑。 见面的过程让陈彦鹏十分失望,陆钊只是十分寻常地让陈彦鹏先是恭敬地朝着陈桑行礼,口称座师。 陈桑表情平静,点点头,勉励陈彦鹏用心策问,随后洒然而去。 见此,陈彦鹏几乎都要暴走了。陈桑这态度,似乎也太过敷衍了吧!怎么着,也得看看陈彦鹏的文卷,了解下他的行文风格,看看他的笔迹吧? 就算有朱卷,看了笔迹没用。但您老可是总裁耶,主考官偷偷拆一下试卷,也有可能帮忙舞弊下啊! 陈彦鹏想要发飙,但身边的陆钊却是十分了解,双目狠狠一瞪,陈彦鹏顿时就歇菜了:“静心!考官可不是一个,再者,你就不想想在此值守的左副都御史,总监官林荫陪吗?” 陈彦鹏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过来。要说陆慷无所畏惧还真不是,他也有怕的。怕的倒不是天子,而是御史。而今乌台台长左都御史王群宪虽同是世阀阵营中人,却不代表江陵陆家和句容王家没有利益冲突,要是被王家抓住了把柄,王家未必会向陆慷发难,但咬下一块肥肉却是肯定的。 陈彦鹏安静了下来,陆钊这才不再说话。 稍待,又是一个中年老帅哥走了过来。 老帅哥衣紫佩玉,缓步走来,看官袍颜色,至少也是从三品上的人了。果然,陆钊目光一亮。注视着眼前这位,缓缓一礼:“少司空。” 老帅哥笑着点头,一举一动仪容上佳,想来年轻时候也绝对是个出挑的大帅哥。 显然,这个老帅哥就是此次陆家运作的关键人物。 果然,陆钊用手肘碰了碰陈彦鹏,道:“这位便是少司空,朗济。” “拜见少司空。”陈彦鹏微微一阵激动。少司空便是礼部侍郎的别称,这是恭敬的说法,而朗济,便是此次的同考官之一,也是陈桑的得力下属。 果然,朗济开口问起了陈彦鹏的行文,接着又稍稍提点了此次策问的题目:问政人心…… 提及策论,陈彦鹏顿时想到了那篇以京察为题的策论。此刻连忙对朗济提及,朗济听闻后,不由赞许:“若非衡王,苏氏子大才也。” 这个态度是再明显不过了,显然,这一次两位主考官的胃口都是偏向激进一点的文章。至此,陈彦鹏顿时了然。 及至分开的时候,朗济突然开口:“由是哉……” 陈彦鹏眼睛一亮,心满意足在陆钊的带领下撤离了。 朗济在小亭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点,但随后还是加快脚步回了考官厅。大多数时候考官们都是聚集一起的,这是为了彼此证明。 “如厕回来了?”陈桑看了一眼自己的副手。 朗济凑了过去,对陈桑道:“正如是。” 陈桑缓缓点头,朗济坐了下来,手中的茶杯却是悄悄转了一圈。茶杯上描绘着的麒麟头顿时偏转了九十度,指向门口左角。 值守的一名禁军小卒目光微微一动,随后继续了自己默默值守,等待换班。 第十六章:顺天贡院 宋真宗赵桓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不多,但作为历史上最著名的的广告词作者,只怕谁也不会忘了那首劝学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劝学的广告词一出,全天下的文人便扯起了嗓子,擂起了战鼓朝着那条全天下最窄的独木桥走去。 三年一次的大比以平均十万读书人取一进士的比率昭示着科举的残酷,却依旧拦不住天下人做官的热情。 启兴四年春,甲子年的春闱如期拉开了帷幕。 崇文门内城东南的顺天贡院外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集聚眼前的五千举子挥别了自己的亲眷小厮,走近了贡院准备检查。 一个个鸳鸯战袄笔挺的禁军士卒维持着秩序,各省负责押学的学政围在贡院辕门口抽签,辕门官满脸严肃地盯着在场举子,维持着纪律。 而此刻,围在一起的湖南籍举子们却有些躁动。 无他,苏默竟然不在! 闫默华的表情难掩焦虑,自从三日前苏默与他一晤后,他的心潮就再也没有平静下来了。 直至今日,他一直想要找苏默问个明白。但苏默却根本没有出现。在浅云小居都找不到苏默的去处,似乎一夜间苏默就消失了。 曲溪观察到了闫默华的异常:“苏公子人呢?” 闫默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距离入场还有一个时辰,但苏默却依旧没有到来。这让闫默华的焦急根本掩饰不住了,若是苏默最后搞得连会试都参加不了,那恐怕将是今年最大的笑话了! 虽如此,但闫默华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惶恐,记起了苏默的三日前的嘱咐,对曲溪道:“曲兄,公子很快就会来的。只是曲兄可想好了,是否愿意加入南华书社?” “我再想想。”曲溪犹疑了,他有些不明白闫默华这个时候提这事是干嘛。 闫默华郑重道:“南华书社虽接受苏氏资助,却绝非他人走狗。众位同学之所以列坐此处,盖因彼此志同道合,愿一力向前。此次为敌权宦操纵科举,公子以奇兵回击,所担风险甚大,默华在此,绝不会让公子的风险白白付出!” “明白了,我加入!”曲溪缓缓点头。 前些时日,南华书社背后的苏氏背景得以曝光。虽说一众举子没有对此讨论,但众人身在湖南会馆中,吃着用着都是湖南会馆的,当然清楚其中的背景。至少,大部分人因此是对苏氏抱有好感的。更何况苏氏给人的形象一向正面,造福乡梓的事情很多,济善堂行善天下更是为苏氏打下了诸多好名声。 故而,不少人一听说南华书社的苏氏背景,反而主动跑去加入了。 由此,闫默华也不再沉默,一干社员跑动起来,主动招揽了不少举子。甚至胆大的宋凤初还跑去广东会馆,福建会馆,广西会馆,贵州会馆,四川会馆,乃至其他十三省会馆全部跑了个遍,几乎将全国的举子都跑了一次,反倒是招揽了不少举子。 南华书社规模扩大成了湖南会馆里的意外之喜,财大气粗的南华书社几次举行的以文会友活动都让众人对南华书社里头出挑的举子十分佩服。这些人也许进不来一甲,但二甲前十却是打算包几个的。 此次开考前南华书社包场了贡院对门的名作状元楼的酒楼,本来打算开誓师大会的闫默华虽然焦急等待着苏默的到来,却并未放弃,依旧将所有人的举子都喊了过来。 身为南华书社的社首闫默华的才干气场都是足够的,面对整个酒楼满满当当百十号社员。在苏默不知所踪的时候,闫默华已经准备了一壮人心志,鼓舞同学的腹稿了。 “诸君,春闱在即,正我人心,扬我书社声威之时已至……” “正如是!”突然,一名穿着青衫,背上微微汗湿的男子缓步走来,大声鼓掌:“大比之日已至,今日开始,就是决战。诸君用心,让那些之前嘲笑我们,奚落我们,鄙薄我们的庸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东华门外的好儿郎!诸君,正如是!” 此君,正是苏默! 尤其当苏默如此突兀一言说罢后,最后三字让所有人不得不咀嚼着深意。 苏默说罢,大松一口气的闫默华等南华书社学子离开了状元楼。一群人声势浩荡地从状元楼出来,一大群儒衫的举子整齐入场,列队顺天府贡院辕门外。却不料,迎面却刚好看见同样一排人哗啦啦地也跑了过来,列队却也在湖南举子旁边。。 这些人,正是山西等边镇的举子。领头者,赫然便是陈彦鹏。 只见陈彦鹏领着两三百号人频频望着苏默这边往来,目光不屑,其中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 及至两边列队完毕,陈彦鹏望着大门上正中悬‘顺天贡院’的墨字匾额,又看了一眼东、西立着‘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笑了起来:“京中风大浪急,便是天赋奇才,想要入朝为贤,也得懂得是非。这里风大,一时放肆能心下快意,可过不多久,就有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了!” 说到最后,陈彦鹏已然是压低了声音,目光森然。 苏默笑了,两排白牙也亮晃晃的:“狠话放早了,那可就是双倍被打脸了前奏了。” 陈彦鹏还待说话,前头各省学政却已经抽签完毕了。 湖南学政韩习舜运气不错,这可爱老头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山西学政,拿着序号第一的牙牌朝着湖南籍的举子们招了招手。 见此,苏默再次张口大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颇有些森然。 目光阴沉的陈彦鹏目视着一百多号举子一个个昂首挺胸而过,他们却不得不继续等待排序。 一百多号学子进了辕门口,领头的还是苏默几人。 苏默,闫默华,宋凤初,赵冉雄,苏羽。本来还有些熟人,这一次苏默却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了。 王轩,谢世晋,卢象升,仇天等人在海外自己打拼事业,苏默也深陷中原乱局。几个月下来乱糟糟的时间,也不知道三个月里头,他们是否掐着末尾赶到参考。 很快苏默就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一名丰神俊朗,仪表不俗的中年考官走了过来。只见他朝着众人一礼,所有人回礼,目光集中过去。他便道:“诸位考生,本官廖还山。为此次春闱龙门官,负责龙门纪律。诸君也是经历过乡试的,自然知道国家抡才大典不容亵渎,为了保证诸位怀抱公正之心参考能得到公平待遇。故而,对其他舞弊考生会严厉打击。以此,接下来一些非礼的待遇便不可避免。但为了诸位的公平,大家暂且委屈一下吧。” “当然,在下也敬告那些心怀侥幸之徒。大华律,不是用来当摆设的。一旦舞弊,枷号一月,剥夺功名,开革学籍,绝不容情!诸君,为身前身后事,切莫怀侥幸之心!”廖还山继续放缓声音道:“接下来,会有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先后执行搜检,互相监督,一旦第二名老兵搜检出夹带违禁之物,则处罚第一名。一旦诸位入场后被检查出违禁,那便处罚所有老兵以及龙门官!本官也是身受过这样折磨的,只是为了同学们的公平参考,现在,诸位随我一起闭眼吧,报数……一,二,三……” 考场里头考官最大,听此,众人齐齐闭眼。 随后……忍受非人的折磨。 一帮子老兵粗手粗脚的,为了自己不受处罚,或者捞到抓住舞弊的奖金,一个个都是用心地搜检,还有可劲的揉捏搜身,如此一来,自然让一干细皮嫩肉的考生们叫苦连天。 先是衣物,不论是衣帽,还是袍子裤子,都必须是单层的,子也用单层的,鞋用薄底,因为据说考生可以将资料纳在鞋底之中,挟带进考场。只是燕京二月春寒料峭,这么单薄非把人活活冻死不可,所以后来允许带皮衣、毡衣等进场,但皮衣必须去掉面子,随后便是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当然还有搜身,只不过面对一帮子大老粗的蹂躏……如何体会,总之考完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所有考生对此都是缄默不语。 如此近乎变态的搜检之中,还想要保留作~弊~工~具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一位龙门官大人显然十分强悍,甚至拿着时兴的放大镜跑去验了米粒,反正摸几把米粒也脏不了…… 面对这样严厉的检查,听了廖还山劝的学子大松一口气,还好处理了作~弊~工~具。但没听的……那可就惨了。 两位面带侥幸,可怜巴巴的举子望着廖还山,希望这位龙门官能高抬贵手。却不料,廖还山眼皮也不抬:“拖出去,枷号一月!” 两名举子顿时哭成了泪人。 此刻,其他几批举子也进来了。搜检也差不多都完毕,苏默这边的南华书社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望着两名举子,众人鄙视之余,也纷纷心有戚戚。 忽然,另一个搜检之处起了争执声。 第十七章:取 苏默望着争执的那几人,惊喜:“是世晋他们!” 见此,苏默朝着廖还山使了个眼色,目光恳切。廖还山不着痕迹颔首,跑了过去。不一会,苏默就在贡院内见到了谢世晋四人。 这会的卢象升、王轩以及仇天还为谢世晋刚刚发生的事情愤愤不平。 “那老兵的目光也太色迷迷了,什么搜检搜身,我看着倒有点想非礼的意思,这帮子兵痞在军中沾染的恶心我还能不知道?要放其他地方,我非拆了这破院子不可!”仇天大喊着,为谢世晋打抱不平。 谢世晋倒是松了口气:“罢了,这个时候闹事可不是什么好法子。这次我们赶考,家里人可是一个也没知道的,真要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个帮衬说话的。” 王轩也是点头,他们几个世家子,都十分清楚科举里头那些弯弯绕绕。尽管场面上的严厉都是一等一的,但实际上更隐秘的黑暗,却不是普通人可以察觉的。 卢象升这会儿拍了拍巴掌,大笑:“谁说没人的,龙门官我们可不认识。还不是多亏了言维!” “言维?”众人这才顺着卢象升的目光转身,果然,苏默大笑着面对众人,轮流给了一个熊抱。 就连一下十分不喜肢体接触的谢世晋也是别扭地受了下来。 这一次谢世晋能够顺利解围显然就是苏默的帮助了,众人感慨苏默这个年岁最小的,却是成就如此之大。 五人稍稍叙了一下各自的经历,苏默也得知几人尽管在外打拼出了事业,但并未得到家族的认同。 他们都是依靠自己积累的人脉,加上苏氏雄厚的资本支持这才在各自的领域内做出事业的。这种独立于家族想要另起炉灶的想法显然会得罪那些将家族利益视为不可侵犯的族老。 甚至,这几人的家族都不愿意为四人在科举上运作,反而横加阻拦。不然,几人只怕早早就跑进燕京了,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了解了内情后,苏默只好劝慰了几句,却没什么多说的。依着几人的才学和本事,既然到了燕京参考,只怕其中的困难已经都搞定了。就算家族不支持,他们的父母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见此,苏默倒是不担心几人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算陆家想要打击苏默,也不可能冒然针对这几个小兄弟,那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五人在贡院内相遇,却不可能再在这里摆酒美食叙旧了。一旁监考的士卒瞪大了眼珠子,显然对几人这么磨叽有些不满了。 五人也知道,自然只是各道珍重便进了各自的位置了。贡院号舍里,考生每人一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考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应试的举子们就以点香为计时,开始做题。 燕京地处北疆,开春二月正是料峭春寒的时候。尤其贡院房间简陋,因为监考需要无法避风从而号舍内保温极差,寒风一个劲灌入号舍内,考生们只能揉~搓着肿胀的十指开始做题,至于被冻得难有知觉的双腿也没工夫管了,反正又不用他来写字,至少有个火盆管着好歹不会废掉。 比起多数贫寒的考生,苏默坐进了自己的号舍后显然就要惬意一些,感受了下寒风,苏默便紧了紧自己的裘衣。随后,自然埋锅造饭,寒风凛冽,也就需要更多的食物来弥补能量。 于是煮了米粥切了皮蛋碎肉,吃完了皮蛋瘦肉粥的苏默感觉胃里暖和了一点。再刷夜洗脸完毕后,天色早就到了晨昏之时了,见此,苏默直接倒头就睡了。 监考的老卒们都傻眼了,就从未见过这么无视科举的……倒头就睡。 要知道,这些老卒也不知有几个得了嘱咐,要狠狠盯住这位来自江南的大才子呢。 却不料,人家第一关就睡了。 及至苏默第二天好好歇息完毕后,重新洗漱,整理好全部防寒穿戴的苏默这才活动了下身子,吃好喝足开始做题。 会试的内容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相同。 首先是四书义 “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从容中道圣人也 皜皜乎不可尚已” 然后是五经义 《易》 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益动而巽,日进无疆 知以藏往 为君为父为玉为金 《书》 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监于先王成宪 用敷锡厥庶民 率惟谋从容德 …… 四书五经,五言八韵的东西苏默自然是信手拈来,书院教出来的学生基础功自然是分外扎实,应付科举十分容易。 至多苏默也只是郑重了一下,提笔的速度慢了一点,却并未有何延缓。慢一点只是为了预防错字,写完了苏默还得誊写一遍。 顺顺利利答完了第一场,苏默也稍稍放松了一点。和乡试不同的是,会试是不许考生出场的,收卷完了就进行第二场。 至于第一封试卷去了何处,自然是开始批阅了。 科举阅卷十分严苛,责任全部落实到具体人,一个程序不能漏。弥封、誊录、对读等各道负责官员都要在卷面上签字盖章。所以每章朱卷上,一般有内收掌、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外收掌、同考官等六个印章。誊录手、对读生的姓名、籍贯也要留下来,标注在原卷(墨卷)的后面,以备查验。 誊录好的卷子,仍交给外收掌(考场外保管试卷官员)。 朱、墨两种在对读无误后仍放在一起,送外收掌处,并由外收掌再复核一下。无误后将朱、墨卷分开,朱卷分批送至保管室(提调堂)登记、复核,由监察官员(监临)逐一盖印。 然后分捡成包,陆续装箱送最核心的阅卷场所——内帘,由内收掌(阅卷场所内保管试卷官员)分送内帘飞虹桥上。如此叫做”糊名易书“。 至此,这才会开始真正的阅卷。 在陆相亲笔题写的“至公堂“中。此次会试的副总裁掌翰林院事曹乃安,十八位同考官,十八位内监官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口。 本次会试的总裁官陈桑以及总监官左副督督御史林荫陪共同押送着第一场的朱卷从飞虹桥进来。 见两人进来,屋内众人自然是忙不迭行礼。 陈桑和林荫陪拱手还礼后便坐了下来,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作为考官的老大,总裁官陈桑(文*冇*人-冇-书-屋-W-Γ-S-H-U)还代表所有阅卷官进香盟誓道:“为国家社稷秉,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天厌之……” 如此一番程序后,众人开始掣签。 也就是同考官们开始依命抽签,每个人在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等待分配的朱卷。然后拿着总裁官拟定的标准答案——程文开始批卷。 要是遇到中意的,就用青笔圈定,评定完成后交给副主考,也就是曹乃安。曹乃安要是同意了,就会在专门推荐卷上写一个“取”字,然后再送给总裁官陈桑。要是陈桑再同意。好了,这位举子就可以贺喜自己下半辈子能成为官人了。成功成了十万人取一中的那位超级努力的幸运儿。 按说,如此程序严密,彼此监督的科举……怎么着,也能说十分公平了吧。 但世事无绝对,陈桑一脸肃容批着卷子,作为总裁官,如何履行自己职责的同时完成背后人的任务,这难度可不轻呐。 第一场考试的诗卷在十八位同考官和正副两位主考官的努力下迅速批阅,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二场,第三场的试卷也渐渐上座。 考官们不得不长久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应对每一份诗卷,而作为主考官的陈桑,却要更加劳心劳力,他要平衡好各个派系之间对此次科举的要求。 而今世阀秉政,陆氏掌权。如何平息各个派系,各个世阀之间的冲突和要求,对于这位主考官而言,可以说得上是比此次科举本身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在华朝政治体制当中,因为与明不同上头还有个东西二府。故而,六部的地位是明文规定隶属于东府之下的下属机构。 如此一来,六部就等于失去了直接参与上层政~治~斗~争的资格。 但万事没有绝对,六部之中,礼吏户兵工刑,几乎将整个帝国的政务军务都囊括了。可以说是东府行使权力最为重要的阵地。 在这个阵地上,最为重要的部堂自然是吏部。 尽管一直以来礼部都喊着是六部第一,又靠着科举网罗门生撑起声势得以维持住六部老大的位置。但随着世阀逐渐势大,每年三成进士为世阀内定的潜规则已经不能满足世阀的胃口了。现在,他们将目标定在了五成,最不济,也要拿到四成五。 如此一口吞下来等于将礼部在科举中的影响力大范围打落,这绝不是陈桑愿意看到的,却也不是陈桑可以抗拒的。 所以,陈桑心中已经打算,帮世阀干完这一票后,他就赶紧拿到吏部尚书的位置,再然后拿一个太子三师的头衔冲击一下齐仁河的东府副相之缺。 心中这般想着,陈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阅卷。 其实对于他而言,思考完了科举之外的事情后,阅卷本身十分容易。 嗯…… “正如是……” “取!”陈桑颇为轻松地在推荐卷上写下了这么一个字。 第十八章:反误了卿卿性命 启兴四年二月十六日,在十五日考完的举子们终于可以出场了。 这群在贡院里面忍受着寒风凛冽,饱食不足痛苦的举子们各怀心情地走出了贡院,被早早准备在外的亲眷好友们拖了回家。 苏默在燕京当然也是有亲眷好友的,便装的华言徽又化名成了衣颜徽,文思卿则是坐在马车内,掀起了帘角注视着顺天府贡院的辕门口。 湖南会馆的连靖在一旁踮着脚尖看着人潮,及至脸上带着浅笑的苏默走出贡院的时候,这些人这才沸腾了起来。 彼此问候,话题当然少不了关于科举的情况。 对此,苏默只是一一点头,却一声不吭。及至到了文思卿的马车里,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号舍那小地方,养老鼠还差不多。不过好歹没发生火灾,呆了这么些天,这次倒是没什么问题。” 苏默这算是运气好,分配的号舍是砖石结构的,比起更悲催的棚木的号舍,无论是避风还是有可能的火灾,都要好很多。之前贡院没有全部改建之间全部都是棚木结构,一个木制棚屋就是未来进士老爷们考试的地方。 最严重的是天顺七年春闱,第一晚考场着火,烧死了九十多个考生。当时的英宗皇帝给死者每人一口棺材,埋葬在朝阳门外的空地,并立碑“天下英才之墓”,被人称作举人冢。这事一直拖到苏护任上,那会儿还只是担任礼部侍郎的苏默主推了贡院改建,由此棚木结构换上了砖石结构,这才火灾渐少。 “那就好。”文思卿一颗小心肝顿时放了下来,眸光生色,温笑浅语着家中的事情。 这个家中,说的是文家,也说的是苏家。 苏默要用心科举,所以尽管苏氏集团的事情还看看,但大多事务却并不能决断了。这时候,在商业上天赋绝佳的文思卿进入决策自然是顺理成章。 文思卿本身就在苏默在西南的时候为苏氏坐下了诸多贡献,甚至可以说没有文思卿那会儿的支持,只怕苏默早就在陆氏的强压之下崩溃了。苏氏之中,就单单只算文思卿本身在苏氏内的声望,其也足可正常掌控整个苏氏的行进。 更何况主推文思卿掌握苏氏这个庞大的工商集团,本身就是苏默的意思。 在贡院里头紧张地带了半月的苏默躺在文思卿的马车里,对视着文思卿的目光,听着文思卿软软舒缓的声音,讲着那些熟悉的事情,苏默的身心,这会儿是再放松不过了。 放松放松着,苏默的手脚却也不老实了起来。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像是要看马车外风景。 见此,文思卿也凑了过去,看向窗外。 却不料,苏默跟过来的时候,顺势环腰,从文思卿身后抱着,下巴蹭着文思卿的耳朵,被鬓角的发丝摩挲着,竟是光明正大地非礼了起来。 帘子重新落下,马车内光线昏暗,文思卿霞飞双颊,回望苏默,美眸微微一瞪,作势要怒气发作,却终究在苏默满是柔情的目光下逐渐沦陷。 然后,两个人儿的眼睛越发近了,甚至彼此都能感受到略微急促的呼吸。 及至双唇蜻蜓点水,马车外响起了一个醇厚的男中音:“言维,快些过来。此次科举如何,大家可是关心得很呐!” 听此声音,文思卿也反应了过来,心跳猛地加速着,睫毛不住地颤动着,一把推开了苏默,扭过头,整理起了一身着装。 苏默这个恼啊,恨恨地掀开帘子,怒视着华言徽:“大哥,您挑的时间能靠谱点嘛!” 讪讪一笑,华言徽也察觉到了不妥。 这个时候苏默当然不能继续温存了,只好歉意地执手文思卿话了道别,上了华言徽的马车。 华言徽的马车上已经上了一帮子熟人。 这些人见了苏默有些依依不舍地上了华言徽的马车,顿时表情暧昧地哄笑了起来。 能和苏默这般熟稔的,不是仇天四人还能是谁? 六人已经很久没有汇合了,自从苏默选择帮助华言徽进入中原后,六人便四散飞走,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准备打拼。而苏默的苏氏,就成了这些人联系的纽带。 苏氏集团为五人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支持,也成功让苏默确定了小圈子里仅次于苏默的首领地位。 当然,这一点大家只是心知肚明,却并未挑破。这些年轻人心中对友情看得很重,对这兄弟之义也十分珍重,并不喜欢其被金钱势力冲淡。 久别重逢,大家自然是分外热络,彼此说着将近一年内的见闻,成就。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熟悉,及至众人落脚到湖南会馆,又是点了一桌最熟悉的湘菜时,大家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入了当今时局。 “世阀在朝局中的掌控是越发显性了,此次大比如无意外将会取士两百八十名。其中,我家要了十七名。”说话的是王轩,这位看起来很是阳光大气的年轻人此刻遮掩不住的沉郁。科举的地位在所有读书人心中都是十分神圣的,但眼看着世阀朝着这里伸手,甚至暗地里直接预订名额,所有人都有种强烈的愤怒在凝聚。 仇天听了王轩的话,也不知是什么表情,道:“家里倒是没如何贪心,只是陆氏那边给了族里四个名额,一群蠢货喜滋滋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卢象升沉默不语,一个劲地吃菜,他只是小门小户,当然不值得陆氏出面拉拢。他倒是对自身诗文有信心,却是为那些没有门路,本该录取,却被世阀挤压出去的士子感到惋惜和愤怒。 谢世晋此刻轻声道:“谢家应该能拿到十五个名额。此次八大家加上老西儿,只怕会锁定一半的名额。陆氏应该能拿到五十人,其他各家也不会过多和陆氏争,毕竟扩大预定名额,出力的是陆氏,担风险的也是陆氏,他们是白白占了便宜。” 听了谢世晋一口一个他们,在场众人的表情都是微妙了起来,华言徽微微颔首。 “他们会不担风险?”王轩冷笑一声:“你当周辩玄在南都会馆里蹦跶着就是为了耍猴戏吗?谁都想着自己门下有更多的进士,以此好拉拢更多的举子,为日后政局奠基。但既然敢伸手,就要多好被人一把拉下水的准备。不想下河摸鱼就像吃腥,没那么简单!” 听了王轩罕见的怨气,大家都是轻笑了起来。 仇天拍着王轩的肩膀,道:“你就别怨念了。句容里的族老就算不容你不给你名额,但依着你的水准,还怕溜出二甲?” 王轩摇摇头:“我清楚,依着在那个大宅里住了二十年的事儿,就不会有人卡我的脖子。但建斗,言维……你们当如何?” 这下大家顿时就沉默了。 卢象升虽然不是平民百姓家庭,但父亲也只是一个小县令,背景当然不值得陆氏为其出让宝贵的进士名额。也是这个小圈子里头,防御风险最差劲的一个。 再加上卢象升一直都是做事不畏艰险的人,光是在湖南清理卫所军制就可以看出其心性。跟随王在晋,更是披荆斩棘,做下诸多事业,博取诺大声望的时候,其得罪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这次科举最可能也最容易被卡脖子的无疑就是卢象升了。况且,近来王在晋情况不佳,尽管在南都为兵部尚书,是南都六部唯一有实权的人。但南都那帮子人无力影响此次科举,真要有人对卢象升动手,王在晋也只能干着急。 至于苏默,大家更是清楚了。 福王为何能够顺利抢在衡王前头将宗正之位拿下?衡王又缘何一直拿不到具体的职司?甚至,为何当初请藩王入京的庆贺天子诞辰,至今也是羞羞答答,没有开展? 这一切都彰显着陆慷作为首相权臣首相,要独揽大权的征兆。 而今世阀强盛逐渐将帝权侵蚀,要不是陆慷不想背一个活曹操的名声不敢动作太急,只怕现在朝中满是催促着天子立储君的动议了。 甚至前阵子,已经有了御史想要上书,只不过被压制住了,没有传出来。 陆慷要做权臣,要为世阀的权力巩固。这自然少不了对权力延续的谋算,而其中的重头戏,无疑就是国之储君。 现在押对了储君,往后控制朝局当然更加顺利。 显然,陆慷选择了支持福王,支持福王,相应的当然就是打压衡王了。 而支持衡王的,自然就是苏默背后的苏氏,以及和苏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书院。再究其实质,打压衡王实际上就是遏制天子收回权力的渴望。 衡王和启兴帝的关系众人皆知,一旦启兴帝无后,兄终弟及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到时候,衡王上位,势必会对权臣发起进攻,竭力收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再回过头来看,打压苏默来抽调支持衡王的力量那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而今的苏默在贵州,在湖南,在洛阳,在开封都是立下极大功勋的。对于这样一位有卓越军功、强势背景和厉害手腕的新兴权贵,一旦让其有了功名,甚至有了一甲的荣耀,就连陆慷出手的时候,也要思虑,能否必胜。 如此,王轩才会说出担忧苏默和卢象升的话。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卢象升和苏默身上,最先开口的是卢象升:“言维都不急,你们跟着急什么?” 于是几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苏默身上。 苏默道:“世界上聪明人很多,但这次科举耍聪明,我只能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十九章:揭榜在即状元楼 众人彼此对视,皆是看出了眼中的玩味。 虽说几人彼此都是绝对的铁杆,但苏默一向都是低调的啊。 一旦苏默此次拿到功名,也意味着苏默能够进入朝廷掌握权力了。难不成,正是因此,所以苏默才准备放弃韬光养晦那一套? 燕京城东南,状元楼。 跟着一帮老友在衡王府蹭吃蹭喝完毕后,苏默难得休息了几天。这几天里倒是没人打扰苏默和文思卿温存了,两人就如同小情侣一样游街庙会,游船写诗,作画泛舟十分惬意。 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一个有些文静,却随时都可能暴走乱窜的小姑娘文暮雪。 文暮雪渐渐长大,跟着苏默静了没几天就混熟了,于是内里活泼跳跃的性子重新萌发。大眼睛总是盯着苏默和文思卿,惹得两人也只好装作君子淑女的,连过分点的亲热都不敢有,唯恐带坏了小姑娘。 好在小姑娘虽然活泼,但总有疲倦的时候,于是等小姑娘睡下后,两人这才就开了许多。虽然未尝禁果,却也彼此温存惬意,自不言表。 这样的日子当然是神仙也不换的,只不过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快乐的日子总会让人感觉白驹过隙,瞬息而过。 锁了几个月的贡院终于再次开门了,总监官林荫陪带着入选的试卷和总裁官陈桑进了大内。 然后便是陆相带着几人进入御书房求见天子。 在深宫大内,这是唯一天子能够完全掌控的地方了。也许,这也是陆慷对启兴帝始终心存最后一份忌惮的原因。因为……东西二府,六部两院四寺七佐全部都在皇宫内办公。区别只是分外外朝和内宫罢了,一旦有事,天子掌握的三千御林军随时可以出宫。故而,陆慷更喜欢将国事带进家里,却并不喜欢在大内办公。尽管作为首相,值守政事堂的日子以他最多。 陆慷带着考官入宫,天子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传召入内,天子开始询问春闱之事。 总考官和总监官陈桑、林荫陪自然是一问一答,皆道无碍。 随后,陆慷出言:“请天子揭弥封,开皇榜。” 陈桑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看着弥封一步步被刘评送上启兴帝之手。他仿佛已经看见,对这一届科举大举收获的世阀们对其满意的赞许。然后,转任吏部尚书,冲击齐仁河退位后的副相之位。 患有偏头痛很久的陈桑从未感觉脑袋有过今日这般清醒舒服。病痛折磨许久的他也曾请过太医国手,但也仅仅只能缓解痛楚。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病凡尘俗物无药医。但要治,却也简单的很。 一服清凉散便足够了。 清凉散何物? 位列宰执,天子许起配清凉伞,为宰执殊荣耳。 只有权力,才能让陈桑忘记病痛。也唯有权力,才能拯救陈桑的仕途,不然,光是这副身体,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待机会了。 而今的科举对陈桑而言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显然是被他抓住,运作的最成功的一个礼物。 礼物就是一百五十个进士的名额,接受礼物的人,便是包括陆慷在内的,八大家,晋党,清流,秦党,齐党……乃至将门。 付出这般够分量的礼物,通往宰执的道路上,还有谁敢拦路吗? 陈桑的笑容越发浓郁了,他回顾了所有的细节,无一缺漏。 林荫陪垂着眼睑似睁似闭,陆慷瞄了一眼陈桑的表情,随后便不再说话。御书房内十分安静,燃着的檀香似乎让所有人的心神都静了下来。 启兴帝表情淡淡,拿着刘评地上的金裁刀揭开了弥封。 这是考官们根据糊名誊写朱卷后的编号批阅结果后,由监考官对应列表填入的成绩。也就是说……就连总裁官也无法在弥封揭开前得知前几名的确切结果。 当然,若是总裁官胆子再大一点也许有这待遇。 但眼下陈桑却绝没有。 启兴帝虽然失去权力,但对京师里发生的事情依旧足够了解。失去的权力让其有了更多精力专注于对消息的获取,他渴望抓住机会。 更何况还是科举大比这般重要的事情? 启兴帝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他微微笑了起来,尽管很快就刻意收敛了去。 然后启兴帝继续往下翻,他有几个很另类关注的名字。 启兴帝没有找到想要的,似乎有些感觉到了失望无趣。揭开弥封后的启兴帝将皇榜交给了刘评,稍待,刘评会将皇榜给礼部,让礼部发出去。 春闱之后尽管还有一个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但自从宋代在殿试上黜落了一个张元后,殿试不只排名次不落人的规矩就算定了下来。 至于一甲之位…… 因为先帝在时进的贡士没几个入眼的,故而先帝对于排名次也并不是看重。若是启兴帝在会试名单上找不到自己属意的人选,就算再糟蹋名次也只能徒惹东府难堪,得不偿失。 看着启兴帝的眼神由喜悦转为失望,面无表情的林荫陪看不出什么,但陆慷和陈桑还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尽管只有一会儿。 很快,陈桑最得力的助手,礼部左侍郎朗济就开始准备发榜了。 这位在陈桑离职后将成为礼部老大的老帅哥官运不错,却也很是漂亮地负责着礼部多数的部务,这些没有背景的官员总是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不多的汇报,没有超强的才干,连站住脚的机会都不会有。 在顺天府贡院的辕门外,值守的禁军士卒们已经撤离了大半。几个小吏等候着礼部驰来的快马,一个个眼疾手快腿脚伶俐的闲汉们等在了辕门一处空白栏上,无数人推推嚷嚷,人声鼎沸。 即将张榜的消息比从礼部驰来的快马还要快,从总监官和总裁官进了皇城起,场面顿时就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十分清楚,礼部即将张榜了,皇榜之上,提名者荣华可期。 消息从顺天贡院外爆开,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朝着四周传开。 最终,抵达到苏默这里的时候,他不得不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蜜月。然后在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的挥别中被南华书社的学子们拉进了状元楼。 面对一干同学,未来的同年。苏默一向是十分亲和的,到了状元楼后,当然是老老实实地拱手作揖,连道来晚。 只不过大家显然都很紧张,没谁怪罪苏默来晚:“这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啊?” “总裁官和总监官这会儿掐着时间也才刚进皇城,哪里那么快容易出结果。只不过,嗳,我想想我那策问,没写错字吧……” “就算写错了,那也有你自己誊写一次,朱卷誊写一次!犯糊涂了吧,别紧张。不过,嗨……大家说……” 苏默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屋子人,大家焦急得好像凳子是个火坑一样,站不住,嘴皮子不住闭合,缓解着紧张。 “我看,不如就下棋吧。”苏默一开口,状元楼的掌柜田凯贵便指挥着小厮麻利地摆开了棋局。这状元楼的掌柜祖籍也是湖南人,只不过三代一来,早就落脚燕京了。一口麻溜的京腔,倒是看不出有湘音。他这状元楼也曾经出过一个状元,六个一甲。据说都是在这等消息等到的,酿的状元红更是燕京的一等一的美酒。要不是湖南建身第一次入京科举,他也不会这般大方将状元楼整体都包给了南华书社。 “弈棋?这倒是要足够的时间来研磨啊。听闻苏大才子可是徐学士的高徒,若论下棋,燕京无人可敌徐学士,就是不知道苏大才子得了徐学士几分真传。要是不然,京中米贵居不易,下棋的营生也不好早啊!”就当苏默摆开了棋局的时候,一个颇为放肆的声音传来,数十举子簇拥着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进了状元楼。 众人望去,只见这目光奚落的男子真是陈彦鹏。 其后一帮子举子倒是各省的都有,山西,陕西,京畿河北,甚至连江浙的士子也有不少。 苏默明白,这些大概就是陆氏捧的人了。陆氏要捧起来投靠自己的举子和自己中意的举子,这陈彦鹏,便大抵就是往后统领这些士子的人。 原本陆禅是最合适的领袖,但而今陆禅走了武途,这一届就不能来参合了。 数十举子听了老大发话,当然是要帮腔:“拿不下功名,那就算不得是士大夫。也别以为靠着一点铜臭和首级就妄想为朝中君子,封侯拜相。这一点,诸位可莫忘啊!” “正是如此。尤其是那些所谓才子。说大话可是会闪着舌头的……” 陈彦鹏气势汹汹,其后一帮子扈从更是让其气势大增。尤其是另外一座酒楼上,窗户便满是站满了围观的人。比起人数,占据了数省人望,又有陆氏支持的陈彦鹏当然要超过苏默。眼下这几十号人是小,在外头随时可以跑进来的还有两百号呢。 苏默一阵暗笑,这架势,倒是更要打架一样。 “陈公子看来是真的对甲子科春闱信心满满了,就是不知道陈公子哪里来的如此自信。竟是这么快就把我吃定了,连在下可都不知道我是否真能如你愿,被黜落呢。”苏默一句话说出,实则辛辣讽刺到了极点,在场人都是聪明伶俐的,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在讽刺陈彦鹏舞弊。 陈彦鹏冷笑一声,既然苏默撕破脸皮,他也不必装了:“死鸭子嘴硬。眼下揭榜在即,倒要看看你,今日过后有何颜面居京!” 正此时,楼外忽然想起了喧闹之声。 一个欢呼声响了起来,一名士子兴高采烈地大喊了起来:“甲子会试第二百三十七名,我皇榜登名,金銮面圣!” 这是山西籍的一名士子! 陈彦鹏大笑了起来,但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第二十章:掉包 苏默依旧表情平静,看向陈彦鹏,面容戏谑。 哗啦啦,也不知谁带了头,楼内的举子齐齐跑到了窗子边。唯有苏默坐在棋局前,闫默华跟着陪同。 “捷报湖南衡州府衡山县老爷周国仁,高中甲子会试第一百九十七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湖南永州府东安县老爷杨清,高中甲子会试第一百二二十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湖南长沙府长沙县老爷闫默华,高中甲子会试第八名,金銮殿上面圣!” 嗡嗡嗡…… 陈彦鹏如遭重击,怒看向高兴得跳起来的闫默华……怎么可能,他可是一早就通报了,一定要黜落的苏默贼子的逆党啊! 陈彦鹏心中突兀地生出了极其不妙的感觉。 要知道,这皇榜出来,那可是一下子全部就出来的。不可能礼部还一个个发消息,既然如此,守候在皇榜面前的那些闲人们,怎么可能忘了陈彦鹏? 这可是京中诸多大儒都称赞的北地才子,不说陈彦鹏本身学问足够。就说陈彦鹏的背景,谁不赶着拍他的马屁? 那陈彦鹏的报捷呢? 陈彦鹏回望着身后的一干举子。 此刻,闫默华兴高采烈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连打赏报捷来客都快忘了。还是状元楼的掌柜田凯贵补了缺,掏出一把碎银子就塞进了来客的手里:“多谢捷报,多谢捷报!” “恭喜闫公子,金榜题名,会试第八,高中啊!”田凯贵这恭贺着,声音都带着颤音了。 闫默华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大喊:“中了。那我们南华书社中了多少?周国仁,杨清,都是我南华书社的举子。还有呢,还有呢?” “又中了。南埔,方儒,何华,齐璐珠,苏羽,宋凤初,赵冉雄……到现在,书社中榜已经有十九个了!”苏羽开怀大笑着,下了楼。 此时,又是一报捷来客高喊入状元楼:“捷报湖南宝庆府武冈州老爷萧如意,高中甲子会试第十六名,金銮殿上面圣!” …… 南华书社众学子又是聚集到了一个惊喜满面的举子身边,放松大呼了起来。 此刻,陈彦鹏这才发现。几十个报捷的闲汉都奔了过来,状元楼外他省福建,广东,南直隶,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贵州……等等各个省份都有捷报频传。 但偏生,西北边塞,山西之地竟是到现在只有一个举子中了贡士,而且还是不受陈彦鹏待见的那种! 至于跟在陈彦鹏身边的这些举子,竟是连一个都没有! “我去看皇榜!”一个举子耐不住了,撒腿就跑了出去。 其他几个举子见此,心下那颗颤悠悠的心早也跟着飞了,纷纷跑了出去。哗啦啦的,不过瞬息的时光,跟在陈彦鹏身边的就没有几个举子了。 而此刻,捷报频传下,不仅陈彦鹏的捷报没有,其他跟着的举子也没有。或者说,这一次,湖南籍的举子出奇的容易中榜,但……其他省尤其江浙湖北西南边塞,得到捷报的寥寥无几! 终于,又是一击重磅消息来袭。 “捷报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老爷卢象升,高中甲子会试第三名,金銮殿上面圣!”一个穿着红衣,面色喜庆的报喜客冲进了状元楼。 “卢公子,捷报,捷报啊!” 这报喜客喊了好几阵子,却大家彼此相望,根本没人影。 反倒是站在陈彦鹏身边一个举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报喜客,道:“什么狗屁的卢象升,我路应声呢,山西太原路应声,有没有,有没有?” 报喜客回忆了一遍,苦着脸:“这位公子,我没记住您名字。您自个儿去看看吧,我这没记住。谁是卢公子啊,会试第三,就差一步就是探花郎啊!” 苏默这时候上去,一把推开路应声。手里头一个二十两足色的元宝塞了进去:“建斗在湖南会馆,你啊,来错地方了!拿着,快走吧!” 报喜客有悲有喜,好歹拿到了银子,连忙跑去了。但这会儿,只怕早就被抢走了赏银了。 此刻,那路应声几乎就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了。他可是明白,这些报喜客吃的就是报喜的犯,一个个记性,都是顶尖的。要他说名字不行,但回忆名单,却绝对没问题。既然没路应声,那也就是路应声没上榜…… “由是哉……由是哉……我分明写了的啊!是不是弄错了,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路应声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起来。 咯吱…… 一旁的陈彦鹏五指紧握,心中那抹浓重的不好预感在一步步走向现实…… 苏默可没管他,看着那搞笑的报喜客,苏默也是感到一阵欢乐。 突然,又是一人冲了进来,穿红衣,满身的喜庆。见此,苏默下意识就是掏钱包去了。只是,待在场人看清楚,却是曲溪尖声叫着,大喊道:“报捷报捷,湖南长沙府善化县苏默相公,高中甲子会元,金銮殿上面圣。高中甲子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噗通…… 刚想要出去的陈彦鹏一个不慎,却是被门槛给绊倒了。脸上摔了个灰头土脸,陈彦鹏甚至都顾不得一干惊慌失措的小弟,自个儿就羞愤得满脸血红,捂着头就跑了。 “狠话放早了,那可就是双倍打脸的节奏了……”苏默笑吟吟地看着陈彦鹏仓皇失措的背影。 此刻,整个状元楼内,欢呼声不断响起:“会元,公子会元,公子高中甲子科春闱榜首,这是要连中三元啊!” 接下来的喜讯接连不断,整个南华书社的举子,大半过了科举,尽管多数名次不高,却也绝对算得上是整个京师都极是耀眼的存在了。 南华书社而今人数两百余,却聚集了会试前十名的两个,一个会元,一个第八,其余上榜举子数十,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要知道,在往常,会试前几名历来都是江浙湖北南直隶夺得,就算偶有意外,也多由燕京中人取得。如此而言,湖南能够夺得两位,实属不易。 这里额外要提的是书院,书院虽然地处湖南,也倾向于湖南招收学子。但大部分书院的学子却是来自天南地北,而这个时代官是不允许科举移民的,乡籍在哪里就回哪里考。 对于南华书社而言,苏默顺利夺得会员,社首成功进入前十。这已经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待到卢象升、仇天、王轩、谢世晋也表态要加入南华书社后。整个南华书社瞬间沸腾了起来。 卢象升四人已经听说了苏默完虐陈彦鹏的事情,他这会儿倒是性子宽厚,一个劲地受着诸位学子的问候。大家对这位会试第三的贡士可是颇为好奇。 其他的,谢世晋名列第六,仇天名列二十,王轩名列十三。 这些人都是书院里面的英才,本身在家族里面受的教育就是顶尖,自身天赋更是绝佳。几人的登第倒是不出意外,只不过卢象升能够和苏默一样出人意料得到如此高的名次还是让大家十分惊讶。 至于谢世晋,这位一向容易暴高水准,拿个第六倒是并不意外。 随着这四人小组加入南华书社,南华书社又是多了两个高居前十的猛人。声势由此,更加大振。 当日获得消息,众人自然是一番庆贺。 与此同时,细心人也渐渐观察到了此次科举的微妙。 首先是陈彦鹏为首的山西等边镇士子的大举落败,此次在北地呼声最高,才名最厚的陈彦鹏不仅没有进入前三,更是根本没有上榜。 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了燕京士林。 紧接着就是江浙南直隶,湖北燕京籍的举子突兀地大规模滑落皇榜。以往朝廷科举,人数最多的不是江浙湖广就是山西南直隶,但这一回却是大大滑落,让本来名声不显的湖南大放光彩,就连传统的科举强省福建江西,似乎也跟随者此次东风大振荣光。本次皇榜会试第二就是福建籍举子刘文池,第四则是江西吉安人严川,第五才是南都周辩玄。 如此剧烈的变动当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探查,至于在这一场科举之中全面落败的世阀老西儿们,更是暴跳如雷,声称要苏默好看。 问题迅速被排查了出来。 这一点,在礼部尚书陈桑,掌翰林院事曹乃安走出政事堂的时候被得以印证。当晚,礼部左侍郎朗济出席在衡王府的庆功宴。 这一次,衡王丝毫没有低调,光明正大地要求友人前往。而朗济,则以苏默的长辈身份出席。 自以为找到苏默痛脚的陆氏还没高兴多久就瞬间懵了。 这一次,陈桑想要在如此严密的科举之中为各大世阀预定名额,那是下了很大苦工的。而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关键的,就是这关节。 也就是密约暗号。 科举首重八股,但这一次的陈桑却几次吹风,说要重视一下策问。很快,陈彦鹏就知道了陈桑为何要重视策问。 千辛万苦潜入贡院的陈彦鹏就是想亲口得到此次科举的密约暗号,因为之前总裁官根本没有确定,故而就连陆慷也没有随便施压。反正到时候贡院也能进去…… 就这么的,陈桑出面见了陈彦鹏。但由于旁边还有一个总监官林荫陪,故而陈桑只能见一面就回去,以免事情泄露。 紧接着呢,作为同考官的朗济显然目标就要小很多。这位已经在陈桑手下老老实实听话了十数年的老礼部负责将密约暗号传给陈彦鹏。 得了密约暗号的陈彦鹏当然是兴冲冲地跑出去拉帮结伙,用科举名额来招揽人心。老实说,陈彦鹏至此还是做的不错的。两三百号举子团结在了周围,到时候三分之一的人进了进士,那往后也是一笔极为雄厚的资源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密约暗号竟然会被掉包! 第二十一章:闷亏和殿试 谁都知道,显然这一次苏默偷换了密约暗号,导致所有本该被黑手操纵得以上榜的世阀士子统统落榜。而本来会被针对性打击的举子则靠着密约暗号得以顺利中榜。 但紧接着不甘心的陈彦鹏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被陈桑亲自盯着的苏默会顺理成章成为会元,而本该被陈桑强硬点为会元的陈彦鹏,却连上榜都没有,直接黜落了? 答案实际上已经锁定。 陈桑根本不喜欢那些激进而寓意强烈变革欲望的文章,但这一点陈彦鹏并不知道。他相信了苏默的判断…… 而陈桑尽管向朗济透露了自己的阅卷倾向,朗济却并未告诉陈彦鹏。 于是,拿到了苏默关于京察大计文卷的陈彦鹏同样来了一份激情昂扬,强烈想要变革的策论。甚至,陈彦鹏比苏默还狠。苏默还只是提出一个京察,只是由吏部主持,对在京的京官负责四格八法。但陈彦鹏却直接拉出来了一个都察院联合吏部,全国巡视审查的制度,似乎真打算刷新一下吏治。 看到这样的文章,哪怕之前的写得再好,陈桑也只会瞄一眼然后看也不看地黜落。 反倒是苏默……分外保守,中正平和,语句华丽的一篇文章出炉。正是对了陈彦鹏平日行文的作风…… 看了这样的文章,联想一下文风和密约暗号,陈桑有什么理由不给将其点为会元呢? 二次乌龙吧……得知结果的陈彦鹏掩面泣血…… 陈桑呆呆地行走在皇城里,从政事堂出来后,陈桑整个人都处在恍惚中,他将所有的失败都归结在了朗济的背叛中,但他不知道,从他决意拿天下士子的公平出卖开始,他已经迈出了注定失败的一步。 朗济是苏护旧部的身份,全天下都只有苏默和温志强知晓。朗济的背叛,并不仅仅是苏默的身份,同样也是陈桑自己的原因。 无论如何,陈桑败了。 不仅如此,世阀老西等权贵伸向科举的手也被全部斩断。所有拿了错密约暗号的世阀子弟全部落败,然后换成了苏默南华书社的人。 毫无疑问,至少得到一百名额的苏默在这一站上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而科举的开科,却从来都是天子的权力。 若是天子决意一拖七八年不开科,那么七八年后,这帮子举子就能进入帝国的关键岗位了。 到时候,作为这一届进士的领袖,苏默布局的腾挪转和之地无疑就大了太多。 从皇城里走出来的陈桑显然已经对自己的结局有了预料,随后都察院便有御史上奏弹劾陈桑年老昏聩,贪墨公孥,且子女言行不瑾,乡里为非作歹。 虽然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但这一次这御史倒是拿出了不少陈桑子女在乡为非作歹的证据。 对此,陈桑唯有上表请辞,道是年老体迈,不堪政务乞骸骨。 作为从二品位比巡抚的大员,六部第一大部的部堂请辞虽然一式两份经过东府,但陈桑也有直接对话天子的资格。 对话天子,自然就是剥夺了东府对此次陈桑之事干预的权力。 因为天子以分外迅速的速度同意了陈桑的请辞,并且同意了陈桑在请辞表末尾推荐的礼部左侍郎朗济任职礼部尚书,以及衡王主持科举替代为总裁官。 也许是因为推荐了朗济和衡王的缘故,陈桑在成功辞职后,并没有被剥夺官身,只是颇多非议地在礼部尚书任上致仕。好歹保留住了最后的清誉体面。 就在殿试即将开幕的时候,天子命衡王华言徽为此次科举总裁官,尽管殿试的主考实际上是天子。 在这一连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幻中,衡王终于从沉默中走出,踏入了朝堂的第一步。而这第一步,便是万千读书人莫不眼馋的会试座师之位。 甚至,天子还许华言徽阅卷殿试之权。 殿试就在这样突兀更换主考官的气氛之中开展。 让贡士们颇为安心的是,朝堂十分突兀地换了主考官,却并没有否认这一次科举。尽管民间有非议说是科举有极其严重的舞弊事件,但终究还是在各方的压力下得以平息。 世阀和老西将门们这一次是吃了苦说不出,他们总不能职责苏默通关节密约暗号吧?到时候追查起来,他们预定名额的事情就要暴露。这事儿做起来他们倒是顺溜,但一旦曝光,他们却扛不住。 天下读书人百万,振臂一呼破鞋阵法,秀才们连皇宫大内都敢闯。而且,最关键的一条,这些世阀们对人才的需求是家族满足不了的,甚至一些时候家族里的人只能拖后腿。没了这些读书人的支持,不仅会失去舆论,也会失去政治上的基础。 世阀们尽管掌握了政治经济的特权,但帝国的统治基础在普通士绅。 吃了闷亏的世阀们无力阻挡,只好任由这一局的衡王和苏默开始逆袭。 殿试也叫廷试,在三月十五开始举行。 作为全国科举的最高层,殿试也被赋予了更多严肃神圣的色彩。其考试地点,则放在了紫禁城保和殿。 于是两百八十名进士在殿中侍御史的注视下,由考官引领至保和殿进行复试。 殿试前需要复试,复试完了才叫殿试,地点也在保和殿。相比春闱,殿试在内容上显然要放松许多,只考策问。 起了大清早的贡士们进入紫禁城,从黎明开始进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制策题目,策文不限长短,一般在2000字左右,起收及中间的书写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数限制。殿试在天子的注视下进行,当然也没有必要进行繁琐的反作弊手段。故而,殿试没有誊写糊名制度,在书法上,则特别强调书写必须用正体,即所谓“院体”、“馆阁体”,字要方正、光园、乌黑、体大。从某种角度来看,书法往往比文章重要。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1”、“×”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二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一,称“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传胪。三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二。最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 殿试的试题为: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看到题目,苏默自己都偷笑了。显然,而今帝国烽火四起,朝中高官们加上天子对军略的用心程度大大增加。 而帝国之中,对军略最为了解的,除了苏默还有谁? “军略之要,首在用人。正人心则当重纪律,功赏过罚……” 苏默等贡士老老实实在保和殿里考试,东西二府两长六相集体围观,六部两院四寺七佐等官员离得稍远,远近不同地看着场内一个个士子。 这里包括启兴帝,多数人的目光则落在苏默身上。 对于这位起家湖南,逆袭陆氏的年轻人,多数人的观感是十分复杂的。而今的朝廷上,苏默的敌人显然要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但对于朝廷上这些足够做他叔伯爷爷的人而言,他们的确是第一次才见苏默。 显然,他们有些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清清爽爽,笑容温和,书法俊逸漂亮的男子,竟然如此难搞,悄然间成了所有世阀将门党派的大敌。 因为,随着这一位进入朝廷,新一轮的权力更迭不可避免地进行。而这个时候的苏默才不过二十出头! 一个逆天的年轻人,只要坚持下去,就凭这岁数,他也注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想到这一点,无数人不由感到悲观,然后集体生出了将苏默生生掐死的念头…… 苏默似乎感受到了一大波人怨念恶意的目光,他只是带头对这些大佬温笑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启兴帝,目光清澈,平静无暇。 然后便继续做卷子去了。 金銮殿上的启兴帝对视完毕后,嘀咕了一声: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小伙子,可惜就是大了点…… 垂着头的刘评听到了这声嘀咕,满脸黑线…… 苏默要是再小点,这满城的文武都可以去撞墙了。他们在苏默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立下那么泼天的功劳,就是能不能站在金銮殿上应试,那都两说! 策论不多,对于一帮子从百万士子中层层突围出来的猛人而言并不难。况且,这一届因为苏默做手脚的缘故,那些早早投靠世阀私党却没有真才实干的举子早就被刷了下去,而苏默给了关节的举子,也具是有正常中榜水准的牛人。 故而,两百八十名贡士在保和殿上答卷进度很快。 及至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殿试至此宣告结束。 然后便是考官们开始阅卷,最终由天子裁定名单。按照原本陆慷他们的打算,这会儿就是权臣刷存在感的时候。一个个轮流对天子说,嗯,这个不错,那个颇为有才,这篇文章精妙,那个很是文华出众…… 然后本来就没有中意选项的天子就该撒手撤退,盖章了事了。 但这一回不同,权臣们中意的人选一个都无,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天子中意的。在启兴帝看来,公平选上来有才干的进士,可全都是他的宝啊! 第二十二章:状元苏默 于是这一回大佬们尽皆熄声,任由启兴帝发挥。 及至数日后,深红色的宫墙琉璃瓦外,肃穆的景阳钟响起。 紫禁城午门的三扇正门、两扇东西对开的掖门,同时缓缓开启。两队身穿金色战甲,手持一丈画戟的御林军将卒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除中门外的四个门洞相对而出,立在汉白玉铺成的五条大道旁。 而此时的宫门外,早就站满了身着大红色朝服公服的皇室勋贵,文武百官,以及两百八十位身穿深蓝色罗袍的新科进士。 对于文武百官来说,紫禁城已经是每日都看,甚至看的生厌的一个地方了。只不过里头存在着一位千百年来让天下万民顶礼膜拜的皇帝,存在着帝权国家,整个天下人维系一身的枢纽。 几乎成为信仰的皇权让文武百官一辈子都无法将视线离开紫禁城,这个天下权势最集中的地方。 至于对新科进士而言,紫禁城则是一个更加神圣,更加让人顶礼膜拜的字眼。里面的皇帝是他们效忠的目标,也是千百年来圣人教化下,道义之所在。 忠君忠国,便是士大夫的道义信仰。比起在政治中打滚几十年的朝臣公卿,这些年轻而饱含热情的新科进士显然更加激情澎湃。 所有人似乎沉浸在了这一刻那激动的情绪中,唯有苏默静静地看着紫禁城正门,紫禁城的正门落于燕京城中轴线的南端,正北叫子,正南叫午,因之叫做‘午门’!其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宛如三峦环抱峰突起,气势雄伟无比。 其正面三个门高大无比,最中间一个足有十一丈高,令人叹为观止……这是大华朝皇帝出入禁宫的专用门,擅入者死……但也有两种例外,一是皇后在大婚时可以进一次;二是殿试考中的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 也就是说,接下来,在这同样穿着深蓝色罗袍的士子两百八十名之子中,将有三人得到这全天下读书人心中,志高的殊荣! 无可置疑,这是可以拿来名扬青史,千古存青的荣耀。 苏默就立在人群之中,头戴乌纱进士巾,身穿青边深蓝色广袖罗袍系饰以黑角的青色革带,手持槐木笏板。 这副装扮和所有人都完全一样,但莫名的,新科进士们对这位名列最前的进士不约而同地表示了尊敬。 苏默已经在所有人心中立下了领袖的地位,这是建立在苏默以往功绩,个人品德威望,以及此次群坑世阀权贵以正科举来换取的。 自从会试揭榜后,中榜的两百八十名新科进士彼此走动非常频繁。过了会试,新科进士们彼此尽管依旧以地域亲厚来划分小圈子,但若是有人以同年的名义相邀,则再心性孤傲的人也会尽力赶去。 殿试过后,朝廷便会分配各路新科进士进入官场。 其中一甲三人立即授职 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即俗称的“点翰林”,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即将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们难免会心有担忧,躁动不平。比起往届的进士而言,这一届几乎没有世阀派系背景的,也就是说,这些基本上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上榜的。虽然不代表其中有些人家族依旧有背景。但对于多数新科进士而言,未来的官场生活依旧是未知。 面对一大群手段老练,心性城府深重的同僚前辈,大佬相公。想要存活下来乃至出人头地,无疑是一个高技术,高心理压力,高水平的活儿。 而其中有一点特别关键,那便是团结。 官场之中,最靠谱的未必是亲情血缘。父子反目,兄弟倪墙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师生之间,同年朋友之间反目的却每出现一个都将震动朝堂,为所有人侧目。 前者毕竟只是血缘关系,后者,却大多都是利益联结,彼此同盟。 对于新科进士而言,在没有比同年关系更值得用心努力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往后自己混不出头,同年们也能彼此取暖,互相帮助,不至于被财大势雄的私党世阀所欺辱。 在甲子科中,苏默无疑是最合适的领袖人选,也是最富有魅力,团结人心的人选。对这一点,苏默当仁不让,也从未让过。 南华书社一系列的表现再明显不过,苏氏偶露峥嵘让陈彦鹏等后门举子灰头土脸,不只是一个人看到。 正当苏默想的入神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嗓子吼了出来:“吉时到。百官率贡生觐见!” 所有人集体噤声。文武百官由左侧门入宫,皇室贵戚则从右侧门进入。平时左右掖门不开,只不过眼下启兴帝在金銮殿举行大典,众人这才由左右掖门入宫。 苏默走在最前,领着一帮子两眼一抹黑的呆头鹅入宫。苏默的前世倒是往返过几次故宫,对这里……算是新科进士里最熟悉的了。 过了幽深的门洞后,直走往前又过了紫禁城的另外一道宫门,奉天门。 到了这里,便可以看到白玉栏杆,雕龙画柱,无比宽大可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了。 广场尽头,足足高达十一丈,如有万丈光辉的宫殿。这是紫禁城最雄伟壮丽的建筑——奉天殿。 长宽比例五比一的奉天殿昭示着皇权,拱托着皇权的建筑,似乎要用最震撼的方式给进入权力场的雏们引入皇权至高无上的概念。 只可惜,看多了百丈高楼的苏默连瞧着新鲜的劲儿都没有。这地方,肃穆得要死,可劲的无聊。还真没什么震撼的…… 淡定的苏默感染了一众新科进士,事实上,皇帝大权旁落的传闻早就不止于高层了。没有权力的皇室可以给人尊敬和信仰,却无法让人畏惧和服从。 而此时的奉天殿前,已经林立着手持金瓜、宝顶、旗幡等各种各样象征性多过实用性的武器的御林军金甲卫士,在檐下还有装备黄钟大吕等全套乐器的宫廷乐队,这叫卤簿法驾,乃是典礼仪式不可缺少的仪仗队、警卫队、军乐队……【这一段为资料复制……勿怪】 此时,乐声想起。总是精力充沛,气场强大的大华首相陆慷从殿中走出,手中拿着一卷黄策,随后,立于殿前。面对殿下无数人头,和一颗颗肃穆的脑袋,眼中异色闪过,陆慷清了清嗓子:“诸位贡生听宣。” 一干未来的新科进士们都提足了精神,神色各异地盯着陆慷,只见他打开金册朗声读道:“……皇恩浩荡、开科取士,为国抡才,出身莫问。今启兴四年甲子科殿试结束,由陛下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九十三,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八十四,如下……” 全场鸦雀无声,陆慷似乎有点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此刻,就连一向给他带来无数麻烦的苏默也不由噤声。 顿了一顿,陆慷的表情有些怪异,过了稍许才打破这有些窒息的静谧:“一甲第一名……苏默!” 于此同时,两边的御林军将卒便接力般地大喊道:“一甲第一名,贡生苏默觐见……”一时间,整个奉天殿前,都回荡着同一句话。 齐刷刷地,所有人看向了位列进士队列最前的苏默。 苏默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他在进入权力场,他也将主导权力场 他曾经是棋子,现在一步步变为可以操控棋局的下棋人…… 恍然如梦,一时间让苏默有些呆了。见此,负责引导的官员倒是好脾性,他也见到了太多惊喜到惊呆的进士:“状元郎,随下官入殿谢恩吧。” 苏默这才回过神来,温笑着朝着引导的官员颔首行礼。随后,一举一动再标准不过地进了金銮殿。 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中,苏默三叩九拜,山呼万岁。最后在左班正六品的地方站定。 此刻,精力充沛的陆慷继续唱道:“一甲第二名,刘文池。” 苏默望了一眼,刘文池的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给惊呆了。然后又由引导官唤醒,这才得以赶忙入殿。 只不过,比起苏默的沉静从容,刘文池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其实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经历这样的事,除了苏默这种心性阅历都是金手指开挂的,能站稳了没丢脸就很不错了。 此刻,唱名继续。 陆慷:“一甲第三名,卢象升。” 受了前两位托福,卢象升就要有准备许多。尽管身上还是激动得颤抖,表面却还是颇为镇定…… 两人位列正七品级站定。 然后陆慷继续唱名:“二甲第一名,谢世晋!” “二甲第二名,严川。” “二甲第三名,闫默华。” …… …… “二甲第九十三名,方儒。” 一众二甲进士跟随入殿,就算精力充沛的陆慷也有些吃不消,换三甲的时候好歹喘了口气,目送着一帮二甲士子入殿,叩谢隆恩。 “三甲第一名,何华……” “三甲一百八十四名,庞子桓。” …… 又是一百多号人,陆慷到这已经没了好气色了,喘气不停。不过三甲同进士倒是不必入殿,叩谢隆恩便可。 唱名完毕后,乐声奏起。 百官勋贵三叩九拜,最后由启兴帝赐下‘大金榜’,交由礼部悬挂于午门外三日。乐队奏中和显平之章。礼成,皇帝乘舆还宫。 至此,这一轮的科举终于告一段落。 而苏默,则成了全天下注目的目标。无他,苏默一人,竟是得了连中三元的荣耀! 第二十三章:御街夸官 要不是因为苏默书院的身份,没有参加过童生试,府试,院试。只怕苏默还能来再来一个三元。 饶是如此,连中三元的荣耀已经可以说是读书人眼中的传奇了。 对抗陆氏后参加乡试,由天子钦定为解元。随后进入春闱,在世阀权贵的暗箱操作下成功逆转,独得会元。而今,又在殿试上成功获得状元的身份。 无论是即将获得行走天子御道的资格,还是连中三元的荣耀,苏默以此足可在天下人面前夸耀一生。 而且,更加让人震惊的或许还有苏默的年纪。 为了避免给人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苏默一直以来都试图用老成的打扮和沉稳的气质来转移众人对其年轻的注意。 而实际上,苏默现在才刚刚十九周岁零七个月。 这意味着苏默成了本朝之中,最为年轻的状元。最近的一个是国初时的费宏,这位最终登上首相之位的年轻状元在二十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刷新了之前的距离,并一直保持到现在才被苏默超越。 一些大臣默默地看着苏默这个小年轻,看着其在金銮殿上从容自如的气度,心下不由叹服。苏默这个记录,只怕没有谁在能超越了吧。国朝毕竟不是前宋,那会儿逆天的英才一波波地出,而且前宋的科举制度显然没有现在这么严谨,成熟。 位列文班的苏默、刘文池以及卢象升三人很快就有人找了上来。 一甲不同于其他二甲三甲,这是可以朝廷当场授官的。对此,在大殿上的华言徽朝着苏默眨巴了一下眼睛,苏默受到了一个示意,心中有种微妙的预感。 预感似乎没有奏效,鸿胪寺的少卿侯原领着两个鸿胪寺丞引领着三人到了偏殿:“新科郎们,在此更衣吧。” 此刻的偏厅已经有三个用彩帛围了起来的简易更衣室,一个个面容秀丽,身段曼妙的宫女撑着彩帛。 苏默,刘文池,卢象升各自被带了进去。负责引领苏默的,显然就是鸿胪寺少卿侯原。苏默感觉到,侯原面对自己显得有些拘束和畏惧。至于原因,苏默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鸿胪寺的配置是一个鸿胪寺卿,鸿胪寺少卿,丞,主簿…… 配置显然是单人的,也就是说按理应该只有一个鸿胪寺少卿。既然眼下占据此位的鸿胪寺少卿是侯原,那之前那一位穆帆去了哪里,就不言而喻了。总之不会是好事…… 撇去这点遐想,苏默在一个个小美眉宫女的侍奉下被扒光了…… 脱得只剩下一身裤衩,然后棉布制的单衣便成了白绸。在法律上,非官人不得衣丝绸。尽管这一条在现实里几百年都没人当回事了,但新科进士们换上白绸单衣,便意味着他们进入了官人的序列。 然后,代表新科进士的深蓝色进士袍便成了赤罗青缘的圆领朝服。 这几位,已然是大华官人了。 随后刘文池和卢象升的腰带从普通皮革变成了光素银带……头上腰间还戴了朵花。 虽然感觉簪花状元帽有些怪怪的,不过苏默还是在小美眉轻柔的双手下表示了服从。 及至看到刘文池和卢象升也是各自一朵花的苏默,苏默这才稍稍平衡了点。国朝以左为尊,榜眼别花在左,探花别花在右。 重新回来的时候,三鼎甲就在大殿里觐见皇帝,三叩九拜。 最后又朝着东西二府等高官行礼,然后才在华言徽,文国权以及徐天放送到了午门。原本这个戏码是东府三位相公要的,但苏默连中三元后,陆慷就再也没提过这一茬。最后变成了华言徽三人。 华言徽三人带着三鼎甲到午门的时候,朗济便接力棒一样地接过了三人。接下来,就是著名的御街夸官了。 朗济送三人到那十分震撼人心的承天门正门,然后,三人行走在只有天子才能走的御道上,其余进士则在左侧门出去。 三人行走在紫禁城中,自然是万千感慨凝聚一心。 苏默居中,刘文池居左,卢象升居右。 三人走在御道上,天下人目光尽皆侧目。苏默气场依旧强大,从容不迫,彷佛做什么都胸有成足一样。 和苏默不大熟的刘文池看着苏默的背影,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子敬畏的念头。就是这个年轻人,数次挽救了帝国的局势,一个他想想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人物。好在,他们是同年。如无意外,他们的关系当是亲近而又好的。 想到这里,刘文池莫名地放松了一下。 “跟上,就要游街了。”卢象升轻声道。 刘文池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跟不上步伐了,连忙跟上,感激地看了卢象升一眼。 直到了承天门,这里已经搭起了一座席棚,里头高高挂着天子所言的进士大金榜。此刻,顺天府尹以及大兴、宛平两县县令则分别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两匹马具是血统优良,肤色银白没有杂毛的骏马。骏马上挂红披彩,十分漂亮。 顺天府尹吴芮看着苏默,面带温笑。苏默对这位年事已高的顺天府尹也是颇为尊敬,在帝京这处情势复杂的地方为地方官,差不多是全天下最辛苦的地方官了。但这位老人却能够在此长久为任,且手腕圆滑,处事公正地处理帝京政务。这无疑是富有极高水平和极佳心性的。而且,如无意外,现任的顺天府少尹周辽将会在不久后接替这位年老体衰的前辈。而周辽,就是那日衡王大婚时亲自道贺的顺天府少尹。 对于苏默的恭敬姿态,吴芮倒是颇为赞赏。这位论起能量,这位可是和东西二府里的那些相公有的一拼。 “状元郎,我为你换花披红!”吴芮声音中气十足,苏默顺从地让吴芮将头上的红花换成了金花,这别扭可就更甚了。 紧接着,吴芮又为苏默披上了十字红带,看起来倒是喜气洋洋得紧。 而一旁的两位县令也是如法炮制,最后,吴芮将马鞭给苏默,两个县令也跟着递过去马鞭。 待吴芮再要扶他上马的时候,苏默连道不敢,熟练地翻身上马了。反倒是刘文池有些惴惴,他可不会骑马。至于卢象升,那马术精湛可论进士第一。 三人上马后,后头还有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的旗帜高高飘扬。至于什么绿扇红伞,铜锣等乐器,更是大吹大擂。这是苏默的装扮,其后还有榜眼和探花的装扮。 如此热热闹闹的过程中,队伍就这么出了承天门,上了长安街。 气氛由肃穆顿时变味了热闹,值守京师的武卒们维持着秩序。看到三鼎甲出来的京师百姓却是齐齐呼喝欢呼了起来。 已然有不少人听闻了,这一次科举,可谓是百年来最为公平的科举。同样,这一届的进士质量,也绝对是值得所有人欢呼的质量。 更不用说,科举制度保证了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翻身做主的机会,一个个由此登科的进士,是最合适不过的励志故事。 至于苏默这位少年英雄的传奇人物,更是不知在京师传扬了多少遍。 谁能不知那“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激励。 谁能不闻那“人生自古如初见”的感怀。 谁能不识那“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旷达豪迈? 无论励志还是本身见到英雄人物的激动,乃至对这一科进士们的追捧。所有人看到新科进士出来后,都不由发出了嘴洪亮的欢呼。 御街夸官开始了! 三位天之骄子受着满城百姓的尖叫痴狂,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日看遍长安花。 如此一诗,再切题不过。 爆竹声中,夸官的队伍从左长安门出。而除了三鼎甲外的进士们则被引领代入了礼部衙署,准备琼林宴。 而三鼎甲们则要继续经过兵部衙署游街到吏部衙署进去,在文选司、求贤科内地奎星堂上香。礼毕。复骑马出前门。在观音庙、关帝庙行香。然后才回到礼部衙门。此时除了本科同年外。历科鼎甲诸君。齐在衙门前。衣冠济楚。恭迎贵。三人向诸位前辈各施三揖。然后至正堂中分次序而坐。御赐琼林宴开始了。 稍坐敬酒之后,诸位前辈起身言别,苏默率众同年恭送出去,回来后佳肴罗列,锣鼓喧热,正是荣华尽享之时。 下午时分,苏默又率领一众同年,在礼部恭候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等等,所有在进士路上为他们服务的官人们,拜谢拜谢再拜谢,然后是更盛大的筵席,一直到三更天才散。 一夜宿醉后的新科进士们在第二日清晨,用着极大的毅力再次爬起来。 而今的日子显然是要痛并快乐起来了,尽管未来官场道路十分美好。但他们现在却需要继续学习礼节,然后接受天子怎样股的朝服、冠带、进士宝册。 写完这些,谢了天子恩赐。还得由苏默代表同年上表谢恩,又是一堆辞藻华丽的文辞。虽然拿不到苏默,但显然是没法偷懒。 搞完这些,还得跑去孔子那边谢礼。 第二十四章:苏翰林 这套礼节极为复杂,因为孔庙里不只有孔夫子,还有配享的四圣十二哲,以及在东西庑内的六十二位先儒。所以除了要跪‘至圣孔子’的神位之外,还要依次跪‘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以及被老朱撵出去又请回来的‘亚圣孟子’,还要把东西十二哲、六十二儒的神位拜一遍,礼节各不相同,顺序更不能错。 搞完这,还没完。 不过好在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也就是在孔庙隔壁的国子监,立进士碑。 所谓进士碑也就是在一丈高,卷文装饰的地基上,工部用一块大理石用篆体写“赐进士题名记”。正面分两部分,上部为皇帝诰示申大华开科取士的用意以及当日传胪的一大堆溢美之词,下部则为本科四百进士名录……每一位进士的姓名籍贯,都按照名次整齐的刻于石碑之上,密密麻麻,不贴着仔细看看不清。 到了这,才终于算是消停了点。接下下来,就可以正式进入官场……嗯,也就是分配工作了。 一堆雏儿们,即将进入残酷的权力场。 浅云小筑。 这里作为苏默的居所,在苏默未登科之前就络绎不绝有想要拜访一下苏默这位传奇人物的士子,皇室公卿,文武勋贵,乃至想和苏氏搭线的北地巨富豪绅。 一般的情况下,对于上门拜访的人苏默都是婉言谢绝。不然,苏默当初对一帮子同年也不会说,不用通传,直接入内了。因为那些想要拜访,或者想要邀请苏默出去的人连通传都要排队。 只不过,随着苏默登科状元后,一时间浅云小筑来拜访的人倒是突然少了,一天能见的也就是一些同年同乡,或者有交情的士子。 对此,苏默表现得很淡然。 随手丢开一封请柬,面对巧笑倩兮的文思卿,苏默(“文)当然是(“人)没有丝毫掩(“书)饰地表示自(“屋)己的不开心。也只有在这样亲密的人面前苏默才会如此放开自我,不留丝毫掩饰和城府。只不过,有时候苏默也会怀念之前和衣颜徽袒露心扉的时候,只不过衣颜徽已经很少出现了,现在有的只是衡王。 衡王现在的处境颇为不错,甲子年春闱可以说是十分成功的,最后摘了桃子的华言徽更是借此博取了政治资本。而新近一个重磅消息更是让朝堂为此着实震荡了几下…… 华言徽成为了新任皇城司中郎将…… 前宋有过皇城司,大华初期也曾经在西府建立过细作机构,将前宋的皇城司继承了下来。到最后,文官们处于天生的对特务的敏感,生生将其扑杀。 时隔百年,无人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突然重开这个职司。 文官们对此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的反应却绝对不慢。尽管文官们无法从法理上说无法干涉皇城司这样一个宫内人事任命,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再说了,文官们什么时候又讲理过?就算是宫内天子唯一还有权限的地方,他们也绝对敢摸一摸天子的床底下是否藏了威胁他们的贼子! 朝中即将爆发的斗争让苏默有些心烦,这一点不在于文官的强大。而是在于华言徽的态度…… 这一次,他没有找苏默商量。 尽管这几天苏默作为新科状元带领新科进士们忙这忙那,但这并不是华言徽不找苏默商量的原因。只要华言徽说,苏默就算再劳累也会去帮忙。 但显然,华言徽这一次没有麻烦苏默…… 没有麻烦,本身对苏默而言就是意味着一个新麻烦的产生。 摇摇头,苏默竭力将这个念头去掉。 作为状元,他与榜眼刘文池,探花卢象升已经有了确定的归属。这是大华科举数百年来不易的规矩——翰林院。 苏默是翰林院编撰,榜眼和探花则是翰林院编修。 大概就是让两人进入翰林院这样的文学词林机构修书读书写书看书……看起来像是清闲到没事干的职位,但实际上不然。 翰林院位置独特,其分量也十分足够。 六部两院,虽然六部在前,但论起清贵,翰林院还要超出都察院。都察院如何清贵强悍的一个部门,为何还要低于翰林院? 翰林院自从唐时设立,初时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但自唐玄宗后,翰林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学士,供职于翰林学士院,一种是翰林供奉,供职于翰林院。翰林学士担当起草诏书的职责,翰林供奉则无甚实权。晚唐以后,翰林学士院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在院任职与曾经任职者,被称为翰林官,简称翰林。宋朝后成为正式官职,翰林学士负有起草诏书之责,并与科举接轨。华朝这里则成为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地位清贵,可以说非翰林不得入相,历代首相具是有翰林经历的,其余副相更是极少有非翰林者。 同时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优越。入选翰林院被称为“点翰林”,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而且,在翰林院当然不可能只让你钻入书堆里去。 在这地方,大部分事务都是起草诏书,这样可以让你以帝国高层的角度全面接触帝国政务。 同样,作为翰林还能往天下各个衙署里跑,只要你喜欢。甚至还可以亲自跑去历练一下,同时,翰林也是科举时出考官最多的。到时候积累人脉,储备声望,都是极佳的选择。 可以说这是古代最顶尖的学历,比后世的博士后还强悍。【博士后不是学历】 “是去翰林院不舒心?”文思卿声音轻轻柔柔的,在耳边划开,十分舒服。 苏默点点头:“还有殿下那里,我有些不安。” 文思卿明白了。显然,随着衡王进入官场,一场新的权力斗争不可避免地即将展开。但这个时候,作为衡王阵营的核心主力成员,苏默甚至连衡王心里的具体打算都没有! 这不仅让苏默有种被遗忘,或者说刻意无视的担忧和愤怒。 “乱想这么多做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安歇了下,外间俗事就莫再操心了。”文思卿柔声道:“我做了点小糕点,这就让人端过来。再过些时日,爹爹说要你过府一趟……” 说着后面,苏默顿时就明白了起来,大笑着,卖力吃起了文思卿的糕点。只不过院内石凳下,苏默双脚却有些不乖地勾搭着文思卿的小脚,惹得文思卿又羞又怒,却又是心安苏默这个反应。 苏默连中三元,身后又有苏氏这样庞大强悍的家族。尽管新兴,却已经无人忽视。 看一个人的成就,也许可以通过他的敌人来分辨。而今苏默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州府一级的弱者了,甚至自从河南一役后,省一级的敌人苏默已经不再入眼。 他的敌人是陆慷,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 这样的苏默,已经不能用优秀来形容了。 他已经足够逆天,故而这会儿的文思卿却有些担忧。他可是知道燕京里不知道多少世家名媛想着加入苏氏,这样一个超级大号的钻石王老五,谁能不注意呢? 也不看看御街夸官时,那些疯狂少女的呼号。 苏默用力吃着糕点,尽管他都足足吃了三人份一整天的量,撑了都依旧在吃,脚下不停地缠绵,也不管文思卿怎么用力踩着,他只是紧紧缠住。 这一幕让文思卿的心都化了,她感受着十足的温暖,好似时间都静止了。 但……似乎有一条定律。 美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华言徽再一次不怀好意地打断了苏默的蜜月。 “言维……这一次我打算给你一点惊喜,就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华言徽促狭洪亮的声音惊到了这对小情侣。 随后本来还想说点调皮话的华言徽就看到了苏默满头黑线。 华言徽讪笑着朝着文思卿的背影做拱手礼,苏默咬着牙:“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别怪我立马登门去找王妃,说你在长沙府养了十八个外室!” “你还真敢喊……”华言徽瞪大了眼睛,不过还是在苏默杀人的目光下投降了:“好吧好吧,这一回……是我理亏了。不过,这一次我的确给你带来了好消息。翰林院编撰虽然清贵,但也不好受吧。” 苏默细细眯起了眼睛,脸上微笑渐浓,华言徽干咳一声,他知道这是苏默暴走的前奏。于是收齐了卖弄的心思,直接道:“我为你争取到了节制天津卫军政的职司。” “是天津卫开埠,还是辽东有战事?”苏默瞬间反应了过来。 华言徽颔首:“不错。你知道的,仇天、谢世晋他们手中都有不错的船队。而你在长沙,岳阳,衡王都十分重视水运。” 苏默继续听华言徽说。 华言徽便道:“当然,的确还有辽东的事情。这是一个局……一个超大,却我们也就毫无退路的……绝杀局。” “他们最近有什么动作?”苏默有些惊讶,他不知道陆慷又干了什么,竟然让天子和衡王如此紧张。 华言徽愤恨地道:“陈谷涵命陆禅亲信部将陆房调为紫荆关守将,兵马一万三!” “又,陆禅道建奴意图从居庸关犯我大华。奏请许其增兵……朝廷对此,恐怕不会反对!” 苏默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十五章:天下大势 “翰林院内人历来都有历练政务的传统。既然如此,此次便让你去节制天津卫!我知道苏氏之能,也知道你的本事。一年的时间,我希望你给我训练十万兵马,这是帝国平定天下的基础!”华言徽定定地望着苏默,目光锐利到了极点,甚至让苏默感觉有点要刺伤了。 苏默目光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十分明白十万大军的意义。十万大军现在能够平定北地,日后以这十万大军的将领,军官扩充成百万大军,麾下将帅驻扎天下的时候,那更是一个分外雄厚的资本。只要领了这十万大军的统帅,苏默日后等于就是门生故旧,遍布华朝每一个角落了,无论军政。 但这并不是主要,也不是苏默考虑的主要。 而今帝国手中,兵马不止百万。边军就有超过三十万的正规军,尽管只是在兵册上。至于卫所兵,更是超过百万,天下两百多个卫所,而一个卫差不多就有五千多兵马。尽管也都是兵册上…… 算实际的,能够拉出来打仗用命的。帝国在四川,在贵州合计大约有十万主力。其中四川官军不计所部陆禅三万兵马,还有张正蓬所部的四川官军还有两万余人的主力,一万四五的新兵,以及一万出头的土兵精锐【秦氏白杆兵等土司土兵】。 贵州这边原本有王三善所部三万余兵马,以及湘军一万余人。只不过王三善生了大病,后勤又乏力,而今兵马不过两万余,倒是湘军后勤强劲,新兵锻炼出色,兵马越打越多两万余。 西南这边帝国有十万大军可以说是有战斗力的,除此之外,不算成分复杂的九边军镇体系。还有就是在河南的兵马了,也就是湘军骨干拉起来的洛阳军,靠着板甲强弩一战成名的洛阳军得了河南地的税源后维持在了五万人的兵马。 河南的兵马没有跟随衡王北上,尽管衡王只是带了三千护军驻扎城外,但谁都知道衡王是结结实实地掌握着五万人的武力。 故而,对于紫荆关的陆房所部驻军一万余人,华言徽的反应十分敏感。 那不仅是山西进入京畿的太行八径之一,更是随时可以前出南下卡住河南北上派兵的要害。 而今的陆禅得了大同镇总兵的头衔后,不差钱的陆氏大力扩军,收拢了大同镇散兵又训练了一批新兵。而今兵马已经达到了六万之巨,再加上宣大总督陈谷涵经营北地数十年,其兵马达到十万之巨,其中骑军两万,而且都是有战斗力的! 这样一批精兵放在山西,南下可入中原,东去可至京畿。可以说,联合了山西陈家的陆慷弥补了最大的短板,抵消了帝党华言徽和苏默取得中原,安置兵马的优势。 但……但两方都使出武力做斗争的时候,也同样意味着……斗争已经开始变得激烈。随时都会变成白热化的短兵相接…… 这个时候,华言徽让苏默主持天津卫大练兵,先不说人力物力财力能否得到支持,就说……单单以此将引起的震荡,那也足够让所有人侧目。 十万大军啊,就在天津这么近的地方。短短不过两百八十里的距离,骑军急行军四日可至。若是全军集结,迅速奔袭,十天的时间内燕京城内就能进入十万大军。 无论是比起紫荆关到燕京,还是比起居庸关到燕京,时间上都迅速拉短了一辈。 至于练兵之法,苏默倒是真的有心得。真要不管不顾地迅速练兵,从河南抽调大批基层军官过来就能搭起一个十万新军的架子,到时候缓缓扩充,甚至轮流进入辽地,北地练兵,都完成可以加速新军成型。 “这般针锋相对,是不是太过尖锐了?”苏默问道,他没有去问掌握十万大军带来的影响。掌控天下兵马,那是祸不是福。 华言徽似乎有些稍稍愣神,随后才道:“不妨事,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更何况我们一直做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放心吧,陛下已经做好决断了。” 苏默颔首:“那好吧。那你也推荐几个副将过来给我打打下手,天津卫有河海港口优势,南可接京杭大运河,东可连通大海。又有北地人望汇聚,给我几年时间。我能打造出一个不亚于济宁的北地旺都。再者,我为翰林院编撰,文官才是我的正途,至于练兵事宜,我会主持,但……恐怕不会有太多精力去具体操作了。” 济宁因为京杭大运河的缘故是北地少有和苏州扬州并肩的繁华都会,苏默说要将一个破旧的军事基地打造成大都会,这份胆量,就足够让朝中人为之震惊。 听此,华言徽表示理解:“那好。那就让卢象升督军吧,到时候从河南选几个过去帮你!” 苏默应下。 说到这里,华言徽笑笑,道:“我的新职司也算开展起来了,皇城司人手扩张已经探查到了很多地方。现在每天想要清闲下来,可不容易。” “正事要紧,殿下还是早些回衙署吧。”苏默回复。 华言徽揽了揽苏默的肩膀,道:“那就不打扰你和弟妹恩爱了,哈哈……” 苏默轻笑着,听了华言徽这话,反倒是感觉心下透着热络劲了。 接下来朝廷的变动果然如华言徽所言那般开始运转,得到皇城司职司,又收获了一季新科进士座师身份的华言徽在燕京十分活跃。皇城司几次逮到京中豪门子弟为非作歹的事情,捉住了不少人的痛脚,更是让顺天府头疼的时候,也让京中豪门迅速对这位亲王建立起了新的认识。 及至苏默再次结束清闲的时候,他就要开始跑去吏部报道了。 礼部左侍郎高秀文接待了苏默等甲子新科进士。 按说,新科进士们是天子骄子。朝廷甚至有副相亲自过来接待的例子,一般章程也都是吏部尚书董新舒来此,但谁都知道陆慷不待见苏默。于是董新舒恰巧忙于政务,将事情委托给了高秀文。 高秀文是老资格老资历,迎接新科进士倒也不算失礼。 对于这个小小的细节苏默没有在意,他的前程已经定了下来。对待这一科新科进士,天子表现出了罕见的强硬。 “状元苏默,授翰林院编撰,历事……天津卫同知,监军天津卫?”高秀文打开诏书,这份由天子口述,翰林院侍读学士徐天放书写的诏书基本上内容已定。谁都知道三鼎甲是固定授职的,但今天,高秀文念着念着,却不由发出了质疑的疑问,好在高秀文也是老资格了,立马恢复正常,念完了下面:“节制……天津军政事务。” 苏默上前:“谢圣上隆恩……” 说着面北而拜,然后苏默接过诏书。诏书上只说了苏默节制天津文武军政,却并没有说十万新军的编练计划。苏默清楚,无论是启兴帝和华言徽,都考虑到了朝廷的反应。强硬推动苏默掌握天津卫他们可以做到,但再想要以朝廷的名义推动十万新军编练计划,几无可能。 十万大军,光是每月粮饷就需要粮米油烟肉菜十万石,军饷五万两不止。编练一年,军费支出就要往两百万两走。这还是十分节俭的用了,但按照苏默那大手大脚,保障伙食高强度训练的法子,训练进度是有了,军饷却绝对会继续飙升。一个两百万两,充其量只是打底。 就这么简单一算,十万大军的编练计划根本不可能被朝廷通过。 无他,不说兵部西府支不支持,也不说近在咫尺的辽镇边军会不会歪腻。就说最关键的钱粮一字就能卡住。 作为陆氏经营最深,也是最为铁杆的户部。想要从这里头掏银子,苏默想想就感觉绝望。户部应该还有点银子,毕竟陆慷治下别的或许不成,搜刮民财的本事却是一流。想想当初户部新税收政策下达的时候,作为陆氏铁杆的河南巡抚陆宗预强力推行。结果惹得百万流民起义,河南税赋重镇被摧垮一空,现在反而要中枢填补。 既然朝廷这里通过不了,天子那边应该就要做另外一条道了。苏默静静想着,按下了这一头。 高秀文深深看了苏默一眼,没有说话。苏默谦逊地回礼,只是目光之中,丝毫低人一等之感。 感叹了一声后生可畏,高秀文继续主持。 刘文池顺理成章成了翰林院编修,卢象升也是…… 但念到卢象升的时候,高秀文还是微微顿了一会儿。无他,卢象升也是要去天津,整理天津卫卫所,编练新军。 新军军额为三个卫一万五,军费直接走内库,编制以皇室禁军论。 这一条出来,高秀文眼睛都眯了起来。 只不过高秀文很快就摇了摇头,他已经老了,不愿意和陆慷冲突,却也更不愿意卷入朝中大事。 于是高秀文对一帮子新科进士道:“此次科举完毕。三鼎甲入职翰林院,尔等却需要参加朝考,视尔等朝考成绩,参考殿试成绩。然后予以具体分配到都察院御史,六部主事,或者天下府县。好了,诸位,准备随我过去朝考吧。” 说着,苏默三人朝着二甲三甲的同年们一礼。 以祝福的目光拜别了众人,苏默便开始准备上任天津卫了。 同样,苏默的去处也震惊了朝堂。所有人纷纷暗自猜测着这一次燕京即将到来的变动。谁都看得出,苏默去天津卫全面主持军政和卢象升去天津练兵,这都是对陆禅、陆房调兵入燕京的强硬反击。 朝中人纷纷察觉到了一个信息…… 帝党尽管微弱,却已经抓住了科举的机会开始崛起。而世阀们却因为苏默的巨大成功而反应束手束脚,每每对帝党动作,却总是被苏默关键时刻逆袭,比如河南一役,开封府就被世阀们坑得不轻。 如此一来,众人似乎能够看到……整个两派的走势就是微末起家的帝党不断上升,而,世阀却日渐衰落。 如此……是否就彰显着皇权回归,将成为这历史大势? “天下大势,如江海滔滔,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所有人不由斟酌起了苏默来京时的话语。 第二十六章:立储风暴 帝国的政治中心是燕京,当年迫于形势不得不北上倾国之力抵抗蒙元的华朝夺取了元朝都城后,便以燕京为首都,以南京为陪都。于是帝国行政版图为两京十三省,当然,现在两湖分立就变成了两京十四省。 燕京是北地第一大都会,同样也是政治中心。 而燕京城内的中心,当然要数城市最中心轴的紫禁城。 皇城内屋舍万千,除了大内后宫的天子寝宫外,便是外朝东西二府,六部两院四寺七佐的衙署。 在大华门,东西两侧有高墙相连,在两堵墙的北面各有廊房110间,夹御道而建。廊房向北直延伸至天安门的南边,又东、西折各建34间,分别接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这些廊房皆连檐通脊,称“千步廊”,在承天门和大华门之间围成了一个T字型广场,这个广场称为皇城“外郛”。 千步廊两侧,左(东)文右(西)武,中央各部衙署分列东西。 大华的千步廊东侧是东府政事堂,礼部、吏部、户部以及宗人府、兵部、工部、鸿胪寺、钦天监等,衙署建筑均坐东朝西;西侧是西府枢密院、太常寺、通政使司等,衙署建筑均坐西朝东。 作为帝国最权重的监察机构,与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的都察院的官署则和刑部、大理寺的官署挤在一起,被人称为司法街。 都察院是帝国最重要的监察机构,同样,论及台谏,则不得不提六科给事中。 坐落在端门至午门处的御道两旁的有百间朝房,是六科垣舍,也称六科廊,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给事中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国朝置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稽察六部百司。凡皇帝命令,如有不便,给事中可驳正缴还,称科参。国朝虽无门下省,却独存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谓之科参。六部之官无敢抗科参而自行者,故给事中之品卑而权特重。” 虽然科参和都察院互不统属,却彼此权责交叉,台谏合一趋势明显。在国朝上,更多时候都是彼此进退互通声息。 这便是国朝以小制大的典型了,给事中官阶很小,七品才区区不过处级干部。但其监察百司,针对六部,力抗东府,不可谓不强悍。 开春已过,四月降至。燕京的天气还未大好转暖,北地的寒风侵入燕京的时候,却好歹止住了一些。 六科廊里,一帮子年轻的科参们抱着手,缩在裘衣里。 吏部科朝房内,往常几个相近的科参们聚集在一起。说起来,按照国朝制度,都察院的言官们应该是最为正气盎然的地方了。 甚至,太祖当年为了让科参言官们敢言敢当,勇于监督,是下了明文圣旨要求乌台择选御史言官时,必须是边疆穷省,寒门英才。一句话,必须是得没有豪强关系,没有世阀背景,对整个社会苦大仇深,定会对黑暗面发起进攻和挑战的愣头青。 在太祖时,或者国初时。这一套制度的确得以运行,也取得了颇为不俗的战果。天子放出了一百多号御史,满天下盯着大臣们撕咬,只要抓住问题,立马便有手段敲打该大臣,或者直接扒掉官服,打入刑狱。由此涤荡山河,澄清吏治的御史自然是养足了傲气,看着其他事务官们眼皮子都不带正眼看的,似乎盯着人就是要找茬。 这样的御史言官着实成效不少,一时间出来了不知多少青天大老爷的戏码。 但随着吏治崩坏,风气奢靡。御史言官也变了样了,从权术角度说,御史言官就是天子用来制衡百官的工具,除了太祖那样的猛人,没人会把他当做反腐为目的的机构。 而随着帝权衰落,权臣也渐渐掌握住了这批本来独立性极强的御史言官。 如而今的六科廊,在短短四年的时间内足足换了七十个科参。给事中们虽然位卑,却每个都有强大的权力。理论上,这个位置是可以封还圣旨。 大佬们十分重视科参这个位置,但刚刚登基的皇帝也十分珍重这些皇帝近侍,六科的存在,为天子制衡百司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六科权重,却又位卑。这代表着若是权臣发力,便极容易攻下。于是尽管天子再如何珍重,但还是在陆氏等世阀的火力下,将这些年轻的言官们一遍遍洗刷清洗,遇到错处立马弹劾,吏部乌台刑部大理寺轮流发力。很快,稚嫩的天子便护不住这些科参了。只能任由世阀们在此安插自己的私人,甚至,在这此间若是有科参想要单飞,也同样会雷霆手段清洗。 在这样一遍遍的洗刷下,短短四年的时间里,每个科参的位置最长也没呆满一年。最为关键的吏部科给事中更是被换了九次,及至而今才算安稳下来。 年轻气盛,满心想要改变世界的贫门寒子在这样恐怖的清洗下沉默了,在一个个前辈血淋淋的现实下,他们妥协了。 甚至,他们很快尝到了妥协的甜头。世阀们有足够的金钱,美人,豪宅,官位许愿让他们选择妥协,选择投入门下。 于是到了后期,掌握着重要权力的科参们被降服了。他们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向一条忠狗一样朝着主人献媚,然后得到一大把骨头,成功一跃而上成为四品参政,乃至上等州县的知府正印官。他们终于尝到了官人的美妙生活,而不是窝在寒风凛冽的燕京城里,靠着低微的俸禄过着清苦的生活。 眼下,这还未散去的寒风里,裘衣可要比他们之前穿着的单薄棉服舒适体面的多。 科参分为都给事中,给事中,左给事中,右给事中。 一般而言,一科之中有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从七品的给事中,正八品的左右给事中。有时候会有增减,比如重要一些的吏部,刑部左右给事中会多两个,多四个。 而今聚集在朝房里的便是礼科都给事中张游,张游姿态昂扬,正对着吏科给事中叶幼樵道:“国有储君,社稷之福。可若是国无储君呢?则内外皆忧!尤其是而今国家动荡,外事滋扰,内乱不绝。如此局面,何尝不是当年储君未定政务不畅所致民生艰难?陛下任事久矣,却对国事每多任性,难有建树。此例在前,绝不可让此祸重演!早立储君,使社稷安稳,国内平靖。正是当务之要!” 张游说得兴起,朝房一干科参纷纷面色激动,时不时点头。 对面的叶幼樵也是颔首,他俩都是陆氏麾下之人。看着无数前辈白骨和血肉后,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投靠。如此一来,自然是顺风顺水,从一个小小左右给事中被直接提拔到了都给事中,引领科参大权。 至于其他四房,倒是各家都有安插,人心难测,真正做事的时候还是他们陆氏旗下之人齐心一些。 “不错。张兄所言正是!”叶幼樵继续道:“陛下登基已经四年,娶妻更是已有七年。可是七年之中,却只有一个公主诞下。这绝非国家之幸。尤其是某些居心不良的兄弟在畔,更容易被奸人趁机祸乱国家。我等为科参,是天子近侍。而今礼部尚书朗济身为司徒之任,却坐看天子久无子嗣,国朝储君空落而无动作。是为渎职!我被科参,正当上参一本,同时直言陛下,在储君之事上,必须给一个说法。让国家早日安定,不负天子俸禄!” “给谏所言甚是,吾这就参本。早定储君,助益社稷!”礼部科给事中黄列立马上道。 张游面有得色,他们这些人自诩陆氏麾下,说得难听一点便是陆氏忠狗。自然,按照这眼光收下的小弟,大半也都是些奴性重的。真正有骨气的,早就被陆氏打断骨头放气了。 此时,吏部科孙望道也高昂声调,道:“早立储君,稳定社稷。吾等定当跟随给谏,莫负此国事!” 翌日,六科廊的司务官将奏本递入通政司,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们第一时间感到了不对劲。 果然,礼部科都给事中张游上本弹劾礼部尚书朗济罔顾国事,渎职庸愦。首先是捕风捉影地盯着朗济的花边新闻,什么逛青楼到深夜以至于上班迟到,什么部务混乱,上任后无所事事…… 及至末尾,张游似乎不甚重视地点了一句,身为司徒,怎能忽视国家储君空悬的事情?这是渎职啊! 提及了这一点,顿时朝臣们就感觉到了味道有些怪。 紧接着京中各路小鱼小虾们开始入场。比如鸿胪寺主簿,钦天监春官正,分别从外交角度和历法角度含沙射影地告诉天子……国家没有储君,社稷就不能安稳,你都七年了没生下一个儿子,这怎么让我们不担心啊! 满脸苦口婆心,但启兴帝留中不发,朝会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没发生过这回事。 天子无视,科参们似乎感觉到了被无视的愤怒,于是紧接着毫无征兆地爆发了科参的激烈上奏。 吏部科都给事中叶幼樵,礼部科给事中黄列,吏部科给事中孙望道,礼部科左给事中甘茂,右给事中于连,吏部科左给事中孟安河,右给事中丁聪图联名上奏,请天子立储君! 这还没完,几乎极有默契的。都察院御史蔡安茹上奏附议张游、叶幼樵的奏本。其后,听到消息的都察院众人纷纷愤怒了,他们愤怒的不是蔡安茹发附议。而是自己竟然手脚满了,让蔡安茹抢了先! 顿时,都察院的御史们纷纷弹劾了起来,一个个奏本入宫,唾沫星子都要喷在启兴帝连上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风暴,即将来袭。 第二十七章:皇嗣 乾清宫。 启兴帝端坐龙椅上,没有如往常那样靠着龙椅,而是身体绷紧,面对殿下的朝臣,紧绷着脸。 皇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但朝臣对此却尽皆木然,没有惶恐没有畏惧,更没有想要让天子开心一点的意思。 因为,今日进行的议题已经到了不必保持面上和谐的地步。 与平常人以为的朝会不同,帝国尽管会三五日一次在承天门或者乾清门举行盛大的朝会。但除了国初时候帝权昌盛,皇帝精力旺盛时可以在朝会解决众多繁杂的问题外,其他时候都已不能。 现在,政务问题已经不在朝会上解决,朝会的作用更多沦为形式。或者说当朝廷解决了某一个问题后,在朝会上予以确认,并且付诸实施。 至于之前要怎么解决?则一般是在政事堂会议,西府枢密院会议,以及天子御前会议。 比如对围攻重庆的收复战役的主帅问题,便是由兵部部议做出决策参考,然后西府方面做出决策,东府同样对此做出决策,两方汇总商议后,在御前会议请求天子圣裁。当然,东西二府的决意天子一般而言是不会拒绝的。毕竟启兴帝不是太祖…… 天子没有足够的权力,所以他只能在世阀大臣们编制的牢笼里竭力撕咬,却依旧无法脱出。 比如此次储君的问题,便已经让启兴帝焦头难额。 “陛下。国有储君,社稷之福。国之重事,不当被耽误!”说话的是谢如轩,这位新晋的副相分管范围是礼部,工部。 而今御前会议,两府七相满满当当。陆慷,任国谷,周琦,文国权,朱瑱,谢如轩,石方宇皆是列位。 面对谢如轩的话,启兴帝这次没有再沉默:“朕还年轻,明年才是朕三十岁的生日。谢卿此言,不觉得有些冒犯吗?” 面对天子的质问,谢如轩摆在地上,却坚持道:“国家社稷之事,臣个人荣辱不足惜!” 朱瑱冷眼静观,谢家……竟然也凑了上来。 西府专司军务,对此事有最后的表决权,却不好在此时多做评论。朱瑱不说话,下头的周琪倒是想试试,却最终没有动议。 此时,一直比较沉默的次相任国谷也开口了:“陛下虽然年轻,却七年未有子嗣。先帝之患,臣等为国辅君,不得不察。请陛下体谅,也为国家之事考虑。而今风潮渐起,七年之中,历事之臣未查,这是我们的过失。既然是过失,便必须纠正不足,不可再拖延了。” 任国谷是陆慷的主要助手,若是将朝中的局势换一换。更多时候陆慷像皇帝,而任国谷才是首相。基本上,陆慷一言而定的事情就代表朝廷会郑重对待,而且已经有了结论朝着陆慷所想的方向前进,但具体事务,却是有任国谷在负责。 而今的朝局,陆慷表态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因为陆慷作为首相,他承受失败的代价太高昂,尤其是在面对华言徽,苏默这么几个精力充沛的对手上。 故而,陆氏的运作大体都是由下面人开始进展,试探出了各方反应,将风险降低最小的时候,再由陆慷表态。而陆慷的下面人,便是任国谷为代表的朝廷高官。 或者说,在朝政上,陆慷把握大方向,再由任国谷等人负责具体事务。同样,在具体事务上,任国谷是作为陆慷试探反应的最强招数。这几乎就代表陆慷的最终意向…… 场内众人静观变化,及至任国谷开口的时候,纷纷明白了……这是陆氏要发威了。 任国谷开口后,天子张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文国权清了清嗓子:“一国储君,何等重要的位置。岂能这么轻率的决定,陛下是没有子嗣,但这并不意味着储君之事就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陛下还很很年轻,足可以为稳定朝局三十年不止。这样的情况下,早立储君,这不是让陛下未来和储君难做吗?” 的确,国有储君社稷之福。但这并不代表者有储君就是好事。 尤其是在皇帝长寿的时候,对于天子,更是一种灾难。天家无情,尤其是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亲情更加冷漠。若是早早立下储君,那么每时每刻都等待着接班的储君突然发现,天子是这么长寿,以至于一直赖着皇帝的位置不走,那该如何? 虽然弑父未必,但随着储君年长,其势力肯定会得到巩固。随着储君势力越来越大,大臣们随时准备着投靠储君等待接班…… 那让天子怎么想?肯定会发生冲突的,甚至,为了保证权威,换储君也是有的。 文国权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启兴帝面色一肃,有些士气得到鼓舞的模样。 面对文国权的回击,任国谷不动声色:“陛下胸怀博大,怎么会有隔阂。倒是文相公此言,可是在挑拨离间啊?” “当然不是。”文国权道:“倒是次相奏请陛下在尚且不到而立之年的时候就立储,难道是要讽刺陛下吗?” 说着,启兴帝冷冷看着任国谷,面色不虞。 作为侍读学士,一直在天子身旁的徐天放此刻也是开口道:“臣等以为,此时立储为时尚早,再者,而今外事纷扰,朝中众臣却对此念念不忘,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如此仓促立储难免有让奸人所乘的嫌疑!” 谢如轩听此,瞪大眼睛:“有什么奸人?徐学士,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我看是心虚之人别有用心才是!”徐天放丝毫不退让。 大殿之上,一时间竟然是骂架了起来。 突兀的,陆慷那略带嘶哑,富有威慑力的声音传出:“陛下,微臣以为立储之事朝野哗然,事出有因之事,并不能以时候不当为由推脱。况且国家社稷,不能以私情代替。臣等体恤陛下,却也请陛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哪怕现在不立储,但立储之事也必须有一个交代。故而,臣以为,现在可以不急着立储,但陛下应当确立立储之意。” 华言殊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事情的确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整个东府被招惹了过来,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华言殊的掌握之中。 但华言殊却不打算轻易妥协,尽管在朝堂上无论是实力还是道理他都居于弱势,但华言殊却还想在拖一拖。 “此事,再论吧……”华言殊吃力地想要起身。 不过陆慷随手又抽出了一份卷宗,道:“那好,陛下。臣另有要事启奏陛下!” 启兴帝无奈地坐下。 陆慷翻开卷张:“臣弹劾侍读学士徐天放,言情不端,奸淫有夫之妇,贪墨公孥,为恤私情安插私人于户部……” 首相弹劾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 这简直就是炮弹打兔子! 虽然浪费,但是杀伤力却绝对惊人。 听了这话,徐天放登时瞪大了双眼,但紧接着便缓缓拜了下来,面对皇帝,将头上乌纱摘去:“臣避职戴罪……” 若是寻常御史言官的谈何,徐天放厚着脸皮也就认了。但眼前火力爆开的却是堂堂首相,这等于是你死我活的节奏啊! 同样也就意味着,这一次陆氏是决意要找回场子了。 华言徽缓缓坐下,看了一眼木着脸的文国权,道:“准奏……着三法司彻查,论清楚这是非公正!” “臣等领旨……”陆慷拜首,启兴帝离开龙椅,步入后宫。 这一次,启兴帝的步履却稍显沉重。 启兴帝让宫人抬着步辇进了后宫,去了赵皇后的寝宫。屏退宫人后,他便大步跑入宫内。 赵皇后看了皇帝自然是快步过去,脸上含笑。只是看了皇帝的表情后,却不由心下感到了不妙。 果然,华言徽大步跑去,却突兀地一头垂了下去,竟然是脚下一软直接被手快的赵皇后抱住了。 领头的宫女立马不着神色地带着留下的几个宫女行礼后退去。 赵皇后双目湿润,扶起华言徽坐上床榻,却见华言徽面色苍白,而赵皇后胸前,却已经是鲜血染就。 擦干净了华言徽嘴角的血迹,赵皇后颤声道:“陛下莫要动怒了。”→文¤人·$·书·¤·屋← 华言殊挤出一丝笑容,苦涩道:“没事,至少还能撑住一年。” 赵皇后嗫嚅着,终究没有说话。他很明白,若是华言殊好好养病,不说长寿,但再活十几年还是可以的。只是……现在华言徽要强撑着天子体面,还有思虑那么多朝政。这根本就是在自己催动病情的恶化啊! 但……天家之中,哪里有还能有退路呢? 赵皇后思虑至此,不由悲从中来。忽然赵皇后感觉双手一阵温凉,却见华言殊握住赵皇后的手,两人抱在床上,彼此依偎,两人都是贴得极紧。 翌日,徐天放看着老仆抱着棋盘,垒着书籍上了牛车,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竭力站得笔直。 一旁,京中士子屹立,苏默等新科进士默默看去,廖还山等少壮官员目光敬重。 就在昨日,三法司已无与伦比的速度“彻查”着徐天放的罪行,一个个人证物证被抬了出来,却是徐天放分外陌生的面孔。 徐天放没有多说,他挂冠而去,提笔一书辞呈。 随着徐天放的离京,京中人的目光很快就聚集到了朝廷。大佬们默契地压制住了激动御史言官们的热情,让他们放弃了攻讦文国权,朗济的打算。 因为,天子妥协了。 “择华玉润,华言徽入宫读书。重开大内读书堂……以备皇嗣” 第二十八章:天津卫 天津地区的形成始于隋朝大运河的开通。唐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宋金时称“直沽寨”,元朝改称“海津镇”,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转运中心。国朝初年,为了对付山海关外东北,华北塞外的草原民族,在此筑城设卫,称“天津卫”。 天津卫的城市史始于隋朝大运河的开通。唐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转运中心 关于天津卫的起名,“天”是天子的意思,而“津”是指渡口的意思。“卫”是华朝的军事建制。天津卫也开始了筑城建设,初建时的天津城其实是个土城,这座土城周长9里多,城高3丈5尺,宽2丈5尺,城的形状是东西长、南北短,很像一把算盘,所以当时人们也把它称为“算盘城”。 天津素有九河下梢之称,海河、南运河、北运河等众多河流均在天津交汇。海河全长73公里,它穿越天津市中心,东入渤海,早在公元三世纪以前,海河作为天然河流,就成为中国北方人民的水运通道。(东汉时期曹操开挖河渠工程,将海河平原上的300多条大小河流由分流入海改为众流归一,初步形成了成扇面型的海河水系),隋朝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了全长1400多公里的大运河,沟通了海河与黄河、淮河、长江等水系的联系,奠定了天津四通八达、航运枢纽的地位,为天津的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金、元以后,漕运开通,不论海漕还是河漕,江南的漕粮都要经过海河运抵京都,尤其是国初建都燕京,兵马衙署云集燕京,对粮食的需求也变大十分巨大起来。如此,对于燕京而言,自然是更加重视天津卫的漕粮转运工作,对此朝廷专门设置漕司负责转运,当时大运河上粮船上万艘,转输漕粮500万石,繁荣景象另人叹为观止。 漕粮的转输带动了天津的运输业和商业的发展,在海河、南运河、北运河三河交汇的三岔河口逐渐形成了许多商业区,货栈、钱庄、会馆等行业应运而生,集市贸易也随即兴旺,十集一市的轮转也使当时的天津人有天天赶大集的感慨,商业的繁荣昌盛使天津也成为世人瞩目的城市。这时的天津已远远超出单纯军事要地-“卫”的地位。 苏默,便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来到了天津卫。 苏默的正式职司是天津宣抚司宣抚副使,宣抚使正职是华言徽,但正式履行职司的却是苏默。也唯有苏默才会在天津卫办公,宣抚司虽然不是常设机构,但却有一点十分耀眼。这就是宣抚司拥有开府建牙的职权,也就是说……至此,苏默有了合法合理建立自己班底的正式机会。 而这个年代,就算是巡抚其属官名额也不多,需要自己掏银子建立幕僚机构才才可以。当然,朝廷有时候也会额外拨付银两资助。 同时到任的还有宣抚判官,车百。车百是兵部郎中,正五品官衔,知府序列,有足够的资历担任宣抚判官。当然,苏默也知道得更多,作为京中少壮派官员的代表人物之一,车百进入天津卫,可以看做是华言徽在京招揽之功。 车百和苏默关系一般,相处之中主要是公事公办。对此,苏默没有异议。他很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宣抚使的副贰主要包括宣抚副使及宣抚判官。 在没有正使履行职务的时候,则以副使为主,这个时候判官既是重要属官辅佐宣抚使或宣抚副使治本司事,同时也担负对副使,也就是苏默的的监察职权。 作为宣抚副使苏默有权辟置宣抚属官,宣抚使幕府属官众多,主要包括承受文字官、参谋官、参议官、勾当公事(干办公事)、主管机宜文字等。宣抚使幕僚并非固定编制,各种属官在宣抚司中并不全都设置。宣抚使属官来源复杂,有地方军政官员充任属官兼职,也有专职幕僚担任,更有有中央官员临时委任的。由于宣抚使司幕僚多由长官辟举,从而形成事实上的举主与门生的关系,因此宣抚使与幕僚一般有着较为亲密的关系,成为整个宣抚司机构正常运转的重要动力。 若论幕僚属官,苏默显然比起同时代的所有地方大员都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便是士林领袖! 状元及第的光环和南华书社的社长的荣誉让苏默对于新科进士和落第举子都天然有着亲切感。 于是,还未离开燕京的落第举子们听闻苏默要开辟幕府,顿时便心下激动。果然,苏默很快就接连邀请落第的举子们聚会,对于那些有着务实精神和卓越才敢的举子,更是亲自登门相请。这样的结果当然让落第举子们心里感到十分安慰……瞧瞧,科举落第也没什么,人家状元及第的苏默还得登门拜访请我出山呢! 至于那些尚未分配到职司的同年进士,苏默当然是更加重视。在华言徽和苏默的竭力运作下,诸如兵备道,盐政,漕运,税司等地方官插入了这些新科进士。当然,天津卫职司大变动,里头同时又被掺入了多少沙子和眼线乃至卧底,苏默就不得而知了。 谦逊的姿态和包容的胸怀让苏默得到了举子和进士们的敬重和忠诚,迅速充实的幕府也让苏默对天津之行有了底气。 作为宣抚副使,苏默实际上代替宣抚使行使其全部军政大权,具体包括组织并参与对周边民族政权的战争、组织军队招募、军队校阅、严明赏罚、体恤军兵、维持军队秩序、调发与管理粮草、武器、战马等军需资料、点检、修筑城池、组织防御、布置战略、平息兵变、叛乱及农民起义、组织并参与对境内少数民族作战等。 当然,作为官员,对人事管理的职权也是宣抚使职能的一个重要方面,它不仅能够奏辟、举荐官员,而且对辖区内官员有权进行督察和奖惩。在天津这样的军事地区,宣抚副使可以主持科举考试和负责官员的磨勘迁转,决定他们的去留。此外,宣抚副使仍保留了最初职能,在地方赈灾、开垦农田、招纳流亡户口、兴修水利等民政领域也保持了重要的权力。而宣抚使对地方财权的控制和侵夺,更进一步增强了军政实力,成为地方的实际领导者。宣抚使甚至可以印制钱引、发行度牒,行使一部份中央的财政权力。 此外,宣抚副使在外交、文教、地方宗室事务中都具有一定权限。可以说,启兴帝和华言徽能为苏默搞到这样一个位置,可谓是费劲了心思,也是十足恰到好处。 到了天津卫后,天津文武尽皆到场迎接。 天津三卫驻兵兵额一万六,在规制上是三个卫的编制。只不过卫所兵糜烂,卫所制也无法承担其天津卫的管理职能。再加上漕运在此转运,军事规制更加无法应对天津的城市膨胀。 天津卫在民政职能上隶属于北直隶,因为北直隶不设布政司等三司,故而天津卫的民政司法事务一直有兵备道负责。 兵备道则是由朝廷派员担任,而今的天津兵备道全称“整饬兵备道”。现在担任天津兵备道的是李彤从,李彤从的正式官衔是山东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兼领天津卫整饬兵备道。其中,山东按察使司副使是寄衔,只负责确定品级。 如此一来,苏默眼前这位五十余岁,圆脸圆身看起来很是和气的兵备道就是堂堂朝廷从三品的大员了。 对此,苏默倒是不惧。他也是一品虚衔的朝廷大员。更何况其掌握的权力远远超出对方。虽如此,官场里的体面苏默却是十分用心,快步过去,温笑着,待李彤从先行行礼时,这才扶起李彤从:“李臬台多礼了。” “见过苏使君。在下对苏使君仰慕可谓是由来已久,下官在津多问使君京中轶事。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令人赞叹啊!”李彤从不愧是官场老手,一见面便是阿谀奉承分外流畅。 苏默不动声色:“过誉了。李道台在此,就不为在下引荐一下地方俊彦吗?” 李彤从一点也没有尴尬,继续转向介绍与其站在一排,略微靠后的几人。首先伸手指向一名年轻一些,目光略带倨傲的男子:“此为户部分司主事,程炳钦。” 苏默含笑,默默看着程炳钦,及至目光逐渐严厉,又在众人目光之下,程炳钦这才漫不经心地朝着苏默行礼,笑容散漫,目光怪异:“见过苏使君了。” 对于这样的态度,苏默却是点点头,很平淡的样子,继续走过。 这时候,河间长芦都转盐运使司,盐运都司王尚连忙朝着苏默行礼:“拜见苏使君。” 与此同时,天津守备,一个彪呼呼的五品武官常兰也忙不迭行礼。 苏默也是颔首,正如同对程炳钦那样。 见到苏默这个态度,城中诸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第二十九章:苏使君 苏默和程炳钦当然是没有私人恩怨的,但户部一直以来是在谁手里,当然是不言而喻了。 苏默和世阀之间的冲突,只要身在官场就有耳闻。眼下,程炳钦显然是自我积极性发挥,想要靠着为难苏默来博取上头的欢心了。 只是……苏默如此强硬的态度,就让大家暗自揣摩了起来。 天津户部分司置主事一员,称分司主事或分司监督,职掌漕运的税收事务。起初,朝廷每隔3年委派一名主事或监督来天津检核漕粮的收存和发放,后来改为“岁一更官”,并在天津添设专门机构。之所以设立这个分司,一是由于天津漕运税款已经成为朝廷收入之大宗,二是为了“盖防奸伪之滋”,惩治那些营私舞弊的事件。 可以说户部分司的权力是很大的,可谓掌握住了地方中极重要的财政权力。 若是户部分司要卡住天津的财政,那苏默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但紧接着大家又不解了起来,为何与户部分司并肩的盐运都司王尚对苏默如此恭敬呢? 盐运都司掌握着国家重要的一部分收入:食盐。国家垄断出售食盐,那是堪比漕运税官的一个肥肉啊! 偏生,王尚却对苏默如此恭敬。这如何能不让众人暗自揣测呢? 难不成,苏默有底气对抗户部分司的财政卡脖子,就是因为这点?但这也不该是王尚对苏默如此谦卑,而苏默却又这般自然且肆无忌惮! 瞬间,通过这微妙的人事关系。大家对新来的这位宣抚副使有了新认识。 苏默入了棋盘城,进了原天津巡抚的署衙。原本是有天津巡抚设立的,只不过原因不详又被裁撤。 如此,倒是便宜了苏默。 而事实上,苏默的目标之一,就是恢复天津巡抚的架构,让其常设,乃至于最终权力落入己手。 户部分司衙署。 “欺人太甚!不过一个区区新科进士,竟然敢如此嚣张跋扈,他苏默,太狂妄了!”程炳钦龇牙咧嘴,分外恼怒:“日暮西山之势,还敢如此无礼!” 分司衙署里面,几个吏目面面相觑。面对程炳钦这么大的怒气,所有人都有些战战兢兢。说起来,能在天津户部分司这里担任主事实在是一个极其肥美的才差事。 正六品的户部分司主事职位不高,但天津漕运转运之处,商业十分繁荣。户部分司在此收税,不说商人们每年给的巨额孝敬,就说这从中稍稍抠出来一天,那也是极其肥美了。 同样,新来的宣抚司衙署想要建立起财政体系,绝非一日之功。这个时候,必须有户部分司的帮助。要是户部分司不给银子,那宣抚司拿什么去训练兵马,拿什么去整顿治安,甚至卡死了,只怕宣抚司连支付幕僚属官的薪水都没有。 而且,程炳钦家世不凡。其舅父便是现在的户部尚书陆启楚,而陆启楚乃是湖北陆氏的重要人物。其前任石方宇更是升任宰执,由此可见,户部尚书之位,十分荣耀。 这样算起来,程炳钦也是陆氏铁杆嫡系了。 一干吏目将这其中利害关系很快就想了一遍,顿时,一个脑子灵活的名作方腾吏目顿时出声道:“主事大人。小的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帮大人出这一口恶气!” 程炳钦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是断了银子吗?这个时候,太出风头了。苏默小儿虽然嚣张,但绝不是笨人。到时候名正言顺拿我开头,你是要害我吗?” 程炳钦倒是不笨,其中利害也想得很清楚。 方腾倒头便拜,连声道:“主事大人。小的明白,怎么能让主事大人身犯险地。就算要用这法子,也当是小的们为主事大人出马,再说……小的听说,宣抚司开府建牙后,定当干涉分司职权同样设立衙门过来收税。小的想,既然如此,那便直接将这税收停了,改名为暗!那些商户怎么收税,历来都是我们户部分司说得算,要说这人头税目,谁交税谁漏税,还不是我们清楚?离了我们,这税收他们也别想征收了!况且……我们暗地里收,阴着他!” 程炳钦琢磨了起来,时不时地点头。 其他几个被抢先的吏目心中不忿,恨这吏目占了光彩,于是阴阳怪气道:“那要是弄假成真,那些商户统统都跑去了宣抚司署了怎么办?到时候,没了税收。咱们还吃什么喝什么啊?” 程炳钦看向方腾。 方腾又是一叩首,再道:“小的想的,依着主事大人的能耐,这些聪明的商人怎么也该明白,到底该是交数谁的税吧……” 程炳钦顿时大笑起来:“你们所有人就听方腾所言,立刻去办。做好了,重重有赏!” 方腾心下惊喜,果然是世家子啊…… 其他几个吏目怨念地看着程炳钦满心腹诽……果然是二代啊。 程炳钦一言既下,顿时户部分司就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吏目们带着大小喽啰奔赴四方,一时间,各个客栈会馆纷纷进了罕见保持着笑容的户部分司的大小吏目。 天津城渐渐热闹了起来。 苏默平静地参加了由兵备道李彤从举办的接风宴,接风宴上,苏默举动四平八稳,丝毫不见年轻人的冲动和以往的锐利形象。无论是面对一干官宦,还是士绅名士苏默都表现得十分得体,尤其是来一场文学友谊赛后,更是助推了气氛,让整个接风宴完美地落幕了下来。 接风宴后,苏默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衙署里。 洗漱沐浴,回了自己卧室的时候。苏默却是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只见几个宴会上见到的歌姬衣裳轻薄,面色泛红,媚眼如丝地看着苏默。 苏默当然不是雏了,一见这情形顿时就皱眉了起来。 几个歌姬倒是姿色不错,但苏默观其姿态步伐,只见眉心分散,腿型外放。顿时心下一点点的兴致被冲淡得消散无踪,都早就不是处子了,还拿出来丢脸! 苏默也是经历过诸多国色天香的,这口味早就养刁了,这点庸姿俗粉,苏默哪里瞧得上演。 “自己退散吧。本官乏了,莫要做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情……”苏默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心下苏默同时也定了计较,回头就把这新管家退回给李彤从。美人计还使到他身上了。 几个歌姬战战兢兢,这个时候,显然一早就准备在门外的管家讪讪地走了进来,叩拜了苏默,被苏默挥退后,却是面色灰白了起来。 翌日一早,苏默只当这事没发生过,只是招来了自己的幕府。 苏默的幕府主要包括承受文字官、参谋官、参议官、勾当公事(干办公事)、主管机宜文字,还有其他幕府属官,则有苏默自己制定。 承受文字官在苏默这里大体就是负责拟定公文,文书之类的活儿。参谋官,参议官看字义即可,都是出主意的。 勾当公事则有些负责,看字面意思便是事务官。比如勾当军务公事,勾当船务公事,勾当粮草转运公事…… 勾当公事这样的事务官是苏默用以维持宣抚司职权的主要部分,苏默对这一点十分在意。 事实上,担任了宣抚司宣抚副使后,苏默已经脱离了第一线。他现在的工作,更多的是掌握大方向,同时在用人之上多下功夫。 人事上,苏默有比较充足的人才储备。就说眼下这不大熟悉的车百,在政务上也是井井有条,也许和苏默偶有冲突,但在才能上的确是出众。 “默华,你的才干我是清楚的,你为参议官在我这里算是委屈了。”苏默从后院走出,在路上看到了闫默华。这位二甲第六的新科进士本来是要留在京中,不说进入都察院六科廊,就说在六部里,也是大有可为的。只不过,他听了苏默要在天津开辟幕府后,主动跑了过来。 要知道,参议官只不过是区区正六品官衔,而且还是苏默幕府的。这等于是直接将一生荣辱都挂在苏默身上了。实际上,投靠苏默的士子们,大多是落第的举子。就算是总督府开辟幕府,能够招揽的人才也就是举子。新科进士有自己的管路,进你幕府作甚? 如闫默华这般义气的,着实让苏默感动。 听了苏默的话,闫默华回礼,笑道:“京中那些人是什么德行,其实我们都清楚。在里面就如不见光的深渊,官阶是有了,职司也是体面了。但那里……又哪里是做事的地方。说起来,我着实我不如赵尔阳,骆武城,曹斌三人。” 听到闫默华此言,苏默微微沉默。赵尔阳三人是放弃了科举的,虽然华言徽没有亏待三人,都能以举子的身份直接担任州府正印官,但没有进士功名要在官场立足,环顾四周的歧视就足够他们受得了。只不过三人为了做事,为了真正实现胸中抱负,一展韬略……这些,都是不顾了。 尤其是骆武城,无论是洛阳一战开始开封一战,都多有赖其在内策应。可谓是劳苦功高。 “走吧。眼下,好好做一番事业。对得住胸中的信念,那就足够了!”苏默道:“莫要让他们瞧不起!” “好!”闫默华重重应下。 第三十章:宣抚司署 宣抚司。 苏默在偏厅召集了一干幕府成员,这些都是他的班底,也是而今苏默在天津立足的基点。 对此,苏默对内开始重建分司。意思就是重新架构幕府:“天津卫这个地方,本来是军事建制,在此的居民都是军人。卫所制尽管糜烂了,但老大拖着没有变革。这里居住的主要人口除了流动的商贩,依旧是军人。旧军人的习气,想必大家都是明白的。想要真正将宣抚司对天津卫的管理控制深入到地处,你们就必须走到底处和那些不通文墨,不识文字的旧军人进行沟通。我建立幕府并不打算养着一群只会高谈阔论,眼高手低的庸碌文人。我这里要用的人,首要便是肯做事。” 面对公事,苏默的气场顿时不一样了。众人见此,纷纷肃然拱手:“吾等明白。” 苏默颔首,又道:“我意建立分司制度,革新宣抚司建制。同时方便执行政务,明确职责。颜起,将草案分发与诸位。” 说着,苏默便做了下来。 苏默初来天津,一切都没有准备。本来,按照苏默的意思是打算做一个长条圆桌的,但现在工匠还在赶制,只能是苏默列坐上首,其他人一小桌,一小靠椅。 名作颜起的是一个皮肤白净,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书生。其身后,具是身着简洁制服的文士。颜起,便是苏默的文字官。也是南华书社的成员,苏默看重其务实谨慎,文字功夫扎实,便让其为文字官,带领一众幕僚组成苏默的私人秘书团,负责公文,起草以及来往的信息情报索取。 苏默要是写公文奏章什么的,基本上提个意见画个范围就可以让这些人去做了。 列坐场内的其他,参谋官,参议官,勾当公事,机宜文字等纷纷接过苏默的草案,翻阅起来。一时间,翻卷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他杂音则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默也是摸摸看着,手头拿着一杆硬笔,这是苏氏工匠按照他的意思特制的东西。苏默时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下头的一众幕僚们则已经开始重新翻阅,来回品味苏默这份草案的意思。 草案很简单,是苏默根据后世政府设立的。 宣抚司的职司有三大部分,民政,军务以及开埠海运。苏默打算将民政的具体事务交给宣抚判官,也就是车百负责。但剥离民政中的财税,独立成立税务司,由闫默华亲自负责。 对此,苏默给出的税率是十抽一,对于由南向北运的粮食采取三十税一,由北向南的则采取五税一,对于丝绸,麝香,高档茶叶等奢侈品,则同样采取五税一的高额税率。 苏默的本意,自然是通过灵活的税收政策来调整整个商业行业的发展。同时,建立一套健康完整的税收体系。而此刻本朝的商业税方面,完完全全就是一笔糊涂账。不仅地方税务官随意性极大,而且粗暴简单的三十税一的政策简直可以说没有商业税。甚至有些地方官将不收商业税当成仁政传扬,先帝时曾有一清流入职扬州府知府,此人名声极大,好做善事,到任之后对于商业税,直接拿出一个铁箱子丢在府衙外,然后张贴布告,道是为彰显仁德,有那愿意交纳商业税者,直接往里头丢银子便是。 于是天下首等繁华之所的扬州府一年的商业税竟然只有区区不过三十余两银子,苏默听到这个段子,只能是暗自腹诽。他对此是知晓内情的,这箱子设立的前几天,可是不知道多少盐商朝着知府衙门里跑老跑去,只不过区区几天,一帮盐商往这位清流大老爷的口袋了丢的银子只怕没少三十万两。 撇去其他,苏默这一套新的税收制度,无论是从税务司的人事架构,还是从税率,税种的设置上,都远远超出现行的税收制度。 能被苏默招入幕府的人当然是有眼光有水平的,见了这些,莫不是点头。尤其是闫默华神情凝重却又惊喜的模样,一时间让场内众人都不由提起精神。 苏默的草案是对整个宣抚司的大变动,也是接下来众人的职司分工。 草案中,苏默的意思是建立三大部,民部,军部以及外事部。军部由后勤司,参谋司,情报司各营作战部队,水师船队等。 民部则由税务司,治安警务署,司法署,水利司,漕运署,盐务司,教育司,商贸司组成。除了税务司由苏默直属外,其他皆有民部长官直属。 至于最后一个外事部,则有苏默直属。外事部架构不明,苏默只说了要配备大量船队,军士打通朝鲜日本航线,除此外,倒是没有别的提及。 一下子出来十多个机构,一种幕僚顿时纷纷目光大亮。十多个机构就等于十多个位置权限,这些,都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地方! 而且,看苏默这架构。显然就是打算抛却之前宣抚司的一套了,文字官,参谋官,参议官,勾当公事,机宜文字这些名目应该还在。但具体职司,将会以各部司署为准。文字官,参谋官估计也会沦为寄衔一样的东西,只用来确定品级。毕竟,大老粗的百姓们可不懂什么叫文字官。 但你若说自己是司法署过来给你们主持公道打官司的,那估计大家瞬间就清楚了。至于司法,苏默原本也有想要建立法院检察院制度,但想了想现在的政治气候和识字率,顿时便划去了。 这年头司法行政合一固然不对,但冒然大改显然还不到时候。 “这份草案大家都仔细看看,现在还有疑问的就和我说。过了今日,三日后我要大家给我一份对这草案的看法,不限字数,给我说清楚你对这草案的想法,思路,乃至你认为一切觉得有必要写的。写好了,三日后交给我,我会尽快确定诸位的职司,至于这其中的时间,我希望大家尽量走遍天津,仔细用心,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去交流沟通,真实了解你们即将管理的这片区域,以及这其中的百万大华子民。好了,就这样吧,我期待你们给我的惊喜。另外,车判官,默华,燕东,冉雄。你们留一下!”苏默说完,便起身了。 一众人自然是齐齐行礼,随后无不艳羡地看着留下的众人。 车百,闫默华,齐燕东,赵冉雄。四人都是苏默比较核心的幕僚,也是接下来苏默要布置事务的得力手下。比较生面孔的是齐燕东,不过苏默对其却很熟悉。 齐燕东不是南华书社的,但论起嫡系,却是苏默最嫡系的部分。 济善堂在善化开办已经有数年了,当年的小萝莉夏达而今已经成长成了苏默得力的得手。济善堂不仅拥有着整个天下最先进的会计系统,更有着最出色的的财务管理人员。当然,这里的雇工每一个都是俸禄优厚,甚至济善堂自己办学已经培养了不少不错的胚子。忠诚问题上,济善堂从来不需要苏默担忧。夏达本身对这一方面就分外注意。 济善堂,顾名思义就是苏默用来洒银子赚人望的。当然,银子也不是白给的。用来资助学子,完善自家族人雇工的人身保障,教育、医疗乃至全方面的保障,都是其钱款所用。 而齐燕东,便是济善堂帮助之下,整个人生际遇发生重大改变的一个典型例子。齐燕东家有薄田,本来读书到秀才的时候还算顺利,但等乡试考举子的时候,一场大病,老父病魔缠身,花光了家里的底子。这齐燕东倒是孝顺,自己跑进了城里头寻出路,几乎连卖身法子都想出来了。当然,这个卖身是卖艺的说法,但为了迅速拿到巨额医药费,齐燕东是打算一辈子依附某个豪商巨富,然后当一辈子的幕僚了。看起来虽然惬意,但等于这一辈子的前途都没了。而且幕僚是带有人身依附性质的,待遇多好,完全看幕主的品性。 这个时候,济善堂就出场了。济善堂先是急救缓解了病情,然后再表示希望齐燕东未来道路能优先考虑加入苏氏,但并未强求。这里的济善堂员工表现得不卑不亢,既没有让齐燕东感受到咄咄逼人挟持恩德的感觉,也未让齐燕东感觉到济善堂是白痴随意资助。 实际上,济善堂在苏默的设计之中,一个关键的环节就是对文人士子的资助,只要是读书人有困难,济善堂就会帮助。而且这个帮助的底线设置得很低,为此哪怕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济善堂也愿意承受。 得了济善堂帮助的齐燕东免去了卖身之忧,招募了天下良医的济善堂很快就治好了其父的疾病。 随后,齐燕东也颇为豪气地表示愿意直接加入济善堂报恩。这里,苏氏倒是没要求其现在打工。而是让济善堂继续参加了科举考试,并且,苏氏自己也建立了一个苏氏公学。延请陶然为名誉山长,相邀名师,大力资助公学学子。 齐燕东自然是加入了公学,名列前茅。 第三十一章:风险和机遇 苏氏公学资助的学子主要是善化周遭的士子,以及苏氏雇员,和苏氏关系相近,乃至身处同盟的子弟。这些子弟的加入,自然是深化了其忠诚度。 这些人,才是比起南华书社更加嫡系的存在。只不过眼下苏氏公学起步太晚,而且多数学子资质不佳,并不能见多大成效,这才让南华书社先冒风头。 虽如此,苏氏对教育的投入还是逐年增加,从未缩减。 “车判官先抓起治安,街头巷尾的青皮无赖都重点监控好。至于如何与兵备道交涉,你多把握。其他民部职权,你也多注意好,徐徐图之,莫要激进,注意把握。”苏默看向车百,微微一礼。 对待这位副手,苏默一向是敬而不远,却也不拉拢施恩。平平淡淡,完全的公事公办。 对于苏默这态度,车百倒是很惬意,回礼:“定不负使君命令。” 苏默颔首,又看向闫默华:“你以参议官的身份将税务司的职司抓起来,要是用人,可以优先选用。先将章程确立,想好安排,这一次估计有些人会做小动作。你准备好了,我会一并收拾!” “喏!”闫默华肃然行礼。 稍待,苏默又看向齐燕东和赵冉雄。 “燕东你将军事后勤体系抓一抓,冉雄,你去将天津卫的卫所制的情况整理好告诉我,我要你下地去一个个问,一个个看。我要最真实最准确的数据和资料!”苏默说到最后,语气肃然。 两人齐齐领命。 “去吧。”苏默玩弄着硬笔,不多时,走来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看模样,正是苏实恬。 看到苏实恬,苏默由是大笑,放下硬笔:“实恬来了。” “见过族长!”苏实恬微微激动,行礼。 苏默颔首,拉着苏实恬走了过来:“来了就好啊。这一次我经营天津,可是心中惴惴。唯恐辜负了陛下和殿下的期许,现在,家里人的支援来了,我可就轻松多了。来,坐下,说说家里的情况。这好久不见家里人,可是想念得紧。” 苏实恬看着苏默的动作,激动得有些难以抑制了。 苏默虽然年轻,和他一个辈分,甚至还要小一点。 但整个苏氏九房族人早就对苏默是分外佩服,再无犹疑了。苏氏能独得湖南这一个发展空间,这本来就是苏默一人之功。 其在西南出生入死,立下诺大功劳才将陆氏逼退。若不是苏默的付出,苏氏哪里有现在的荣光? 尤其是苏默天赋奇才地打下的一个个基业,莫不是财源滚滚,整个苏氏迅速发展,所有人都从中获益。尤其是苏默立下的规矩和制度,深刻地将苏氏族人从原先的贫穷生活中拯救了出来。但依着条条框框的制度,却又并不只是单纯的输血救急。尽管还有那懒人靠着救济为生,但多数人已经振作,在苏氏这大船上越行越远。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活在变好,而只要出去道一声自己的苏氏族人,别人敬重艳羡的目光就足够让人心血沸腾。 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源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或许曾经他们这一辈人对这个甚至没他们大的少年有过嫉妒,有过怨恨,有过种种复杂的心绪。 但及至苏默真正引领着这个失落的家族一步步迈向昌盛,及至苏默在这个道路上越行越远,及至登高到所有人都不得不杨望的时候。所有的怨恨嫉妒埋怨不甘都已经化成了敬畏,这是一个足够所有人敬畏的男子! 而今,听了苏默这分外感到温情的话,苏实恬自然是更加激动了起来。 苏默自己给苏实恬倒了茶,两人并着坐,苏默便问起了家乡里的事情:“如园的景色可还好?老人们住的可顺利?孩子们在蒙学可有乖巧,听说实恬取了陶家的姑娘,我这晚来一声恭喜,莫要怪罪啊……” 苏默一声声说着,乡音无改。渐渐的聊天的气氛中,苏实恬也就不再紧张了。 两人叙着家乡的事务,不知不觉间,就被苏默转移到了公事上。不错,这一次,苏默就是要用自己家的力气来帮自己的政务! 现在,还不到公私分明的时候! 苏实恬侃侃而谈:“开办丝织工坊,棉纺工坊这些都是基本。集团已经在组织人手,平整土地,招募员工,运送机械,寻找联营伙伴。这些集团都已经驾轻就熟的,并不担心。此次我来天津,主要是为了钢铁厂……当然,还有海上贸易!至于配合族长的那些人手,集团也已经都准备就绪。河南方面,苏北方面,乃至山东方面都已经联络完毕。此次整合天津地方关系,虽然以集团的实力不能进入,但族长发令,我苏氏做一回压地头蛇的强龙,轻而易举!” 苏默缓缓靠在了椅背上,道:“你先去和王尚接洽,将盐运收拾了。然后发令抽调一个创业团队过来,我要新建一个分支。” “一个创业团队……”苏实恬微微一震。他当年去宝庆府开建砖厂水泥就是带了一个创业团队过去。至于新建一个分支,等于是苏默新踏入另外一个行业啊! 要知道,无论是纺织业,酒楼还是砖石水泥,乃至于钢铁军工。苏默只要进入这个产业,必然会成为国内龙头。以苏默的商业眼光和超前概念,哪一次进入不是开天辟地般的成就?这一次,苏默调用一个创业团队,又是要干嘛? “苏氏新入航海运输,虽然有仇天他们帮衬,但其中困难,分外艰辛。想必,这些你都有耳闻吧。”苏默看向苏实恬:“百行之中,那些遭遇的艰辛困难,你都说说。” 这话笼统,但苏实恬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百行之中,哪能没有风险?这开门做生意的,有赚就有亏。除了那些做生意脑袋着实笨的,倒也的确是这世道太乱了。不说官差逼迫,黑恶横行。就说路上马匪,山贼,强人盗寇,要人财物,索人签名,奸人妻女。罪恶无数,难以描摹。故而,当今天下这乱世,镖局倒是越发红火了起来。” “家里谁开了镖局?”苏默突然开口。 苏家家大业大,苏默一直所言的苏氏就是整合了苏氏全部资本后建立起来的规范化的巨型集团。其中股份明确,收益分红都有规章可循,故而才能长久运作,保障家族利益。而不是沦为了家族某些人的提款机,乃至最终被家族拖垮。 但苏默并不排斥家族有人出去创业,若是其资质过关,家族一些业务优先也未尝不可。这大华自儒家开始,本身就是个人情社会,千年未变。 听了苏默问,苏实恬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兰若哥哥入股了镖局,也开了一个内河船队,主要范围是长江和湘江。家里有时候也比较照顾。” 苏默默默点头,没有多言。 见此,苏实恬悄悄松了口气。要是苏默没有这度量,如当年那样突然从书院里跑回去,那家里可要又乱的一团糟了。 而且,以而今苏默的威望,根本不需要再跑回湖南。只需要一句话,苏兰若这点家底就要毁了。 还好,苏默的容人之量也令人敬佩。 “那这个创业团队,也把苏兰若加入进去吧。这一次,我打算开的店子倒也和镖局有几分相像。不过,做的却是银钱的生意。”苏默笑道。 苏实恬问:“那是钱庄?” “钱庄太过初级。说起来,是也不是!”苏默继续笑。 这下子苏实恬皱眉苦思,挠头起来:“请族长指点迷津。” “我大体说一下吧,你将创业团队招来以后给我一份策划书,我再看看。”苏默道:“刚刚你说行商天下,来往皆有风险。无论是船队,还是普通商户,都需要保护。一路上有太多的风险让他们丢掉货物,钱财甚至性命。” “既然是风险,那就有机遇存在。换做你,如果你的船队要进入风险未知,随时都有海寇强盗突袭的海域,你会不会想?如果老天能够保证你这一次安然无事,或者没有损失。那你愿不愿意?”苏默笑着问道。 苏实恬拍案:“若是能有这机会怎能不愿意,机不可失,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无不可!” 苏默道:“不错,的确如此。船队在外一次往返收益极大,但风险也极大。国朝水师要面对辽东局势,难在海域称雄。故而,船队甚至需要交纳巨额保护费才能同行。这一点我也有听说,一时间也难以改变。但我这里的确有一个法子,让天下行商将风险降低。那便是,将天下的风险都揽在我一身之身上!” 苏实恬刚刚还皱着的开始舒展起来。 “我打算开办这样一个业务。一个船队,只需要缴纳一定的银钱,那我便为你作保,此次航行若是出了损失,那我便赔偿你一定的银钱。人命也可以折算成银钱用以抚恤家小。你可以为你任何可能遭遇到的风险来寻求作保,只要我拿出保单,那么你就不必担心损失了。因为一旦出了损失,我们将全部给你赔付。让你动损失变成我的损失,而你却只需要支付不多的金钱。”苏默笑着道:“这世道的确有些乱了,但乱世一来,哪里都是基于。甚至,风险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机遇。” 第三十二章:平安大厦 苏默所言的,便是保险业。 按照后世的官方解说,大华的传奇伟男子苏默又重新开辟了一个新的行业,并且在行业发展的初期积累了巨额资本。 保险业是指将通过契约形式集中起来的资金,用以补偿被保险人的经济利益业务的行业。保险是指投保人根据合同约定,向保险人支付保险费,保险人对于合同约定的可能发生的事故因其发生而造成的财产损失承担赔偿保险金责任,或者当被保险人死亡、伤残和达到合同约定的年龄、期限时承担给付保险金责任的行为。 保险市场是买卖保险即双方签订保险合同的场所。它可以是集中的有形市场,也可以是分散的无形市场。 很快,在苏默的推动下,棋盘城里矗立起了一座堂屋明亮,高达六层,占地广阔的高楼。 在这个普遍建筑不超过两层的时代,六层高的平安大厦一时间成了天津城的地标性建筑。采用了新式建筑材料和新式建筑工艺的苏氏资本在短短不过一月多的时间内矗立其如此高楼,更是如过江威龙一样给所有人无与伦比的震撼。 平安大厦建成后,满城士绅都对这个庞大的楼宇感到了好奇。 这么一个大厦,究竟是干嘛的呢? 很快,平安保险就出炉了。 在苏兰若苏实恬的诚挚请求下,苏默很没节操地偷懒了,一笔画就,平安保险由此出炉。 靠着六层大厦吸引了无数人气的平安保险剪裁后顿时惹来了无数人的好奇,保险保险,这东西又是个什么玩意? 很快,几个衣饰华丽,气场彪悍的男人走了进去。有那眼见的,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苏氏船队的卞怀涛,还有那个,是四海船队的当家仇天。那个穿着儒衫的,是五峰船队的武直!竟然是五峰船队啊!” “五峰船队传闻是当年大海贼汪直的后裔,没想到啊,竟然被苏氏收编了。” “听说里头还有仇天啊,这是淮北豪族的出身。苏氏船队,四海船队,五峰船队。名目不同,其实都是苏家的产业。或者说,也都是听苏默号令的。” “这些人来这平安保险作甚,难不成苏氏要整合船队了?” “走,看看去!” 主持平安保险的是苏兰若,最终苏默将这一摊子丢给六房可谓是让整个族内全部大大道了一声敬字。虽然平安保险的股份之中依旧以苏默为五成一,而苏兰若只有三成,其余族内均分。饶是如此,这也等于是苏默重新将六房的隔阂全部磨去。 苏氏船队的当家人是卞怀涛,苏氏内部非苏家人担任高管的一个才干出众的年轻人。他基本上负责内河航运,比如湘江,长江,京杭运河的漕运。至于四海船队,便是仇天和苏氏合股在南洋走的船队,五峰船队也的确如这些人所言已经被苏默收编,准备东洋航线。 但实际上,此刻的五峰船队已经走投无路,在大海之上,另外一拨以张浪儿为首的实力强横的海匪纵横东洋,尤其在福建江浙等地和诸多士绅勾结,官军纵然进剿也多数无功而返。 而且,这些海匪听闻有过红毛番人上船,甚至购有火炮。 拥有火炮的西洋大船让张浪儿在海上迅速纵横起来,甚至逼迫得其他原本的老派海匪不得不寻求联合,结果还是被击败。 这个五峰船队实际上就是被击败后的残部,汇聚一起被仇天给带到了天津卫。他可是听说苏默在天津真愁着水师人手乏溃,有了五峰船队,只怕能够迅速得到一批有用之人。 至于服不服管教,他倒是相信以苏默的手腕,就算再桀骜的海匪,也能变成乖巧的鹌鹑。 “走吧。这次苏氏注资股本一千万两进入平安保险,可不是过来吃素的。告诉诸位,咱们能征得第一批保单,可是我们得了便利!”知道内情的仇天嘿笑着,朝着众人道。 一边的卞怀涛也是笑道:“还是我来透透风吧。平安保险保平安,买了平安的保单,诸位日后出海航线就不用再担心遇见海寇海难了。” 此刻,一个看热闹的商行老掌柜出言道:“这后生你说得话可是有些大了吧。这行商天下,走南闯北,哪里能没有危险。出海尤其是辛苦危险的活儿,只是买了一个所谓保单,难道老天就能加持神环,让海寇海难遁走?若是如此,只怕这地方就该改名叫天庭了!” 老掌柜一言道出,众人都是哄笑。 此时,人群后头,也有几个中小商家在议论。 “这平安保险到底是干什么的营生的,难不成是要为宣抚司收税不成?倒是听闻二甲的新科进士郎跑了过来要主持宣抚司的税务,连公文都一家家送到了。可这税收历来都是交户部分司的,难不成还得交两份不成?”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中年商家疑惑着道。 另外一个青袍的商家叹了口气,道:“这是将我们这些小民逼着夹中间做选择啊,一旦到时候出事,吃亏的还是我们。就说这次,还能交谁家的税?当然是户部分司的,你们想想,咱们的货从江南一路北运,最重要去的地方可是燕京,只有将货卖在了那里,咱们这一趟才不算是白跑。可燕京哪里是什么地方?要是户部分司这里没交,只怕崇文门那边就说不过去了!” 崇文门是京师第一大门,也是往来物流最为巨大的地方,这里设立税关,每年税银不止百万两,其归属户部和顺天府双重管辖,同样是陆氏的传统掌控领域。 “崇文门虽然是天下第一税关,但就算多交一点银子打点……也无碍吧。”又是一个看起来不甚老练的商家道。 青袍的商家冷笑一声:“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拿着我们这些小商家当肥猪肥羊宰,之前不肯下狠手还不是想我们肥一点?我们要是在天津这里交了宣抚司的银子,户部那边能放过我们?就算出大血进了崇文门,只怕咱们的东西,是一点都别想在燕京卖出去了!” 几个商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世道,哪里还能平安啊。这平安保险,又能保得了谁!” “平安保险保天下,只有平安保险受理的,你这一路就只管去,损失了多少这边都给你赔付。订好了章程,丢了多少东西陪多少,谁下保单给谁赔付,平安的牌子在这里,定当竭诚让诸位放心无忧。再无风险之顾虑!”苏兰若高声道:“此次保单限额一百份,超过将不再担保!” “苏氏船队申请保单!” “四海船队申请保单!” “五峰船队申请保单!” “招远商行申请保单……” 果然,几个船队大商行都十分敏锐地盯上了其中的好处。在商言商,能给他们带来利润和利益,商人们就愿意去做。 更何况,平安保险有苏默的威望,有这六层高楼的震慑,有苏氏的信誉。在这里作保,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至于观念上的冲击倒是小事,这些商人想来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只要能够带来利益。 平安大厦里,无数人盯着高台上热热闹闹的场景。这是几个大商家们要签订保单协议了。甚至,苏兰若还说了,这一次因为是第一次开办业务,故而一会儿保单的内容会公布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大小商户们热热闹闹,所有人看着这情景。大商户们买的保单倒是多一点,但为数众多的中小商户却对此没有什么大的兴趣。 此刻,突兀的,平安大厦奔进来一群人。 带头的,赫然便是身着青色官袍,穿着马靴,拿着马鞭,抬头挺胸,目光倨傲的户部分司主事程炳钦。 程炳钦身后,一帮子属下穿着黑色紧身服,拿着铁尺,目光凶戾看模样,倒是比黑帮还有黑帮。 程炳钦自顾自地找了一个位置,很快便有小弟给他端茶倒水送了上来。 此刻,学着程炳钦一样带着马靴拿着马鞭的方腾走了出来。随后,方腾报了一个单子,道:“邓珑竹,吕彩煌,袁兴隐,马量诚,邓嘉根,赖升杭,魏众稚,陈融相,齐勇滨,叶邀操,简标勇,李艾剑,庄灏诺,盛旬图,温元偌,成炜俐,田诞,丁昱遥……” 程炳钦看着方腾跳腾,一言不发。 方腾见此,十分底气十足。自顾自地在大堂里念着名单,所有被报到名字的,无不是浑身瘫软,看着户部分司的人,整个人都感觉没了生气。没办法,生杀予夺尽在别人手中,换谁也好受不了。 但程炳钦如此蹦跶,平安大厦的楼主哪里还能做得下去? 苏兰若、苏实恬、仇天、卞怀涛莫不是冷着脸看向程炳钦和方腾。 最先开口的是苏兰若,他压抑着怒气,平静道:“你是何人在此喧哗,若不说个清楚,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苏兰若倒是没有说什么报官之类的话,一声令下,顿时几十个壮汉跑了出来。尤其是领头几人脚步声沉重,咚咚咚的,竟然是直接就套上了铁甲,手持精钢利剑,一点都没有怯场的模样。 第三十三章:税权入手 方腾见这阵仗,也是有点傻眼。不过看了一眼老板程炳钦满不在乎的模样,硬着头皮道:“在下户部分司……” “户部分司要来收税,那去码头上,去税关收。我这里是平安大厦,可不是你们户部的衙署。更何况,现在户部分司的职权已经暂时停顿,等待宣抚司接管。你在此喧哗,我便是将你压入宣抚司大牢,在金銮殿上也是我占理!”苏兰若竟然是直接打断方腾的话,目光冷冽,似要杀人一样。 这会儿的方腾也是来了火气,看着程炳钦恼怒的表情,冷笑道:“不错,户部分司职权即将移交,方某人体恤宣抚司税务工作,这不是来帮忙了嘛!现在我方某人要来请诸位老友过府一叙,让他们多多配合宣抚司税务工作,难道还不行吗?邓珑竹,吕彩煌,袁兴隐。我方某人所在的户部分司即将‘不收’你们的税款了。现在,看在往日情分上,邀请你们过府一叙情谊,不知诸位……是去,还是不去啊!” 到最后,方腾几乎是要吼出来了。 被点到名字的都是这些中小商户里头威望高的领袖般的人物,听了方腾这话,顿时战战兢兢出列。 此时的苏实恬肺都要气炸了时爆喝:“方腾,平安大厦不欢迎你。你要发请柬邀请人,都给我滚出去!” 方腾神色变化眼角瞥向程炳钦,这会儿的程炳钦倒是好脾气地站了起来,大笑道:“好。人家屋主不让我们在这里带着,那我们就不呆。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嘛,让我们滚就滚,谁让这事人家的地盘呢。自己的地盘里,当然是让谁干嘛就干嘛了。走,咱们回自己的地盘去。倒要看看,谁敢不在我的地盘里不听话!” 说罢,甩手就要出去。被点名了的邓珑竹,吕彩煌,袁兴隐几乎整个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快步想要跟上去,却又是生怕惹了苏氏震怒。顿时,这三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们怎能不知道程炳钦的意思? 平安大厦是苏氏的地盘,苏氏的地盘当然不能容忍户部分司在此捣乱。赶着他们出去也行,但这些商户要是敢靠向宣抚司,那就等于得罪了户部分司,得罪了程炳钦,得罪了陆氏。到时候,这些人连崇文门都进不去,更别说将货物卖出去了。倒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只能是亏得倾家荡产! 燕京户部,乃至燕京,那都是陆氏等各大世阀权贵的地盘! “来者便是客,程主事既然来了平安大厦,我们作为主人的怎么能不讲礼仪,驱逐客人呢?这可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啊。来人,看茶请座。接下来的环节都没结束,错过了大戏那可就太遗憾了!”此时楼上,卞怀涛伴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下来。 年轻男子相貌俊秀,仪表非凡。尤其是目光灼灼,气场强大。伴随着他清朗的声音,整个平安大厦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被他吸引过来。 此人,正是苏默! 只听苏默继续笑着道:“请坐吧!” 苏默一声话出,声音并不大。却让人感觉到有种震撼心神的力量,竟然是不由地随着苏默一句话出来,便坐了下去。 至于这句话所对的户部分司的人,更是在苏默的目光下,有些腿软。程炳钦一阵头皮发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方腾倒是不敢坐,直接跑进了程炳钦后边站着,俨然忠诚小弟。 看着苏默也出场就镇住了所有人,卞怀涛对视一眼苏兰若和苏实恬,都是悄悄放松了一口气。 只有户部分司的一干人面色不忿,盯着那帮子客商,如同怨鬼一样。偏生,所有客商被户部分司的这些人盯住了,都是如同被恶狼顶住的羔羊一样,无力反抗。 对此,苏默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便示意苏兰若继续:“念保单情况吧。” “苏氏船队赴朝鲜贸易,保单金额三百万两。” “四海船队赴朝鲜贸易,保单金额四百万两。” “五峰船队赴朝鲜贸易,保单金额三百万两。” “苏氏船队保单内容:共计有丝绸价值七十八万七千六百二十两,此外上等茶叶价值四十九万七千八百三十两,火腿,桂圆,笋干,羽毛齿革等各色货物价值一百九十一万四千五百五十两。南货北货总计三百万两,未购取。” “四海船队保单内容:共计有上等精美陶瓷价值九十七万三千六百四十两,苏绣湘绣蜀绣粤绣等精美绣品价值一百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两。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各色精品,湖笔徽墨,古墨端砚,宣纸,景泰蓝等价值一百七十五万两千七百六十两。未够取!” “五峰船队保单内容:共计有昆仑和田玉,云锦,宋锦,蜀锦,上等皮毛,兽骨,骏马,福建龙岩沉缸酒,女儿红酒,绍兴花雕酒,竹叶青,杜康酒,状元红酒……南货北货共计三百万两,未购取!” 保单的内容被念了出来,除了震惊的数字以外,其中内容,已经将所有人都震惊再也坐不住了。 哪怕是之前刚刚还被一众户部分司官吏恐吓得坐卧不安的大小商户们,此刻也不由对眼下这些保单感到震惊。 这哪里是什么保单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可以将整个天津所有货栈全部扫空的超大规模订单。 一千万两,而且还保不齐这穿回来之后将会带来的订购量。如此巨额的订单,将是怎样一个超级庞大的市场? 这个时候,还要担心货物到了燕京以后连崇文门都进不去,导致最后全部亏本吗? 管他的! 只要我的货物卖了出去,只要能过赚到利润,还管他什么户部分司! 大不了,到时候直接不走漕运,等着三大船队的船过来,直接将自己收购到的货物,囤积的所有货物都卖给他们。 有了这些人在,那些税关还能剥削他们吗? 所有的商户,无论大中小全部被这巨额的订单几乎要砸晕了过去。 有那反应快的,直接当场就冲了过去,只不过他们在外围根本不能经常,只能抓住一个三大船队的员工,然后冲着上头的仇天大喊:“仇天公子,我有货物啊。景泰蓝瓷器,官窑私窑您随便选,我这里还有收藏的无数珍品,您随便挑!” “我也有货物啊。我的苏绣冠绝天下,掌柜的,您一定要买我啊。” “我卖我卖,还有我!我有名酒,我有名茶!” “我买一份保单,快给我。我要入场,我要告诉五峰船主,我有大量足够稳定的货源,一定要卖我的!” “对,对。我交税了,我交了宣抚司的税,我是交了宣抚司税的人。快放我进去,我也要入保。卖货物!” …… 整个场内几乎瞬间就疯狂了起来,尽管有了准备,但整个平安大厦瞬时间就被这阵仗给吓了一大跳。所有员工全部过去维持秩序,苏兰若,苏实恬,卞怀涛,仇天,五峰船主武直,一个个上场维持秩序,收受着所有人的恭维,自顾自地挑选着自己的中意货物。如此集结的货源,足够他们压价,选到自己的合适满意的货物。 直至此刻,程炳钦这才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什么……” 方腾下意识地结过话:“他们说,要将东西卖给三大船队,要买平安保险的保单保他们平安……要……要交宣抚司的税……我们……完了。” 方腾整个人浑身都瘫软了起来,程炳钦愤怒地一脚踹向这个说了大实话的忠狗:“滚,你这个坏我大事的废物!滚,滚!” “苏默,你好狠毒!”程炳钦深深看了一眼苏默恶毒。 说罢,程炳钦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场,离开了平安大厦,窝在户部分司衙署,户部分司由此大门紧闭,他明白,眼下谁也无法阻拦天津宣抚司收回税务权力了。但他不甘心,他决定一会儿就让自己的小弟们统统跑出去,死死将户部分司的银两卡住不给宣抚司。就算拼着官位不要,他也要狠狠出一口恶气。更何况,苏默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户部的人事关系! 与此同时,天津宣抚司税务司的大门打开,得知消息的一大帮子大小商户争前恐后交纳税费。 如此盛大空前的场面,让所有人都感觉到难以置信。 得知消息的天津兵备李彤从久久叹息了一口气,对下人道:“随他去吧。” 说罢,李彤从提笔就开始写乞骸骨的奏章。他着实是不愿意参合两个大势力之间的斗争了,尤其是近在眼前的苏默如此彪悍,而与其作对的下场又是如此令人胆寒。 一旁的一个亲近官员听此,有些不甘心地问:“依着程炳钦锱铢必报性子,只怕会拼了命地卡宣抚司的银两吧。若是宣抚司连支付官吏薪水的钱都没有,苏默还如何立足天津?” “你难道忘了王尚吗?”李彤从眼皮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那亲近的官员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那可是连程炳钦都不买账的主儿啊……” 第三十四章:建斗入津 宣抚司节堂。 苏默端坐上首,捧着一本书看得有些入神。 稍待,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官员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见到苏默正在入神读书,连忙屏声敛气大声也不敢出。 就是这么老老实实地站了好一会儿,苏默这才看完了书,缓缓合上收好放下,这才看到了眼前来人:“王都司来了。” “下官,拜见使君!”王尚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叩拜之礼。 苏默也没扶,笑着看向王尚道:“王都司,一会儿你随默华去一趟司库吧,我听闻盐运都司那边有盐款七十三万两,我这边先借你六十万两,你看如何?” 王尚迎头便拜:“正当如此,下官定竭诚听命使君大人!” “那就有劳了。”苏默颔首,挥退了王尚。 六十万两银子入手,苏默前期运作宣抚司衙署的银钱就足够了,初期训练兵马,开建官署,整理治安,都有足够的资金。 王尚从宣抚司衙署回来,看脸色,倒是有些满脸的庆幸。 回了家甚至时不时还哼起了小曲,这幅模样,倒是惹得一干家小暗自看向王尚,有些怪异了。他们都是知道,前几天的王尚还是十分恼火,神色焦急万分。而原因,大家倒也猜到了一些。还不是因为苏默到了天津? 宣抚司来了天津,王尚头顶上就染了一层灰色。 也不知苏默是怎么抓住了王尚的把柄,要知道,在原先这会儿,天津卫这里就算是兵备道李彤从对王尚也有些无可奈何。 长芦盐场这北地一顶一的盐场,可以说供应着北地大多数的食盐供应。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 食盐专卖或者食盐走私历来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里头猫腻多,牵扯的权贵也是极多。不说两淮的盐商,就说纵横山东的那些私盐贩子,哪一个不是带刀带枪敢打敢杀的。一个个简直跟后世毒贩一样,垄断必需品带来的利润超级恐怖,也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难以撕开。 如此一来,王尚在一开始的时候,对苏默的到来也不以为然。甚至包括站在王尚身后的那些京中高官,也不觉得苏默能够如何打击长芦盐场。 这里头,可不知道牵扯了燕京多少贵人的利益。苏默要是打算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打击私盐打击盐务中的腐败根本不可能,来自朝中的压力就足够他受得了。他不仅无法取得来自朝中的支援,甚至要面对那些人带来的层层重压。 但紧接着王尚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直以来长芦盐场供应北方食言,北直隶和河南地区是大头。但眼下河南地区谁在把持? 这是衡王一系的势力。 瞬间感受到河南方面抵触的长芦盐场竟然出现了盐运被拒绝的情况,河南方面拒绝使用来自长芦盐场的盐。而且河南一直为数六千人的官兵开始奔赴向淮北,名义上是打击残留的贼寇反贼,但实际上,却是盯准了私盐贩子,一个个严厉打击,扫荡私盐贩子。 官军打杀了一批河南附近的私盐贩子后,倒也没怎么继续动作。而是紧接着苏氏的队伍进入,这些专业的商业人才同样干起来私盐贩子的活儿,而且拥有河南方面的武力支持,这些人的进展很快,迅速便填补了河南方面的食盐需求。不仅如此,靠着天津和河南的双重夹击,这些苏氏牌号的私盐贩子很快就进入了山东各个地区,掌控了私盐后,便迅速开始排挤来自长芦的私盐。 而且在这些苏氏私盐贩子的改进下,这些私盐无论是从质量还是数量,服务态度,安全程度,都远超过官盐。 就这么的…… 长芦盐场在苏氏和河南官军的两手挤压下,竟然出现了食盐卖不出去的情况。偏生官盐一向都是卡住死价格的,想要改一改价格,还得到户部去打报告,由分管的副相做出决策。 王尚显然是等不到了,他手中的官盐已经卖不出去……而且市场份额越来越小。虽然官盐一向干的都是强买强卖的活儿……但总不能对着每一个老百姓都这样强买强卖官盐。 逼不得已,王尚显然唯有投降。 他的投降让苏默得到了重组的资金,而且完全是走官面账本的。 苏默虽然有钱,苏氏等每一个世阀都有富可敌国的财力。但这些都是私家的钱,用私家的钱来办公事,不说苏默舍不舍得。放在官场里,这是大忌讳…… 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公私兼顾的权力。 那就是皇帝。 用自己的钱办公事没人会觉得你是在忠于职守,而是会下意识想你是不是在干坏事,是要谋反?还是要独立闹事儿? 苏默要敢干出这事儿,蜂拥而来的御史就能让苏默避职待罪,谁都救不了。 “有了这钱……就可以筹建教导队,组织骨干军官培训呢了。这些出来后。建斗的十万大军计划,也可以稍后启动了。”苏默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内库也在准备银子,先帝还是给天子留下不少家当的,虽然户部几次想打这个注意,但还是被天子死死护住。苏默也有听闻过,里头应该有几百万两,具体多少苏默是不知道了。就看天子这一次打算怎么大出血…… 燕京,衡王府。 华言徽送别了易装而来的华言殊,默默看着天子的背影,不知道在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言徽转身对一旁的卢象升道:“此次筹军应该能有三百万两的军费,这次第一批先带出去八十万两,后面的会陆陆续续通过我的手转出去。想要掩人耳目极难,只能看老天愿意给多少时间了。如此,我将我手中的一千五百精锐亲卫给你,你押送去天津。这一次,十万大军的招募,也可以启动了。” 卢象升温言,重重颔首:“定不负陛下、殿下所望。” 华言徽笑了一下,却怎么看都觉得苦涩难言。 卢象升到了天津卫,苏默出城迎接。 随同卢象升而来的还有一千五百名衡王府精锐悍卒,这些都是整个湘军体系里面最出色的种子,跟随衡王身边,想来都是接受着最好的待遇,最严厉的要求。 同样,这一次带出来,等于是给了苏默一千五百名老卒。 其中好好调教调教,怕是许多都能成长为合格的基层军官。 而训练新军,最为紧要的就是有经验的基层军官。至于水师,苏默就更头疼了,对付这些骄傲不逊的海匪,想要打磨费劲可是不少。 当然,苏默也有法子。他打算在天津建立水陆武备学堂预备人才,所有基层军官整训过后再加进入部队,而苏默亲任学堂山长。 到时候,水陆武备学堂将培养整个帝国需要的所有军事人才。包括作战指挥,后勤运送,武器研发,战术思想,实战搏杀,乃至苏默特别注意的政治人才。 不错,苏默想起了后世兔子和毛熊十分著名的政委制度。建立政委加强对军队的组织管理,对士卒的思想掌握。这加速成军,乃至塑造强大军队的不二法门。 苏默欢迎卢象升,不仅是因为卢象升自己打包带来了一大帮子可用之才。更关键的则是这总计三百万两的军饷。 大华皇室三百年来的私房钱被搬了过来,苏默除了感动之心,就只剩下了满心的沉重。 十万大军一月所需要的粮秣,伙食一月就需要十万石粮米肉蛋油烟醋茶。这是强健军人体魄的必备条件,而采购这些东西,一年花费就将近百万两。 至于其他的武器盔甲船只被服大小事物采购,乃至于战争中的功赏过罚,战死的抚恤,这都是极其烧银子的东西。 现如今有了总计三百六十万两银子,苏默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开始大部前进。 “建斗。此次你受命来天津,我打算让你以宣抚判官的头衔梳理军部事务,负责大军招募,训练的事务。现眼下,军中钱粮已经准备妥帖。来自洛阳,衡阳,贵阳以及你所部的支援军官也大致到齐。现在,可以让你放手施为,为陛下,为殿下练出一支万邦来朝的强军!”苏默语调激扬,到最后,更是低吼着道:“一支平定天下的强军!” 这个平定,苏默咬字尤为重音。 卢象升扫了一眼身后的军官,重重点头,其后一干军官被卢象升这么一扫眼,顿时迅速都明白了过来:“我等,定当竭力练兵,为陛下,殿下练出一支平定强军!” 至此,卢象升这才快步跟着苏默和身后人脱开一些。其他人不自觉间为两人流出了足够的私密空间,此时的卢象升这才道:“京中陛下和殿下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这一次为了运银子,简直就是在偷一样!燕京城至天津城这么近的地方,遇上的贼寇就不止十数波!要不是得了你板甲强弩助阵,只怕这一次运送能否安然到津都难说。” 苏默道:“眼下抽调了一半的兵马出来,殿下在燕京可用的力量也少了很多了。” “此次两百八十名新科进士……”卢象升嘴角一抽,道:“全部外放!” 苏默脚步一顿:“你说什么,全部外放?” “无一留存!”卢象升重重叹了一口气:“司马昭之心……” 第三十五章:启兴四年的督抚们 苏默默然。 这一科进士的座师是华言徽,若是让这些进士留在京中,华言徽能够侵入的职权自然是越发越大。而文官体系,想来都是为世阀秉持,八大家依旧维持着同盟,华言徽这一次夺了一次科举,就等于让世阀们继续把持文官体系出现了断层。 一个长达三年的断层! 苏默轻声道:“燕京……我们会回去的。” “你觉得,我还会给他们机会?”陆慷笑了笑,坐正了身子,看向临安陈家家主陈霞继续道:“当年苏护在的时候我没给,现在崽子成了点气候就敢不自量力,那我又怎么会给他们机会?这天下,已经变了。当年举起皇室的旗号还能有些人激动得热血沸腾,但现在……这天下,是天下之民的天下,从来就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 听了陆慷的话,陈霞时不时跟着点头。对他们而言,这天下的确不能是壹加壹姓的天下,而应该是……八大家以及那些权贵的天下。 尤其是对于陈霞而言,他更不希望皇权回归。这个时候的陈家比起其他七家而言比上不足,比下也不多。想要一尝登顶的滋味,还需要紧抱着陆氏的大腿壮大自己! 陈霞比起他们这一代所有人都要进入官场晚一些,因为陈霞晚了他们三年才入仕。虽然比起陆慷要年轻许多,但陈霞在陆慷还是次相的时候,却只是南京应天府府尹,在去年才转任福建巡抚。 及至而今陆慷已经在首相之位上坐稳后,陈霞也动起了入京的心思。他盯准了齐仁河留下的副相位置,陈桑那会儿冲击失败了,却正好可以让他得了便宜。 更何况,他明白陆慷受到的压力。 果然,陆慷眼中渐渐露出了凶光。 陈霞心中一颤,不过还是沉声道:“相公所言甚是,为了天下人之公义,就算是清君侧,也在所不惜!况且,吾等为枢臣,正是代表朝廷正统之所在。谁在正统的对面,谁就是奸逆!” 陈霞这一句话说出,整个人都显得霸气侧漏起来。 果然,陆慷原本还有些紧张的身体舒缓了下来,靠着背椅,道:“不错。正当如此,陈贤弟在福建的政务,可梳理交接好了?” 陈霞目光顿时一亮,顿时笑容满面起来,心中欢喜得,怎么都挡不住:“已经交接完了,一切都无碍,随时可以在燕京做好最大的准备。” 这个潜台词显然就是说,陈家已经可以随时准备将自己的力量置入燕京。至于到了燕京以后干什么,这显然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陈霞又补了一句:“益古已经上任德州知府,兼领德州守备。家中老将,大半在德州准备妥帖了。” 听到这里,陆慷的表情就更加舒缓了。显然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点点头:“好。做得好!陈贤弟,这一会会,你也别急着走。等一下就有一个好友要过来,今晚上,咱们几个许久不见的老伙计,都喝几杯!” 自从陆慷登位首相以后,这喝酒是越来越少了。能得陆慷敬酒的都寥寥无几。能和陆慷畅饮的更是屈指可数,而今陆慷要和老友相聚畅饮,让陈霞感到荣幸的同时,也微微激动起来,似乎,他们即将做的事情的确让一帮子久不想见的老友感到了志同道合的感动。 “两位说得可是我,周家一帮子大大小小的事务繁多繁杂,可的确让我头疼得不行哦。不过,今日这里的老友可不少啊,陆兄一声召唤,可谓是盛况空前!”来者竟然是周琦,这位西府的枢密使不是一个人,而且也不是走在最前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任国谷,被周琦抢了先的任国谷倒是没什么动弹,笑道:“刚刚在府前碰见了,几个人先俩了会,反倒是越等人越多,索性就一起来了。” 原来,除了任国谷外。石方宇也是来了,东西两府之中除了谢如轩,朱瑱,文国权和告老的齐仁河外,竟然在这里汇集齐全,一一到场。 几人对视,都是微微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 所有人都显得成足在胸。 与此同时,在燕京东城这权贵汇集之处里。东府副相顾明的顾府里,同样也有几个老友在相谈。 没有过去的谢如轩和顾明加上王家的王群宪,还有和陈霞一样同样来京须知的陕甘总督沈宣,两广总督柳道尘。 沈宣就是吴兴身家,也是沈云巧的出身之所,柳道尘便是柳心蕊的父亲。 又是一年即将入夏,帝国行进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各个地方的大佬们任职期限也已经到临。新一轮的地方大佬即将大规模调整,同样,这些地方大佬收拾好了地方政务军务后,也将入京须知。 福建巡抚陈霞如此,陕甘总督沈宣也是如此。此外除了新到任不久的宣大总督陈谷涵,河南巡抚黄道周,湖南巡抚赢忠,云贵总督蔡复一,四川巡抚张正蓬,贵州巡抚王三善这些人外,基本上全国各地督抚都将云集燕京,等候叙职。同时等待新的任命,对于所有人而言,这就是地方的一次大洗牌。 同样,所有人都很清楚。没能来京的湖南巡抚,贵州巡抚,河南巡抚都必然遭到陆氏的黑手。能够调任的直接调任,不能调任的接下来也绝对会安插进诸多沙子。就算是华言徽经营最深的河南,在河南没有战事的时候,华言徽那些人就算被黑了也没法反击,他们已经失去了养寇自重的资格。 就算黄道周以及三司首长职位不能动。到时候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参政来一大堆,这河南的政务在想安然运转起来就难说了。 而且…… 顾明语意凝重地道:“想必大家都收到消息了吧。三百万两银子到了天津,河南,湖南,贵阳都派出了年轻军官到天津。现在,苏默已经在天津成功立足。短短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天津的政务就在他手中打理的井井有条。连李彤从这个老狐狸都上了奏本乞骸骨……户部分司卡银子都卡不住。现在有了三百万两银子,苏默卢象升这些人要做什么,大家都能想得出来吧。” 听了顾明这么说,大家的表情都显得凝重起来。 柳道尘身处南疆,对京师格局了解最少,但对发家在湖南,发威在云贵,成名天下的苏默,却了解很不少。 而今听了顾明如此说,不由感叹道:“苏默此子,这才四年的光景,便让其折腾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当年谁能想到,如此故人之子,竟然会有现在的成就?到要到你我现在如此郑重对待。好吧,话归正题,我在广州,倒是对仇天此子有所耳闻。而且卢象升清理广东卫所兵的时候,其才干也是十分出色。再加上而今国朝军事之中苏默第一,可以想象,这几个小子过去了,不练几万兵马,不杀几个人头,是不会完结的。” “对。但津京如此要害的地方,任何闹腾都能引起所有人的目光,长芦盐场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清楚吧。山东的私盐贩子被苏默折腾得够呛,北地第一产盐之地竟然出现了食盐卖不出去的情况。京中多少人在这里蚀本赔了银子,恨不得生吃苏默的,从崇文门拍到顺天府衙都足够。就是这么一个关键的地方,在这么闹腾。这天下,是真的到了……”说话的是谢如轩,平心而论。对苏默这几个年轻一辈的折腾,他痛恨之余也是十分佩服的。虽然这些都是他的敌人,但最了解敌人的不正是敌人么? 顾明斩钉截铁道:“冲突,不可避免。就是不知道他们想要掀起多大的浪潮了……现在六科廊和都察院都在他手中,吏部也在他手中。东西两府他的意志依旧有效,而京中,文国权的权限被挤压得没有空隙,礼部尚书朗济被陆氏折腾得够呛,部务都难以掌握,而且没了科举,礼部现在也着实无用。故而,殿下和苏默可以抵抗的,就只有武力了!” “清君侧吗?”王群宪说了出来,在场人都沉默了:“前阵子科参突然动议立储问题不是没来由的,现在他们就是准备着这一招。一旦清君侧,皇储最后想来就是华仪柳了。莫要忘了,华仪柳也是带了三千老兵入城的。福王积蓄了三代人的声望和怨念,若是让其上台……” 所有人继续沉默。 此时关外,一直沉默的军队在行进。几个彪悍的建州女真人带着队伍,这是一直纯粹由女真人组成的建州铁骑,将近五千人的军队向南行进,目标,则是古北口长城。 古北口长城是国朝最完整的长城体系。由北齐长城和华长城共同组成,包括卧虎山、蟠龙山、金山岭和司马台4个城段。古北口是山海关、居庸关两关之间的长城要塞,为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地区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宋辽之时至今,大大小小争夺古北口的战役从未停止过,因此此处长城的作用突显得尤为重要。 第三十六章:东江镇 在此修建的华长城是古北口北部的第一道军事防线,是万里长城中最坚固最雄伟的一段。从西边至东边依次为八大楼子长城、黄峪沟长城、卧虎山长城、万寿山长城、蟠龙山长城、五里坨长城、金山岭长城和司马台长城。 长达40多公里的长城线上,有敌楼烽火台172座,烟墩14座,建立了16个关口;3个水关长城;6个关城;以及三个瓮城;还有许多卫、所、堡分布在外围。卧虎山长城段有长城历史上罕见的姊妹楼长城;有长城历史上跨度最长的水关长城。 同时,位于华长城南面,从西八大楼子至东司马台长城全长20公里构成古北口的第二道军事防线。国初时有大将在此重修古北口关城,设置东、南、北三门防守,并在北齐长城基础上砌石块,增强长城的防御能力。后来逐渐形成了古北口著名的双长城,比齐长城上至今仍然保留着著名的大花楼烽火台,并有七个著名的关口,起到了重要的保护和防护作用。 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加上一个注释:落寞。 随着时间的流逝,数十年风风雨雨下来,风沙侵袭,时光雕刻。缺少足够资金维护的长城关城都面临着或大或小的缺漏。 近百里,无数关城的维护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对于财政不宽裕的华朝而言,国朝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大修过了。这样的情况下,古北口长城就出现了许多缺漏。 这些缺漏,朝廷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无力,朝廷的军费要面对的是九边军镇,千里长城。古北口虽然重要,但下拨的银两在经过军官的挪用贪墨后,能够用到城墙上的银子也只能给关城修修了,那些散漫在野外的长城的确无力。 而这些,就改了塞外民族的机会。 此刻,五千女真铁骑奔向古北口长城。他们在茫茫野外中沉默行进,在这盛夏战马还未肥壮的时候,五千女真却是十分准确地找到了道路,而且……更加准确地找到了一处较大的缺漏。 很快,几匹战马套上了绳索,绳索的一头套住了城墙。随后几匹健马的骑士纷纷下令,战马一冲,城墙轰然倒塌。 五千余骑滚滚入关。 翌日,紫禁城。 一骑快马奔入燕京城,写着金牌急脚字号的快马丝毫不顾燕京城街头上无数子民。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猜到哪家的王子侯孙,这位骑士目光直直盯着枢密院的署衙。 随后,一个震惊燕京城的消息传了出来。 “建奴进犯古北口,建奴进犯古北口!数千铁骑入关,官军不敌败退残守关城。燕京危急,燕京危急!” 轰隆的。 如同平静的湖水之中突然掷入了一个巨石,整个燕京再也无法平静了。 果然,随后更遥远的辽镇也传来了紧急军情。建奴主力来袭,兵马两万长驱直入,而随后,古北口来了后续增援,六千蒙古仆从军随后进入。 面对如此紧急的军事,朝廷似乎爆发出了罕见的效率。枢密院首先传令燕京三大营开始编练,但燕京三大营里面的二十万大军早就成了花架子,根本不堪使用。 虽如此,东府还是很配合地召集了在京的所有勋贵。这些文官武勋,因勋贵一般都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故而,大多数的勋贵都是知晓军事的。想要让三大营发力,就必须协调好这些京中勋贵的关系。 于是东府一个个谈话,好歹成效不错,以保国公华安澜,永城侯岑峥,汝南侯乐辉名,平伯成宁谡,成安伯赵任匡等一公两候三伯组成的阵营进入了三大营开始操练。而其中,尤其让人品味的是华仪柳作为福王世子,竟然在陈彦鹏的陪伴下进入了三大营历练,虽然只是监军而非领军,但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还是让所有人都感触到了其中不同。 京营虽然重新被训练了起来开始准备防守,但燕京城靠着这帮子大爷兵还真没把握。这个紧要关头,连古北口都能被攻破,谁还会相信空额过半,战力堪忧的京营兵? 帝国,必须拿出最强力的准备了。 于是东西二府迅速配合地开始调用边军,作为帝国唯一保持了强盛战斗力的部队,也唯有边军才能硬抗这支从北疆突袭而来的女真铁骑了。 算算距离,那现在又有谁能救援燕京? 辽镇且不提,这里距离京畿虽然近,却需要正面面对强大的女真主力根本无力回援。甚至,经过两年前锦州一战,辽镇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自保都未必有足,哪里还有余力来驰援燕京? 这样一来,显然就只能指望山西三镇了。 更何况,现在对于东府而言,最能指挥得动的,同样也是山西三镇。大同,宣府,山西三镇边军可以说是帝国而今最能够用得上,也是兵力最充足的一个边军体系。 面对危急的燕京局势,东府和西府终于联名奏请天子,请令天下兵马勤王。天子顺从了,下达了勤王的诏令。 但等天子的口令变成诏令的时候,勤王的目标就只余下了山东总兵官周荃,大同镇总兵官陆禅,太原镇总兵官黄德章,宣府镇总兵官陈柏秀。 虽然勤王诏令上说的很清楚,现在军情危急,必须要将最右战斗力最方便的兵马招入燕京勤王。 但……为何河南兵马却被无视了。而三大营中,最有军事经验的华言徽却也被排除在外? 没有人问。只有大同镇总兵陆禅光明正大地领军三万出镇居庸关,随后陆禅亲自率领主力一万七千人迎战。 同时,宣大总督率领太原镇总兵官黄德章和宣府镇总兵官陈柏秀进入紫荆关停驻,主力开拔向山海关。 此时天津。 宣抚司官署,苏默坐在桌子前,面对一窝的公文陷入了沉思。来自苏氏的情报系统已经开始发力,不断地索取着最近的关键消息。 甚至,苏默还放低了敏感度。也就是下面人上传消息时的筛选,将一些看起来无甚价值的消息也都送了过来。 苏默将所有情报开始汇总,一条条信息筛选,但苏默依旧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甚至,苏氏已经有许多优秀的谍报特工失去联系。也许是他们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安全而主动断掉了联系,更加可能的,却是敌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刻意做了反细作的工作。 而苏氏对北方的情报工作一向都是盲点,尤其是古北口,那里倒是有听说晋商的商队能出现,但苏默的探子想要伪装成商人,极难。想要当汉奸,那也得有晋商这样的特殊标记啊,不是谁都能冒充汉奸的…… 虽然只是做特工。 苏默叹了口气,没有从请报上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苏默就只能从公开的消息中选择判断,另外一旁,颜起捧着来自燕京的公文,没有打扰苏默的思考。 稍待,苏默倒是主动发现了颜起。 招呼了一声,苏默接过了公文,扫了几眼。这是京师对天津卫的安排,补充粮秣,提供板甲和弓弩,要求天津卫做好后勤准备工作。以及……嗯,不要添乱。 苏默凝眉,良久问道:“船队准备得怎么样,东江镇那里有没有回应?” 颜起的表情有些怪异,随后,轻声道:“东江镇那里,有些异常。” “哦?”苏默疑声道:“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吗,那个地方分外关键。东江镇又被朝廷疏忽了良久,我们这次代人受过,就算受着委屈也不太在意。你去和祁东聊聊,不要有抵抗情绪。回头,我为他叙功。” 祁东就是张祁东,是此次苏默过去负责和东江镇接触的人。新科进士,为苏默幕府的参议官,在外事部任职。 东江镇地处平壤椴岛。辖区理论上包括辽河以东的沦陷区,实际拥有渤海各岛,旅顺堡,宽奠堡,以及朝鲜境内的铁山、昌城等据点。 作为当年苏护时代大将毛文龙创立的海外重镇,东江镇的存在可以说保持了帝国对自己属国朝鲜的有力影响力,从地缘政治上来说,在东江镇驻军控制属国且钳制了东北大敌建奴,使其不得权力进攻国内,而必须防备着东江镇。 甚至,在建奴为了解决东江镇后患而发动万余铁骑主力进攻的时候,东江镇依旧坚守朝鲜,将朝鲜王室摇摇欲坠的统治地位硬是稳了下来。不说后来朝鲜王室怎么翻脸不认人,就说东江镇的存在,绝对是攻略辽东不可缺失的部分,也可以说是极重要的一环。 故而,苏默早早派出新科进士出身的张祁东出使东江镇,就是想要提早布局。只不过,作为当年苏护时代打下基础的东江镇,在苏护死后就彻底沦落成了谁也不管的地步。不仅朝廷没有援助,就连普通的官员流动也不予实施,直接拒绝承认东江镇的建制。 这等于是断了东江镇的粮饷和根基,苏默不知道二十年来东江镇是怎么维持过去的。但他清楚,朝鲜海域有过一股十分强大的海匪,这些人船坚炮利,而且极为凶悍,视死如归,若有冒犯惹怒的,直接血洗仇家。故而周遭所有海商都颇为惧怕,宁愿出血割肉,买个平安。 第三十七章:母亲 想想将近二十年的积怨,苏默对东江镇的心情也就理解了,再者他本身对东江镇就是心怀同情的。 “不是……”颜起有些弱弱地道:“是异常顺利,无论祁东说什么,他们的态度都极好,根本不像东江镇之人……但偏生就是东江镇的将官。最后,他们也只提了一个条件。只要答应,东江镇从此归属天津下辖,任凭发落。” “哦?”苏默好奇了:“是什么条件?” “他们点名要让使君去。”颜起的脸色越发怪异了。 苏默沉默了,但很快就点头:“可以答应。这一次我本来就要去朝鲜!” “有人说……那里有使君的……”颜起期期艾艾了起来,但终究还是在苏默气场强大的目光下屈服:“母亲。” 苏默手中的公文全部掉了下来。 有父就有母,苏默对自己父亲的情况已经通过师傅温志强,赢忠这些故人得到了了解。苏默汇聚了皇室最后的人望对世阀秉承的局面发起了最强有力的挑战,可惜在面对建奴的大战中,战友叛逃,后勤断绝,八大家集体反抗下让苏护最终败亡。 苏护亡了,苏氏也败落了,多少名臣将相陨落,权力的变更让世阀秉承的局面得到了巩固也让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都道是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成功的女人,苏护的崛起,自然不能忘了另外一个奇女子。也就是苏护的妻子,苏默的母亲……苏刘氏。 苏刘氏名作苏愫,是苏护的坚强臂助,也在整个苏护体系中拥有绝伦的声望。 再联想到东江镇被朝廷放弃之后,二十年内竟然能够自己维持下来,而且还开展了海匪业务,其中古怪,显然就不言而喻。 一个被朝廷抛弃,失去了名义,也失去了财政支出的东江镇可以说是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唯有苏刘氏这个苏护之妻才有足够的威望,足够的银钱,以及足够的能力来维持东江镇的运转。 东江镇作为帝国在最东垂的强大边境军事基地,寻常条件下能够维持至少三万人的武装力量。哪怕是再失去帝国的支持后缩水一半,东江镇也依旧拥有至少一万五的兵力,这还不包括其内循环后建立起来的民政体系的能量,以及在朝鲜影响整个东北地区【包括后世东三省,朝鲜,乃至日本】的威慑力。 当然,如此强大的东江镇是需要巨额资金来启动让其维持下去的。而苏氏瞬间没落和大批人才失踪的情况,显然就在这里得到了合理的猜测。 刘愫带着苏氏最后的资金和人手到了东江镇隐藏起来,并且维持了数万兵马和影响一国的实力后缓慢地寻求着愈合伤口的机会。 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信息分外匮乏。 尤其在大华这个条件下,世阀秉承的华朝除了走私以外,官方上是压抑对外交流的。世阀秉承最大的需求是稳定,为了维持稳定,关闭未知的对外联系就成了必然。 故而,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东江镇,其部将官也显然没有在意对大华内部的查探。 而且苏默一直以来都在西南闹腾,首先在湖南,随后闹腾到了贵州,将湖南贵州收入囊中后,这才在中原打开局面。 及至苏默真正在燕京一夺得最年轻的状元和手握天津卫军政大权后,苏默的名字才在被北地球范围内得以传扬。 也正是由此,当苏默派出的使者张祁东到了东江镇的时候,才会异常顺利。 因为,随着天津卫开埠,越来越多的船队在此打通海上贸易航线。而消息也随之扩散到了东江镇,哪怕是再粗鄙不通的船东也会关心这天下间第一的盛世,苏默得了状元,还是如此年轻,如此传奇连中三元的状元,这怎么能不传扬到海东之地? 苏默瞬间便想明白了过来,大喝道:“快给我准备船只,我要去东江镇!” “让军队随后出发,我先去。第一时间,立刻给我准备船只!”苏默神情已经激动了起来。 他上一次得到消息还只是关于他进书院的时候,那个苏氏万马齐喑的年代,母亲却只能将其匆匆带回家送上了书院,甚至在群狼环饲之下都都不敢回头相望,唯恐心软了又忍不住重新带回。 苏默已经对那个时候的情景有了了解,当时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也只有唯一靠着读书人神圣威望的书院了。 孙承宗,温志强等一批人都是有着崇高声望能力的人。再加上书院特殊条件下对衡阳府税务的权力,以及自有军队的保障,都让书院可以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保证苏默的安全。 莫忘了,衡山上可是有军事堡垒分布的。那是当年抵抗元人的产物,至今书院却每年雇佣贫苦百姓维护。 而且,书院对外说是维持了三百人的卫队,但衡山那么大,暗地里的密道和楼宇也那么多,每年进进出出的壮汉平民又那么多,谁知道书院到底有多少精兵? 至于刘愫贴身带着,则着实有些风险太大。刘酥打算去东江镇,但那个时候能不能稳住军心,能不能带出足够的银子,能不能在周遭身边全部都是敌人的东江镇站住脚都是个问题。谈何给一个还只是襁褓的孩子保护? 只有刘愫在东江镇真正站住脚了,有了实力,那些老友才能不遗余力保护。至于朝中人会不会关心东江镇……依着那些人对海外的迟钝和抵触,只怕还以为东江镇早就崩溃了。 苏默能理解这种艰难的处境,他没有怪罪,只是感念自己的遭遇。 他本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亲人了,甚至他也知道属于灵魂的亲人不可能有了,只是感念连这世上的亲人都没有,他才会伤怀。 生来后不久就无父无母的苏默深刻地感触着这副身体的那种激动,本已经早就没了希望。但惊喜是如此突兀,如此恰到好处地将全部的情感翻涌,所有温情流转。 苏默已经不再自制,直接奔了出去。 稍待,颜起这才大喊着奔了出去:“使君,老夫人已经到了天津啊。使君,注意体面啊!” 这个时候,颜起也顾不得了。 这个暮气沉沉的年代,官场里也就越发讲究风度仪表了,尤其是苏默这么年轻。更加要装样子,现在苏默这么不顾仪表,还不知道外人要怎么笑呢! 只是苏默一想到母亲,顿时便想要大叫一声:“去港口,去港口!” 直到苏默被纵马而来的颜起给追上来拦住。 苏默是在军舰上见到刘愫的。 军舰是岳阳造船厂的出品,同样是由苏氏注入资本,却是有南京工部注入技术激活。这个年代的帝国虽然在巨大的惯性下依旧荒废海军,但江南地区的海上走私业昌盛无比。从江南到朝鲜,再转道日本,或者略冷门一点的从江南到琉球转道日本。乃至南洋的航线,这些都给江南的商业化提供了巨大的催化动力。 同样,在海上贸易需求旺盛的情况下,尽管朝中越来越多保守派对海事严厉封锁。但终究禁不住民间对船只技术的需求。 故而,当苏默让苏氏注入资本建立岳阳船厂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十分顺理成章。在江南沿海募集了大量有技术的工人后,拿到大量图纸等技术工人的岳阳船厂造出了苏默脚下的这艘军舰,名作天津号。取名……一如苏默那样懒散。 天津号军舰的各项数据都比较一般,是典型的二号福船:二号称福船较一号稍小,“合常用之”。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3.5米,舰首备红夷炮1门、千斤佛郎机6门、碗口铳3门,迅雷炮20门,喷筒60个,噜密铳10支,弩箭500支,火药弩10张,火箭300支,火砖100块,及冷兵器上千。乘员64人,水手9人,战士55人。这种巨船设楼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其帆桅二道。中有四层。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第二层为士兵居住的地方。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两旁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苏默没有震惊,后世看惯了火炮等现代武器,再看老旧的红衣大炮,委实只有新鲜,但苏默却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关注的母亲是刘愫,而其他却自动忽略。 事实上帝国尽管发生了巨变,但西洋可没变。红衣大炮的出现是必然,只不过因为当年苏护的原因,红衣大炮被迫尘封。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会在东江镇生根发芽,反而成长了起来,有了自产红衣大炮的能力。 而这一次,为了迎接苏默。东江镇方面主动提出改装福船,面对海战红衣大炮,军部方面自然是无有不可。 最终,红衣大炮的赠送和相应佛郎机和迅雷炮等火铳就成了给苏默的见面礼。 很快,苏默就上了天津号内。身后的一帮子天津高官啧啧称奇,而及至入内,迅速保持着仪表。 苏默终于见到了刘愫。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三十八章:明修栈道 这位年近四十,本来俨然女皇,气度超人的传奇女子再见到了苏默几乎和苏护一模一样的样子后,彻底失了仪态竟是一把冲了过来抱住苏默。 感受着眼前女子的体温,苏默坚定地拜了下来,叩首:“母亲,孩儿来见你了。” 两人抱头抹泪,所有人看向这一幕场景,无不触动。 此刻,东江镇和天津卫双方的高官也不知觉间偷偷靠近了。首先是天津卫宣抚司判官车百朝着和苏默有几分相像的东江镇总兵刘青松道:“刘总兵,这一次的红衣大炮可是多谢了。” “外甥见娘,我们这些长辈怎么能不找准备一下。方才老姐姐已经和我们说清楚了,东江镇回归,建制就归属在天津这里。谁敢不从,我不干,我身后这些老哥哥老兄弟们,也绝不会忘了当年苏护哥哥。这次子承父业,天经地义的事情,谁都拦不住!”刘青松语意激动,也不管在场人什么表情。 见此,车百也微微动情了,东江镇上下一致,都是要求子承父业啊。当然……苏默继承的不仅是东江镇的荣耀,也将是东江镇那里的恩情仇怨!虽如此,车百还是激动地略一高声道:“属下来之前也是听了使君命令,这一次,财务司已经准备了八十万两紧急军费,先行解决了东江镇兄弟们的抚恤问题。有不足的,只管招呼!” 至此,闫默华也是坚定道:“财务司随时可以支付,现金白银,不二话!” 场内气氛,更是融洽了。 见到了亲生母亲,苏默倒是心中激动不已。其他人悄悄屏退后,苏默一个劲地说着这些年的过往。 才区区不过四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少年而言,惊人的成就背后,是筚路蓝缕的艰辛。无数险恶扑面而来,苏默却只有自己面对。他试图用最从容的姿态将一个个敌人掐死,将一个个危险解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里的恐惧和担忧驱散。 刘愫也是默默地听着,不住说着好孩子,做得好的话。看着苏默,怎么都看不够。 燕京城,文府。 文国权默默地将书房的窗子打开,窗外是一处小池子,绿水荷花,映衬盛夏。这个酷热的季节里,文国权的心理却是如数九寒冬一样,怎么都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和热力。 良久,文国权这才深深叹息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政事堂值守了,而原因,便是陆慷竟然是毫无底线原则地将文渊阁的钥匙给“丢了”! 堂堂一国首相,竟然连一个好点的借口都找不出。 皇城脚下,政事堂要害,他副相文国权办公的地方竟然会丢了钥匙! 要知道,政事堂值班,钥匙就等于证明,是在宫城中出入的象征。但陆慷竟然说丢了,皇城脚下,无数耳目盯着,首相咳个嗽都能让满城惊动,他钥匙丢了东西,谁能不捡起来? 文国权明白,再拙劣的借口都只是借口。 事情已经很明白,陆慷为了将文国权踢出政事堂,为了将文国权彻底剥离帝国的最高权力,他已经不择手段了,哪怕是为后人嗤笑。 这种情况下,文国权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失去权力就算失去了安全,没有权力,即将到来的风波中,文国权也就失去了参与的能力。 而一旦落败,文国权几乎能够想象到自己悲惨的处境。 京中的气氛是越发紧张了,已经有人在暗地猜测陆氏为首的世阀是不是打算清君侧。文国权倒是通过自己的渠道向八大家一个个发了消息试探其余七家和老西儿们的态度,但朱瑱毫无回应,至于其他七家,结果却是自己家族迅速推出了另外一个为首的人物和八大街接触。 这个消息让文国权心下冷然,显然,家里那群老头子又发挥了世家求存的能力。 世家求存。便是在战队的时候,两边都下注。这样,就算有一边失败了,另外一边也能生存下去,尽管这样意味着家族的发展将会停顿,但同样,死掉一半总比全部死掉好。 只是…… 文国权并不甘心啊。 他没了权力,一个文弱书生该怎么庇护家小?又怎么去实现自己的胸中抱负? 感念至此,文国权没有再叹气,他喊来了柳如君。 面对这个小自己许多的续弦妻子,文国权郑重道:“听闻苏老嫂子到了天津,这个时候,想必也可以将孩子们的婚事定了。四年时光匆匆而过,思卿也是快十八的大姑娘了。以前我也和言维的长辈说过,他们都是同意的,只是孩子在洛阳,那样的环境下只能拖后。现在,你去将孩子的事情都解决了吧。” 尽管文国权说得十分平静随意,好像就像寻常家世一样。但聪慧如柳如君怎么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异常,就这么两个女儿,都要结婚了,作为父亲的,竟然如此平静随意? 柳如君瞬间想到了什么,心尖一颤:“夫君,京中局势,已经险恶至斯了吗?” 文国权微微一扬头,正对着柳如君的眸光,感受着其中凄婉。文国权微笑着摇头,摸了摸柳如君的手背,轻声道:“你们去吧,去了,我也好放手一搏。再说,孩子们的事情,总要安稳一点才好。他们,就拜托你了,娘子。” 柳如君眸光轻颤,已然湿润。 但身在大族世家,尤其是在这天下顶峰的地方,其中险恶,柳如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她也明白,家小留在京中无益,只能给文国权带来拖累。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去天津,别人反倒是不好提前阻拦,以免真正让文国权提前暴走。 “妾身……这就去安排。”柳如君很快就回归了理智,强自让心理安稳一点。 文国权似乎放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去吧,言维那孩子在京中还是留了一些人手的。让他接应,那些人反而更加忌讳。” 苏默和文思卿的大婚很快就传了消息出去。 华言徽兴高采烈,他亲自做媒登门,六礼都为苏默给准备,就差苏默自个儿穿上婚服当新郎了。 对此,天津卫的苏老夫人很快就下令,让苏氏动员全起来,为这一次婚礼做预备。 苏氏当然是十分给力,竟然在燕京城还没被围的时候直接就将柳如君,文思卿,文暮雪等文家族人给接了出来。除此外,还有一些和帝党有关联不能脱身的女眷们也大批跟上队伍,跑了出来。 整个婚礼热热闹闹,一时间竟然让京中这危急的气氛有了一点缓冲。 只不过,缓冲归缓冲,但紧接着辽镇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建奴率军五万主力进攻宁远城,宁远被辽镇官军千辛万苦才夺了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次面临强敌。 辽东巡抚钱森对此显然有预料,一面加深防御,一面言辞恳切地要求后方增援。这会儿,蓟辽督师之位空缺,辽东巡抚一人独揽军政大权,短时间的专政爆发了强大的效率。 而京中,也迅速接到了消息。 这一次建奴以奇兵攻破古北口进击袭扰,以正兵从辽镇发力,试图在奇兵袭扰京畿后再一举打烂京畿,搜刮了京畿富庶之地后,大华的国力就将由此衰微。再来几次,国势崩溃都有可能。 虽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但应对起来燕京还是有些慌乱。心中没有底气,面对强敌什么动作都有。 甚至,有那心情不好的御史直接就开炮到了苏默身上。说什么在国家如此危急的时候,作为天津的军政最高长官,不仅没有为国家国防事业做出贡献,反而自己大吹大擂地搞了一个婚礼,这让我们这些在京城里头心慌慌的国家忠臣情何以堪啊! 而这个时候的苏默似乎也是敏感得很,一戳就炸毛。 于是,苏默立马一封犀利且针锋相对的奏章上来,直接就回应,不是天津不想支援,而是朝廷刻意排挤。不然,眼下北直隶地区如此危急,干脆让我带兵进京主持防御事宜吧。我苏默带兵的能力,那是几十万人战绩打的基础! 苏默这么一回应,燕京这边就熄火了。 苏默要是进京了,他们不就玩完了。 但苏默紧接着还没过瘾,直接就抛出了十万大军计划。而这个时候,卢象升带着大批骨干军官已经完成了教导营的训练,一千余骨干军官被发出,宣抚司军部开始大张旗鼓招兵买马。 而同时,对天津熟门熟路,尤其对整个卫所制了解甚深的苏默和卢象升顿时就抓好了招兵工作。 天津卫是军事地区,天津卫所兵的情况虽然艰难,但比起其他的确却要好一些。 故而,这里的人口底子也不错。因为上辈子好歹是军户,故而也算得是满地的军人之家,有遗传优势。 而苏默呢,不直接招军户子弟入军,而是用筛选的办法,在天津地区,乃至北直隶其他地区都招收军余子弟和良善之家。 总的来说,这些新兵都是些听话,出路不大,能够摔打塑造的好种子。 第三十九章:暗有兵马 这些种子拉出来,一千多军官放出去。首先十万大军的声势就出来了,第一批开始训练的三万兵马也在卢象升的主持下有了点模样。 这个架势让京中的人顿时吓了一跳。 苏默,这是玩真格的啊。 甚至,这都惹得陈谷涵不得不带着兵马在沧州一带安营扎寨,目标直指苏默,唯恐苏默提前来一个清君侧。 好在,或许是陈谷涵的边军镇住了苏默。总之,这个时候的苏默开始服软。见京中无人在紧盯着自己的婚礼,便提出要重建东江镇,一应钱粮,建制,军官各种后勤都由天津负担。 这一出戏码出来,京中的人顿时欢乐了起来。 苏默这不是自废武功吗? 东江镇那地方,只怕早就空了。二十年朝廷没有支持,那地方能养什么兵,能养什么人? 就算朝鲜,那也是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根本支撑不起如此消耗。再说朝鲜对于一个失去了大华朝廷支持的边镇,能有好脸色和好态度? 按说,苏默这眼光和手段都是犀利的。东江镇这么一个地方在,对辽事是大有裨益的。 不要求东江镇能立下汗马功劳,只要东江镇派出几千兵马往着朝鲜和建奴边境一放,建奴就得拉起几千兵马过来防备,只要能冲进去,建奴都能感到浑身一寒,菊花一紧。 但朝廷里头那些人管什么战略战术的,辽事是辽镇将官们的事儿,不是他们的事儿。就算是他们的事儿,到时候混乱搞就行,反正权术上搞定,官位就不会丢。 在他们看来,苏默提出辽镇简直就是自废武功。 辽镇没有兵马,需要巨额资源,尽管有地理优势可以建功立业。但建功立业可是需要人去干的,苏默要去建功立业得拿什么去做? 还不是自己的兵马! 带着那刚刚训练没多久的三万兵马进驻辽镇,然后留着七万兵马继续训练? 这三万好歹有点战力能唬人的兵马都远在大海之外了,天津卫还有什么力量? 没了苏默,没了大军,只剩下无数钱财,无数税收,无数官位的天津,能架不住一堆人的觊觎? 再说如此关键的时刻,帝党和世阀随时可能爆发最惨烈的斗争,但苏默却跑去建功立业。这种为国不惜己身的精神是极佳的,但最后结果却可能是苏默在辽东打了个天翻地覆,而天津也被别人给包圆了摘光了桃子! 到时候,苏默甚至连回来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如此巨额的好处,想到苏默如此愚蠢。京城里头这些人顿时欢欣鼓舞了起来,有几个脑袋清醒一点的大呼起来,这是不是苏默用的奸计? 顿时大家警惕了起来。朝廷很好意的驳回了苏默要重建东江镇的要求。 这是要试探苏默的态度。 果然,紧接着苏默回应。自己母亲苏愫远在东江镇,既然是大婚,那还是去东江镇吧。到时候,也能领着兵马为国效力,让建奴不敢肆虐关内。 紧接着,苏默就很忧心忡忡地说着而今国家的危急。古北口溃烂,一旦被攻入,里应外合下,整个北直隶都将受到巨大的伤害。燕京城甚至都有可能被攻破,到时候无论是对于民生税收,还是对于朝廷的威望,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京中诸人收到消息十分开心,他们自动忽略了后面苏默一字一句认真无比的话语。而是真的开心,苏默这个时候,竟然真的打算建功立业,而且还是跑去了东江镇这样远离津京的地方。 一念及此,朝廷迅速果断地予以同意了。 苏默,即将带着自己的娇妻和三万雄兵跑去东江镇。 而此刻的苏默呢? 他在天津工匠院颁奖,这一次,东江镇也来了许多匠师,都是有能力制作红衣大炮的。 但东江镇资源太少,月产十分低下,三月才能有一门红衣大炮。如此低产的效率让苏默十分忧伤,他决定抽调各方工匠能手十分保密地汇聚在了工匠院研制大炮。 而今日,便是这些工匠在摸透了红衣大炮的工艺后,成功地耗费了巨额资金,在短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内就造成了一门。 等日后有了经验,工匠院的大匠于勤河甚至敢打包票:“一个月内,为宣抚司添增十门红衣大炮……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人手和材料!” 苏默一一批了,甚至亲自跑了过来,为其中贡献卓越的几个匠师办法了奖状和勋章,以及总计三万两白银的奖励。 奖状是荣誉,勋章则是苏默明文规定在天津内有权见官不跪的地位,至于白银是物质,真切的物质鼓舞。 似乎,苏默真的打算去东江镇结婚了。 此刻,等苏默从工匠院出来的时候。卢象升跑了过来,大笑道:“走吧。新的校场竣工了,十万人规模的校场,塞进去二十万人都足够。就是士卒的营房还未修建,只能入驻五万人。” “五万人够了。又不是真的要训练新兵!”苏默笑道:“保密怎么样?” “绝对足够,无人能渗入!”卢象升咬牙切齿,显然对此十分用心。 苏默重重点头:“好,那我就常住进去吧。只是……” “只是什么?”卢象升问着。 苏默没有说话,苦笑一声。 只是他对不住文思卿啊,文思卿可是真的要和柳如君去一趟东江镇。 天津码头,柳如君拉着文思卿上了船,天津最近是真的大兴土木了。苏氏在湖南的巨额资金完全不计回报地在天津爆开,钢铁厂因为建成周期长还未完工,但各种小的炼铁厂,砖石厂,水泥厂,造船厂,纺织厂。在苏氏的巨额资本投入下,天津的市面迅速繁荣起来。 巨大的需求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兴盛,也给了无数贫民百姓新的活路,只要肯干活就有活干,就能活下去乃至更好的生活。 这样完全不同局面出现在了苏默的治下,也让柳如君带着文思卿和苏默即将去东江镇大婚的时候,满城百姓自发地出来迎接。 而此刻,盛夏也方才过去不久,九月末的天津,无数人潮汇聚在天津的海港上。 柳如君带着文思卿,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拥簇极多的男子。这男子俨然主人,身边卫士林立,他朝着人潮招手,随后,人潮爆发出了更热烈的声音,无数人似乎都在欢送这这位男子在天津做出的贡献。 此刻,整个船队也开始装人。 此次跟随苏默去重建东江镇的有三万人,这些显然还很生疏乱糟糟的新兵尽管在基层军官的呼喝下勉力维持着秩序,但这么看着,在东江镇不操练几个月,根本上不了战场,就算上了,也发挥不了作用。 而这些,就是苏默手底下仅有的强横力量了。除此之外,或许就只有宣抚司的标兵营,标兵营是苏默的亲卫部队,编制三千,选用的都是健勇的老卒,是那些不能当上军官的老卒集合起来的强力部队。 而且具是披板甲背强弩,手持长刀利刃个个勇猛凶悍,且训练有素,在苏默手下,如臂指使三千人如一体。 可以说,有这三千人在,苏默带着身后这帮子小弟就敢正面和陈谷涵冲突。 只是……现在看起来,就连这些人也要撤离天津了。 板甲闪闪发光,作为帝党一系兵马的标志性装束,一直没能大规模武装板甲的边军和京营对此可谓是红眼得发狂。他们只能够通过高昂的代价贿赂,偷买来小规模武装自己的少数亲卫。却无法更多的获得这种防御性能优异,在这个时代几乎无法攻破的甲具。 实际上,因为要负担湖南,贵州,河南三个地区的大部队的大规模武装,天津卫这边也只能紧紧地抽调了一些来装备天津的部队。 整个天津有的板甲,装备上的不超过五千,库存也不会超过一千。这五千人里头,三千是在苏默的标兵营,其余两千便是又在卢象升的手中。 此刻,至少四千余副板甲被码头上的有心人一个个数了过去。 看着这些闪人眼花的板甲,码头上不知多少人看得眼馋,大呼可惜:“就这么丢到了东江镇,真心疼啊……留下来给我多少?” 尤其是程炳钦,这位已经换了便装的曾经户部分司主事看着,双目通红。 此时重庆城。 安梓手握着一柄长刀,这显然不是彝族特色,而是一柄十分正统的唐刀,由苏氏武器厂制作的精品。 而今,背后依靠着苏氏钢铁厂,在大量钢材的基础上,无数钢铁变成优良的兵器进入了身在重庆的湘军,以及被誉为贵州彝人誉为圣人般的安梓的部队。 安梓已经成了贵州宣慰司同知,同时,水西地区也即将改土归流,他的部队将渐渐成为贵州的地方军。 再加上安梓和苏默暧昧的关系和救了王三善一命的大恩。整个贵州,安梓已经成了和王三善并肩的人物,统领湘军的宋大壮资历还太浅,更多时候他听从了当初苏默的嘱咐,有事多问王三善和安梓。 宋大壮更多的听了安梓的话。 此刻,宋大壮就站在安梓面前,听着安梓平静地道:“随我去杀人吧,先杀内贼,再锄外敌。” “内贼是谁?”宋大壮问道:“我即刻点兵。” “张正蓬。”安梓缓缓道:“杀了张正蓬,解了四川的官军。无制肘下,再攻重庆。” 三日后,张正蓬死,四川官军被王三善所安抚统领。 十日后,重庆告破,奢华明,安彦雄,奢延等叛军首级高挂。西南叛乱平静,七日后,大华启兴四年的九月,朝廷终于收到了这个消息。 第四十章:国贼胜福王薨 古北口关城。 拄着拐杖的齐老四扛着血迹斑斑的长枪,默默地看着一支兵马远去,呸了一声:“该死的西狗,一群卖国贼!” 关城上的其他人听了齐老四的话,都是沉默,没有再说。他们只是看着那些兵马,眼中尽皆流露着鄙夷的神色。 这支兵马就是来自山西的陆禅所部。 “来了这么些天,带了那么多兵马!明明可以及时赶到,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沉默没有支援。明明有几千大车的东西,却不肯给一点和建奴血战的伤兵用。这些,还是我们朝廷的兵马吗?”一个愤怒的儒衫男子冲着远去的大军怒吼。 这位儒衫男子本次科举失利,绕着燕京一路游历至此,此次和建奴交战,他也献献计献策,亲眼目睹了陆禅冷漠古北口的事情。 “几千的大车,怕是整个晋商都出动了。就为了一万七千兵马的军需?怎么都足够了,却不愿救济袍泽!” 儒衫男子恐怕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大车里头根本没有带行军打仗要用的伤药,粮食倒是极多极多,但在陆禅这里,却只够自己所部一万七千兵马的使用。 他准备了十万石粮食,却不是自己用的。 古北口外,满满原野。 关外驻扎着建奴的主力,五千女真精骑已经攻破过古北口关城,但对于已经被打穿的古北口长城防线,建奴却并未再度发起进攻。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以至于都没有直接将大军进入关内,尽管他们随时都可以,而且能够劫掠富饶的京畿地区。 这似乎和预想到的建奴动向有些不一样。 而事实上,建奴就是这么老实地错过了祸乱燕京的机会。似乎,他们还真怕了窝在燕京城里不敢出来的三大营,而那些兵马,连敢上城墙的都没多少。 一切都在陆禅赶到关外的时候揭幕。 两军对垒,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只不过,两军高层似乎都是分外惬意。 建奴固山额真布尔哈望向远方列阵缓慢的大同镇边军,嗤笑一声:“连个样子货都算不上。这些汉人,争权夺利倒是极其厉害,这一次,也不知他派了多少健壮的努力!” 其他女真将领温言,都是大笑:“就是最出色的男人做的军人,也都只能用来奴隶!” “不。他们最出色的男人连奴隶都不够资格,下不动田还只会内乱!” 建奴军队充满了自信,而大同镇这边的兵马,却排兵布阵才刚刚完成。 整个军阵缓慢地朝着前方运动,而后方,却有无数军官在那嘶吼,竭力维持着走个几十步就要重整战阵的汉军。 女真军的笑声更大了,面对三倍于己的汉军,女真人的选择是主动进攻。 五千女真军开始动了,他们没有正面进攻,而是向着侧翼绕去,一个劲地绕着,不断用箭雨撩拨着汉军的军阵。 及至近了,女真人也渐渐发现了惊喜的事情。 “这些汉军,都是些老弱。全部都是五六十的,还有些孩子女人!杀过去!” 女真军爆发了冲锋。 陆禅在一排排板甲闪耀的亲卫护卫下在军阵的最后方,甚至还略微脱离了军阵。 看到这一幕,他闭上了眼睛。 但很快又睁开了,他后命令自己的亲卫队保护着自己后退,四千多人的亲卫家丁部队保持着最强硬的军阵,无论是冲击过来的溃兵还是偶尔跑过来的建奴,都一一斩杀。 而此刻,一支女真军欢呼了起来。 他们捕获了汉军的后勤,足足有十余万石粮食,无数堆积的武器,寻常的盔甲。近万人俘虏,尽管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幼和平民。 两个时辰后,退了很远将大部分溃兵都收拢起来的汉军又有了动作。 “开始进攻吧。这些溃兵也都派兵杀了,越是惨烈,这功劳才越宝贵!”陆禅冷声道。 面对汉军的进攻,早就收拾好了所有战利品的女真军欢畅大笑。 一员年轻的牛录跃跃欲试想要进攻,却最终被固山额真布尔哈阻拦了:“将那个不驯服的蒙古部落的人丢出去,一千多个脑袋,就当是十万石粮食的钱了。我们走!” 五千余女真军呼啸北上。 汉军加速了进攻,陆禅的亲卫营首当冲先,装备着板甲的汉军扑向了一千余蒙古人。 “得女真首级千余,逼退建奴于关外!大捷,古北口大捷!” 一起快马直入京师,燕京城内,满城欢呼。 解除了北方的威胁后,枢密院再对比安梓如此肆意妄为,自然是震怒无比。 “堂堂一省巡抚,竟然死在了乱兵之下,这个借口,谁能信,谁能信?”西府枢密院会议上,枢密副使石方宇愤怒地拍着桌子:“朝廷地方大员,万人护卫下,能够被区区一个围攻城内的叛军给暗杀了?亏他们找的好借口!” 石方宇根本不再掩饰,直接将嫌疑指向了提交奏章的王三善和安梓以及湘军将领宋大壮。 当然,在石方宇这个传统的文人眼里,他对武夫是不屑一顾的。能够看入眼的,也就手握着重病和少数民族身份的安梓,以及世阀阵营中的叛徒王三善。 “内里绝对有阴谋,此事,必须彻查!”石方宇怒喝道:“兵部有司联合三法司,应当立刻派员彻查。至于重庆解围的大功,哼,谁是功臣谁是逆贼,朝廷绝不会薄待任何一个功臣,但国家法度在,却决不会容忍任何夺功违逆之人!” 此刻,枢密院都承旨也沉声道:“如此。枢密院应当立即下令禁止西南方面任何兵马开始调动,直至等到朝廷法司彻查完毕!” 朱瑱沉吟着,他没有说话。西南此事,相隔千里。就算是真相,经过这数千里的距离后也不知道歪曲成了什么样。而且他的根基在山西,对西南的消息实在是一窍不通。这样的情况下,让他对此事的判断失去了足够的准确度。 朱瑱性子谨慎,委实不能想象斗争之中,竟然会发生汉朝那样的生死相搏。华朝的文官政治已经相对成熟,搞得人家落马以后罕见有继续攻击人身的,除非彼此之间有生死大仇,不然官场之中奉行的也有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说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天下无敌。就连苏默,不也这一次吃了大亏? 朱瑱有些游移不定,他看向了周琦。 却见周琦此刻脸色分外冷酷,道:“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难道还要容忍?哼,她安梓王三善的确手脚做得干净。接着一场攻城重庆的大战将那些知情人全部送死了七七八八。但天道不孤,总有那仁人志士站出来指证。现在,我手中便有四川巡抚衙署官吏,以及侥幸的逃生官兵这希尔证人。此事,必须严惩。现在,首要勒令云贵总督蔡复一负责好本辖区,决不能让西南的兵马再有异动!” 朱瑱心下一个咯噔,看着三人望过来的目光,都是熟悉的人。但一瞬间,他却有种分外陌生的感觉。这还是曾经谦谦有礼的士大夫吗? 如此严厉的举措,难道……是他朱瑱落伍了? 朱瑱没有沉吟,只是沉默。 良久,朱瑱这才道:“用印吧。” 枢密院下令,命蔡复一率兵进入重庆监视“一干功臣”。 当然,这是枢密院的密旨上所写的。在朱瑱的强调下,表面的功夫依旧是由蔡复一作为高级官员,负责对平定奢安之乱中的将官功赏过罚。 但…… 蔡复一带过去的兵马委实有些多了点,蔡复一作为云贵总督,不仅是西南的最高军政长官,同时也拥有汉夷官军土兵总计十万。 这一次,密旨上是明明白白地说着,要蔡复一全部调过去! 京师这地方,虽然枢密院政事堂这样的两府所在,朝廷衙署,看起来神圣无比威严令人敬畏。但说白了,这里头待的还是人。 只要是人,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 若是说燕京是个大筛子,而枢密院和政事堂就是筛子核心的地方,恐怕谁平民百姓们怎么也不会相信。 但实际上,就是如此。 蔡复一调兵监视平定奢安之乱的有功之臣。 枢密院的公文刚刚从朱瑱的大印下落了下来,但稍待不过一个时辰,燕京里头居于顶峰的那几个权贵就得到了消息。 这里头包括华言徽,他主持的皇城司近日的活动突然显得十分消停。只是对消息依旧敏感,枢密院的消息传出来后,华言徽也在和其他权贵差不多的时间得到了消息。 而且,华言徽得到的还要更多。 他知道,政事堂很快就会副署了。 这就代表了东西二府的集体意志,尽管上面没有文国权的名字,而后者,近日来接连都在告病休养。 “古北口胜了,陈谷涵的兵马也到了山海关。调转回头随时就能占了天津,这天下……难道真的要变了吗?”华言徽轻叹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了华仪柳,只是稍待他就摇头:“竖子耳,为皇位,能不算一个献帝都是托福了。” 福王府。 华仪柳目光阴沉,看着人来人往的福王卧室。福王拖着病体,终究是暮气沉沉了。 这些都是太医院的太医,按说是这个年代水平最高的医者了。只是……靠他们…… 华仪柳的脸色紧跟着也沉了下来。 忙忙碌碌一直到了半夜,最终,才在一个太医无比惶恐的话语中结束:“殿下……他……” “世子……准备后事吧。” 大华启兴四年九月十六,福王华玉润,薨。 第四十一章:启兴帝驾崩 华玉润的葬礼华言徽没有出席,他去了文府,见到了养病依旧的文国权。 两人见面,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紧接着,陆府门前更加热闹了起来。只是身为堂堂亲王和帝国副相华言徽和文国权两人门前却已经可以用车马零落来形容。 大华启兴四年九月二十,大朝会。 这又是一次沉闷的大朝会,谁都以为会想寻常那样走过场。一个个高官们出列,将早就处理好的事情上奏,然后由天子准奏。 出列的官员身份由高到低,一个个来,最终到了两府八相这边。 周琦,石方宇,谢如轩,顾明,任国谷,朱瑱,陆慷一个个上表奏事。 轮到次相的任国谷的时候,他出列道:“两府八相有缺,东府政事堂少一副相。现今局势纷乱,臣等请陛下择选良材入选东府,以补国事。” 任国谷说得很简洁,众人对这里终于也起了一点关注。尽管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但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还是瞪大了眼睛。 宰执之位,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今日,就又有一个人可以实现了。 消息灵通的人都顶住了文班中的福建巡抚陈霞,看着这位面色微带笑容的中年男子,所有人情绪复杂。当然,这些人都是养气出色的老油子了。这个时候,当然是修身养息出神入化了的。 所有人肃穆地看向前方,静静等待着天子的回复。 却不料,天子抬了抬眼皮,道:“任爱卿此番发言有些急切了。还是听听文爱卿怎么说吧。” 在大朝会这边,越是身份高的人越是往后。尽管让人推后发言是认同他身份高的看法,但这。。。天子竟然打断了次相的发言! 打断了朝廷中,排名仅次于朱瑱的次相,天子什么时候这么强硬了? 所有人莫不是肃然,尤其场内一些官员,更是激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天子,这是终于要雄起了吗? 顺天府府尹谢静河,刑部侍郎李绩和,工部侍郎欧阳易,大理寺少卿乐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梁凌毅纷纷看着天子,又是看向华言徽和文国权,枯死的心开始萌发。 任国谷显然也很有些出人意料,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也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看向天子。 天子的回应是无比严厉的目光,随后,看也不看他,直接看向文国权道:“文爱卿,该你了。” 全场这个时候似乎才真正关注到,前阵子久不上朝的文国权此刻竟然也位列朝班。 文国权神色肃然,看向左右,一派当朝执政的风度。手执笏板,文国权出列向启兴帝道:“臣启奏,御林军守卫宫城要害,锐士三千,却久无训练多有荒废。如此,请天子择一得力人选,为陛下操练御林军。或增选兵马,或删减劣驽。乃至扩充御林军以便防卫京师!” “文国权,你这是干涉职权!”文国权说罢,周琪便愤然怒喝:“这是西府的职权,你此来打扰。是要坏朝廷法度吗?” 文国权神色不动,淡淡地回应:“朝廷法度便是忠君之事,再者,御林军直属天子,何来归属枢密院之事?况且人事之权,向来为天子独断,由东府佐议。真是不知道周相公所言,从何而来?” 石方宇任国谷都想要开口,却不料启兴帝竟是接着就道:“那你推荐何人?” 文国权道:“衡王殿下在书院曾学习军略兵法,又在河南平定打乱,洛阳开封一战,皆是威名赫赫。故而,臣奏请陛下以衡王殿下为御林军统帅,负责编练兵马,充实国防。” 此刻,任国谷再也忍不住了,冷哼道:“文相公。此事政事堂未有听闻动议,恕我不能副署!” 政事堂不予副署,就等于程序上失去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但紧接着,却听启兴帝悠悠道:“那朕就下中旨,任命了罢!” 陆慷老神在在,朱瑱眯起了眼睛。 此刻,周琪看向文班七品序列。 一人出列道:“陛下,臣为兵部科郎中……” 华言徽看过去,冷冷道:“兵部科什么时候能够跨越六部枢府,直接封还天子对将领任命之权的旨意了?” “臣,接旨!” 华言徽重重一拜,所有人莫名地感觉。这燕京,要变天了。 紧接着,让他们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梁凌毅直接竟然是跨越序列,又道:“陛下。臣弹劾福建巡抚陈霞私通西洋夷人,私通外国,购置红衣大炮,图谋不轨。请陛下准许乌台彻查!” 紧接着,梁凌毅洋洋洒洒将证据证人全部列了出来,顿时陈霞脸色苍白,却双目血红地看向梁凌毅:“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大臣,信口雌黄!” 朱瑱张了张嘴,有些感觉这个世界疯狂了。 大朝会,这从来就是将所有已经定好的事情拿出来说的啊。 只是,谁也想不到,帝党一系竟然会在这里发难。而恰好地有利用了在场的书签文武百官,整个京官面前,就算权臣再能耐,也不能再众目睽睽下如何! 甚至,天子连中旨这样绕开程序正义的东西都出来了! 见抵挡如此猖狂,世阀一系哪里还能忍得下去。顿时,吏部尚书董新舒,户部尚书陆启楚,兵部尚书周祜……工部尚书梁振,都察院左都御史梁振,大理寺卿丁仲虎,鸿胪寺…… 一帮子位列高品的大官儿们纷纷炮轰了起来,场面激烈,让下面人恍惚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面对乌台高官的谈何,陈霞知道,这一回,只等着走程序的执政之位是要泡汤了! 果然,任国谷没有再出列奏请。 及至闹腾了了一会儿,所有人看向陆慷。 陆慷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看向天子,目光有种淡淡的嘲讽:“陛下。福王薨逝,老一代的皇族凋零。这里,有一份福王殿下的遗书,臣下这就念念吧。” 念念吧…… 竟然都不需要天子同意,直接就开始念了:“先帝时,国嗣艰难,储君不稳故山河动荡,政事难顺,国家拖累……” 所有人看向天子铁青的脸,又看看陆慷神色淡淡的模样,所有人不由叹气,这是干上了啊。 对着一个男人说他生不出儿子你的家产我来帮忙代管,这估计谁都不好受。 但偏偏陆慷就这么干了出来,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借用了死人的名义。至于这是不是福王自己说的,谁在意呢? 果然,随着陆慷说下去,世阀一系所有官员们都是微微笑了起来。局势,果然始终在他们手中。 及至最后,陆慷念吧,道:“请陛下,立储吧。东西二府已经意见一致,既然衡王殿下要操练御林军辅佐陛下以军务,臣等意见是以福王殿下华仪柳入詹事府辅佐陛下以文政。” “就这样吧。诸君以为如何?”说罢,陆慷背对天子,面朝文武百官。所有人这是第一次在殿上看到陆慷这么正对着所有人,目光炯炯,成足在胸。 六部两院四寺七佐,数十高官,百数勋贵,千数京官看向天子,或许也是看向陆慷,齐齐拜倒:“臣等附议。” 只余下华言徽,文国权,谢静河,李绩和,欧阳易,乐宗,梁凌毅等人孤零零地站着。 良久,天子这才干笑道:“就如……首相所言吧。” 说罢,启兴帝站起身,似乎要在高台上俯视一下陆慷找回平衡,干巴巴道:“十月就是朕三十生日,朕不打算在深宫过了。就去西苑吧,与诸位爱卿共度吧。” 说罢,启兴帝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一步一晃地退朝了。 文武百官拜首,徐徐退却。 陆慷高昂着,活像一支都胜的斗鸡。 此次入宫前,他已经收到了消息。陆禅大胜,兵马即将入京。 说西苑也许大家迷糊着不知道是哪里,但说另外一个名字,大家就清楚了,那边是:中南海。 燕京城内紫禁城西侧的北、中、南三海合称西苑。是皇室主要的御苑,是帝王游息、居住、处理政务的重要场所。北海,面积最大,总约70公顷,占全苑一半以上。布局以池岛为中心,环池周设建筑。在东南堆有琼华岛,岛上建有广寒宫成为全园的构图中心是全园的制高点和标志。岛上还有悦心殿、庆宵殿。在山北沿池建有二层楼的弧形长廊,北岸布置几组宗教建筑,有小西天、大西天、阐福寺、彩色玻璃镶砌的九龙壁等……南岸和北岸还有濮涧画舫斋和静清斋三组小景区,是北海的苑中之园。 启兴帝这态度让大臣们心下颇为怪异,看起来,还真就是寻常百姓过生那样,将自己家里最好看的地方拾掇出来,邀请亲朋好友同事同年过来庆贺。 但天子孤家寡人一个,华言徽被收拾得这么惨,亲信几个看起来好日子也到头了。果然,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梁凌毅坏了陈家家主的好事后。他迅速就遭到了六科廊的围攻,梁凌毅被剥落得连最后个官身都剩不下。在短短数日之类就被贬斥成了琼州府知府。 而寻常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怎么也得是个布政使按察使吧! 这是贬斥。 随后,顺天府府尹谢静河被撤职,刑部侍郎李绩和被罢官,工部侍郎欧阳易侥幸致仕,大理寺少卿乐宗身陷牢狱。 而华言徽要编练御林军,甚至都买不到军粮和兵甲! 这个时候的天子对办庆典的欲望更强烈了,显然,天子打算妥协了!陆慷这么想着,悠然地赴宴。 皇帝的生日庆典还是很热闹很欢欣的,一切都喜庆无比。皇家在天下各处有无数皇庄皇商,尽管没了税监收税,但同样也因为大量太监失业而得以开支节省,故而皇家的内库一直以来都还是颇为丰裕的。就算一次性拿出了三百万两,但想要办个庆典还是很轻松的。 宫人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一应大臣入了西苑后,一切都井井有条。 最后是看戏,天子喜欢看戏,其实也就是杂耍和戏曲。 而让所有人陆氏一系感到得意的是,天子为了表示自己对首相的尊重,竟然扶着陆慷和自己并列坐着看戏,而其他人,就三十朱瑱,也要离着好几步的距离。 “罢手吧。”启兴帝说着:“华家三百年正统,终究不会有权臣的好结果的。” 陆慷只是微微笑道:“陛下。这天下,早就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了。” 随即就是良久的沉默。 陆慷还只以为是华言殊在沉思。 却不料,良久过后的是惨笑。那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惨笑,只听华言殊呵呵呵地惨笑了起来,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突兀地站起了身:“但这天下,也绝不是世阀的天下。是万民之天下!陆慷,你想要夺天下,绝无可能!” 陆慷惊愕地瞪眼。 却见,华言殊嘴角流着血,然后漠然地看着陆慷,却是缓缓倒在了陆慷身上。 “陛下……陛下……” 华言殊抬头仰望,直至听到华言徽怒吼着咆哮着:“陆慷,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快传太医……” 华言殊闭了眼,只感觉三十年来的沉重从未这么轻松过。 第四十二章:天雷之怒 华言徽的倒下让整个场内瞬间寂静了起来,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口喷鲜血倒下的天子,莫不是震惊得难以言表。 就连陆慷,也是惊愕地手足无措,数十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见崩裂。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陛下……陛下这……” 及至华言徽冲了过去,愤怒地指着陆慷,所有人这才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首相……竟然逼得陛下气急攻心了,如此吐血惨白,若是陛下崩了……” 所有人听到这一个猜测,更加天旋地转了。 陛下要是崩了,那还不就是首相逼死的? 陆慷,竟然逼死了一位帝国皇帝,他逼死了帝国皇帝…… 他害死了帝国皇帝! 所有人看着眼前这幕情景,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天子会突兀地在和陆慷争吵了几句后,就被气得吐血身亡。 华言徽愤怒无比,扶起华言徽,怒吼着道:“李荡山,给我出来!陆慷,你逼死了皇兄!” 随着华言徽一声怒吼,值守此处的李荡山顿时带着数百御林军将士哗啦啦地冲了过来。 甚至有那文官挡了道的,直接就被推开推倒。 愤怒的文官刚想要怒喝,但看着明晃晃的板甲和刀枪,所有人明智的选择了噤声,呐呐不言地看着这幕场景。 陆慷拍了拍身上的血迹,看着双目已经被华言徽缓缓合上的启兴帝,心中混乱过后,他强自镇定了下来。 “陛下病了,却不是我的过失。衡王殿下,你意将弑君的帽子扣在我身上,只怕此间阴谋就是你为主宰吧!”陆慷紧接着道:“本官陆慷,现在以首相的身份宣布,即日起,京师戒严。陛下重病,其中定有隐情。清君侧,锄国贼!” 陆慷说罢,呼啦啦地又是来了一队兵马。 御林军中,竟然有一营的兵马叛变了! 华言徽心神巨震,历喝道:“随我护卫陛下,入宫城!” “杀出去!” 文国权此刻也是大喊:“国贼陆慷弑父杀君,今日要灭口叛乱,诸位忠臣义士莫要误了节义。跟随陆慷此等叛贼,是弑父杀君的罪行,诸位大华子民,大华臣工,随我护卫陛下,速速撤退到紫禁城。陆慷,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其罪不赦!” “随我杀出去,护卫陛下啊!” 大华三百年传承,这天下姓了大华,终究还是有那忠臣义士在文国权的呼唤下,发出了嘶吼。 毕竟,所有人都看见了。在戏台之下,只有陆慷和文国权并坐。 但突兀的,皇帝和首相爆发冲突,那几声怒吼,几声“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更是让所有人呆木。也正是说了这一句话,启兴帝才会突然口喷鲜血,昏死倒地。 这里头,就算是在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了,是陆慷逼死了华言殊! 一个弑君之人,这能是合格的首相吗? 他而今清君侧,只怕才是真的要谋反吧! 既然是谋反,他们这些吃着华家三百年粮食的士大夫,难道能冷漠吗? “护卫陛下,平靖陆慷谋反!” “弑君之贼陆慷,我与你不共戴天!” 一帮子文官呼喊了起来,都是跑向了华言徽,义无返顾地跟着只怕已经死去的天子过去。 皇室正统,正是如此! 噗嗤…… 突然,一名冷脸的御林军军官将一个想要逃过去的文官斩首。鲜血喷涌,腥热的气息让所有人战栗。 至此,这位御林军军官这才摘下头盔,朝着华言徽跪拜:“拜见家主!” “敢有投靠逆贼者,统统杀了!”陆慷怒喝:“传令,让我儿带兵入城。清君侧,定储君。让这天下人明白,民心所在才是正统所在。华言徽挟持陛下,造谣污蔑中枢,此獠才是那窃国之人。捉住华言徽,升官三级,赏金千两。杀过去!” 陆慷一声令下,这一营叛乱的御林军也跟着冲了过去。 西苑之中,顿时沸腾不已。 文武百官,纷乱如麻。但此刻,随着陆慷这一命令,局势混沌终究有了一点清晰的模样。 刚刚还是天子带着文武百官看戏,此刻就变成了陆慷坐在原本天子的位置前面,对着一应将卒文武发号施令。 所有人显然都没想到陆慷一直筹谋着的清君侧竟然会提前发动,而更多的人也想不到,陆慷竟然会弑君!那可是和杀父一个等级的啊! 好在,在所有陆氏一系的官员眼里,眼下的陆慷终于控制了局面。 陆慷,竟然有埋伏在御林军的钉子!在此关键时刻,一举发难,成功控制了西苑! “保国公华安澜,永城侯岑峥,汝南侯乐辉名,平伯成宁谡,成安伯赵任匡!”陆慷一口气年初了五个名字,看向五人,道:“诸位执掌京营,就莫要让他们出来乱了京城秩序。京师防卫,就交给大同镇总兵吧!尔等要是想要立功,立刻拣选兵马随我攻城!” 这个时候,谁也没提边军不许入京的规矩了。 五名勋贵彼此我望了一眼,眼中纷纷冒出了火花:“吾等,这就去整顿军务!” 接着,陆慷看向两府。唤来任国谷,周琦,石方宇分别主持东西两府事务。 混乱之中,朱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谢如轩,顾明,王群宪,沈宣齐齐闭门不见客。而且,他们几人竟然居住在同一条街上,于是几家亲卫直接将整个街道封锁武装保护。 对此,陆禅所部还余下的两万余边军入京后,到也不敢去撩拨。毕竟,能够被世家之主带上燕京戒严的,都是战斗力强悍的精锐。 只是,尽管陆慷反应不慢。御林军也尽快追了上去,但华言徽还是带着启兴帝以及一帮子帝党臣工逃入了紫禁城。 紫禁城是皇宫内城,在古代,这就是第二条防线。而且是更加高深,更加防御设备完善的内城。 紫禁城城高墙厚,御林军也是皇帝掌握着的最后一支强力兵马。此刻听闻陆慷弑君,一干御林军将士自然是悲愤无比。 他们都是铁杆的帝党,而今陆慷连皇帝都敢杀了,他们这些为皇帝卖命的,还能有前途吗? 唯有死战罢了! 好在,华言徽统领御林军后,麾下将官率兵有素,很快就整顿好了兵马。 四千余御林军将士护卫着华言徽,文国权等将官将宫城锁好。滚石檑木热汤箭支强弩板甲,宫城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一一准备了齐全。 就连粮米柴油酱醋茶之类的储备也有。 紫禁城采买这是外臣不得而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每日来往宫城的巨额车队中,竟然夹带进了打守城战的战略物资。 看到了这些储备,立在紫禁城承天门上的华言徽大大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陆慷也紧急在召集了能够召集的文武百官,然后拉着战袍还未脱下的华仪柳,匆匆套上了一身黄袍后,陆慷执起华仪柳的手,高高举起,道:“陛下为国贼所挟,生死不知。如此国家危急之刻,吾为首相,推华仪柳为储君监国,代行天子之权!” “我等请福王殿下为监国,代行天下之权!” “我等请福王殿下为监国,代行天下之权……” 一干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唯独陆慷没有跪,他高声大喊道:“请监国授我平章国重事,位宰相之上,平叛华言徽奸逆!” 华仪柳此刻有些战战兢兢,涩然笑着,他的兵马,全部都在京营里面根本出不来! 环顾大同镇的陆氏私军,华仪柳深吸一口气,高呼道:“寡人……授尔平章国重事,位宰相之上,平叛华言徽奸逆!” 华仪柳甚至一字未改! 得了话,他又让人拿出了一个皇帝放在西苑的天子之宝印玺,盖上。尽管谁都知道这不是正式的玉玺,但所有人看着这印玺盖上,纷纷高呼。 “平章国重事,平叛华言徽逆贼!” 陆禅两万余大军入城,随后京营兵马被锁。整个城内,加上周家,陈家的私兵,差不多三万余人兵马在城内横行。 甚至,还有那三大营的兵马直接投靠了陆慷。 清君侧的旗号一出,眼看着燕京落入了陆慷手中,所有人也纷纷激动了起来。数万兵马云集紫禁城,承天门前,华言徽看着漫无边际的敌军,毫无惧色。 陆慷立在承天门前,身边是数万大军列队。 “华言徽,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现在,若是你快快将陛下的遗体教出来,还能保住性命。若是不然,大军攻城,你将死无全尸!”前头例行一个喊话的小将。 回答他的却是百数弩箭攒射,华言徽高喊道:“陆慷你这弑君杀父的狗贼,身为帝国首相,你竟然敢带兵叛乱。所有叛军将卒听着,跟随陆慷,只有族灭九族的下场。而今朝廷援军在即,尔等莫要自误!” 此刻,陆禅翻身下马,一身上等山文甲十分漂亮。披甲持锐,陆禅放肆地朝着城头上大叫道:“朝廷援军?中枢不是里面那些屋舍,中枢就在此处!就在我们身后,朝廷,我们就是朝廷!你要的援军,是叛贼苏默的援军吗?哈哈哈,苏默此刻远在东江镇抱着他的美人去了。华言徽,你现在觉得,被好兄弟背叛的感觉如何?方言千里外,哪里还有你们这叛贼的援军?” “千里之内,天上地下,谁能救你?”陆禅大喊着:“我麾下三万虎贲,四面围攻,你能坚守几时?来人,给我将御林军的家属押出来!” “城内的御林军将士都给我听着,跟随叛乱,那是要夷灭九族的!尔等若是继续顽抗不理,莫要怪我先行将尔等九族尽诛!” “再行抵抗,只有死路一条。吾手中兵马三万余,你们负隅顽抗,还等着谁来救你吗,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得了?” “是苏默哪个乱臣贼子?我京师雄兵十数万,四城高耸,防务尽在我手。就算重庆叛军飞跃而来,你们觉得,非十月之功,谁能攻克燕京城?城内叛军们,速速投降!” “这天下,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就当陆禅大声吼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一声惊天大吼爆开在了崇文门外。 轰隆…… 犹如天雷之怒。 大结局 一声轰鸣,整个燕京城百万百姓全都被震惊到了。 十门红衣大炮,一字排开,在崇文门八百步外朝着城墙轰击。依次炸开的轰鸣将整个古老的燕京城震向,犹如天雷般的声音让所有人无不震撼。 尤其是这个关键时刻,陆禅刚刚那句话的声音瞬间被全部掩盖了。满燕京的人都恨不得擦一双翅膀飞上天空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在崇文门上的守军,却是清晰可见地看着一字排开的红衣大炮,对着城门上轰击。 崇文门是京师水路要冲,这也就意味着这里可以运船。再加上从天津到燕京,有一条运输量并不大的合,恰好可以快速地将大炮从天津运送到这里来。 而今,苏默立于红衣大炮后百步外堵着耳朵。身后,是阵列俨然的三万大军,其中有天津编练的处的一万余可以上战场的新兵,三千天津宣抚司宣抚使的标兵营,以及东江镇一万三千人的精锐。 其中大半炮手便是出自东江镇。 “继续开炮,轰击城墙!”苏默继续下令。 轰鸣的炮声由此继续炸开,神兵天降般的苏默从天津急行军到了燕京。一路上,苏默直接扣押大笑船只百姓良民,竭力封锁消息,终于在燕京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摆开了大炮,轰击燕京城。 而此时,距离天子暴毙,陆禅入城还不到短短的七日。 此时紫禁城,华言徽高声大吼:“朝廷援军来了。天子援军来了,是苏默!是苏默的红衣大炮,红衣大炮千步之外裂城摧石,区区城墙,根本挡不住天子的援军。红衣大炮是上天给的武器,是上天也认可了陆氏、周氏、陈氏等世阀叛乱的授予天子的武器!天子,是上苍之子,上苍垂怜,有如此神器助我。诸位将士,待我们坚守皇城,看小丑如陆氏父子仓皇如狗!” “使我们的援军!” “如此天雷,是上苍给的利器。是上苍惩罚陆氏等叛贼的利器!” “这是上苍要讨伐陆慷这些叛贼!” …… 御林军顿时欢呼,紫禁城内,所有人尽皆高声大喊,士气沸腾。甚至,就连城下那些被押过来的御林军家属也不怕了:“我们都是被上苍祝福的,陆氏叛贼,上苍所唾弃,你们再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陆慷,任国谷,周琦,石方宇,陈霞,陆禅以及陈益古等世阀主要人物看着这一幕,纷纷都是呆住了。 陆禅忙不迭跑去了南城,却见南城破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大炮轰击下,一直以来没有怎么整修过的南城城墙竟然被轰塌了! 陆禅整个人的骨头都仿佛被抽空了。 “天降神器,此天降神器……竟然是要来轰杀我们的……快跑啊!” 陆禅一阵头晕,这一悲呼下,身边竟然呼啦地逃散了无数士卒。他们本就是边军士卒,家里离燕京不止千里。此刻被带过来~经历一次建奴对决,又过来参与帝国叛乱。这对于小兵而言,压力实在太大了。 尤其面对眼下这个场景,所有人更是丢下武器呼啦啦地就跑了。 至于城头上的兵马,竟然是早就逃光了! “王师入城!”苏默举起了右手,轻轻地往前一挥。 随后,三万大军开始整装出发。 城门缓缓打开,几个战战兢兢的守门士卒满脸惶恐。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没有人欺辱他们。 大军坚定地入城,三万板甲鲜亮,刀枪锋锐的大军入了城内。 此时紫禁城外,所有叛军士卒早就作鸟兽散。陆慷,任国谷,周琦,石方宇,陈霞,陆禅。保国公华安澜,永城侯岑峥,汝南侯乐辉名,平伯成宁谡,成安伯赵任匡。任礼部尚书陈桑,吏部尚书董新舒,户部尚书陆启楚,兵部尚书周祜,工部尚书梁振,都察院左都御史梁振,大理寺卿丁仲虎…… 无数帝国高官听着三万人整齐划一的步伐,脑海里回想着全部都是大炮攻城,轰踏城门的震惊。 所有人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怀,呐呐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最终,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噗通一声昏死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家奴哭丧着拖回了家主,陆慷陆禅父子周围,所有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死寂无比。 “败了……”陆慷惨笑着:“苏默,好算计!胜过苏护多矣!” 说着,一直以来精辟充沛极少有过生病的陆慷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陆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去接住,直至到底后,这才木然地扶起自己的父亲,随后看向脱了衣甲,看了一眼身边一些忠心耿耿的亲卫,惨然道:“都脱了军服,各自逃命吧……” 是日,刚满七天的叛乱被苏默扑杀。 陆慷身着白色单衣,服用鹤顶红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而陆禅,终于勇猛了一把,却是死在自己的亲卫手下。几十个想要拿陆禅首级作投名状换军功的将卒将他首级砍下,结果自己内部也爆发了乱战,最终陆禅首级到苏默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原先英勇的模样,只能勉强分辨出是其面貌。 燕京的叛乱被扑灭,帝国高官十之七八被扫荡了干净。 与此同时,书院一大帮子曾经的致仕高官紧急赶赴燕京。苏默和华言徽收拾着燕京局势,文国权出任首相,孙承宗紧急赶到燕京主持西府事务。 除此外,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的穆伟被文国权举荐进入东府,成为副相。陆氏的清君侧案中并未卷入进去的顾明,忍让担任副相协助国务,同样也没有波及进去的还有沈宣,柳道尘,王群宪补入六部,主持六部部务。 其中王群宪亲自去了六科廊,将所有给事中们全部裁退,重新开始选任。 当然,这些原官员都很清楚,等到书院的人马赶到,他们能够留任下去的可能极低。只不过为了平稳局势,他们并没有被开刀罢了。 他们没有忘掉,菜市口这几天接连数十颗人头每天砍下,卷入叛乱的人数极多。苏默甚至杀人签名的时候都手软了,直冷嘲道:“燕京的肺痨经此一次,只怕是能都好了……” 民间土方子,用斩首的人头血可以治疗肺痨。 与此同时,西府开始发布命令,追回了此前蔡复一的命令。由宋大壮任命为成都总兵,王三善担任四川巡抚,纪皓然担任贵州巡抚。 与此同时,赢忠离任湖南巡抚,他带着从贵州返回衡阳的两万湘军进入了南都。对此熟门熟路的赢忠担任南京留守,负有临济决断之权。 也就是说,赢忠有了名正言顺的杀人执照。而此刻,河南巡抚黄道周命令驻扎河南的兵马进入荆州,监视江陵。 江陵的陆氏老宅声名将陆慷陆禅开革族籍,但依旧被兵马团团围住,不得不出降。 随后,华言徽和苏默派出十三路三法司组成的调查队进入各路和世阀有关的家族审查。十三路三法司的调查队搜出了数百万石的粮食,至少两千万两的巨额白银。 谢家,顾家,圣驾,柳家,王家侥幸逃过一劫,彻底放弃了世阀政治打算,损失惨重后,这才避免了横祸。 而一直横亘在京畿东北山海关最关键处的陈谷涵所部被迫放下武器投降。 十八门红衣大炮对准山海关,从未经过如此轰击的边军将卒在四路无援的情况下大批逃亡。 与此同时,东江镇向朝鲜境内发动进攻。训练好的两万兵马尽管战力没有多少,但建奴不知内情,惊惧无比,还以为真的有苏默的主力进攻了,于是忙不迭回撤,错失了进入山海关的机会。 大华启兴四年十二月,陈谷涵父子被斩。 大华启兴五年一月,新帝华言徽登基,年号崇武,大赦天下。封苏默为保国公,直隶总督。由此,苏默成为内外之中,最强势的权臣。 二月,苏默大婚,天子主持司仪。 大华崇武元年四月,直隶总督苏默借助查抄陆家,周家,王家的家产获得一千万两的军费率军二十万,由三路向辽东发动进攻。 因为查抄数目巨大,朝廷由此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军费。于是苏默率军主力从辽东进发,又一路由水师在旅顺登陆,一路从东江镇进发。 三路围攻,至七月,苏默跨越辽河,三路囤积,安营扎寨修筑堡垒不再进发。朝中言官弹劾苏默谋逆,崇武帝怒斥,革去官身,永不叙用。 于是苏默耗费军费千万两,围困建奴长达一年之久,及至来年开春,苏默再度进攻,主力克复建州,辽阳。建奴遂灭…… 由此,东江镇为永镇朝鲜之军镇。 大华崇武三年,东江镇总兵宋大壮渡海进攻瀛洲,掠黄金三万两,大胜而归。苏默力挺之。 及至大华崇武四年,宋大壮于瀛洲再立军镇一万人,以瀛制瀛震慑东瀛,为帝国新一行省。 就在苏默打算辞职致仕的时候,打算带着家小去南洋玩的时候,崇武帝紧急召见苏默。在养心殿里,华言徽的脸色很不好。 说起来,前几年苏默一直都在外打仗,和华言徽相见的时间也只有几次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大朝会了。 故而,看到华言徽这么憔悴,心下竟然突兀地来了一个咯噔。 果然,华言徽挥退了所有宫女。 无疑,在扫清了世阀晋党后,天子可谓是百年以来帝国影响力权势最大,能力最强的天子了。 而苏默也几次听说,华言徽每次伏案都要到很晚才能歇息。今日看华言徽的脸色,苏默刚想开口,却不料华言徽一句话就让苏默呆住了:“我时日无多,就拜托你一件事了!” 苏默呆住了,不仅双目湿润:“时日无多?怎么可能,这崇武盛世都还没开张?” 华言徽苦笑,但紧接着就双颊通红,咳血了起来,擦干血迹后,华言徽道:“皇兄那么清闲都熬不过三十,我能活够三十二,也不错了。只可惜苦了云巧,却是一直没能留个孩子下来……” 苏默如遭雷击,又是储君的问题。 苏默直接问道:“那天下封王,老哥哥你属意哪一个?” 华言徽摇头,道:“皇兄说得好。这天下,不再是一家一室的天下,不是世阀权贵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只要皇帝一日存在,这天下迟早就会再次大乱。所谓储君的问题何以如此血雨腥风,还不是皇权至高无上?我已无子嗣,只是不希望同族之人再陷残酷轮回。也希望这华家,莫要重复了末代皇族的悲剧。故而,这皇权无上的终结,就由我来做吧。” 说着,华言徽有点憧憬道:“其实我是佩服谢如轩,顾明,王群宪,还有国丈的。他们愿意放弃朝堂,打断了自己世阀封闭的道理,让国朝终于免去了世阀秉承的可能。这一点,虽然舍弃的利益极大。但你看看,这些年来。谢家,顾家,王家,沈家,还有一直都低调的柳家。这曾经的八大家里,虽然割肉了朝廷千万两之巨,但不依旧是保持了万世兴盛的局面吗?” 苏默低头。 华言徽失笑:“也对。夷洲大岛的开发,南洋千万桑田良田,这都是你带的好头。让世家的目光向外,而不是国内兼并把持国政。所以啊,你苏家,还有卢象升的常州财团,现在仇天柳心蕊的仇家柳家,谢世晋的谢家,云巧后头的身家,顾诗晓后头的顾家。这些,都是学着你的。你苏氏能够万世留存,我华家舍了这要命的至高无上,只退一步,难道就换不得一个万民万世敬仰?” 苏默叹气:“这当然可以。” “那你就娶了文暮雪吧。当然,过不久,她就要恢复本名华慕雪了。”华言徽促狭道:“慕雪可是大姑娘了,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也别辜负了。其实,按道理,她要唤我一声皇兄。他本来就是先帝【启兴帝之前的皇帝】的女儿,只是那会儿宫廷太混乱太危险,才让文家养了起来。” 苏默愕然。 当然,华言徽拉着苏默爬到了桌子上,道:“你给我说说,谢世晋这厮,到底是怎么装女人,装了我们将近十年?到现在,竟然还娶了顾诗晓为妻。还有啊,顾诗晓、谢世晋三个儿子,一个姓顾,一个姓谢这两个我都明白。可为什么还要一个,姓了苏?你这干爹做的,都干妈了……还有还有安梓,那个彝女,为什么有一对双胞胎,你去贵州攻交趾,怎么还攻出了两个孩子……” 说着,华言徽畅然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们华家,在我手里,终于应该有个好结局了。这天下,我们退一步,只留着这万世敬仰吧。而我的功绩……也该一个,万世传唱,万世传唱!哈哈哈!” 华言徽大笑着,苏默也跟着动了感情,大声道:“这辈子,我中华屹立天下顶峰的功绩,足够我们,传唱天下了!” 苏默说罢,想要听听华言徽的反应。 只是,崇武帝坐在龙椅里,双目看着天外,缓缓闭上了眼。笑容,无比满足。 苏默呆了,无声痛哭。 翌日,皇后沈云巧拿出了遗诏。苏默成为顾命大臣,以不到三十的年纪担任帝国首相,将自己的妻子,长公主文暮雪登基成了女皇。 文暮雪登基为女皇,年号文康,在其任上,华家退一小步宣布,从此帝国事务,天子不再事事专断。在苏默的政策下,华家除了一层皇室贵族的荣耀外,渐渐剥离了权力,只剩下限制范围内的最高军事统帅权,以及名义上的国家最高领导人。 同时,娶妻文暮雪成为湘亲王的苏默也为让皇权稳固消减而不破坏百姓对皇室的信仰,采取了一系列平稳过渡的措施。比如依旧在书本上推崇尊敬皇室,但更多的从皇室立下的功绩出发,而逐渐放弃君权神定的一套。 随后,苏默改革科举制。实行分级科举。取得童生资格后,由省城监督,府一级官府录取无品级官人考取秀才,由巡按监督,学政主持,考取省一级八品上到九品下的官员。天下一级,在考取七品上的进士。同时扩充名额,积极推进乡镇机构设立。 完成了科举改革后,苏默改都察院为廉政公署,打击贪污腐败。随后,建立全国士绅大会,将立法权限交给皇室和士绅大会,由皇室主导士绅大会,由地方士绅参与士绅大会。 当苏默在四十岁正值壮年这一年里,他辞去了自己的首相之位,并且宣布,帝国首相,最长不得超过两任,也就是十年。 在苏默任期上,其入仕二十年,帝国由衰入盛,成为大华中兴最闪亮的名臣。此至于此时的苏氏集团稳步南洋地区控制,一个苏氏公司向西进发,天竺,即将沦为帝国的殖民地。 与此同时,苏氏旗下注资的一个小船对抵达了万里之遥外的美洲。 在整个大中华地区【亚洲】扩张略微有些饱和的帝国再次爆发了扩张的风潮。 大中华日不落帝国的版图初见端倪。 (全剧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